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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山村少年婚礼》转载,作者:静静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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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7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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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 X5 j7 B; c期待有一天,能有一场属于我的婚礼。我的婚礼无需宾客盈门,无需鼓乐喧天。我只想与你执手相对,只想从你眼中读出:这一刻已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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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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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i- l& y& |3 }# E, ~陡峭的山坡,崎岖的小路。一个十多岁的大孩子,背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在山路上吃力地行走。这是水云关于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来自大孩子后背上的温暖,时常穿越岁月的风雨,将水云冷清的梦与寂寥的心轻柔地包裹起来。
! \' e2 N$ ~7 o& g/ l! Q9 i   大孩子名叫月辉,小一点的孩子便是水云自己。两人同住在一个名叫“回龙湾”的小山村。留在水云记忆中的那条小路,是从“回龙湾”去往附近的“白云寺”小学的路。
& L. C: b2 ^6 K- b/ |& M   山里人烟稀少,学校更少,在水云与月辉的村子附近,“白云寺”是方圆十多里唯一的小学。顾名思义,白云寺乃是一座寺庙。听父辈讲,白云寺原本气势恢弘,香火旺盛,远近小有名头。但到了“文革”期间,寺里老和尚、小和尚被驱逐一空,而那些泥塑木雕此时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就顾不得保佑自己的徒子徒孙了。
4 M7 @5 ^' {7 i: o! Q! y1 P   和尚们除了吃饭念经,倒也办了几件有用的事,由他们留下的这片敞院大屋,正好可以用作给山里娃娃念书识字的地方。水云与月辉同读一个班,教室就是原来和尚们念经做法事的大雄宝殿。老师也受了和尚们留下的恩惠,每天上课下课,被他敲得山鸣谷应的大铁钟,便是庙里旧物。
6 O0 k2 F7 w' L0 X   象“白云寺”小学这样的格局,在山里很常见,不少学校不仅直接继承了寺庙的房子物件,连名字也直接套用过来,懒得再去改动。这类小学校通常只有一两个民办老师,操持着两三个残缺不全的班级,每个班的孩子年龄悬殊得惊人,小的可以是六、七岁,大的往往已经十七、八岁“高龄”了。
) r6 m; k# I3 H. Y9 v; U   水云在班上年龄最小,上小学一年级时,还差一个月才满六周岁。让水云早早迈进学堂门槛,是父亲的决定。水云的父亲是公社中学的公办老师,见儿子整日满山疯跑,父亲皱着眉头,说还是早点送进学堂吧,让老师早点套上笼头,日后可能还有点出息。于是1979年秋天,水云被送进了离家五里开外的“白云寺”小学。4 G0 t7 W0 `" a$ U
  水云并不想进学堂。坐在那座阴森的大房子里,并且不能乱说乱动,哪有在家满山跑来得自在?入学第一天,水云是被父亲以竹棍抽打着赶进学堂的,“哇哇”的哭叫声洒了一路。
5 S  V: ], o& i   月辉比水云大了四岁,却跟水云同一年才进了校门。但即便如此,月辉在班上也并不算大。班上出过一个笑话,一位女生只念了几天书,便没了人影。老师问与她同村的一个孩子:“张二毛,李小花为啥不来上课?”张二毛站起来,吸吸鼻涕,嚷道:“报告老师,李小花嫁人了,她肚皮大了,再不嫁人就藏不住啦。”又使劲吸吸鼻涕,得意地补充:“报告老师,我是听我娘说的。”教室里哄地炸了锅,男孩子们“噢噢”乱叫,老师以教鞭将讲桌敲得山响,依旧弹压不住满室喧嚣。. d+ P" Y% l' ~+ Y2 d, `, ?
  放学回家的路上,水云问月辉:“李小花的肚皮为啥会大了?她家的东西多得吃不完?” 1 J$ O; g' @4 x$ ~1 H+ h
  月辉笑弯了腰:“哈,哈哈,是啊,李小花家东西多得吃不完,你没见她吃得象头猪么。”
; ^: P* w2 c+ N6 K; N   水云不明白月辉为啥笑得那么来劲,谈起吃的,水云的肚子却“叽叽咕咕”大叫起来。
. |! u- [% ?( @5 }3 V) U$ s! P; a   山里人家分布极为零散,不少孩子每天要跑上十里上路,才能来到学校上课。因此,学校中午不可能放大家回家吃饭。每天六、七节课,老师只能一口气拉通上完,捱到放学时,不管老师还是学生,早已个个饿得肚皮贴后背了。3 @$ L* d% m* w7 `
  水云早上贪睡,给大人硬从被窝里拖出来,胃口还没开,常常是胡乱拨拉几口,便睡眼惺忪上了路。如此一来,捱到下午放学时,他就饿得比别人更狠。多年以后,一想起上小学的时光,水云还会条件反射式的感到肚子饿得慌。5 S( M1 j: B% e  w% ?+ t
  听月辉说起李小花家东西多得吃不完,水云饿得双腿更加绵软,他苦着脸央求道:“月辉哥,我饿得走不动了,你背我一下好不好?”
7 h0 K1 M) m( e   月辉的肚子也在唱空城计,腿脚又何尝不软?一听这话急了:“少做梦,大晴天也要人背,懒骨头怕是欠抽了吧?看我回家不告给你爸听。”
9 P% N$ l4 h3 p6 q  z, ^0 o+ b   水云在家里顶怕父亲,听月辉说要告他状,赶忙道:“不背就不背嘛,哼,你敢告我状,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s/ x4 u' o" Z5 ?' D1 c
  月辉训道:“少废话,走快点,跟不上我可不等你啊。”
7 Y; n$ K& Y2 ^   水云怕恶狗,还怕坟地,这两样东西在乡村路上偏偏随处可见。见月辉加快了步子,急得直嚷嚷:“等我,等我,等等我”,一溜小跑紧追上去。然而人太小腿太软,月辉又走得太快,片刻便在密林中失去了踪影。; A0 l; B9 \) h8 s
  水云追进绿树参天的林子里,只听得月辉的足音越去越远。小路两旁,层层叠叠的荒坟摩肩接踵冒了出来,看得水云头皮直发麻。“扑啦啦”一阵乱响,一只大鸟从头顶上飞过去了;“嗖”的一声,一只野兔又冷不丁从草丛里窜出来,越过小路,消失于另一片草丛中。水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 l4 V, `# A* [   以往水云一哭,月辉准会折返回来找他,可这次任他叫破了喉咙,依旧未见月辉返回。一队小蚂蚁从草丛里爬出来,想要穿过小路返回小土窝,给水云横在路中央一挡,小东西们先是乱了阵脚,很块又列好队,绕过水云回家去了。水云一开始只是干哭不流泪,只想把月辉给唤回来。这会儿见到小蚂蚁还能结伴回家,月辉却扔下自己不管了,伤心的眼泪便淌了下来。
. d7 k2 @7 Z% U7 g, w: U1 w' o" A* C   哭归哭,路还得走下去。水云爬起来,一边“死月辉”、”“死狗日的”一通乱骂,一边安慰自己:不怕不怕,老师说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就算有鬼怪,奶奶说了,大白天它们不敢跑出来。脑子里如此这般胡思乱想着,水云还不忘提醒自己:慢慢走,千万别跑,越跑越能吓唬自个。; d$ v& `" Q9 q/ w4 |* i
  为了给自己壮胆,水云甚至大声唱起了老师刚教的一首歌:“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然而没唱几句,脚步早已不受控制,风一般飞了起来。水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歌自然唱不下去了。林子太静,脚步声响得格外惊天动地,“劈劈啪啪”的声响,明明来自脚下,水云却感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自己身后紧紧追赶。他不敢回头看,只能让自己跑得更快一些。跑得越快,那声音便迫得越紧。好在绕过前边的一个大坟包,终于可以冲出这该死的树林子了。4 u( |3 Q0 P9 }. C& X% G/ U
  “呼”的一声,一团黑影从坟墓另一端闪出来,与水云撞了个满怀。水云“哇”地狂叫起来,脸色煞白,踉踉跄跄连连退了几大步,一屁股跌倒在地。待看清撞上的原来是该死的月辉时,水云便在地上又踢又打“哇哇”大哭起来,并且连声咒骂。2 F! `, ~& v8 k5 c/ {
  见到这架势,月辉不由皱起了眉头,上前揪住水云的胳膊,说:“一转眼就哭成这样,你羞不羞?弄脏了新衣裳,回到家看你妈不抽你!”" O0 D3 h6 _, e. w4 C- V# w$ w
  水云又哭又叫:“滚开,滚开,不要你管,呜呜……”
# \. G5 h' e1 \; L+ o. h   月辉一把将他扯起来,绷着脸道:“我数一、二、三,要我背就快爬上来,一——二——”/ m) ?  K9 C! o1 k; T: Q2 ?7 g
  以往月辉一数到“二”,水云肯定会“嗖”地窜到他背上,可这回水云非但没有爬上去,反而踢打着月辉,口里直叫嚷,以后再也不跟你狗日的一块儿上学了。1 ^7 d' Z/ w1 V8 T- N# @
  这话把月辉唬住了,赶紧手忙脚乱给这小子擦着鼻涕眼泪,并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拳头般大小的甜瓜,塞到水云手里。水云立即收了哭声,抢过甜瓜,恶狠狠地三口两口啃得精光。1 t# F4 E7 h$ M3 ^) ], m6 `6 U2 \
  正所谓吃人嘴软,啃完甜瓜,水云不好意思再闹,舔着嘴巴问道:“你从哪儿捡来的?我肚皮还是好饿……”
$ f: ?  f6 A( a   月辉骂道:“哪里捡来的?狗日的说得轻巧,你还以为是满地的石头任你捡啊?听你喊饿,老子专门跑到山坡下,在二狗家门口那块瓜地里趴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他家的人都进屋去了,才搞到了两个。那条该死的大黑狗,差点啃了老子一口。”+ d! E8 p3 s: n1 l8 \0 l
  水云眼神闪烁,“哦,没咬到就好……”眼珠子却已掉进了月辉的书包。月辉一看他的馋相,立即后悔自己说走了嘴,不该泄露还有一只瓜的秘密。他赶忙捂紧书包,斥道:“少妄想啊,为你折腾了半天,你以为老子不饿?少打鬼主意。”水云却如牛皮糖一般缠了上来,拽着月辉的书包不放,嘴里“月辉哥、好月辉、好哥哥”地叫个不停,并一再保证只咬一口。月辉给他烦得不行,只得答应让他咬一口。月辉留给自己的甜瓜,原本就比先前给水云的那一只小得多,水云嘴上却毫不留情,一口下去便啃掉了一小半,还想张嘴再咬时,月辉一巴掌将他打开了,并且两大口把剩余部分全吞进了自己的肚皮,总算保住了这点可怜的胜利果实。. m  S2 H4 D. j& k6 D
  月辉对水云的纵容和忍让,并非完全心甘情愿。月辉之所以如此委屈自己,关键是由于水云的父亲。5 K( q9 }+ _) V# q. R# B$ v$ b: F
  水云的父亲是远近数十里内唯一一名公办教师,也是唯一一名大学毕业生,因此很得乡邻敬重,村村寨寨的男女老少见了他,都要点点头,毕恭毕敬地叫一声“郑老师,您好啊!”同村人提起郑老师,无不为之自豪,仿佛有了他,自己的村子也变得比别的村子有文化有光彩。  A! y' J4 y" T$ R4 }
  这样的环境,给月辉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说不清什么原因,水云打小就不爱跟同龄的孩子玩,而喜欢与一帮大孩子扎堆。尤其喜欢成天吊着月辉,做他的小尾巴。月辉不胜其烦,时常趁他一不留神,就朝伙伴们丢个眼色,呼啦啦全溜了。水云便“哇啦哇啦”哭叫着去找月辉的爹娘告状。爹娘便会揪着月辉耳朵训斥:“跟你讲过多少回了,不许欺负小云。再不听话,看不把你耳朵揪下来!”
. ~- X$ D9 y4 n7 Z   待到两人一同进了学堂,月辉的麻烦就更大了。  E( @) W6 F* [. j1 \3 ^5 Z  `
  水云人实在太小,碰上刮风下雨天,走不了几步便会摔倒,遇到宽一点的水沟、急一点的溪流,根本无法渡过。于是入学没几天,郑老师夫妇便带着水云,拎了两只老母鸡来到月辉家,对月辉父母说:“他大伯、伯娘,水云跟月辉一块儿进了学堂。水云这孩子人小了点,怕他路上闪失呢,往后还得拜托他月辉哥多照应点儿。”
" k$ J4 K' J6 i& z: K   月辉爹娘将老母鸡推还郑老师,嗔怪道:“乡里乡亲的,您客气啥子哟?往后让月辉带着小云去学堂就是了嘛。”
8 |" f3 s1 E) }/ ~5 u  `   郑老师夫妇一再坚持,月辉爹娘只得收下了老母鸡。郑老师拉过水云,说:“还不快谢谢你月辉哥哥。”: Y) J' v, ]  N% B1 b( Q
  水云喜滋滋地冲月辉眨巴着眼睛唤道:“月辉哥,多谢你啦。”5 W3 ^# x$ t+ k/ H9 O- E8 [
  月辉瞪了这小麻烦一眼,撅着嘴没吭声。. E2 b2 E+ p! ~4 Q3 _
  月辉想错了,水云并不是小麻烦,而是大得不能再大的麻烦。自从接了郑老师家的人情,月辉出门去上学时,爹娘便总让他去叫上水云一道走。雨天路滑时,爹娘还要特别叮嘱:“今天路不好走,水云要是走不动了,你就背背他,走路长眼睛,别摔着啦。”
* o+ ~7 n  ~/ M  V2 ~8 ]% S; K   一个阴雨连绵的冬日,月辉背着水云过溪滩时,脚下一滑,两人一齐跌入了冰冷的溪水,只好浑身湿淋淋地返回家里。父亲揪着月辉的耳朵骂:“龟儿子,叫你走路长眼睛,长眼睛,你龟儿子硬是要朝水里跳。冻坏了水云,你拿啥陪人家郑老师?咹?”那一天,极少流泪的月辉躲进自己房间,偷偷哭红了眼。在爹娘眼里,自己还赶不上那个五姓外人的小杂种?这想法让月辉伤心透了。
0 ~, |* Y+ }( n   第二天上学,月辉气鼓鼓地出了家门,没去接水云,独自偷偷去了学校。这天仍下着雨,到了学校,月辉突然后怕起来——水云一个人来学堂,路上爬山涉水不会出啥岔子吧?要晓得自己没去接水云,回到家还不得给爹娘打死?一整天,水云的位子都空着,月辉心里乱得一团糟,老师讲了些啥,他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1 R" Y0 l7 {; ]) i0 N   放学回到村子,月辉不敢回家,先溜到了水云家里。水云一人在家,躺在床上,捂着厚厚的被子。+ N  }' ]9 D9 l5 z
  月辉问:“你咋没去学堂?”
2 u6 I* {( x6 x4 e0 K   水云挣扎着支起身子,“我发高烧了,妈让我别去了。咿,你早上咋没来叫我?”" ~" ^5 r$ S0 O( x1 i9 Y
  “唔,这个……那个……”月辉一时答不上来。7 E% p# p1 l* U1 z! s  ?
  水云惊奇地望着他:“你咋啦?”$ G2 ^. f+ @' ^* \/ u
  “没事没事,你躺下吧,别又着凉了,我先回家了,明天早上来喊你,我走了。”月辉话没说完就逃出了水云家门。
1 g3 w' B- R4 o" i/ _   水云这次病得不轻,好几天没能去学校。月辉平日里总想摆脱这条烦人的小尾巴,如今真摆脱了,却似乎并未因此轻松愉快起来。孤零零地行走在上学路上,月辉总感觉身边好象少了点啥。过去穿越坟地时,月辉只顾着为水云壮胆,自己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如今一个人走,心里竟然也会有点发毛。
* {2 U) [! n$ {6 V# {% A   连绵多日的冬雨终于住了,金灿灿的阳光又从山头上铺洒下来。这一天,水云又能蹦蹦跳跳与月辉一道去上学了。
, [+ M4 G  X2 ]   “小云,要不要哥背你?”月辉问道。
8 _1 D. W' m5 N1 ^$ _   水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要背我?”* O+ h' u1 {5 ?# Q$ Z3 l* W
  “好话不说第二遍。”
; J$ K1 V. [5 }0 z7 y3 I   水云欢呼雀跃,一下窜到了月辉背上。在月辉的悠悠晃动中,小家伙咬着他的耳朵说:“哥,你真好。”
/ R4 H3 J2 r7 b$ v% o$ Z" @   “你晓得就好,以后别忘了你哥的好。”
5 Q- o. B& Q/ h 水云一本正经道:“不会的,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等我长大了,我也来背你。”
发表于 2017-1-13 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挺好的。
 楼主| 发表于 2017-2-26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青涩少年# n6 F( y& S8 U% l
(十)  c2 @( S/ H/ E. d' L3 O
照“石头”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面对这场决定命运的中考,“石头”与月辉一样焦急不已。水云清楚“石头”的家境,也知道“石头”的成绩比月辉还要稍逊一筹,因此对他格外担心。最近几天,水云发现“石头”在焦急之外,还时常现出一种恍惚的神情。水云以为他只是在为最近的一次测试成绩而沮丧,便安慰他放宽心,说一两次测试说明不了多大问题。“石头”冲水云笑笑,说自己没事。然而写在他脸上的神情,分明还是郁闷而又恍惚。, s0 b; W& J# Q5 v" e  }
  水云背地里问月辉,“石头”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咱们啊?月辉说他也注意到了,并且也问过“石头”,只是这小子总不肯说,想来还是在为中考担忧吧。
# s& c" D% b5 {/ |+ s0 Q4 K  这天吃过晚饭,三人刚到教室去上晚自习,李伟、赵飞将水云约到教室外,让他一同到街上去玩。在此之前,因怕影响水云复习迎考,李伟、赵飞已很久没来约他玩了。因此对二人又来找自己,水云颇感诧异:“有啥子事?”. M" g) j" B: O$ \# a% j& Z: V  y! q
  李伟还是嬉皮笑脸的老样子:“哥哥心疼你啊,看你学得太辛苦,带你出去玩玩。”" i1 k& d6 x# C- Q# b3 O7 V
  水云哭笑不得,“有屁就实实在放出来,不然我可要回去了。”+ i5 {% w& T  e3 |! y
  赵飞说:“李艳今天生日,你去不去?”' z; @& ^8 a2 c+ B
  水云算算今晚不是父亲辅导晚自习,大声道:“去,干吗不去!”/ }/ e. ~9 W, E+ N; y3 r
  毕竟是特殊时期,这次李艳过生日,比起往年的生日冷清了很多,刘涛、张二毛等人都没参加,只剩下李伟、赵飞、水云和李艳一共四人,在李伟家里聚会。8 q' g6 _- n% x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晚上李艳脸泛红霞,显得比平时更加俏丽。四个人照例吃喝了一通。没坐多久,水云便感觉有些无趣,并且担心父亲万一去教室巡查,会发现自己不在。于是他向李艳告个罪,说自己想先回学校去了。令他稍感意外的是,李艳与李伟、赵飞都没有怪他扫兴,李伟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去吧去吧,你不比我们,还是学习要紧!1 a' l/ F: i& R' w! j
  水云没走出多远,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发现赵飞喘着气追了上来。水云奇道: “你咋不多玩一会儿?跟着我跑出来干啥子呢?”
1 g6 m$ S; o: S( L. j! l0 y0 i, `  “要中考了嘛,我也得回去看看书啊。”
' `  {; h/ a# \  “太阳从西山出来了?你龟儿子还记得要看书啊?”* n! W- q! S& U
  赵飞笑骂道:“我日,未必只有你龟儿子才晓得看书,老子就不能看?”借着街灯,水云发现这小子一脸坏笑。
6 v: P7 d! R; J# f  P' n* i  两人回到学校时,晚自习还没结束。但水云发现,月辉与“石头”居然没在教室里。问起旁边的同学,说二人早就回宿舍去了,好象还在四处找他呢。/ _% d0 P+ ?7 E' R, ?: g
  水云赶回宿舍,“石头”急切地迎上来,揽住他肩膀说:“你可回来了,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c5 W6 D8 C$ Y' f' J: T$ [
  水云奇道:“等我干啥?”
0 @( n$ d, p' i8 @  “先别问,走,出去再说。”“石头”拖了水云就走。
- g& U7 b# _1 B* E  “出去干啥子?”! j' s) C9 L; c$ @) e
  “喝酒。”( E% Q3 e, }; N, Q; N
  水云感到有点犯晕:“今天是啥日子?怎么一个个都找我喝酒?”2 V- w" U* U  D2 w' m3 q  N6 N
  月辉所:“‘石头’想请咱们,你走就是了嘛。”
, k5 L  E- g5 ]8 b# J/ s& P  水云提醒道:“你们是不是疯啦?明天一早有数学测验的。”
' o  c, T7 J( K( s9 O- Z: s/ E) S  “石头”苦笑道:“小云,我退学了。”0 s; R" R& ~! w6 {
  水云大吃一惊,叫道:“‘石头’,你在胡说啥子?”回头望向月辉,月辉沉着脸点点头,“是真的。”4 V" X* Y$ E$ S1 Y; ~/ C; P; \* O8 ?
  三人没有去酒馆,而是从校门口的小店里拎了一瓶白酒、几袋花生,踏着月色来到了赤水河边,在平日洗衣的石头上坐下来。5 i4 Q# G; }  n7 ]
  月光皎洁,水声潺潺,夏虫啾啾,夜幕下的赤水河恍若梦境,透着几分神秘与凄清。“石头”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酒,将瓶子递给水云,水云摇摇头说不喝,将瓶子递给月辉。月辉接过酒瓶咂了一口,对“石头”道:“你还是快给这家伙讲讲吧,要不他该急疯了。”“石头”抢过瓶子又喝了一大口,对水云讲出自己退学的原由。7 B, V0 W1 v; J: ]  P
  听着“石头”的话,水云发现自己先前的感觉并没有错,“石头”果然有事情发生了。
% J& A- V+ }: O2 `+ P; \  就在“石头”全力以赴准备中考之时,那个身在遥远异乡的父亲,那个抛妻别子多年并在“石头”记忆里淡化为一纸汇款单的父亲,突然给家中传来了音讯——父亲病了,病得已经无药可救命若游丝。父亲临终前唯一的奢望,便是想见妻儿最后一面。
- k* p8 f. x* ^3 d  一周前,“石头”的母亲带着小妹,去了那个遥远的矿山。母亲临走时,来到学校看过“石头”,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石头”恶狠狠道:“他罪有应得!”
6 x; I6 p# t/ v# l/ M6 b: U  母亲的眼泪当即淌了下来,颤声道:“你的心咋能这么硬?他好歹是你爹啊!”
; S* n/ \/ A3 p" z3 M  “石头”并不觉得自己心硬,想起这么多年来母亲所承受的艰辛与屈辱,想起自己和小妹所遭受的白眼和欺凌,“石头”心中的怨恨就象滚滚山洪不可遏止。“石头”甚至认为,父亲所造下的罪孽,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也永远无法洗净。- |3 `+ G7 m3 u' Z. g
  心中怨着恨着父亲,但“石头”嘴上却软了下来,他最见不得母亲的眼泪。“石头”对母亲说:“娘,您和小妹赶紧去吧。其实……我也想见见他,可我马上要中考了,这可耽搁不得啊!”
- W5 T; h& J% Y% f  母亲带着小妹离去了,二人婆娑的泪眼,以及满脸的焦急与悲伤,却在“石头”眼前挥之不去,同时浮现在他眼前的还有父亲的面容。“石头”想象不出,父亲那张曾经十分俊秀的面孔,如今已被疾病侵蚀成了什么样子。就连它过去的样子,“石头”也无法真切地描绘出来,时光已将残留在“石头”心中的那点记忆剥蚀得模糊不清,唯一还清晰的是父亲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隐含着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悲哀。$ l! [6 b& o8 f
  “石头”是在父亲最后一次离家时,才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悲哀。那天清晨,父亲背着一个旅行包准备离去了。旅行包带走了父亲留在家中的一些衣服,也带走了父亲本人。“石头”知道父亲这一去,将不会再回来。( r) ~6 z, v' X# [+ u; G6 J
  临出门前,父亲象往常每次出门时一样张开双臂,说:“来,小‘石头’、小妹,快过来,让爸爸抱抱。”以前每听到这样的召唤,“石头”和妹妹会变成两只啾啾的小鸟儿,争先恐后扑进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并在父亲一手一个将他们托起时发出“咯咯咯”的欢快笑声。而这一次,“石头”冷冷地盯着父亲,脚下纹丝未动,小妹则躲到了母亲身后。父亲缓缓收回双手,这一刻,“石头”发现父亲朗月晨星一般的眼睛为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了,暗淡得没有一丝光彩。也正是在这一刻,父亲将自己的双眼连同眼里的悲哀刻在了儿子心里,刻成了连时光也无法抹去的记忆。
, _) C6 g. `: T$ c4 f  E  “石头”时常想,父亲离家之后,那眼中的乌云是否消散了呢?这是“石头”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答案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父亲那双明亮迷人的眼睛,很快就将燃尽最后一丝光焰,然后一切将归于死寂。从今往后,父亲真的是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了,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将自己揽入他温暖的怀抱,用他有力的双手,将自己高高托起。想起这些,“石头”坚硬的心被揪得很紧、很痛。“石头”不知道,就在自己心痛时,自己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暗淡而又飘忽了。+ [9 d8 C- r, m: A/ u
  如今,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摆在了“石头”面前。父亲已经去了,母亲等丧事一办完便赶了回来,没有回家,先到学校来看望了儿子。母亲哭着告诉“石头”,父亲走时流着泪,不住地念着他的名字。% }0 x1 F/ z- O( \& e, s
  父亲尽管无比失望,但没有怪罪儿子不肯前来探望自己,反而一再对母亲说,是自己对不住儿子。从明白自己行将就木时起,父亲就开始为儿子的未来操心。+ r$ Y& y7 k& `. |, `
  父亲央求矿山领导,让儿子顶替自己的工作。这样的要求让领导十分为难,因为顶替工作这项沿袭多年的制度,几年前已在矿山上废止。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保不准其他员工以后会提出同样的要求。而如果以冰冷的制度为借口,来拒绝一个勤勤恳恳工作多年如今已奄奄一息的工人临终前唯一的恳请,又显得过于冷酷,很可能会招人戳脊梁骨。熟识人情世故的领导们,一时给这个问题难住了。
) C7 }6 u: c: v; \: w5 u  父亲知道领导们为难,也想过要另谋出路。他恳求自己的新夫人,希望她动用娘家的权势,为“石头”谋个“铁饭碗”。那女人冷笑着说:“你把那个贱女人招来,我看你病重,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有脸来求我给你儿子找工作,他算我什么人?我真他妈瞎了眼,嫁了条喂不熟的狗!”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几乎马上便上不来。. Y. H. A  L# }' F9 K
  眼看父亲快不行了,“石头”的工作才了有着落。与父亲平日关系不错的矿山经理想出了“暗渡陈仓”的一招棋——将“石头”安排到市里一家机械厂工作。这家工厂与矿山有着长期的业务往来。当然,两家单位关系再密切,安排工作毕竟是个大人情,更何况天下原本没有免费的午餐,矿山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接收对方经理的一位乡下亲戚到矿上来上班。
9 K* W4 n& Z; U4 P$ U  父亲所遭受的屈辱,母亲自然没有告诉“石头”,她只让儿子尽快办好退学手续,赶往父亲所在的城市上班。$ D8 z7 _8 ~3 {9 d
  母亲带着小妹,摸黑赶回家去了。“石头”一时茫然无主。要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面对一群陌生的人,开始一种全然陌生的生活,令尚未成年的“石头”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 X5 [  p, P5 u0 H- K
  水云随李伟等人出去了,“石头”只有将月辉从教室里叫出来,让他给自己拿个主意,到底该继续念书,还是去参加工作?月辉稍加思索,便劝“石头”赶紧去参加工作。一边是稳稳当当的“铁饭碗”,一边是险象环生的“独木桥”,利弊得失一目了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见“石头”仍在犹豫,月辉劝道:“这工作可是你爹用最后一丝力气为你争来的,再怎么怪他,你也不忍心让他死不瞑目吧?”月辉说得在情在理,“石头”含泪点头同意了。
# e: O) X* `5 @1 w  听“石头”说完这些事,水云抱怨道:“‘石头’哥,碰到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早点告诉我们!”& |6 b" V& {  a
  “学习那么紧,我不想让你们分心。”
; S( H' _# ]& a! h( U, P  月辉搂住“石头”的肩膀:“都啥时候了,还这么见外?‘石头’你记住,咱们是兄弟,往后再碰上啥事,一定要告诉我们。”
3 Y" k  K$ h' b% ^: s+ O  “石头”点点头:“平时天天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没啥感觉。现在要走了,真舍不得你们……”
' d! R4 _/ E4 U  m& ~  水云听得鼻子直发酸,怕“石头”更难受,他强笑道:“哈,今晚的月亮好亮呢,狗日的中考,忙得老子好久都没注意看月亮了,‘石头’哥,你可算是解脱了。难得月亮这么圆,给咱唱首歌吧。”
/ d9 [5 o6 y" C7 ^1 G  “好啊!”“石头”清清嗓子,开口唱道:“当我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常对着月亮甜甜地笑。它是妈妈的笑脸,不管心里有多烦恼,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象白云飘呀飘……”; ^2 P7 b7 d& y$ O: q  }/ z  {% V0 ^$ \4 ]
  这是一部名叫《凯旋在子夜》的电视剧的主题歌,平时大家经常挂在嘴上哼哼,也没啥特别的感觉。在这即将离别的晚晚,“石头”只唱了几句,便哽咽得再也唱不下去了,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r  u  [  ]' [
  月辉打岔道:“老天,我从不晓得,‘石头’你竟有这样的好嗓子。”
8 f2 U' p/ g' S! c1 F5 }  水云大声说:“你笨嘛,以前学校搞演出搞比赛,你还到处乱拉人,眼前就放着个宝,你眼睛瞪得溜园,却硬是看不到。”
. P- q. {( [- F( x$ R  月辉扬手威胁水云:“找揍!”又对“石头”道:“看来我这个班长真的很失职,‘石头’,以前搞活动,你咋从不参加?”# t! r3 S. J2 n( H& j; h
  水云也疑惑道:“就是嘛,放着这么好的嗓子不亮给大家听,真的好可惜!”
2 \1 `) g5 H0 @1 N' B; g) J  “石头”迟疑片刻,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们,我不参加演出,是为了她。”
+ J( l2 T8 @( @( t  水云和月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水云奇怪道:“这跟她又有啥关系呢?”  Q6 G% ]) q% H7 P
  “石头”长叹了一口气,讲出了一段往事来。. |/ ]& b5 [0 @$ G/ D
  上小学时,“石头”与李艳的好嗓子便在当地唱出了名声。小镇上的各种文艺汇演或是歌咏比赛,两人的男女声二重唱几乎总是所向披靡。, W# B4 X# e3 M0 M* [2 F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因为舞台上炽热的灯光,或许是因为台下热烈的掌声,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石头”渐渐发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开始苏醒萌动,仿佛一颗深埋于泥土中的种子,在某一时刻吐出了嫩芽,长出了根须。当他靠近李艳时,心中的种子总是挣扎得格外有力,仿佛想要从厚实的泥土中冲杀出来。而一旦见不到她,那些根须则向他心灵深处疯狂伸长,并且纠结成团,将他的一颗心死死缠住。
4 l! O6 }3 O* O' _  极少有人注意到,过去爱说爱唱爱动的小“石头”,不知何时突然变得沉静了。如果仔细看看他的眼睛,你会发现在那平静之下,暗藏着一些焦灼与忧伤交织的迷茫。
* S* D3 A" `9 ]3 R5 @  母亲对儿子的变化有所觉察,但她认为,儿子不再整日嬉闹,是因为他在慢慢长大,渐渐懂得为家庭分忧了。儿子的过早懂事,让母亲感到十分欣慰,但同时也感到几分心疼与酸楚。
# H7 |8 U! Z0 Y  每天清晨,“石头”从不象别的同龄孩子,需要父母叫唤甚至打骂着才肯起床,他总是自觉地早早爬起来,胡乱扒几口饭,便急匆匆往学校跑。邻居们时常在母亲面前夸“石头”既勤快又懂事,母亲愁云笼罩的脸,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母亲并不知道,儿子每天急着赶往学校,为的只是早一点去见一个美丽的小女孩。  U; j, v" @; `( @
  待到放学时,“石头”常常远远地跟在李艳身后,热切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隐隐约约闪动的熟悉背影。眼见李艳倦鸟归巢飞入了石油队的家属小院,“石头”热切的目光便如同傍晚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脚步却在不远处的树丛中久久徘徊不愿离去。浑然忘却了夜幕将临,忘却了这一番跟随已让自己远远偏离了回家的方向。假若这一天运气够好,李艳亮开了她夜莺般婉转的歌喉,躲在树丛中偷听的男孩便感觉幸福如同秋池水涨,与李艳的歌声一道溢满了自己的心胸。
" S6 _; o. k, y$ o/ m6 ^: J5 O- T0 u  作为舞台上的搭档,李艳与“石头”平日相处得颇为融洽。但是到了小学四年级时,两人却闹过一场别扭。这年春天,县文化馆主办了一场歌颂乡情的大型歌咏比赛,“石头”所在的小镇只分到一个独唱的参赛名额。大家都明白,参赛者必将在“石头”和李艳之间产生。到底派谁去呢?老师着实为难了一阵子,权衡再三,最后决定让“石头”去参赛。主要原因是学校选中的那首歌唱母亲河赤水河的歌,带有本地山歌的曲风,由“石头”高亢入云的嗓子来演唱更合适一些。! u5 r2 U. Z" R* E7 M: `0 A
  从小到大,“石头”还从未去过县城。这次能够代表镇上去县城参赛,让他兴奋得接连数日睡不好觉,恨不得马上就能出发。然而当他面对脸色阴沉的李艳时,兴奋的火苗迅速暗淡了下来。“石头”深知李艳是个要强的女孩,此次落选,心中想必难过至极。不能参加此次比赛,不仅失去了一次机会,还得承受别人的冷言冷语。这些天,“石头”已经隐隐听到有人在说:你瞧她成天牛得了不得,这回还不是让“石头”给比下去了?
( H4 E8 I/ j; |: q* Z; E, e  尽管派谁参赛是学校做出的决定,但毕竟是自己直接挤掉了李艳,眼见她一天比一天低落,“石头”原本快乐、轻盈的一颗心,也随这一点点沉下去了。就在离比赛只剩下三天的时候,“石头”做了一件事。- _9 o# \7 Y, p6 k9 S) Z6 |
  这天晚上,“石头”灌了自己几大碗冷水,并且顶着料峭春寒,光着身子睡了大半夜。这样做的结果是,次日清晨起床时,“石头”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嗓子火烧火燎,一开口,只能发出如公鸭班嘶哑的声音。母亲急得直抱怨,“石头”却忍着痛苦偷偷乐了,这正是他蓄谋的结果。到了学校,老师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骂他关键时刻拉稀。但事已至此,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让李艳顶缺去参赛了。
/ _: Y& H! K8 H+ p8 A0 {  为自己的鬼把戏得逞,“石头”暗自得意。却不料自己送出的这番人情,不仅未将李艳拉近一些,反而几乎让二人彻底决裂。) e3 M, K( Q  `/ p
  这场比赛的档次和规模在本县几乎是盛况空前,李艳所唱的歌又很不适合她的音色,结果连个安慰奖都没能捞到。这对于在小地方上风光惯了的她,面子上实在难堪。更糟糕的是,一回到学校,种种怪话便蜂拥而来。有人甚至当着她的面撇着嘴道:“要是让‘石头’去,就算拿不了第一,也绝对不至于光着脚板跑回来,丢人!”旁边有人附和:“就是嘛,看起来,以前拿的那些奖,靠不是靠人家‘石头’的功劳!”李艳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一背转身,眼泪就噼里啪啦跌落下来。- J' f5 [2 M  O* Q6 G0 F: f& `
  此后再碰到“石头”,李艳始终无法遏制心中的不忿,扔给他的总是一张铁青的冷脸。李艳的冷漠,让“石头”憋闷而又痛苦。他明白李艳怨恨自己的原由,却苦于无法将它化解。5 }) V, }8 b* z* ?. d
  大约半年过后,轮到镇上搞文艺汇演。音乐老师又让二人准备一首男女声二重唱参加演出,二人异口同声拒绝了。“石头”推说母亲身体不好,家里事情多,没时间排练。老师一再动员,“石头”却犟着不答应。于是在这次晚会上,李艳一枝独秀拿了冠军,洗刷了在县上惨败的耻辱,也堵住了那些轻视她的流言。" K* X; t5 u2 l5 X
  李艳喜滋滋地捧着奖状刚一下台,“石头”第一个迎上前去恭喜她:“李艳,你今晚唱得真棒!祝贺你,祝贺你!”李艳疑惑地望去,看见“石头”眼中一派真诚,为自己以前的小肚鸡肠,李艳不禁有点羞愧了,她微微红着脸,说:“谢谢,谢谢你,可惜你没能参赛。” 望着李艳愉快的笑脸,“石头” 觉得自己放弃演出了无遗憾。只要能让她快乐,自己拿不拿奖又有什么关系呢?
! J4 W4 r  V6 ?* G6 j  正是从这一天起,“石头”在心中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今后凡是有李艳参加的演出或比赛,自己绝不参加!
# a2 w  [, l1 T. Y+ \% A" R  听完“石头”的陈年旧事,水云与月辉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那种为一个人朝思慕想不计得失的情感,水云不知道月辉是否有过同样的体验。“石头”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所经受的煎熬,令水云不由自主对他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怜惜。与“石头”一样,水云自己也经历过并且仍在经受着炽热而又痛苦的煎熬,所不同的是,彼此寄托的对象如此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0 W5 Z3 S3 x( v$ G; D# f
  水云想,“石头”想要压抑却压抑不住,想要摆脱却无力摆脱的情感,正是人们常说的爱情吧。那么自己呢,你对月辉的梦寐以求,以及由此而生的那些牵肠挂肚悲喜交集的东西,那又该算作什么呢?水云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不敢继续往下想。在他身前,幽暗的河面上闪烁着一片冷清的月光,如水云的心事,曲曲弯弯摇荡不休。
2 S  g* }4 T$ ^$ K7 ?% w  返校路上,水云突然心念一动,让“石头”与月辉先回去,说自己要到街上办点事,很快就回来。待“石头”与月辉走远,水云匆匆赶往李伟家。水云想要找到李艳,让她见见“石头”。“石头”明早就将离校回家,水云想,若能让他在今晚再见李艳一面,可以让他稍稍了却一点遗憾吧?1 a, i  c) s- s9 [5 M
  李伟家房门紧闭,透过门窗缝隙,水云发现屋内黑灯瞎火。他正想敲门,耳中突然捕捉到从屋内传出的一阵异响。那声音是水云从未听过的,不象是人声又分明正是人声,水云甚至可以辨别出,这些既象是痛苦更象是无比快乐的声音,是由李伟与李艳共同制造出来的。声音很细微,但一钻入水云耳中,便再也驱赶不去。这奇怪而又陌生的声音,令水云手足发僵,浑身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了。想起赵飞与自己一道回学校时露出的诡秘坏笑,水云终于明白了那笑意背后所隐藏的内容。  |/ {; m& X! w' Z- v
  吃力地离开了李伟家后,水云在狭窄的青石板小街上撒腿飞奔起来。水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跑,心中一阵紧过一阵的颤栗,让他不敢停下脚步。“咚咚咚咚……”,一连串空洞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不象是敲打着街面,更象是敲打着自己的心。
# K9 T5 h  s4 o+ n4 j8 G" `  一路飞奔直到冲进校园,水云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慢下了步子。从校门右侧的池塘边经过时,水云望着呆呆傻傻孤孤单单地停留在水中央的苍白的月亮,恨恨地骂了一句:“你这傻瓜,大傻瓜!”水云不明白自己骂的是月亮,是“石头”,还是自己。! h6 |1 x$ u& j! k/ g
  夜风拂过,池塘里的月亮摇晃起来,顷刻间化作了一堆碎片。/ n8 ?/ y) s& Y"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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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走了好多天,没有一点音讯传来。水云与月辉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对“石头”的担心。然而中考已迫在眉睫,二人只得收拾起纷乱的心绪,全力备考。6 m; l+ M' @/ S
  越临近中考,水云便越为月辉担心。近些日子,月辉简直不象是在学习,而象是在拼命。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学校会特意为毕业班多开一个小时的电灯,但即便如此,月辉仍嫌时间不够用,灭灯之后,他还要点上蜡烛,再开几个钟头夜车。望着月辉日渐消瘦的身形和密布红丝的眼睛,水云心疼得不行。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要一劝再劝,才能让月辉放下书本,回到宿舍去小睡一会儿。
9 ^# E0 f9 |5 S- e* G  水云自我感觉各门功课已烂熟于胸,但为了陪月辉,他也坚持每晚熬夜。一天晚上,水云实在困得不行,趴在课桌上便睡着了。待他迷迷糊糊醒来时,眼前那盏烛火仍在微微摇曳燃烧,烛光中,月辉宛若老僧入定,纹丝不动沉浸在书本之中。水云惊讶地发现,在这更深露重时分,月辉竟然光裸着上身。揉着酸痛的眼睛直起身来,水云明白了月辉打赤膊的原因,原来他将衬衣盖在了自己身上,想来是怕自己着凉吧。$ v) x, {8 q  ^0 c
  水云心中一热,将衬衣递给月辉,拍了拍月辉光裸的肩头,说:“哥,你穿上衣裳,别着凉了。天很晚了吧?咱们该回去睡觉了。”这次月辉听从了他的话,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收拾好书本,与水云携手返回宿舍去了。
4 u, n9 z3 B4 X4 {9 A  中考刚刚过半,水云的担心就得到了证实,月辉果然考得不够理想。每次步出考场,月辉总缠着要跟水云对答案,水云怕影响他的情绪,给后面的考试带来干扰,便搬出学校的规定来,说没有全部考完,是绝对不能对答案的。% k- T5 y  p  J% V
  月辉央求道:“好小云,你就跟我对对吧,哥都要急死了。好歹你让我心里有个底嘛。”月辉软磨硬泡,水云死活不松口,月辉拉下脸来,哼道:“你不跟我对,我找别人!”说完转身就要走。水云见他真的生气了,只得一把拖住他,跟他对了一部分。对得越多,月辉的脸色就越发阴沉,不住抱怨自己这里也错了,那里也错了。, J9 W5 a" D7 `2 D/ A
  于是考后面几科时,水云坚决不让月辉再碰书本。每天一走出考场,水云就拖着他到校外去散散步,甚至偷着下河去凫水。水云相信,能考成什么样子,决不在于眼下这一两天的复习,只要能让月辉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稍稍松弛,对他应该更有好处。
. a: v& V' a5 K7 G/ d2 @# N  考完最后一科,水云刚走出考场,等候在门口的李伟、赵飞迎上前来,说:“小云,晚上下馆子!7点钟我们来叫你,你通知一下张二毛。”9 A. }* D3 `1 _/ E0 ^( P
  水云答应了,想了想说:“我让月辉一块儿去,你们不反对吧?”  l+ l6 L5 S7 s/ ~6 X& \
  李伟皱皱眉头:“不要吧?你晓得的,他一直看我们几个不顺眼,带他去,不是让大家难受么?”
% y4 _9 z. b0 O1 P8 G1 u  水云笑道:“好歹同学一场,转眼都各走各的了,月辉哥才不会象你那么小心眼儿呢。”
7 s6 |) I; }% S& i! e+ @" X  李伟笑骂道:“他妈的,咋就成了我小心眼了?”% F/ C2 V5 o# S: ^3 q  Q% p+ C
  赵飞怪笑道:“行了小子,人家要带‘月辉哥’去,由得你不答应?”
6 z0 T+ M: r# f1 L  水云要揍这小子,赵飞却拖着李伟嘻嘻哈哈跑远了。
( B. g# k5 F0 v9 V- U5 W/ N! h1 I- M  晚上一起下馆子的有10来人,除了水云、月辉与张二毛来自农村,剩下的全是城镇少年,并且多半是李伟、赵飞一类“纨绔子弟”。李伟铺张了一大桌酒菜,众人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起了酒。水云不会喝酒,但与这帮人平日玩得很熟,笑笑闹闹也甚为融洽。
' r9 {$ l) f  ^  在座所有人中,只有月辉与大家极少往来,此时混迹在人群中,便显得有点局促有点孤单。水云顾及月辉的情绪,不时与他交头接耳。坐在水云另一侧的李伟发现了,这小子便叫嚷起来:“小云、大班长,不许脱离人民群众!”水云扔给他一句“灌你的黄汤,少管我!”回头继续与月辉嘀嘀咕咕。李伟不干了,举起一大杯酒,非要与水云、月辉干杯。水云骂道:“神经病,不晓得老子不喝酒啊?”
! L- J) ?4 t- o: }  李伟嬉笑道:“这顿可是散伙饭,好歹也要给弟兄们一点面子嘛,不喝不行!”
1 E9 Y% Q' u; D3 R  刘涛附和道:“就是啊,今晚不喝不行!”
/ A- R" r( K) c* t  赵飞干脆威胁起来:“你小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 P: W1 V! v4 S8 W5 D  水云一张嘴敌不过众人,只得耍起了赖皮,叫嚷道:“不喝,就不喝!”4 f* t0 P& T+ ^  T+ j9 |
  李伟坏笑道:“真不喝?那让哥哥亲一个就放过你,哈哈。”
+ `0 ?) x/ U+ Z8 g5 H( a  水云想撕这小子的嘴,突然心念一动,瞥了月辉一眼,对李伟嘿嘿笑道:“亲就亲,老子还怕你不成?”
% [5 u& D- ?) I1 J  李伟叫道:“笑话!你不怕莫非老子还怕了?”说着果真抱住水云的头,在他脸上啃了一口。7 I: z' O: S5 ?# e1 ^9 F6 k
  水云“啪”地给了这小子一巴掌,骂道:“狗东西,把老子当骨头来啃啊?痛死啦!”
6 j- R9 J' S7 w3 @; N- y. j! s  满座的人哄堂大笑。水云偷偷看了看月辉,见他的脸色似乎有点阴沉。放过了水云,李伟又要敬月辉酒,月辉二话不说,爽快地一饮而尽。在座这些人,大部分平日看月辉不怎么顺眼,此时见他开了口子,便有心将他灌倒。于是无形之中,月辉成了众人围攻的靶子。白酒一杯接一杯递过来,月辉概不推让,俨然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架势。李伟等人看得有点心惊,却更加激发了他们一心要灌倒这小子的念头。
! i  n! K5 v8 }  r  水云知道月辉往常极少沾酒,此时见他喝得如此疯狂,一时慌了手脚。水云好几次想夺下月辉的杯子,却都给他挡开了。月辉大着舌头道:“少……少管我,难得有机会跟……跟兄弟们醉一场。哪个敢拦……拦我?”& t. i! i- E1 f1 O0 k$ |# W% @
  水云隐隐觉得,月辉如此放浪形骸,与自己方才跟李伟过于亲昵的举动有关。但再一想到月辉平日的不动声色,这念头又变得不那么确定了。2 D! [  x, q# o
  这天夜里,烂醉如泥的月辉接连一连吐了好几次。水云跑前忙后替他收拾狼狈的局面,还得连声向同宿舍的同学道歉。宿舍里的同学原本开了两张牌桌,准备玩上一个通宵,来结束初中生活的最后一夜。月辉的连番呕吐,熏得打牌的人慌忙转移了战场,躲到隔壁宿舍去了。水云忙碌了好半天,才让月辉安稳地睡下了。
) P4 U' [- y6 B7 |: E9 U) k  水云凑到隔壁宿舍,看了几圈牌,因担心月辉难受醒来,便又折返回来。见月辉依旧睡得很沉,水云也不禁打起了哈欠,准备爬到月辉的床上去睡了。
1 O& K( b: Q5 o8 m% P2 T( g1 g  “石头”走后,将床铺留给了水云。最近一个多月,水云便天天住在这张床上。父亲见水云与月辉一起学习得很刻苦,也就没去管他。今晚月辉醉得不成样子,水云怕他睡上铺会掉下来,便将他安顿在了“石头”的床上。$ b/ i( Z! ^9 q+ b' Q* d1 i% X
  临睡前,水云用湿毛巾给月辉擦了擦脸,正想离开,月辉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喃喃道:“小云,小云……”水云应道:“哥,我在这里,你要啥子?” 水云将耳朵凑过去,却没听到半句下文,这才发现月辉刚才是在说梦话。
# w( [2 T$ ?: t' x/ Q2 t  借着窗口的一点月光,水云仔细端详着月辉的脸。幽暗的月色中,月辉面部的线条比白天显得更硬朗,眉宇之间,却分明纠结着几缕忧愁。水云自语道:“哥,你到底在想些啥呢?”盯着月辉看了好一会儿,水云终究无法了解到月辉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以了解的,正是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这一刻,水云非常希望月辉能再说几句梦话,但是月辉却没再吐一个字。水云只得准备去睡了。! I4 D  [$ `7 \/ W- a0 L9 V
  月辉仍旧紧紧抓着水云的一只手,水云掰了一下,竟没掰开,于是他将月辉往旁边挪了一点,紧靠着月辉躺了下来。看看宿舍里仅余的三两个人都已入睡,水云偷偷在月辉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合上了眼睛。入睡前,水云心中有一个疑问:月辉在梦中,知道我亲了他吗?( C; L9 w: K, B; J+ Q5 M, L
  第二天上午,月辉酒醒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显得更沉郁了一些。水云不知他是在为中考不理想而沮丧,还是在为昨晚喝酒时的事情懊恼。
2 A; M% k/ f( a8 F& G3 Z2 r6 e  吃过午饭,二人结伴返回乡下老家。一路上,月辉很少说一句话。从月辉阴沉的脸上,水云依旧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走过赤水河边一片大石岩时,水云问道:“月辉哥,你还记得来上初中的第一天么?咱们在这里凫了一会儿水,你还站在那块石头上往水里跳呢。”
* e$ w- E7 n1 f1 M3 W  月辉闷声道:“记得啊。”
4 b, H8 g/ e6 p: n8 n6 J* ]  水云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毕业了。”
% g% Y: S6 C2 L3 b  月辉不吭声了。, D3 n' l( i0 L3 n- q
  走着走着,水云又问道:“月辉,你说小‘石头’这会儿是不是在上班呢?”
! W7 l8 k% k+ J; P/ ~4 W  “我哪儿知道?”
. w/ W% c7 u$ N3 N0 z  “这家伙也不给咱们写封信来。”7 O) x3 |  A$ n  a5 H
  “可能忙吧。”
' [3 M" s5 X8 [5 o3 O/ x  ……
/ i! e$ \% a/ U. T7 O  无论水云东拉西扯找出多少话头,月辉总是三言两语又将话头掐断了,弄得水云既扫兴又憋闷,最后气鼓鼓地也不做声了。
5 P8 L7 C$ P8 {) @) W  路经一个小村庄时,村里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唢呐和嘈杂的人声,想必是村里有人家在办喜事。这次月辉主动开了口:“要是考不上高中,我就得回家种田了。”
8 E$ K6 o+ Q7 J  “少想七想八,你一定能考上!”+ `: }; T5 u+ b
  “不用安慰我,考成啥样,我心里最清楚。”
0 K7 X. J) y+ S, H2 ?% r  水云给他说得没底了,迟疑片刻,他小心地问道:“哥,万一……没考不,你准备咋办?”
1 G0 n! U8 S9 V3 U" N  “还能咋办,只好回家挖泥巴补地球了。果真那样的话,可能过不了几年,我也就娶个媳妇,老老实实过一辈子吧。”
4 ]- w3 X8 m& m" A5 J* [: M! G7 v  水云急了:“哪咋行?咋能这样!”
9 w1 Y7 e4 k& P. o  “咋不行?那你告诉我,不这样我还能咋样?“
  u/ _0 b+ X! L4 ~  水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脑子里轰然一声变得几乎一片空白。情绪低落的月辉,此时自然不会注意到水云的脸陡然间变得惨白。9 H+ v' p3 C1 _6 n7 C
  中考成绩公布时,情况却不如月辉想得那么糟糕。月辉刚好从录取线上冒出了头,加上全县优秀学生干部所加的10分,上县二中应该不成问题。而水云竟考出了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上县一中已是板上订钉的事。% u/ a% K9 e! q' N  x! `8 l0 _. b9 ~" z
  在这个偏远的山区县,只有县一中是市重点中学,升学率相对高一些。而如果只是考上县二中,除非成绩特别拔尖,否则几乎不可能迈进大学的门槛。录取通知书下来时,月辉侥幸地上了二中,这已经让他欢天喜地了。而水云则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他所接到的通知书,竟然也只是二中的。
( D' \* d' d6 W( H- |( @- t3 Z  父亲震怒之下,再一次将水云狠狠揍了一顿。水云被打得鼻青脸肿泪流满面,却咬紧牙关,始终没有哭叫一声。尽管身体痛苦不堪,但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水云没有丝毫的后悔。
% G" t! O6 C8 u- n$ P  填报志愿时,水云知道自己一旦填报一中,势必将与月辉分到不同的学校。前往陌生的县城,如果不能与月辉哥在一起,水云简直难以想象,往后的日子如何去打发。然而班上所有的志愿表都得交到父亲手中,水云是断然不敢在严厉的父亲面前耍什么花招的,只得心灰意冷地在第一志愿里填上了一中。! i. K6 `. x8 l2 [8 U) `6 c( a( L
  填完志愿当天下午,月辉与几位同学要去逛街。月辉约水云同去,水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说没劲不想去。月辉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病了,水云气哼哼地说你才病了。
7 ]0 p% v7 K, x' [) `2 m  一帮小孩子吵吵闹闹过了三年的宿舍,如今空空荡荡只剩下水云一个人。不少床铺已经被席卷一空,地上扔满了铺床的稻草,其间夹杂着一些纸片、脏裤头和臭袜子,墙角乱七八糟躺着一堆被遗弃的书本,还有两个无胆的塑料热水瓶壳子。满室的寂静与凌乱,宣告曾住在这里的这群孩子,已经将自己的一段生命旅程走完。/ w& Q/ N/ r, S- y! D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水云懒懒地躺在“石头”的床上,心绪如同散落满地的稻草,杂乱、潮湿而又沉重。他一时劝解自己:别乱想了,志愿都填过了,再想也没用了。到了县城里,即使不能与月辉哥在同一个学校,想见面时总还是可以见到的嘛。
: [0 A9 A. S" A4 N# z  e  一时又对自己说:不在一个学校,一两周甚至要好几周才能见一次,你能受得了吗?到时候月辉有了新同学,交上新朋友,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把你忘了。6 @7 `" h2 w6 ~  _6 U
  想着想着,水云眼前便浮现出了月辉与他的“新朋友”勾肩搭背在校园里来来去去的情景来。这子虚乌有的想象,竟让水云难过得几乎落下泪来。
9 H  w7 p. [% I0 ?3 C9 }  一个人想了很久,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水云脑子里冒了出来。下午3点多钟,水云跑到校教务处,找到那个胖子林主任,说自己要改填志愿。林主任吃惊道:“你娃儿是不是疯啦?除了填一中,你还能填哪里?”) T4 h" J) k" X8 ^+ \
  水云笑道:“是我爸让我来改的。”并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我爸怕让我一个人去县城,没人照应不放心。刚好我有个伯父在二中工作,所以让我改报二中。”$ M3 C( e- ^, G& ~) u
  林胖子点头道:“这倒也是,你这屁大的娃儿,出去没人把屎把尿还真不行。”
/ j/ R; s* S2 l: J; K8 E( D3 T  水云有求于人,顾不得这家伙说得难听,只管赔着笑脸。待改好志愿一出门,水云立即感到浑身轻快得象要飘起来,为自己的鬼把戏得逞,水云恨不得要扯开喉咙,象“石头”一样“哟嗬嗬嗬——”地欢呼。突然又想到刚才林胖子对自己的嘲弄,便又在心里恨恨咒骂:死胖子,胖死你才好呢!
  y- B; q. I3 I+ ~% T" t  这样骂着,水云眼前就现出了一座肉山,堆成了动也不能动的样子。肉山上栽着林主任小小的头,活象一只大胖虫子。为自己顽皮的想象,水云“咯咯咯”笑出了声,这笑声一直持续到他跑回学生宿舍,见到了月辉还收不住。月辉吃惊地瞪着他,不晓得这小子阴一阵晴一阵,到底在搞啥子名堂。8 l4 @# d6 n: U/ j
  现在水云可再也笑不出来了,父亲的拳脚来得实在太凶狠,水云痛得“噼里啪啦”直掉泪弹子。  M9 b1 f4 J5 V& z
  父亲怒骂道:“小狗日的,到底搞了啥子名堂?不老实交代,看老子不捶死你狗日的!”, ]  ]( Q8 f! g' v; d$ \4 Q" ?
  水云打着哭腔道:“我咋个晓得一中为啥不要我啊?”# R& E) g9 W. P, K0 W# |0 z
  父亲又是两记耳光抽过来,“还敢犟嘴!还敢撒谎!”
5 [$ W# D- h8 b! u) n9 U  水云被抽得鼻血直流,不敢再争辩,只能忍痛默默流泪。父亲似乎还嫌打得不过瘾,开始四下寻找趁手的“刑具”。奶奶趁机拉开门,对水云喊道:“你还傻呆着干啥?还不快走?”回头冲自己儿子哭闹:“要打死小云,你先把我打死好啦!”; }; Z, L$ c$ i- R8 ^* r( a
  夏日正午,似火骄阳灼烤着空寂的河滩。水云独自坐在水边,望着清波荡漾的水面出神。近岸处,成群的小鱼在结队嬉游,远处蔚蓝的天空中,一朵小小的白云在孤孤单单地游走。6 ?, C% t) }, _% t
  孤单的白云,也许一直远远地注视着水中的游鱼,想要与鱼儿一起快乐地嬉游。可鱼儿只管自己游玩,永远也不会知道白云的心。
7 \! \% Y5 U* q! c" M  无端生出的这种臆想,令水云浑然忘却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心中涨满了悲伤。& V0 \% w! p) c8 G
  身后的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水云没有回头,但已从那沉稳有力的脚步里听出是月辉来了。此情此景,水云真不知如何面对他。未等他开口,月辉已惊讶道:“小云,你干啥子?大热天跑这儿来收太阳过冬啊?”& k8 F  B$ j& S( E8 u
  想到自己的脸一定肿得象个猪头,水云不敢回头,尽量装出平静的语气,说道:“不干啥子,家里热得象蒸笼,我出来透透气。你呢,去哪里?”. V3 T- |% q% L. J0 b4 _  k
  月辉似乎没有注意到水云背对自己说话的样子十分别扭,听水云一问,他略显扭捏地答道:“我收到二中的通知书了,娘非让我去把姥姥接来,说一家人晚上要好好庆贺一下。嗨!跟你比起来,我上的那个破学校算个屁啊?”月辉嘴上这么说,水云却听得出他很快乐,就象河水中的鱼儿一般。
) n/ K6 c: ]1 Z4 c" L! n  水云叹了口气,说:“我上的也是二中!”
" G: w* [2 M  |( z' o( M  月辉大惊:“没搞错吧?咋个会这样?”
$ t. W0 c9 {( S& S  水云心中一酸,低下头,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掉落下来。月辉已来到水云身后,安慰道:“小云,你哭啦?别哭,你别哭啊!其实二中也没那么糟,再说,上了二中,咱们还能在一起呢。你不高兴跟哥在一起么?”月辉不劝还好,这一劝倒让水云“哇”地大哭了起来。月辉慌了,笨嘴拙舌说着二中的好处,他说得越多,水云勾着头哭得越伤心。
. P. ^" j7 X! I( t0 u  i  待水云哭够了抬起头,月辉才发现他挨了打,不由问道:“你爸打你了?怪不得你哭得这么凶。”
- }# w2 n' K2 Q. |7 ~, I3 ?- o  水云的眼里又流出了泪水,冲着月辉大喊道:“你晓得个屁!不是,不是,才不是!滚开,谁要你来管我,快滚开!”喊完爬起身就跑。月辉一把将他拖住:“小云,你咋啦?哥也得罪你了么?”水云想要挣脱月辉的控制,月辉却一把搂紧了他,令他动弹不得。3 e1 a5 Q7 F+ Y5 C3 j/ d
  月辉放弃了去姥姥家的打算,将水云带回到自己家。月辉爹娘看见水云的样子,都说郑老师下手也太重了,叫水云别怕,说今天就在这边玩,明天再回去,到时候郑老师的气消了,也就没事了。又让月辉的弟弟月龙去悄悄跟水云的奶奶和母亲说一声,免得她们找不到水云会担心。; U( j! \' a/ Y1 x/ f
  吃过晚饭后,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子里仍旧闷热难当,月辉问水云要不要出去走走,水云点头同意了。两人摸黑出了门,未说要去哪里,却很自然来到了水云白天呆过的河滩上。# k* ?% z7 x0 b3 o
  村里不少人正在河中泡凉,见月辉与水云走来,小黑、二狗等人邀请他们下水,并提议凫到河对岸去玩。平日水云要是听到这样的提议,肯定谁也拦不住他第一个冲在前头。今晚他却连伙伴们的话都懒得回。月辉问他要不要去,他才闷声说了一句“不去”。0 W& M. B/ j  I' T
  二人沿水边闲逛了好一阵子,夜风渐渐变凉,泡在水中的人一个个上岸回家去了。
" t1 }' y7 Z/ d- @  G1 f( \/ g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吧。”月辉说。
6 {. V$ v3 O: {- x. k& w  “我还想呆一会。”水云一头躺倒在温软的河滩上。6 y9 a; {4 G' g8 e' y  o/ [/ |6 ?. o
  月辉稍稍犹豫,靠在水云身边躺了下来。二人都没说话,耳边只有细浪抚慰沙滩的唰唰声。黑暗中,月辉握住水云的手,问道:“小云,我很奇怪,凭你的成绩,怎么会上不了一中?”
" K' ^2 @+ A7 E) f! Z! Z  水云迟疑道:“因为……我没填一中,只填了二中。”$ y( Q5 f2 x( n: t
  月辉吃惊道:“啊!我不是看你填了一中的么?”
( S' g) ]% A2 C; c7 c5 c4 K  水云:“那天下午我又去改了志愿,没跟我爸讲,自己偷偷去教务处改的。”$ P9 r6 ~, m) |0 l5 U3 a
  月辉道:“怪不得郑老师发这么大火。小云,你胆子也太大了。你为啥要这么干?”9 O8 v$ t- R. |8 y( O/ [  {2 k
  “我为啥这么干?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这该死的李月辉!”水云心中在狂喊,嘴上却显得十分冷漠:“不为啥,我就是不想上一中。”话音刚落,眼泪却不争气地又一次滑落下来。
! W) j* X2 r- x8 R# X  月辉感觉到水云轻微的颤栗,“你又哭了?”
. G# a7 ~6 ^6 L& K+ w8 t  水云无语。
) x/ c5 u5 w+ T  E  月辉说:“小云,你不说我也晓得,你填二中,是为了跟我在一起。你告诉哥,是不是这样?”0 v& l+ L; ^$ \4 N9 n( N$ u
  水云仍旧无语。
/ Q) X8 G! @( N" _# J' G+ K" y  月辉侧过身,抱住水云,叹道:“小云,你不该这样。”说着为水云擦去脸上的眼泪,但那泪水却越擦越多了。' e) V$ n$ R$ L3 `
  二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嗅着月辉阳光般的气息,水云渐渐忘却了悲伤。幽暗中,心底仿佛有一些长期蛰伏的东西被唤醒了。水云惊恐地搂住月辉,浑身发抖。% @" b7 j0 r# Y; d
  月辉迟疑地抚着水云的脸,问道:“小云,你冷啊?”4 Y% T) i& a' F: t: V$ q- F
  水云摇摇头,颤抖的身子直往月辉怀里钻,且仰着脖子,将一张带泪的脸紧紧贴在月辉腮边。月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水云竟将一口含住了月辉的嘴。月辉骇然想将他推开,却又不忍推开。那滞留于嘴上的潮湿与温热,让月辉感到一些清新而又滚烫的东西,正从水云口中流向自己心底,一点一点消融着存在于自己心中的恐惧与慌乱。两张寂寞的、孤独的、胆怯的、恐慌的嘴,在迟疑与畏怯中,终于紧紧咬在了一起。& I' k! S. r5 G( J  G
  水云凉凉的手紧紧搂住月辉,之后又在月辉身上四处游走开来,最终坚定地伸向了月辉的神秘所在。在这一瞬间,二人同时感到一阵热浪冲天而起,将脑子里的一切意念都烧为了灰烬。迷乱中,月辉将一串痛苦而又快乐的呻吟,吐进了水云嘴里。
5 G% q: \8 ^. a) R% @; e- o' d2 z  ……! `: d$ S7 C  O, l7 v) A  o
  “小云,你后悔吗?”% [6 n4 v2 q, W  `0 A" p
  “不,我……很快乐。”! U" X* r8 {# V' ?9 f
  “我也是。”
8 Y' w9 i) T) t  “哥,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 o2 D4 p+ S* Q1 F0 r
  “哥一直想躲过这一天……哥常常感觉,与你早晚会出什么事,哥感到很害怕,可又象在盼着它发生。”$ v" x* L- K8 [8 Z
  “还怕吗?”
9 {3 x6 H+ I8 z) ?# g2 k  “怕不怕都没用,它已经来了。”
4 ]+ R" ^, E% b  月辉这一说,水云便知道他心里还是害怕的,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U) i) f; F( a7 B& f: V
  河风渐疾,微弱的星光不知何时完全隐没了,空中突然闪出了一道电光,借着片刻的光亮,只见漫天已是乌云滚滚。
3 ?# w8 \% `3 A( |& |; P: r  “要下雨了。”水云自语道。0 A( K5 X# w4 H4 t/ G1 ?0 z/ @' P
  “是要下雨了,回家吧。”9 W6 J: a' i1 Z+ _+ Y8 ]) Q* d
  “我浑身发软,哥,再陪我躺一会儿。”
( Q$ a# w+ G" |7 B4 `7 G+ N- S! E8 @( P  两具光溜溜的身子,象被抛上岸的鱼,软软地瘫在沙滩上。一阵狂风刮过,无数细小的沙粒贴着两人的身体,欢快飞舞起来。片刻之后,伴着闪电惊雷,夏日的暴雨鞭子一般抽打下来。二人仍未动身,任泥水在身下流淌。9 S, u' I' ]8 n; ^6 _: a# d
  铁马金戈的风雨声中,水云清晰地听到了月辉“砰砰”的心跳声,急促而又散乱。水云同时隐隐听到,自己胸中响起了潮水奔腾的轰鸣。水云知道,被自己长期压抑在心底的东西,终于在今夜奔涌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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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29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要烂尾啊啊啊啊啊
发表于 2017-2-20 01: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追文到半夜!楼主加油更呀
发表于 2017-1-17 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可能大家光看没有留言,0 X4 \- B3 v9 O
希望尽快更新,不要太监
发表于 2017-1-15 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真的很棒,加油,等更新
 楼主| 发表于 2017-5-28 10:58 | 显示全部楼层
都已更新了好几次了,不知道怎么老是不审核。累了都不想更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5-10 16:58 | 显示全部楼层

RE: 更新《山村少年婚礼》转载,作者:静静行走

第二章:青春风雨. z& w# t/ c- f8 R* S4 i2 h
第一节:0 \9 N0 Y/ g2 _
升学考试犹如大浪淘沙,卷走了一段青涩的年少时光,朝夕相处了近千个日日夜夜的孩子们,随着生活的河流,漂向了各自的前方,很多人从此不会再次相逢。
$ o: K( ?! F7 c  水云是个恋旧的人,但此次告别同窗,并未让他感到难过。与月辉的感情突飞猛进,并且一同升入了高中,能够继续朝夕相伴,还有什么值得他难过的呢?
7 T! o5 W' a- T9 U9 Y( ?  水云偷改志愿的事,让父亲郑鹏飞震怒了一阵子,但如今木已成舟,他也只得接受了这一事实。郑鹏飞刚带毕业的这个班非常争气,共有20多人升入了普高、中专和中师,创造了镇中学最好的升学成绩,郑鹏飞因此赢得了无数的感激与恭维。此外,水云的妹妹梦青也从“白云寺”小学毕业了,并与水云当年一样以优异的成绩升入了镇中学,这也让郑鹏飞感到欣慰。与梦青一同升入镇中学的还有月辉的弟弟月龙。郑鹏飞刚送走了水云、月辉这个班,正好可以接手梦青、月龙这批新生。3 z9 a: F1 U8 g0 e# c0 X1 y
  县二中开学之前两天,郑鹏飞亲自带着儿子水云和弟子月辉,跋山涉水前往三十里开外的县城去求学。$ h3 U; V' w- I: D9 ]9 m
  出门这一日天气很好,金秋的阳光将远近山川漂洗得分外动人。层层叠叠的梯田里盛满了金灿灿的稻穗,也盛满了农人们简单、纯净的丰收喜悦。同行三人都在乡村长大,懂得做农民的艰辛,眼前的丰收景象让他们感到由衷的欣喜。郑鹏飞愉快地吟诵起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诗句,并且兴致勃勃地向水云与月辉讲起了他当初肩负重担,独自沿脚下这道山路前往县城求学的经历。
- X8 |( }) P# ^% Q6 Q5 g) K; g  见父亲一派和颜悦色,水云也敢于大着胆子与他开玩笑:“人家说怀旧是衰老的前兆哦,嘿嘿。”
& j" s. F/ U  M  郑老师笑道:“老子本来就老了,还用你来提醒?你可别以为老子在跟你闲扯,脚下这条青石板路,能走出去的可没几个。你要是争气,就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到这穷山沟里来。”$ Q+ p7 E: p; a' O- f
  水云嘟囔道:“那你干吗还要跑回来?”
* V# X5 O6 Q# @5 c  父亲听见了,哼道:“你以为我想回来?当初市里好几个学校都想留你老子,可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不回来谁操持这个家?”7 G9 b( P) u( s0 L  q3 ?' C! V% S
  月辉接过话头说:“凭小云的志向和成绩,早晚会飞出这穷山沟,老师大可放心。”
  E: d8 ?& i' D, r8 S# O' {  郑老师脸有得色,嘴上却说“不见得”。
; v. w% P" E0 x  水云白了月辉一眼,心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要是飞不出去,我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3 L0 E8 ?) @  H3 y! v, O
  三人途经一个名为“竹里馆”的村子时,恰巧碰上家住此地的张二毛。二毛正在田间收割稻子,水云发现,才一个假期不见,二毛已明显黑了瘦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粘了几片稻叶和星星点点的稻粒,脸上被泥污和汗水染得不见肉色。
5 d% b# l8 I& F; b  见到老师和旧日同窗,已落榜的张二毛略显羞愧,他从地里摘来几条顶花带刺的黄瓜,说走路热了吃这东西最解渴。水云伸手接黄瓜时,发现二毛手上满是血口子,知道那是给稻叶子割的,不由感到鼻子有些发酸。5 }/ G6 U+ n0 J
  从小学到初中,水云与张二毛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但二人的关系却说不上很亲近。或许因为张二毛自身过于委琐懦弱,并且有点攀权结贵的习性,因此在班上同学甚至是一干结拜兄妹中,看得上他的人并不多。但如今见到张二毛伤痕累累的手,水云却不由自主伤感起来。面对已被农活压得有些变形的旧日同伴,水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沉重。在这冰冷、沉重的生活面前,当初结拜时那些“有福同享,有难同担”的誓言,如同不合时宜的响屁一般轻狂而又可笑。0 A$ w' G: |0 o" I" B) P
  几个孩子凝重、复杂的神情,全被郑鹏飞看在了眼里。告别张二毛后,郑鹏飞对水云和月辉说:“还没到学校,你们就上了很好的一课。今天看到的一切,你们都该牢记心头。”' ^- R# {; V9 x$ t# r* D
  三人赶到学校时,已经临近中午。因为来得早了两天,校园里还是一派冷清。泥土操场上杂草丛生,无人清理。校园小径上,几只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啄食着什么。郑鹏飞让月辉替水云把行李带到宿舍,自己带着儿子先去拜望了水云的伯父和二中的校长。
. u2 Z9 ~& m$ l8 H7 L  p9 O  水云的这位伯父是郑鹏飞的远房堂兄,是二中的老后勤。水云与他还是初次相逢。伯父的样子酷似父亲,脸庞瘦削,双眼微陷,家族特征十分明显。水云见到伯父的第一眼,便感觉有点望而生畏。
( w" z$ Y/ @4 m$ Y" E5 [4 X4 D& n  二中的校长姓刘,与郑鹏飞是高中和大学的同窗。水云与他也是初次相识。
) ]1 Z9 g! }' f4 h5 P8 p0 S  两位长辈都给水云鼓劲,说凭他的成绩,只要舍得下功夫,三年后准能考个名牌大学。郑鹏飞少不得要谦虚几句。水云腻烦大人的客套话,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0 [' }! p9 X4 M3 {
  午饭是刘校长请客,郑家父子与刘校长夫妇连同他们的儿子一行五人,去了校门外一家名为“望江楼”的饭店。
+ u- c3 J7 V; ^' L. e/ z  望江楼在县城里名声不小,烧出的菜却平淡无奇。水云刚吃几口便颇感失望,心中疑惑:这县城里的大酒楼,怎么还不如乡镇上的小饭馆?这孩子毕竟太小,不懂得世间名不符实之事,原本比比皆是。
& v" c5 v0 t5 ]1 W# }1 X8 O" I1 x  胡乱将肚子填饱之后,水云便有点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磨来蹭去,乱转着眼珠子左顾右盼。水云心猿意马的样子,被刘校长的儿子刘羽看得一清二楚。这位衣着时髦的城里孩子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鄙夷之色。自水云露面以来,刘校长夫妇就一再夸他成绩好,让同样刚升入高中的刘羽要好好向他学习。但对这个衣着简朴的乡下孩子,刘羽哪会放在眼中。此时见水云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刘羽暗自嗤笑:乡巴佬!1 P! h. S* ]- ?" A4 h
  刘羽鄙夷的神情不巧落入了水云眼中,同样心高气傲的水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顿饭吃下来,两人未搭过一句话。- O! c+ I: U, T8 w
  刘羽毕竟是城里孩子,在酒席上比水云活络得多,一再帮着父亲向郑鹏飞敬酒。水云则始终冷眼旁观,只在父亲要求自己敬酒时,才将酒杯递出去,嘴里硬邦邦地吐出一个“请”字。郑鹏飞自然很不满意,私下连连递眼色给儿子,水云却只当没看见。% x+ u( Y- n* }8 p6 W% b+ ]8 e8 o' H
  儿子渐渐长大后,郑鹏飞对他的打骂少了一些,不时还得意地对亲朋好友说:“小娃儿嘛,不打不成材。这小子日后若有成材的一天,会记得老子棍棍棒棒的功劳。”水云恨透了这样的话,每每阴沉着脸不开口。郑鹏飞喜欢拉儿子出来向亲朋敬酒,水云从不公然反抗,但是每次敬酒,他只会冷冰冰地说一个字——“请”。一向以能言擅辩闻名的父亲便责怪他不会讲话,水云亦不争辩,心中却从不服气:笑话,我不会讲话?我只是懒得跟酒鬼浪费口水!) v/ ?7 s$ w9 t9 f% E, z
  郑鹏飞再次让水云给刘校长敬酒时,水云突然变得大方起来了。只见他不慌不忙倒满一杯酒,递到刘校长面前,先说祝校长伯伯前程似锦,接着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有您指教,刘羽哥中考一定大获成功吧?”
& ^% M& d0 ?4 o0 q/ p7 M1 N5 r! P: s  水云心思细密,观察人的眼光一向比较准。尽管与刘羽只是初识,但水云察颜观色,很快得出一个判断:这家伙多半是个绣花枕头,学习成绩估计比李伟好不了多少。因此,他故意提出这样一个“恶毒”的问题,来回报刚才刘羽对自己的轻视。
; R) f1 u3 H2 D, q7 V2 A  果然,水云话音刚落,刘羽已羞愤得满脸通红。因为在刚刚结束的中考中,刘羽不但未获成功,反而是一败涂地。若非有个做校长的父亲,二中的门槛就得将他绊个四脚朝天。
5 U0 o+ V, B$ I$ D7 q5 k3 j  刘校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尴尬道:“这个……他哪能跟你比。这龟儿子,不提也罢。”
  F& a- [  y# x  X  p/ X1 y  水云嘴上客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见刘羽狼狈不堪的样子,水云在心中哼道:龟儿子,看你还敢不敢惹老子!- M6 T) O7 A# \: G  c5 C! Y
  挫败刘羽之后,水云大大方方地向几位长辈告个罪,说自己吃饱了,想到窗边玩玩。得到许可之后,他便掉转身子,趴到窗口悠闲地欣赏起外面的景致来。
0 ~2 K" b0 D8 j  望江楼的名声一大半正是来自于它窗外的风景。此刻,在水云眼皮子底下静卧着宽阔的赤水河,一道清澈的碧波不疾不徐铺向不远处的河口,汇入浊浪滚滚的长江。二水交汇处,人们依山傍水铺马路、盖楼房,建起了水云眼下还感觉陌生的县城。县二中以及校门外的望江楼并不在县城主城区,而是与县城隔赤水河相望,其间有一座石拱大桥相通。" p+ Q6 p  l5 F- u/ ^: M) T' a
  县城背靠一道巍峨的山脉,形如旧时文人搁置毛笔的架子,名为“笔架山”。云生雾起之日,笔架山顶云蒸霞蔚,从县城遥遥望去,便可一睹本县八景之一的“笔架连云”。/ {% a* {- D1 u  q6 U9 W  z' g
  而在长江对岸,错落有致地横着几道低矮的山丘。江岸边生长着一大片竹林,得山川灵气滋养,常年青翠欲滴。竹林中耸起一座古塔,塔身雪白,秀丽而又醒目,亦是本县胜景。# O# A1 q6 ~" v
  同样的景致,在父子两代人看来,感受却大相径庭。水云望着远近的河流、街道和白塔,恨不得立即拖着月辉去凫水,去逛街,更想要腋生双翅,飞上高高的白塔,与月辉一道去看看山景,吹吹江风。7 O2 {6 P; {+ v. Y* y1 y- U
  而眼前的山川胜景,却让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感慨良多。推杯换盏间,三人谈起了不少当年一同求学的往事,谈起了老一辈人坎坎坷坷走过的日子。
# R! y1 k+ u2 A# F" j7 t  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在二中求学时,正赶上以后极其闻名的“老三届”。高中未念完,“文革”便到来了,象郑鹏飞这样的农村学生只得回家去种地;而象刘校长夫妇这样的城镇青年,除了极少数能在厂矿、机关谋个饭碗,大部分人也被发配乡村,去接受所谓的再教育。, D. ?( ~3 w% g0 L, T5 T7 `
  没过多久,这批年轻人的雄心壮志便被混沌的泥土彻底淹没,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本能随之浮上了生活的水面。几年之后,大部分人便有了家有了孩子。
+ u5 d! L- c2 J' }5 ~' ~- B  然而生活的峰回路转往往出人意表,正当这些年轻人低眉顺眼几乎认命之时,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遇却突然降临了。这一年,全国恢复了高考。于是大批蓬头垢面的年轻人、中年人顾不上洗净腿脚上的稀泥,便慌慌张张一头扎进了高考考场。
4 M) t$ ^/ P- w  这场考试扭转了很多人的命运,郑鹏飞、刘校长以及如今的李副县长等一大批人得以从农村解救出来,踏上了一条条相对平坦、舒适的生活道路。而与此同时,无数聚散离合的故事也开始在一个个家庭上演。因为一方境遇突变,造成婚姻与家庭的分崩离析,成为这一代人十分普遍的一种人生际遇。
: J' o  ?9 ~' W- C) Z  如今,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故地重逢,面对熟悉的景物,望着阳光里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后辈,难免感慨良多,叹光阴易逝,叹造化难测,叹物是人非。
4 [7 C% C& Q' G# G. [* m, W  水云还难以想象出父辈的人生经历,更无法体会到他们的心境。但长辈们追述往事的谈话,却让水云渐渐听得心惊起来。原本笼罩于水云心中的一些疑云,仿佛被这些谈话掀开了一角。细心的水云发现,自己第一次触摸到了深埋于父亲心底的郁结。
& O: ~" Y+ N- |# d- b* a' s  从那些浮光掠影的话语中,水云隐约得知,父亲上大学时,曾与班上一位家境优越的女生过从甚密。无奈彼此相逢恨晚,父亲当时已有了老婆孩子。因此直到大学毕业,二人终究只能发乎情止乎礼,挥泪一别,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 Y4 c7 H0 L3 O5 A+ g. g  校长夫人感慨说,那位女生也算相当痴心了,毕业后又等了好几年,只盼郑鹏飞能够回心转意。直到年届三十,才抵挡不住各方面的压力,找了个人草草嫁了。
* w5 M3 i, p$ K' o3 Q: z. b  刘校长略现醉态,牵着水云的手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哪,那种年头,好多人前脚刚进城,后脚就把老婆孩子给蹬了。象你父亲这样的人真不多,水云,你真该敬敬你父亲!”
% R# }/ [, N, ]7 Q  E( C  水云挣脱校长的手,没给父亲敬酒。水云冷眼望去,只见父亲面色苍白,握酒杯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 Y0 o3 b$ H- V: ?  @# ]4 K  郑鹏飞避开了儿子的视线,自嘲道:“算了,敬啥子酒啊,陈年旧事,就别在孩子面前提了。”$ d& H8 r4 Q/ r# C6 ], ?" z- U
  水云冰冷的复杂眼神,令郑鹏飞感觉到: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儿子似乎并不感激!
  x$ Z2 r5 Y1 a, A8 a. k, P  郑鹏飞看得没错,此刻水云对他的确没有半点感激之情!3 p0 M) F/ ^% Q9 p" Y
发表于 2017-6-7 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唉~怎么还没审核完
 楼主| 发表于 2017-5-29 01: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明天再更新审核看看。不行我也没办法了。
发表于 2016-12-27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真好

继续!加油!
 楼主| 发表于 2017-1-8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2、1 i% C" n  J1 o- y3 w
因为有个当老师的父亲,水云在村里一干小伙伴中始终有种超然的地位,脾气也有点任性,有点霸道。这种任性与霸道,主要是家里的三个女人——姑姑、奶奶和母亲的娇惯造成的。之所以把姑姑排在第一位,是因为她对水云的宠爱也要排在第一位,至少在水云心里是这么感觉的。
; s# b. o' Y% T& W6 S7 Z+ O! k   而尽管水云是家中独子,父亲对他却一直很严厉。这从一件小事便可以看得出来。在水云刚满8岁时,父亲就专门为他备了一把小锄头和一把小弯月镰刀,说是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让这小子吃得苦中苦,才懂得生活的艰难,才懂得发奋读书,日后好跳出穷山沟,做出一番事业光耀门楣。
4 c; c# y; f1 I7 H   锄头和弯月镰刀是用来锄地和收割稻子、麦子的,这些农活的确每一件都劳筋骨而又饿体肤,正值壮年的庄稼汉碰到它们,也会叫苦连天,更何况幼小的水云?所以父亲的一番训导,水云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倒大霉了!
3 }- F& y" N& Z* p" x* P   水云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一人将父亲和姑姑拉扯大。如今家里只有父亲一个成年男人,他的话意味着绝对的权威。然而这一次,父亲的决定遭到了三个女人的一致抵抗。姑姑冲兄长叫嚷:“你在外头工作,没人嫌你活干得少了。家里的活用不着你瞎操心,我就是苦死累死,也绝不让小云吃这样的苦……” 话没说完,姑姑已抹开了眼泪。$ e' k. a, P5 f1 A; n/ V. [
  在父亲面前,水云绝不敢说个“不”字,甚至不敢哭出声来。但姑姑这一说一哭,让他再也无法忍住满肚子的委屈,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水云一哭,奶奶和母亲也跟着红了眼睛。爬在地上玩耍的小妹妹梦青见大人哭、哥哥哭,也张开小嘴“哇啦哇啦”哭叫起来。; ^9 L- z3 _! }( i5 H6 j5 h
  也难怪水云感到委屈,在他身边,年长好几岁的月辉与其他孩子都还在成天满山疯跑,即便是干活,也顶多是割割草、放放牛羊,完全接近于玩耍。小小的水云,哪里管得了什么做大事业光耀门楣的事,他只知道自己就快象牛羊一般被套上笼头穿上鼻绳了,只知道一旦拿起镰刀扛起锄头,今后就再也不能追随月辉哥到山林里去追逐,到河滩上去玩耍了。这怎能不让他伤心呢?
# R7 R% W  s8 v; o   有的时候,眼泪不只代表软弱,而是一种有力的武器。这一次,父亲就败倒于一家大小的眼泪之中。在收起小锄头、小镰刀时,父亲悻悻道:“好,老子再也不管了!你们就惯着他,惯他一辈子,惯成个废物你们就满意了。”
3 M! \8 ]5 G% _   这天下午,阴云笼罩了水云一家。
/ F. W: |9 t( O- k7 |   水云没来纠缠自己,这让月辉极为诧异。月辉跟二狗、小四、小黑等一帮小伙伴在山上疯了好几趟,越玩越感觉打不起精神。过去不管是玩摔跤还是抓特务,水云总是紧紧黏着月辉。月辉一边与别的孩子战斗,一边还得抽出大量精力来保护自己的“小尾巴”。眼下“尾巴”没了,余下的几人加起来也不是月辉的对手,连赢七、八个回合之后,月辉感觉没劲透了,忍不住骂起来:“妈的,一群笨猪!不跟你们玩了。”
) j1 e0 Y9 d4 q- Q" J7 ]  月辉跑到水云家,只见水云正乖乖地坐在门口做作业。月辉刚想叫他出来玩,却见水云冲他挤眉弄眼,让他别吭声。月辉这才发现,水云家今天有点怪怪的——姑姑坐在水云旁边,边织毛衣边守着水云写作业;不远处,水云的父亲阴沉着脸,“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老奶奶抱着水云的小妹妹梦青,轻轻地拍着哄她睡觉。屋子里明明好几个人,却静得不象有一个人的样子,这就是让月辉感觉奇怪的原因。4 n4 x& U1 F+ r" B3 D
  月辉嘴一动刚想说话,水云姑姑却先开了口,她对月辉笑道:“小辉啊,是来找小云一块儿做作业的吧?要是的话,你把作业本拿过来在我家做吧。”月辉“嗯嗯啊啊”了几声,吐了下舌头,一溜烟跑了。/ |, {9 @4 b- ^( U, k3 w$ ~
  天气这么好,满山的蚱蜢、野兔子,还有河里的小鱼儿、小虾、小螃蟹,哪一样不等着自己去找它玩?月辉想:水云这大傻蛋,居然会无聊到象块石头一样蹲在家做作业,真是个大傻蛋!: t/ A& b& \$ L( u# K0 o! Q
  看着月辉蹦蹦跳跳往河湾里跑,水云手脚直痒痒,只差没掀翻小桌子小板凳追出门去了。姑姑发现了水云的异动,用织毛衣的竹签子轻轻抽了他一下,斥道:“给我老实呆着,成天只晓得玩,玩!没听人说,你都快玩成个‘废物’了啊?”水云再也不敢乱动了,而姑姑长角带刺的话,把水云父亲气得“哼”了一声,黑着脸出门去了。
* d4 H6 F3 n6 h' D1 l   父亲怪家里几个女人过于娇惯水云,说得原本没错,可他不该说她们会把水云惯成了废物。要知道,没个男人撑着,几个女人要操持这个家,原本就比别人家辛苦得多。父亲说这样的话,似乎全然不念她们的好,反倒在怪罪她们没教好孩子,她们能不委屈么?尤其是姑姑,不只是委屈,简直伤心透了。
. H( [9 n) C# Y8 l/ i4 X# W   听奶奶说,姑姑上小学上初中时,读书识字也算拔尖的。可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她就主动回了家,将机会让给了水云父亲。结果水云父亲后来考上了师范,成了吃国家粮的老师。而姑姑自己却注定要在山沟沟里窝一辈子了。
$ k5 ^1 ]; \: _7 |' T   姑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还没找到婆家,在山里人家绝对要算是个老姑娘了。姑姑不丑不傻,并不是找不到婆家,相反,姑姑美丽得象岩畔的映山红,灵巧得能将山上的花、空中的鸟、水里的鱼绣到被面上,织到毛衣上。远近的姐妹们出嫁时,谁不以得到姑姑绣的一幅床单、被面为荣呢?
: U$ F4 v7 R# p2 D9 ]7 f6 W   秀丽而又聪慧的姑姑一直没嫁出去,一方面是因为家里劳力奇缺,让她不忍心抛下一家子,嫁了人去奔自个的前程。另一方面也是姑姑自己的眼界有点高。
+ T+ @  u6 o  h# g+ f   水云听妈妈说过,姑姑上中学时喜欢过镇上一个同学,姑姑回家种地以后,两人之间自然也就断了往来,后来听说那同学考上了大学。水云还太小,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对姑姑意味着什么。, q. T  O! z- q9 o# s) @
  水云只记得,有一回跟姑姑去喝村里一户人家的喜酒,回家的路上,自己问姑姑为啥还不嫁人,姑姑哭了。水云不想见到姑姑伤心,连忙安慰她说:“姑姑,你别哭啦,别人不娶你,等小云长大了来娶你吧。”水云的话让姑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还使劲亲了水云几口,姑姑说:“好啊,小云,姑姑就等着你长大来娶。可你得答应姑姑,以后一定要考上大学,姑姑才给你做媳妇。”水云点着头,一本正经答应姑姑:“好的,小云就给你考个大学。不过姑姑你可要等着我哦。”那一回,姑姑与水云拉了勾。+ E7 k& |6 d5 S0 `" M0 C' Q3 s  P
  前年,姑姑终于说定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一位山里小伙,眼下在部队当兵。那人回家探亲时,来过水云家好几次。水云听到姑姑对他说:“在部队要好好表现,争取转成志愿兵。你要白混几年又跑回这穷山沟里来,休想我嫁给你,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心肠狠。”那人将头点得鸡啄米一般,让姑姑放心,说他一定好好干,争取转成志愿兵。
) ]; A# i+ r- o; C& C/ s   兴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这位未来的姑父也很宠爱水云,每次来都会给水云带回些小汽车、万花筒一类山里孩子没见过的小玩意,还喜欢把水云架在自己结实的肩膀上玩。水云打小喜欢绿军装,可对这位穿着神气军装的陌生人,他却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5 s- A( o9 d% P* h
  前些日子,那人从部队上写信回来,说自己已提了干,以后可以转业为城市户口了。又说大家年龄都不小了,还是赶紧定下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收到信的那天晚上,水云一家人仔细商量了这件事,最终决定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时节。( q. |2 R; U$ ]+ n/ c% s
  大人喜气洋洋讨论着要为婚事做哪些准备,水云在一旁听得干着急,他大声叫嚷道:“姑姑,你不能嫁给他,你说了要做我媳妇的!”姑姑、母亲和奶奶都笑了,父亲则呵斥水云不许胡说八道。水云涨红了脸:“姑姑你骗人,你答应了要嫁给我的!”父亲抽了水云一个大嘴巴,水云“哇”地大哭起来。原本高高兴兴的姑姑,眼圈一下子红了,护着小侄子责怪自己兄长:“他小孩子家家懂得啥?当初是我哄他玩的话,你何必下这样的狠手打他?要打,你打我好了。”父亲气得直摇头叹气:“这龟儿子,硬要给你们惯坏了。”4 \* E( D0 z0 d
  姑姑的确很惯水云。水云还清楚地记得,某年冬日的一个午后,自己去找月辉玩,月辉跟父母去外婆家了。找二狗、小四、小黑等人玩,人家嫌他小,谁也不肯带他玩。水云只得恹恹地回到家,无趣地看姑姑织毛衣。看了一会,水云还是觉得无趣。姑姑让他拿出小本子来学写字,水云不肯,非要让姑姑陪他抓小沙包。3 t1 \, c/ Y! M3 M
  姑姑说:“那是小女娃玩的东西,你怎能老是玩它?”
1 [* _7 s1 E, z) d4 P   水云扭着姑姑不放手,嚷嚷道:“不管不管,我就是要玩,就是要你陪我玩。”- Y& }6 [$ M& T: ~, W
  姑姑正在织的大红毛衣,是村里一位小姐妹的嫁衣,人家第二天就急着要用。姑姑哄着水云,手上的活一刻未停。水云抓住织毛衣的竹签,威胁道:“不陪我玩,我就折断你的签子。”
% u. y$ e; D. ^7 H. H. U: |: U   姑姑只当他说笑,说:“啊,还真是无法无天了,你敢!”$ O( n# N7 G2 ]2 |9 ~
  话音刚落,几根竹签子已在水云手中齐齐断开,已织好的毛线乱成了一团。姑姑尖叫道:“你这孩子,怎么真折啊!完了完了,你让姑姑拿啥交给人家?”
- M5 t1 e. Q9 F! @! \   母亲听到叫声,过来一看气坏了,抽了水云一个大嘴巴。水云“哇”地大哭起来。姑姑先前只是着急,这下却冲水云母亲哭开了,怪她下手太狠。那天晚上,姑姑熬了通宵,才织完了那件毛衣。
% x5 c, s2 \$ l   水云每次将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单带回家时,全家最高兴的人总是姑姑。姑姑常常搂着水云,对他说:“小云,你要好好念书,将来给姑姑争气。”水云总是很乖巧地答应姑姑:“好的,小云一定好好念书,给姑姑争气。”1 C! U$ c" I" ]- s6 i9 Q* c
  父亲骂水云,怪家里人硬要把他惯成个废物了。姑姑针锋相对道:“是嘛,如今你是吃国家粮的人,当然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你要嫌我们不会教孩子,自己把他带走好了,还留他在家干啥?”又说:“小云在班上岁数最小,可回回考试拿第一。自己亲亲的儿子,我就不懂你为啥横竖看他不顺眼!”一番话将水云父亲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楼主| 发表于 2017-1-9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第一章童年记忆第2节

2、
3 b% K( a2 q. u8 a. m因为有个当老师的父亲,水云在村里一干小伙伴中始终有种超然的地位,脾气也有点任性,有点霸道。这种任性与霸道,主要是家里的三个女人——姑姑、奶奶和母亲的娇惯造成的。之所以把姑姑排在第一位,是因为她对水云的宠爱也要排在第一位,至少在水云心里是这么感觉的。
$ q9 {6 n( n7 m: k. k   而尽管水云是家中独子,父亲对他却一直很严厉。这从一件小事便可以看得出来。在水云刚满8岁时,父亲就专门为他备了一把小锄头和一把小弯月镰刀,说是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让这小子吃得苦中苦,才懂得生活的艰难,才懂得发奋读书,日后好跳出穷山沟,做出一番事业光耀门楣。
$ |9 ?2 l$ T" O1 }   锄头和弯月镰刀是用来锄地和收割稻子、麦子的,这些农活的确每一件都劳筋骨而又饿体肤,正值壮年的庄稼汉碰到它们,也会叫苦连天,更何况幼小的水云?所以父亲的一番训导,水云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倒大霉了!* Z9 t3 v" `, |; M% V8 E9 B: f( P
  水云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一人将父亲和姑姑拉扯大。如今家里只有父亲一个成年男人,他的话意味着绝对的权威。然而这一次,父亲的决定遭到了三个女人的一致抵抗。姑姑冲兄长叫嚷:“你在外头工作,没人嫌你活干得少了。家里的活用不着你瞎操心,我就是苦死累死,也绝不让小云吃这样的苦……” 话没说完,姑姑已抹开了眼泪。
8 f" j" |( S, `* F" L! b   在父亲面前,水云绝不敢说个“不”字,甚至不敢哭出声来。但姑姑这一说一哭,让他再也无法忍住满肚子的委屈,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水云一哭,奶奶和母亲也跟着红了眼睛。爬在地上玩耍的小妹妹梦青见大人哭、哥哥哭,也张开小嘴“哇啦哇啦”哭叫起来。
$ i/ u6 y$ D) m1 [4 H$ ~: P   也难怪水云感到委屈,在他身边,年长好几岁的月辉与其他孩子都还在成天满山疯跑,即便是干活,也顶多是割割草、放放牛羊,完全接近于玩耍。小小的水云,哪里管得了什么做大事业光耀门楣的事,他只知道自己就快象牛羊一般被套上笼头穿上鼻绳了,只知道一旦拿起镰刀扛起锄头,今后就再也不能追随月辉哥到山林里去追逐,到河滩上去玩耍了。这怎能不让他伤心呢?
1 Q* P, k, s* }' N# K: g  ^9 A   有的时候,眼泪不只代表软弱,而是一种有力的武器。这一次,父亲就败倒于一家大小的眼泪之中。在收起小锄头、小镰刀时,父亲悻悻道:“好,老子再也不管了!你们就惯着他,惯他一辈子,惯成个废物你们就满意了。”
# d6 S- N( O% u7 L- A" Q+ p   这天下午,阴云笼罩了水云一家。
& n- E3 B6 L# P$ F+ ^   水云没来纠缠自己,这让月辉极为诧异。月辉跟二狗、小四、小黑等一帮小伙伴在山上疯了好几趟,越玩越感觉打不起精神。过去不管是玩摔跤还是抓特务,水云总是紧紧黏着月辉。月辉一边与别的孩子战斗,一边还得抽出大量精力来保护自己的“小尾巴”。眼下“尾巴”没了,余下的几人加起来也不是月辉的对手,连赢七、八个回合之后,月辉感觉没劲透了,忍不住骂起来:“妈的,一群笨猪!不跟你们玩了。” 6 Q- y$ J) x( `  m  e  e
  月辉跑到水云家,只见水云正乖乖地坐在门口做作业。月辉刚想叫他出来玩,却见水云冲他挤眉弄眼,让他别吭声。月辉这才发现,水云家今天有点怪怪的——姑姑坐在水云旁边,边织毛衣边守着水云写作业;不远处,水云的父亲阴沉着脸,“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老奶奶抱着水云的小妹妹梦青,轻轻地拍着哄她睡觉。屋子里明明好几个人,却静得不象有一个人的样子,这就是让月辉感觉奇怪的原因。
* C4 q( V  O3 k5 o- m, W0 ]   月辉嘴一动刚想说话,水云姑姑却先开了口,她对月辉笑道:“小辉啊,是来找小云一块儿做作业的吧?要是的话,你把作业本拿过来在我家做吧。”月辉“嗯嗯啊啊”了几声,吐了下舌头,一溜烟跑了。8 |* x! L: r  i# Y
  天气这么好,满山的蚱蜢、野兔子,还有河里的小鱼儿、小虾、小螃蟹,哪一样不等着自己去找它玩?月辉想:水云这大傻蛋,居然会无聊到象块石头一样蹲在家做作业,真是个大傻蛋!: U6 Z3 E3 b; \6 A& Q9 O4 A* S
  看着月辉蹦蹦跳跳往河湾里跑,水云手脚直痒痒,只差没掀翻小桌子小板凳追出门去了。姑姑发现了水云的异动,用织毛衣的竹签子轻轻抽了他一下,斥道:“给我老实呆着,成天只晓得玩,玩!没听人说,你都快玩成个‘废物’了啊?”水云再也不敢乱动了,而姑姑长角带刺的话,把水云父亲气得“哼”了一声,黑着脸出门去了。
8 D# t8 v: m# A# E, }; w9 b   父亲怪家里几个女人过于娇惯水云,说得原本没错,可他不该说她们会把水云惯成了废物。要知道,没个男人撑着,几个女人要操持这个家,原本就比别人家辛苦得多。父亲说这样的话,似乎全然不念她们的好,反倒在怪罪她们没教好孩子,她们能不委屈么?尤其是姑姑,不只是委屈,简直伤心透了。
7 [- b8 [+ b7 B7 Y# B+ B( @   听奶奶说,姑姑上小学上初中时,读书识字也算拔尖的。可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她就主动回了家,将机会让给了水云父亲。结果水云父亲后来考上了师范,成了吃国家粮的老师。而姑姑自己却注定要在山沟沟里窝一辈子了。+ t1 `0 J2 z, k$ \) j
  姑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还没找到婆家,在山里人家绝对要算是个老姑娘了。姑姑不丑不傻,并不是找不到婆家,相反,姑姑美丽得象岩畔的映山红,灵巧得能将山上的花、空中的鸟、水里的鱼绣到被面上,织到毛衣上。远近的姐妹们出嫁时,谁不以得到姑姑绣的一幅床单、被面为荣呢?
) `, l2 O1 h& ]9 ]6 u. K' G2 {   秀丽而又聪慧的姑姑一直没嫁出去,一方面是因为家里劳力奇缺,让她不忍心抛下一家子,嫁了人去奔自个的前程。另一方面也是姑姑自己的眼界有点高。
9 R6 C( ?; T8 S; W  \   水云听妈妈说过,姑姑上中学时喜欢过镇上一个同学,姑姑回家种地以后,两人之间自然也就断了往来,后来听说那同学考上了大学。水云还太小,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对姑姑意味着什么。' C+ K3 P! _7 B6 x8 \
  水云只记得,有一回跟姑姑去喝村里一户人家的喜酒,回家的路上,自己问姑姑为啥还不嫁人,姑姑哭了。水云不想见到姑姑伤心,连忙安慰她说:“姑姑,你别哭啦,别人不娶你,等小云长大了来娶你吧。”水云的话让姑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还使劲亲了水云几口,姑姑说:“好啊,小云,姑姑就等着你长大来娶。可你得答应姑姑,以后一定要考上大学,姑姑才给你做媳妇。”水云点着头,一本正经答应姑姑:“好的,小云就给你考个大学。不过姑姑你可要等着我哦。”那一回,姑姑与水云拉了勾。( v) P) R5 C; p, O$ D: \' R
  前年,姑姑终于说定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一位山里小伙,眼下在部队当兵。那人回家探亲时,来过水云家好几次。水云听到姑姑对他说:“在部队要好好表现,争取转成志愿兵。你要白混几年又跑回这穷山沟里来,休想我嫁给你,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心肠狠。”那人将头点得鸡啄米一般,让姑姑放心,说他一定好好干,争取转成志愿兵。
3 \7 w" {( x% x1 V" q. K   兴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这位未来的姑父也很宠爱水云,每次来都会给水云带回些小汽车、万花筒一类山里孩子没见过的小玩意,还喜欢把水云架在自己结实的肩膀上玩。水云打小喜欢绿军装,可对这位穿着神气军装的陌生人,他却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 H. \8 r; `* e1 m; Q6 a6 k   前些日子,那人从部队上写信回来,说自己已提了干,以后可以转业为城市户口了。又说大家年龄都不小了,还是赶紧定下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收到信的那天晚上,水云一家人仔细商量了这件事,最终决定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时节。
" Z/ r7 P' Q% t5 S' q( a/ ~& R& `  J   大人喜气洋洋讨论着要为婚事做哪些准备,水云在一旁听得干着急,他大声叫嚷道:“姑姑,你不能嫁给他,你说了要做我媳妇的!”姑姑、母亲和奶奶都笑了,父亲则呵斥水云不许胡说八道。水云涨红了脸:“姑姑你骗人,你答应了要嫁给我的!”父亲抽了水云一个大嘴巴,水云“哇”地大哭起来。原本高高兴兴的姑姑,眼圈一下子红了,护着小侄子责怪自己兄长:“他小孩子家家懂得啥?当初是我哄他玩的话,你何必下这样的狠手打他?要打,你打我好了。”父亲气得直摇头叹气:“这龟儿子,硬要给你们惯坏了。”
" ?9 J* L: q# ]. n. i" L" M' [0 o4 R   姑姑的确很惯水云。水云还清楚地记得,某年冬日的一个午后,自己去找月辉玩,月辉跟父母去外婆家了。找二狗、小四、小黑等人玩,人家嫌他小,谁也不肯带他玩。水云只得恹恹地回到家,无趣地看姑姑织毛衣。看了一会,水云还是觉得无趣。姑姑让他拿出小本子来学写字,水云不肯,非要让姑姑陪他抓小沙包。
5 j. n  b8 U8 Q3 j   姑姑说:“那是小女娃玩的东西,你怎能老是玩它?”
5 l3 Z% p, b6 r3 B2 |   水云扭着姑姑不放手,嚷嚷道:“不管不管,我就是要玩,就是要你陪我玩。”$ I2 @! n* l( g7 T6 y; h; f6 `: }
  姑姑正在织的大红毛衣,是村里一位小姐妹的嫁衣,人家第二天就急着要用。姑姑哄着水云,手上的活一刻未停。水云抓住织毛衣的竹签,威胁道:“不陪我玩,我就折断你的签子。”. h; U; x; z( k: C+ t, u- T
  姑姑只当他说笑,说:“啊,还真是无法无天了,你敢!”
1 r8 _0 q3 @  I  i' b  ?. Y( v   话音刚落,几根竹签子已在水云手中齐齐断开,已织好的毛线乱成了一团。姑姑尖叫道:“你这孩子,怎么真折啊!完了完了,你让姑姑拿啥交给人家?”
, y( g9 O9 E8 I   母亲听到叫声,过来一看气坏了,抽了水云一个大嘴巴。水云“哇”地大哭起来。姑姑先前只是着急,这下却冲水云母亲哭开了,怪她下手太狠。那天晚上,姑姑熬了通宵,才织完了那件毛衣。0 [( W$ s' A! ^1 l3 e
  水云每次将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单带回家时,全家最高兴的人总是姑姑。姑姑常常搂着水云,对他说:“小云,你要好好念书,将来给姑姑争气。”水云总是很乖巧地答应姑姑:“好的,小云一定好好念书,给姑姑争气。”
2 K+ p6 K0 m: |8 w! b% O   父亲骂水云,怪家里人硬要把他惯成个废物了。姑姑针锋相对道:“是嘛,如今你是吃国家粮的人,当然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你要嫌我们不会教孩子,自己把他带走好了,还留他在家干啥?”又说:“小云在班上岁数最小,可回回考试拿第一。自己亲亲的儿子,我就不懂你为啥横竖看他不顺眼!”一番话将水云父亲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楼主| 发表于 2017-1-11 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第一章童年记忆第3节

被关在家一整天,可把水云憋坏了。夜幕降临时,吃过夜饭,水云求得家里人同意,终于可以跑出门玩耍去了。奶奶在身后叮嘱:“早点回来,别跑到河边去玩!”* L& @7 ?  L# K3 x/ k3 U
  村外不远有条清澈碧绿的河流,却莫名其妙被叫做赤水河。赤水河在小山村附近绕了个大弯,状若游龙,河湾和小村子因此都得名为“回龙湾”。. U+ u7 w# H  o. d$ y
  因为临河而居,村里男人个个象是水里泡大的鱼儿,习得一身好水性。尽管河湾年年都会吞掉一两个人或是几头牲口,但没人会因此就怕得不敢再下水。酷暑难当的时节,劳碌了一天的农人,还有啥能比得上在温润的河水里泡上一个时辰更安逸呢?1 j+ L$ \/ ~& t1 v' G
  在全村所有男孩中,水云是唯一不会凫水的一个。月辉与伙伴们在水中自由自在凫水,打水仗,水云只得呆呆坐在水边,替他们看守衣裳。形成这种局面,不能怪水云愚笨,只能怪家中几位女人过分小心,她们生怕河神看中自家这棵独苗苗,会将他带走,所以一直不准水云过于靠近水边。再小的时候,水云乖乖接受了这种管束,但长到六、七岁,眼看身边大大小小的孩子个个成了水里游鱼,惟独自己还是旱鸭子一个,水云开始发急了。& X  G$ N8 C4 D+ s- ?* |1 i$ f
  村里男孩学凫水,从不需要人手把手教,他们一律是先在河湾里的浅滩上摸爬滚打,不知不觉间便学会了最简单的“狗爬”,接下来他们会一步步往深水里淌,并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慢慢学会或俯或仰或潜的各种凫水的花样。这一过程与人降生到世上之后,从柔弱的一团肉到坐立到爬行到站立到行走到奔跑,最后一步步走向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险恶的天地,有着某种惊人的巧合。
. v; o3 s7 l! m0 J+ h- Z* A   当孩子们拥有了足够的泳技和气力时,凫过“回龙湾”的一湾碧水,去摸一摸对岸水边那块高耸的岩石,就成为了令他们梦寐以求的一种诱惑。如果某一天,一位孩子昂首挺胸告诉伙伴们:“我已经摸过河对门的大石头了!”这孩子在一干小伙伴中的形象,顿时会变得高大起来。
8 ?5 i) C* Y1 v) I+ l   横渡“回龙湾”,摸过大石头,俨然成了村里男孩生命历程中的一道庄严仪式。尽管河两岸都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树和一样的石岩,但你不能说这道仪式毫无意义。
/ _% e1 v7 _8 ?' F0 N; [: J  F   这道仪式曾葬送过几个孩子的生命,村里人会理解为这孩子福浅命薄。而其他孩子到了羽翼丰满的时候,一阵风起,他们依旧会鼓足勇气飞离枝头,去完成人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飞行。
3 C. w6 |! ?* W# h+ O   月辉在刚满十岁时便完成了这道仪式,这几乎是一个创记录的年龄。: _1 D4 N2 E6 ^4 Y: ]
  那天下午,水云与一群伙伴坐在河湾里的沙滩上,眼巴巴看着月辉黑瘦的身影在碧波间跌宕起伏,越去越远。在漫长的等待中,水云小小的心乱极了。水云既为月辉担心,但同时却又不希望他能够成功。想到月辉哥哥平日对自己的好,水云为自己的心里冒出的念头感到羞愧。然而这念头如同一只肮脏的牛虻,无论水云如何驱赶,它却振动着翅膀只管嗡嗡地盘旋。这念头甚至让水云几乎要喊出了声——老天爷保佑,千万别让他凫到对岸,别让他摸到那块该死的破石头!
5 B* g; ]' a  k' Q  ?' L   月辉凫到中流时,被湍急的河水挟裹着漂远了,并且很快消失了踪影。岸边的孩子不由提心吊胆起来,水云更是急得快要哭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从对岸树丛中冒了出来,一步步走向水边的大石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接着整个人趴在了石头上——是月辉,他已经凫到了对岸,摸到大石头啦!  q3 T1 O, }3 b7 N1 n1 A
  当月辉转过身向河对岸振臂欢呼时,河滩上的孩子爆发出了一阵兴奋的欢呼声。水云没精打采坐在沙滩上没动,在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映衬下,水云的身影显得孤单、落寞。
5 ]! c: P/ e& Y   又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当月辉拖着软绵绵的身子爬上河滩时,迎接他的是英雄凯旋般的欢呼与喝彩。月辉穿过人群,走到水云跟前,乌青的嘴唇有些哆嗦:“小云,快把衣裳给我。河中间真他妈冷,啊——啊嚏。”水云顺从地把衣裳递给他,没有说话。水云闷闷不乐的样子,令月辉有些疑惑。但对水云的怪脾气,月辉早已习惯了,也就没去多问他。
# p" S' j1 v3 A( L" a  L   当天晚上,水云冲奶奶、姑姑们发了一通火,水云又哭又叫:“月辉哥都能凫到河对门,都摸到大石头了。全村就我一个人连‘狗爬’都不会。都是你们害的,他们都笑我是‘旱鸭子’,笑我是‘小丫头’,呜呜……”, w8 M( p9 ?; O* n
  此后,月辉再去玩水时,水云死活不肯跟他一起去了。月辉问他为啥不去,水云说没意思。月辉再问他为啥没意思,水云便恶狠狠地冲他喊叫:“没意思就是没意思,你凫水我给你看衣裳,我欠你的啊?”月辉吓得不敢再去招惹他了。
2 R4 r& I% K) K   这一次,被关了一天的水云主动拉着月辉来到河湾里。二人躺在温热的沙滩上,沐着微腥的河风,听着河水哗哗奔流,水云半晌不语。月辉问他:“小云,咋啦?又不高兴了?”
7 c6 S6 y- R2 u8 ~   水云闷声道:“没啥……月辉哥,你说我爹他为啥老是不喜欢我呢?”4 h& Q& s7 M; i9 y1 C" i1 d
  “小云,你在胡说啥子?哪有爹不喜欢自己儿子的?”* }0 ^- r2 o. b; y" \. v$ }
  “哼,我才没胡说。你看他不是打我,就是骂我,我觉得他就是不喜欢我!”
0 ?& ~" u; H- _5 T   月辉让他别胡思乱想,水云却说:“他还骂我是废物哩……月辉哥,你说,我会不会不是他亲生儿子啊?”+ @& Z4 F) q  i+ ]" \
  月辉一把捂住他的嘴:“龟儿子,你再胡说八道,我都要揍你了。”水云就势在月辉手上啃了一口,听月辉“哇哇”叫疼,这小子“咯咯咯”笑了起来。
8 P& e3 c. {$ {" T9 X   “哥,我想学凫水。”
+ K3 j1 x' U! w, N- i6 }   “好啊,你早该学了,哥明天就教你。”  Q* ]* F1 ]: U* j' D, i3 L
  “不,我要你现在就教我。”- z4 j6 Y5 G, S$ {8 [9 w
  月辉吓了一跳,嚷道:“你疯啦,这黑抹抹的,你掉水里哥都捞不着你,不行不行!”
+ E4 U8 Q( _  C1 v   “就行就行,你抱着我,不就没事了么?好哥哥,你就教教我吧。”# p' d( e+ t; j; D9 H
  ……
, h$ \. h1 g, h8 S2 ^- d9 m& ~  月辉不知这小子到底又犯啥子病了,拗不过他,最终只得带他下了水。. H0 t3 J0 F; m* v
 水云心里有个古怪的念头,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学会凫水,哪一天能游到对岸,摸摸那块大石头,便没人再敢骂自己是“废物”了。白天来河湾里的孩子太多,他们中很多人比水云小,却已经能游得象泥鳅一样滑溜,水云不愿在他们面前丢丑,因此坚持要在夜里学。
9 H( }4 D9 w' d/ D! f3 V  D! l   水云学得很快,没过几天,他就已经敢于在白天下水,并且凫得很象那么回事了。以前时常嘲弄他的二狗与小黑,一开始总想潜到水中拖他的腿,让他呛几口水。给月辉发现了,便以牙还牙收拾了他们几回,这几个小子自己被呛了不少水,不敢再动欺负水云的念头。再过些日子,水云已不再需要月辉保护,自己完全能够对付那几个臭小子了。
( G& L3 ?2 Z9 d/ ~   月辉既骄傲又吃惊,好几回对水云说:“乖乖,你小子滑溜得象条鱼呢,凫得这么好,都快赶上哥了。”水云尾巴翘得老高,得意道:“嘿嘿,你少臭美!等着吧,过几天我凫得比你还好。”月辉笑他吹牛不打草稿,水云一本正经道:“哼,不出这个夏天,我就凫到河对门,摸了那块大石头给你看看。”月辉吓了一跳,一把揪住水云的胳膊,嚷道:“狗日的,你不想活啦?你要敢去冒险,哥一辈子也不理你了!”水云嬉皮笑脸道:“逗你玩儿呢,瞧把你吓得——哎哟,你快放手啊,胳膊都快给你拧断啦!”月辉坚持要水云答应不去涉险,直到水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之后,月辉才松开了他。/ t' G8 L8 x% w! |# `
  月辉万万没想到,水云的承诺只是敷衍。就在这个夏末的一天,水云特意拉了二狗、小黑等一帮人来到河湾,郑重地宣布自己要渡河。众人大惊,都劝他别犯傻。水云轻蔑地撇撇嘴道:“废物,一群废物!以为老子跟你们一样蠢啊?凫了几百年水还不敢过河。二狗,你狗日的快回家揪两只甜瓜来,等着犒劳老子!”说完坚决地一步步向水中走去。一群孩子傻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家不敢去惊动大人,连忙让小四快去把月辉叫来。1 G$ v2 O8 m/ q: `5 E9 p
  月辉来到河湾时,水云已经凫到河中心了。尽管水云轻快得象一条在浪花里翻腾的白鱼,可岸边的人没一个不揪紧了心。月辉死死盯住水中那个小小的白影,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o, \0 q$ X+ `$ G
  水云居然真的凫到了对岸,真的摸到了那块象征荣誉的大石头。当他回头冲着河对岸的伙伴们挥手时,河滩上的一帮小子竟然忘了向他欢呼致意。水云想象得出这些家伙如同抱蛋母鸡一般呆呆傻傻的神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且在心中说:二狗,你狗日的不把甜瓜准备好,看老子怎么收拾你!5 i7 m" H0 |$ ]: M- Z
  水云回到河滩上时,二狗还算够意思,真的把甜瓜摘来递到了水云手里。一帮过去骂水云“旱鸭子”的小子全围上来,叽叽喳喳叫嚷道:“小云,你太厉害啦!”0 J/ l" ]: B  x& a
  “水云哥,你好棒,改天教教我凫水好不好?”
( ?; k; F6 m) X- i) f, o  O   “小云,你比月辉还小两岁就凫过了河。你狗日的简直是条鲤鱼精!”% s! Y! M! D0 e
  ……* Y* j2 s2 c) }+ j7 W5 F% z3 T0 _
  水云愉快地享受着众人的吹捧,正准备好好享用手里的甜瓜,一条有力的胳膊伸过来,一把将他拖出了人群。见到月辉铁青的脸,水云心里有点发毛,嘴上却嘿嘿笑道:“月辉哥,吃个甜瓜,二狗刚摘来的呢。”
  Z9 Y& P; x4 a2 F, ?   月辉接过甜瓜,看也不看扔出大老远,骂道:“少来讨好老子,你是咋答应我的?你屁眼、嘴巴不分,说话当放屁啊?”
/ ]0 {1 E3 f1 U3 n& K) C2 `   水云陪着笑脸:“月辉哥,小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气了。”* r& i) Q$ U; L3 v: U$ }) y
  月辉冷冷道:“你说话当放屁,老子可是说到做到的,往后甭想老子再搭理你。反正你翅膀硬了,用不着人看着了,我这就去跟你家里人说,往后去学堂,你自个去。”说完“噔噔噔”往村里走去。
, B$ k# W$ j/ s% S/ b" P   水云呆住了,脸憋得白一阵红一阵,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转,突然,他冲着月辉的背影大喊道:“李月辉,你狗日的不就是见不得老子比你更早凫过了河么?好,你去告我吧,不告是龟儿子,王八蛋!”* f& `  N* U8 \1 ]
  月辉并没去告水云,但是第二天早上,他也没再来接水云去上学,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来。水云奶奶首先有了警觉,问水云:“月辉咋好几天没来接你了?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水云尴尬地笑道:“奶奶,我跟月辉哥好着呢,哪会闹别扭?这几天他都在后山坡上等着我,只是没绕到咱家门口来,所以你没看到他。”好在奶奶没再多问,但水云已暗自心惊,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早晚得露馅,得赶紧想个办法圆了这个谎啊。
9 E: b; D  u! J# w: W+ t. i   圆谎的任务最终还是落实到了姑姑身上,水云不怕姑姑,便对她一五一十道出了原委。姑姑听到他竟然胆大妄为偷着去渡河,先是将他一通臭骂。后来架不住水云“好姑姑、好姑姑”一通叫,只好答应去给侄子做“议和使者”。因为水云的缘故,姑姑对月辉也格外疼爱,给他织过好几件毛衣。姑姑一出马,月辉不得不咽下了自己的狠话,答应明天再来接水云去上学。) {$ K8 l' k! e
  第二天,月辉来接水云了。但是走在路上,月辉始终黑着脸,无论水云“好月辉”“月辉哥”叫得再甜,或是自言自语地哼唱“有人是个小气鬼,小气鬼呀小气鬼。”月辉死活不和他搭腔。
3 T; V% E. ?9 x2 x0 Y   穿过那片阴森的树林子时,月辉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后没了脚步声,扭头一看,那臭小子不知何时竟然没跟上来。月辉等了好一会,依旧不见水云,只得跑回去找,一直跑出了树林子,依旧鬼影子也不见一个。正茫然四顾,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嘿嘿,还装着不理我,现在急了吧?”月辉回头望去,只见水云正从那座最大的坟头上茂密的杂草中探出头来,顽皮地冲他挤眉弄眼。月辉气坏了,吼道:“都快迟到了,你还有闲心玩?你想挨老师板子就接着玩,老子可不奉陪啦。”说着甩开大步就往学校走。
  v7 M& x8 j; t2 M7 i- s   水云从坟头上溜下来,拖住月辉的书包带子,央求道:“好哥哥,你别生气啦,小云向你认错还不行么?你几天不来接我,我都难过死了……夜里净做恶梦。”说着打起了哭腔。6 G* L( g# @% k9 s: V
  月辉最怕他这一招,骂道:“哭,就晓得哭,跟小丫头一样,你羞不羞?”又说:“要我不生气也行,往后还敢不敢骗你哥?敢不敢不听哥的话?”$ R0 `5 w$ N0 C+ }( e
  水云吐吐舌头:“别那么凶嘛?你看,小麻雀都给你吓跑了。”1 @" n6 }, G. z2 \0 `- j% E
  月辉眼一瞪,“少跟我东拉西扯,你答不答应?”
, x1 k2 u0 m& S& J# U: S* L   “好,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你说。”1 Y# K  b( ]4 T* _, P. v1 z4 v
  “瞧你紧张得,我还会算计你啊?只不过要你背背我,嘻嘻……”见月辉面露难色,水云嚷道:“你答不答应?不答应休想叫我听
9 h4 q/ m( ?# R, n   你的话!”; j6 W  \% I" ], M
  随着年龄的增长,水云已经近两年没让月辉背过了,如今再一次趴在那熟悉的背上,水云幸福得闭上了眼睛,不由将下巴搭在月辉肩膀上,尽情地嗅着从月辉脖子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5 h' _- B$ E# R+ D: o  ]
事隔多年,水云还清楚地记得,从家里去“白云寺”上学,这是月辉最后一次背他。
 楼主| 发表于 2017-1-13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第一章童年记忆第4节

4、
+ S# e3 |9 ]3 M. S9 w% m/ I5 {父亲“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教育方式,终于在第二年春天降临到了水云头上。这次再也没人来救水云了,水云自己也未加任何抵抗,默默地接受了父亲强加给自己的笼头。父亲颇为自己的教育方式得意,父亲从没在意水云满眼的悲哀。, L$ ]3 N4 N/ I5 ]" d
  这年初春,当满山桃李芳菲刚刚散尽,映山红正开得如火如荼之时,水云迎来了童年最忧伤的记忆。水云的忧伤不是因为无法抵抗父亲的“压迫”,而是因为再也留不住姑姑的远去。
) w2 ~8 C. h' z) M# _; {   姑姑出嫁那天,空中从早到晚飘着细雨。在漫天风雨中,姑姑如同一朵沾水带露的映山红,被人从故乡的崖畔挖了下来,移栽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6 T4 l! G# K. i   从“回龙湾”去那个名叫“白鹤岩”的地方要走三十多里山路。清晨时分,水云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在锣鼓唢呐的吹吹打打中,跟随姑姑的花轿上了路。/ T3 i. u* C8 F
  当地嫁人,要在新娘子的晚辈或兄弟中挑出一个孩子,作为“送亲童子”。往常参加别人的婚礼,看到别的孩子穿红戴绿做“送亲童子”,水云很是羡慕。轮到姑姑出嫁,水云终于有了机会穿上一身新衣裳做了“送亲童子”,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十分伤心。从姑姑跨上花轿的那一刻起,水云的眼泪就不住滑落下来。8 ~& A) u) w: }$ S4 T( ^
  月辉一路提醒他:“小云,不许哭,当心冲了姑姑的喜气!”依当地人的说法,送亲的人必须眉开眼笑欢天喜地,这样新娘子以后才会好运平安。: N$ Q' Z1 J5 d& i
  水云使劲咧着嘴笑,眼泪却还是要掉下来,“月辉哥,我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
' s, @/ N6 D, P( \- @' l   月辉吼道:“忍不住也得忍,再哭,哥揍你啦!”1 q$ e. `& o4 v, W1 y
  月辉是与村里一大帮人一道来为水云姑姑送亲。送亲队伍中,衣柜、箱子、雕花木床等大件嫁妆由大人们肩挑背扛,小件的脸盆、热水瓶、被面、枕巾等物件则由孩子们来搬。不少孩子来凑这热闹,图的是婚礼上专门为送亲者准备的红包。不管所为何来,数十人滑滑溜溜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身旁有锣鼓唢呐助兴,路旁有行人伫足观看,道路虽陡峭崎岖而又遥远,大家喊几声号子,哼几曲小调,讲点半黄不黄的段子,一路上还是十分轻松愉快的。% I% c- M' J$ H2 G9 ]
  姑父家很穷,但这场婚礼操办得很热闹。因为新郎官是远近人家中第一个吃上公家粮的军官,而新娘子又是如此俊秀,并且娘家哥哥又是吃公家粮的老师,这场婚礼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 H  {& B6 r& f+ E4 D   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中,有的是双方的亲戚朋友,也有不少是平日与主人家关系很一般甚至不大合得来的乡邻。真心前来贺喜的是男女双方的亲戚朋友,想借机巴结吃公粮的“大人物”的多半是村里干部,心里发骚想要看看新娘子到底有多水灵的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小伙子和老光棍,纯粹为了在婚宴上一饱口福的则是那些家里常常揭不开锅的“漏勺户”和贪嘴的小孩子。
/ t; g4 _' ^8 ~, c1 d3 ^5 H   乡村的婚礼,当然不能与城里人的奢华酒宴相提并论,但是对这些一生活动范围不过方圆数十里的山里人来说,这样一场婚礼所笼罩的经济和人际交往的种种范畴,其意义则远胜于城里人的奢华宴席。
/ n, J" D! n& d% f8 g% {$ U/ r   换作以往,参加这样一场热烈的婚礼,有好东西吃,有红包可拿,还可以跟一群小孩子去争抢未能燃放散落在地的鞭炮,水云会得到多少平淡日子里所没有的欢乐啊!可是这一天,他呆呆地躲在角落里,望着四周欢乐涌动的人潮,小小的心里溢满了忧伤——疼了自己近十年的姑姑,答应过要做自己媳妇的姑姑,如今却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水云恨透了这场婚礼,是它夺走了最疼最爱自己的姑姑;水云恨透了婚礼上眉开眼笑的人们,是他们合伙将姑姑从自己身边夺走了!
0 ?( u& _+ f9 B! k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送亲的队伍开始动身返回,再晚就无法在天黑前赶回家了。水云没哭没闹,只是泪流不止。姑父将一个胀鼓鼓的大红包塞到他怀里,他不肯收,姑父要抱他,他躲开了。姑姑接过红包,亲自塞给他,他才接下了。姑姑亲了亲水云,姑姑将冰冷的泪水沾了水云一脸,水云也将泪水沾了姑姑一脸。姑姑对送亲的人挥挥手:“快带他走吧。”说完转身进了新房,没再出来相送。! B% a/ ]% j2 b. h6 I: Y
  一行人翻上山脊时,水云眼巴巴望着即将消失的姑姑的新家,不肯再走。月辉催他,水云央求道:“哥,你就让我再看一眼吧!”旁人有的劝有的笑,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姑姑嫁人你该高兴才对嘛,咋一脸哭丧样子呢?水云不管别人好说歹说,只是赖着不肯走路。月辉去拖他,他抱着路边小树,死活不松手。正争执不下时,水云突然欢叫起来:“姑姑来了。”众人放眼望去,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果然从山坡下赶过来了。3 r( Y* q$ J: i' D' r! H- R
  姑姑刚一走近,水云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哽咽道:“姑姑,跟小云回家吧……姑姑,小云以后再也不弄断你的签子了……你别去他们家,跟小云回家嘛,呜呜……”众人一齐笑话这孩子净说傻话呢,又催新娘子快点劝动他走路,要不天黑下来这一路可有得受。4 p# N: O! k- G$ D0 U8 D# T
  姑姑替水云擦干眼泪,说小云你都快十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呢,快别哭啦,别人都笑你了。水云嚷道:“我不管,我要你跟我回家。”姑姑捧着水云的脸,说:“女人大了都要嫁人的。小云乖,记住你答应姑姑的话,要好好念书考大学,以后你会找个比姑姑好看的妹子做媳妇的。”水云哭着拼命摇头:“我不要别人,就要姑姑,姑姑你答应过要给我做媳妇的,你不能骗小云啊。”旁人听得目瞪口呆,连笑也笑不出来了。姑姑冲大家笑道:“这孩子净说傻话,这一路上还得劳烦大伙多照顾他呢,先多谢了。”又摸了摸月辉的头,说:“小辉啊,小云跟你最亲了。往后姑姑不在家,你替我多看着他点,好不好?他爹脾气不好,你要让小云别淘气,免得挨打……”姑姑说着说着,自己呜呜哭了起来。月辉大声说:“姑姑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云的。”' X' A# @/ N2 D) i; x4 N2 Z
  姑姑沿着来路又回去了,水云没再吵闹,只是以一双泪眼,眼睁睁望着那团火红的身影越去越远,直到被阴沉的雨幕吞没。; }" f3 m: q! y: [+ M: V  W
  月辉蹲下身,说:“小云,上来吧,哥背你一段。”水云乖乖地趴到了月辉背上。穿行在烟雨迷茫的陡峭山路上,来自月辉后背的体温,让水云感觉温暖而又踏实。
$ C* q' M+ O( ^% ~% ~ 在日后多年漂泊异乡的生涯里,水云渐渐模糊了对故乡的印象,但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却始终在记忆里延伸。穿过岁月的风雨,出现在水云视线内的这条小路上,永远有一个大孩子背着个小孩子在艰难跋涉。水云恍惚觉得,童年最快乐最忧伤的记忆,全部堆积在了月辉的后背上。月辉的后背很单薄,却永远流淌着温暖的阳光。
 楼主| 发表于 2017-1-13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挺好的一部实记小说,没人看哇,都喜欢看激 情文章了?
发表于 2017-1-13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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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教育方式,终于在第二年春天降临到了水云头上。这次再也没人来救水云了,水云自己也未加任何抵抗,默默地接受了父亲强加给自己的笼头。父亲颇为自己的教育方式得意,父亲从没在意水云满眼的悲哀。6 E0 e, M: \" F* e6 g# q

: V( E  N( H. W1 P6 V+ \9 s这年初春,当满山桃李芳菲刚刚散尽,映山红正开得如火如荼之时,水云迎来了童年最忧伤的记忆。水云的忧伤不是因为无法抵抗父亲的“压迫”,而是因为再也留不住姑姑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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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v. D: L! g姑姑出嫁那天,空中从早到晚飘着细雨。在漫天风雨中,姑姑如同一朵沾水带露的映山红,被人从故乡的崖畔挖了下来,移栽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2 F! c" F4 }: }7 |, O3 O9 I

. ^6 w/ r- L* L5 ^# f; F" l从“回龙湾”去那个名叫“白鹤岩”的地方要走三十多里山路。清晨时分,水云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在锣鼓唢呐的吹吹打打中,跟随姑姑的花轿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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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嫁人,要在新娘子的晚辈或兄弟中挑出一个孩子,作为“送亲童子”。往常参加别人的婚礼,看到别的孩子穿红戴绿做“送亲童子”,水云很是羡慕。轮到姑姑出嫁,水云终于有了机会穿上一身新衣裳做了“送亲童子”,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十分伤心。从姑姑跨上花轿的那一刻起,水云的眼泪就不住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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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一路提醒他:“小云,不许哭,当心冲了姑姑的喜气!”依当地人的说法,送亲的人必须眉开眼笑欢天喜地,这样新娘子以后才会好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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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使劲咧着嘴笑,眼泪却还是要掉下来,“月辉哥,我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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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0 h3 r) R) O  t% N/ L( S月辉吼道:“忍不住也得忍,再哭,哥揍你啦!”% v  [. w' n/ Q4 M" }' [

5 U; L, I# ?( C1 g8 M' s月辉是与村里一大帮人一道来为水云姑姑送亲。送亲队伍中,衣柜、箱子、雕花木床等大件嫁妆由大人们肩挑背扛,小件的脸盆、热水瓶、被面、枕巾等物件则由孩子们来搬。不少孩子来凑这热闹,图的是婚礼上专门为送亲者准备的红包。不管所为何来,数十人滑滑溜溜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身旁有锣鼓唢呐助兴,路旁有行人伫足观看,道路虽陡峭崎岖而又遥远,大家喊几声号子,哼几曲小调,讲点半黄不黄的段子,一路上还是十分轻松愉快的。2 k+ K% ?7 F% M" R

/ Q! @: i4 L( w姑父家很穷,但这场婚礼操办得很热闹。因为新郎官是远近人家中第一个吃上公家粮的军官,而新娘子又是如此俊秀,并且娘家哥哥又是吃公家粮的老师,这场婚礼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_" j  V% y$ T2 q
4 y1 p0 a" Y. _' h" q* g& T
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中,有的是双方的亲戚朋友,也有不少是平日与主人家关系很一般甚至不大合得来的乡邻。真心前来贺喜的是男女双方的亲戚朋友,想借机巴结吃公粮的“大人物”的多半是村里干部,心里发骚想要看看新娘子到底有多水灵的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小伙子和老光棍,纯粹为了在婚宴上一饱口福的则是那些家里常常揭不开锅的“漏勺户”和贪嘴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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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婚礼,当然不能与城里人的奢华酒宴相提并论,但是对这些一生活动范围不过方圆数十里的山里人来说,这样一场婚礼所笼罩的经济和人际交往的种种范畴,其意义则远胜于城里人的奢华宴席。; ?. m6 e4 L' A/ B/ C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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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以往,参加这样一场热烈的婚礼,有好东西吃,有红包可拿,还可以跟一群小孩子去争抢未能燃放散落在地的鞭炮,水云会得到多少平淡日子里所没有的欢乐啊!可是这一天,他呆呆地躲在角落里,望着四周欢乐涌动的人潮,小小的心里溢满了忧伤——疼了自己近十年的姑姑,答应过要做自己媳妇的姑姑,如今却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水云恨透了这场婚礼,是它夺走了最疼最爱自己的姑姑;水云恨透了婚礼上眉开眼笑的人们,是他们合伙将姑姑从自己身边夺走了!/ V# p  Y5 J& v

0 F9 H* w$ ]" ^4 \9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送亲的队伍开始动身返回,再晚就无法在天黑前赶回家了。水云没哭没闹,只是泪流不止。姑父将一个胀鼓鼓的大红包塞到他怀里,他不肯收,姑父要抱他,他躲开了。姑姑接过红包,亲自塞给他,他才接下了。姑姑亲了亲水云,姑姑将冰冷的泪水沾了水云一脸,水云也将泪水沾了姑姑一脸。姑姑对送亲的人挥挥手:“快带他走吧。”说完转身进了新房,没再出来相送。) V" |' R* x$ e+ L  ]0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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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翻上山脊时,水云眼巴巴望着即将消失的姑姑的新家,不肯再走。月辉催他,水云央求道:“哥,你就让我再看一眼吧!”旁人有的劝有的笑,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姑姑嫁人你该高兴才对嘛,咋一脸哭丧样子呢?水云不管别人好说歹说,只是赖着不肯走路。月辉去拖他,他抱着路边小树,死活不松手。正争执不下时,水云突然欢叫起来:“姑姑来了。”众人放眼望去,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果然从山坡下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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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U5 M- r9 g- \; A) j姑姑刚一走近,水云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哽咽道:“姑姑,跟小云回家吧……姑姑,小云以后再也不弄断你的签子了……你别去他们家,跟小云回家嘛,呜呜……”众人一齐笑话这孩子净说傻话呢,又催新娘子快点劝动他走路,要不天黑下来这一路可有得受。
+ q( i! ^  t& }9 o7 j) e姑姑替水云擦干眼泪,说小云你都快十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呢,快别哭啦,别人都笑你了。水云嚷道:“我不管,我要你跟我回家。”姑姑捧着水云的脸,说:“女人大了都要嫁人的。小云乖,记住你答应姑姑的话,要好好念书考大学,以后你会找个比姑姑好看的妹子做媳妇的。”水云哭着拼命摇头:“我不要别人,就要姑姑,姑姑你答应过要给我做媳妇的,你不能骗小云啊。”旁人听得目瞪口呆,连笑也笑不出来了。姑姑冲大家笑道:“这孩子净说傻话,这一路上还得劳烦大伙多照顾他呢,先多谢了。”又摸了摸月辉的头,说:“小辉啊,小云跟你最亲了。往后姑姑不在家,你替我多看着他点,好不好?他爹脾气不好,你要让小云别淘气,免得挨打……”姑姑说着说着,自己呜呜哭了起来。月辉大声说:“姑姑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云的。”+ i9 ~. L( ~/ s2 f3 J4 o$ h- c2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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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沿着来路又回去了,水云没再吵闹,只是以一双泪眼,眼睁睁望着那团火红的身影越去越远,直到被阴沉的雨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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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蹲下身,说:“小云,上来吧,哥背你一段。”水云乖乖地趴到了月辉背上。穿行在烟雨迷茫的陡峭山路上,来自月辉后背的体温,让水云感觉温暖而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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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后多年漂泊异乡的生涯里,水云渐渐模糊了对故乡的印象,但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却始终在记忆里延伸。穿过岁月的风雨,出现在水云视线内的这条小路上,永远有一个大孩子背着个小孩子在艰难跋涉。水云恍惚觉得,童年最快乐最忧伤的记忆,全部堆积在了月辉的后背上。月辉的后背很单薄,却永远流淌着温暖的阳光。
发表于 2017-1-13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青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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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 v1 B& N) J& B' Q& u6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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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小学时光如石上流泉,无声无息淌过去了。“白云寺”小学的绝大多数山里娃告别了校园,重回到父母身边,开始学着做一个本分的农民。1984年秋天,水云与月辉以全班前两名的成绩,双双升入了镇中学,与他们一起升入中学的还有那个小时候爱流鼻涕的张二毛。新的班主任便是水云的父亲——郑鹏飞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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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班主任,水云在同学中很自然有了点高高在上的意味。开学没多久,班上的李伟、赵飞等人便围拢在他身边,在学校里追逐打闹、作弄同学,放学后出去逛街、看录象、下馆子,水云总是众人的中心。从小给月辉当惯了小尾巴,如今一下子成了“孩子王”,这种新奇的体验,让水云有种“翻身农奴得解放”般的快意。而一同迈入中学校门的月辉,如今正渐渐离水云远去。& k! ]  e+ H7 q0 I6 x

! h8 [( x& ^3 z2 O+ N开学半个月后,班上选举班干部,水云以53票雄居榜首,唯一没投他票的人是月辉。郑老师宣布班干部任命结果时,班长却正好是月辉。李伟、赵飞等人当场吵开了:“老师,郑水云得票最多,为啥不让他当班长,不公平,太不公平啦!”郑老师敲了敲桌子,严厉地瞪着叫嚷得最响的几个人,说:“都给我坐好!没错,郑水云得票最多,但那不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而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你们才给他投票。我也不是为了避嫌,才不让他当班长,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他有没有能力当班长。再宣布一遍,班长是——李月辉!郑水云是学习委员。”不解释还好,父亲这一番解释,扫尽了水云的颜面,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水云低着头,但他感觉得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失败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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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回家,水云始终不拿正眼瞧父亲。父亲与他说话,他气鼓鼓地不开口,闷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发呆。父亲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他头一低,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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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些生气了,冷冷地说道:“就你这点肚量,还想当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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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i0 G6 T+ x; U0 N- c, x! P& D6 ~9 n水云嚷道:“我得票最高,我学习比他好,凭啥不让我当让他当?”- U" ~- t) u5 t

& v' L9 |( M& h& V) K1 f& T( ~“你学习是比月辉好,所以让你当学习委员嘛。当班长不光要学习好,还得成熟稳重,有组织能力,能起带头作用。你瞧瞧你,带的是啥头?整天带着一帮调皮捣蛋的家伙,上课跟老师作对,放学满街乱跑,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子早就想警告你了,你要不想学好,趁早滚回乡下去种田。我告诉你,在我的班上,你没有任何特权,想当班长,你得凭自己的能力,你目前的能力,根本不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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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越说越严厉,可愤怒的水云哪里听得进半句教训?他眼里冒着火,恨恨地道:“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当上班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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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3 L. d8 A: p5 ?5 l父亲说:“好啊,等你有资格当了,我绝不为难你。”6 b  m+ u9 l9 P% y! H% V  p

+ T, p3 @5 Q% A7 a8 y1 F这次小小的挫折,应该说来得正是时候,水云年少轻狂的心、刚刚沾染上的一点点纨绔习气,因此渐渐平和下来。尽管放学后他还是常常与李伟等人四处游玩,但在学校里、在课堂上,水云不再与老师作对,也不再故意作弄同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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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些日子之后,水云从别人口中得知,唯一没投自己票的人竟然是月辉,不禁又气愤又伤心。原本亲密无间的一对伙伴,自此基本上断了往来。2 w2 K$ m* C2 Y1 Q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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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中学的前几个周末,月辉每次都会来约水云一起回家。父亲由于学校事情多,很少与水云一起回去。这样一来倒好,水云乐得跟月辉一路说说笑笑,自由自在游荡在青山绿水之间,即使背负着沉重的行李,也不会感到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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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 _6 G. ~) ?# K; f: v' c有时水云故意逗月辉,坐在地上赖着不走,叫嚷道:“月辉哥,你背背我吧,我饿得走不动了。”月辉准会揪住他耳朵,一把将他拎起来,骂道:“小赖皮,少装神弄鬼,你还想压迫我一辈子啊?”6 [# z% k1 s, U+ G) @

& O! _' V6 i- L, ?+ n/ O' P已经快有两年没让月辉背过了,水云有时真的很怀念趴在月辉背上的感觉。有一次月辉给他缠得不行,见四周无人,又背了他一回。然而没走几步,月辉就喘着气将他扔了下来,叫道:“啥时候变这么沉?自个走,老子背不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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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玩性大发,笑道:“你咋不说自个变得没用了?这样吧,让我来背你,咋样?”( b2 L- v' G8 y. Z- C; l

% D& i8 r3 `$ j3 `- q- ~“去去,少胡闹,再不快走,天黑前到不了家了。”& i' l6 Z5 R- ?

; r' `9 ]3 M/ D“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难得本少爷今天心情好,让你享受一下,往后你想也别想。”见月辉有些动心,水云又说:“给人背着感觉真的很好哦,你真的不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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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受不住他撺掇,趴到了水云背上。然而对于水云来说,月辉实在是太高大太沉重了。水云费了半天劲,才颤抖着站起了身,刚迈出三、四步,便与月辉一起摔倒在地。月辉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抱怨道:“还敢说我没用,瞧瞧你,比猪还笨。”水云没有争辩,歉意地冲着月辉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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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干部选举风波发生之后,月辉再来约水云同行,水云要么说自己不回家,要么干脆早早约上别人溜了。一想到月辉竟然不投自己的票,全班竟然只有他没投自己的票!水云始终无法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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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与父亲一直不太亲近,刚来到镇上住校上学,心中其实非常想家,每到周末,他都迫不及待想要飞回奶奶、母亲和妹妹身边。只是胸口憋着一股恶气,让他再也不愿与月辉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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