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总以为我离开了武汉,生命中那一页书便会就此翻过.但每次的故地重游,便如同一阵急促而凛冽的风再次把那页书又重新翻了回来.这次也不例外.+ o+ M7 X6 m5 ~ I; u- |1 c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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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我曾熟悉的街灯此刻与各色霓虹灯相互忸怩着斑斓的光,熙熙攘攘人和车在我面前放肆地共鸣,更有商家借着周末推波助澜花花绿绿的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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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4 T" ^& D3 M. h6 |% c+ ~ 这就是我曾生活过的城市,在回忆的镜头下摇晃,展开,然后定格.它象树的主干一样,而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和事,就是枝头的叶子.在我的记忆里,这些叶子大多繁茂,热烈,张扬,充满了大武汉的气息.伯东就是其中的一片,却是最为黯然,最不协调的一个.在这个枝头上,只存活了不到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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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L$ H& ^8 D2 g& F: ~5 u2 O: x! Y 中学时代的暑假总是冗长而漫无目的的,尤其是在知了层层迭迭的叫唤更让人无所适从.我无法安眠的心试图在闷热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清凉.走在院落中的梧桐树下,这斑驳的树影偶尔会在一阵风后晃动几下,给人惊喜般的清凉,可在此后又是无限的燥热.阳光照着水泥地面上发白,仿佛见到一缕缕的烟尘从地面上蒸发.放眼则见一个身着篮球背心短裤的少年仍在球场上执着地投篮.背脊上的汗水反射出青春的朝气,可这朝气处于空旷的球场中有显得格外的孤独与无助.让人心生怜悯.这个少年便是我尔后的好兄弟----李伯东.& |4 W; t- }; F3 [% m I8 l
: z+ c3 ]) G6 t) P7 t1 o 我忘了当时是怎样走进球场,加入投篮的行列,并开始两个青涩心灵的交流.而今想起来,我与伯东的莫逆之交是有着根据与基础的.因为我们都是很理想化的人,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人潮汹涌的都市生活中又显得格外的孤独., B2 d1 N( P& M4 v; u; R' e) r+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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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伯东十四,我十七.他家就在街对面武钢家属聚集的巷子中.去找他时,总看见一个冒着烟的青绿色煤炉放在他家大门口.这时伯东会赤膊着上身,熟练地忙着.他坐下来的时候,通常是烧好了开水或者为家人煎好了药.我看见他把炉下的盖子盖上时,便会感到一阵的欣慰.因为接下来的一小段时光几乎是在我与伯东的闲聊中打发掉的.我们会在充满淡淡煤气味与药味的小巷子中开始了共同的话题.会涉及到当天的时政,武汉队的联赛,所看的小说以及各自的趣事.即使是闲聊,伯东的神情还是专注的样子.有一次巷口一位老大爷过世了,我与伯东看着市殡仪馆的面包车驶过.这时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睁大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说,死后的世界不知是个什么样?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伯东的眼神,清澈,忧伤,又隐隐地潜藏着什么.这便是伯东有别于其它同龄少年的地方.他渐趋成熟的心里似乎总藏着一个幽暗的角落.; H5 u3 `4 Q1 s+ p$ r. v
& u9 ?9 T; w! L) x; b* n* U 武汉的夏天是格外的漫长难熬,因此武汉人也不虚”江城”的称谓,几乎都是游泳好手.吃过晚饭,青年人便三五成群提着泳衣向滨江泳池走去.我抽身想把伯东也拉入中流击水的行列.于是,我见到了伯东的母亲.首次看到这个粗糙,聒噪,大大咧咧的女人,很明显生活的窘迫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胜过了岁月的自然雕琢.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很难将她同细腻而又沉稳的伯东联系起来.我轻声问候一声后,她眉毛微微挑起,用阻止的目光示意着伯东。伯东站在门边,此刻夕阳照映着他俊朗的脸庞,掩映出凄婉的剪影。在那群朋友的催促下,我不得已转身道别。又感觉有些不忍,好象是我斩断了纤绳,把伯东一个人留在了孤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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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e1 b$ E3 Q0 J3 j: D5 M 我一直没见到伯东的父亲,伯东也刻意地回避。只是告诉我,父亲本是厂里的工程师。后来被广东某家私营工厂高薪聘去后便很少回家,他已经有两年未见到父亲了。我听后道出了从小对工程师这个职业的歆慕。这时伯东笑了,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像一朵花苞因了暖风蓬勃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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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口的风在夏天格外的清凉,但在冬天又是格外的刺骨。冬风像一把梳子顺畅地梳理着树木,瓦棱,街道和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可梳理到伯东家时,却被分叉的发丝重重地绊了一下。一场雪后,阴森沉暗的天空才渐渐转蓝。这时我终于见到了伯东的父亲,一个戴着眼镜,中等个头很斯文的男人。非常客气的用粤式糕点招待了我。可几天后伯东却是一脸的落寞。他吞吐着告诉我,父亲在广东那边已有了一个新的家庭。父母大吵一番后终是签订了离婚协议书。留下些钱后,父亲便连夜走了。这时我看到了伯东眼角的泪水,我不想去追根溯源。只是感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宿怨化作一种尖锐的武器,以时间与空间为战场,在他们共同的骨肉的心灵留下了沉重的黑暗。我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一场激烈地争吵伴随着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又是钝器一样的沉寂。而伯东则无助的坐在他房间的床上,如同一只在暴风雨中瑟缩的小鸟。我当时多想带上我的好友伯东,离开他那个满地狼籍的小屋。我突然有一种悲哀,一股情绪也涌了上来,于是一个男生平生第一次为了另外一个男生而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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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过往,伯东也随之承担着越来越大的家庭压力。因此高中读得很勉强,这也包括他那无果的感情。- b( r2 @2 O5 }* `7 Y% H
4 a/ ]: L4 p7 x. G$ f! g$ V 我见过那个女生的照片,记得就夹在伯东的英汉词典中。那次我信手翻阅时无意中看到的。当即调侃到,你小子不地道啊,这还瞒着哥。听后伯东怪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时有一抹新绿的清新在他眼中呈现。伯东倚在书桌角上,以一个男孩子的视角仰望天空。我相信,在那一刻他一定看见了遥远的事物,未来,足以使他安定和快乐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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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F' e8 M' O! o& M: i 可没多时情况急转直下,那个女生最终选择了放假可以陪她逛街的同班男生,而不是在电信卖场做假期工的伯东。所经历的两次背叛都因金钱而起,我怕伯东受不了,想了一大堆励志的劝慰。正想开口时,伯东摇了摇头,长嘘一声后说,没事,我没事,放心好了。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不知是他那宽厚的臂膀练就了一颗坚强的心,还是他那颗坚强的心成就了他那宽厚的臂膀。总之,伯东就是这样让我放心,又是这样让我揪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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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高三繁重的课业负担填空一样,迅速将我填满。这时父母也终于攒够了一套商品房的首付款。搬到新家后,我便同伯东的联系少了许多。但那种感觉和牵盼却是难以忘却的。时常做完参考书上一面的习题后,在翻到下一页的那一刻,思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往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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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 N9 f& Z$ }+ l2 ] 去年五月份我的生日,晚自习回家时妈妈给了我一个包裹,说是伯东留下的。打开包装后原是一罐蜂蜜。一番高兴后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悲伤。高三的压力太大了,我多么怀念同伯东在一起的时日呵。洗完澡后本想打个电话给他,可想到触手可及的高考,自我安慰到还有二十几天,考完后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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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 [- K% u' i% H: i0 y8 u 万万没想到一个星期后,从以前同院的朋友那传来了伯东因车祸过世的噩耗。我不知那个星期是怎样过来的,也不愿意去伯东家确认,甚至幻想这只是个误传。我尽力的压抑自己的伤痛,可昔日的一幕幕如管涌一般,纷纷呈现于我的脑际。感到走的每条街,做的每个动作,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于伯东有关。可镇定后却意识到,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的是那个我们曾挥汗的球场,是那次我们相互哽咽的谈话,也是在江滩各自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的畅快,也是吃烧烤时为争最后一串肉串而嬉闹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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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x D- [# Q$ @9 c& \, t" }4 ] 高考完后,人本该是一下子放松下来的。可伯东时常进入我的梦境,让我难以释怀。依然是一个傍晚,我在那个朋友的指引下,鼓足勇气来到了伯东出事的地方。并在此地与伯东家之间的路上来回地走,试图体会当时伯东的心情。再一次来到被时间一次次婆娑的小巷,沧桑的纹理日渐突现。几近灰白的门窗,砖瓦和已逝去的岁月,只有那煤炉散发出的淡淡气味依然熟悉。我沿着小巷,在每块裸露出墙体的红砖,石板缝隙里生长的青苔,屋檐上浅色的草茎,以及墙面留下的篮球印上嗅出了往事的气息。往事在喧闹中沉淀,却又在另外一个的记忆中浮现。我仿佛看到了伯东,他飞散的魂魄曾经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穿梭。那些被他的心灵拂拭过的种种细节,都隐入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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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入了伯东的家,许久地凝视着墙中央伯东的遗像。想到了一个削瘦而笔挺的背影,他直直的眼神仿佛是刺刀所反射出来的一道寒光。而生活的艰辛,家庭的不幸,感情的蹇舛,使伯东那脆弱的神经渐渐绷直,就如同那把刺刀的刃,绞杀了他内心许多本就应该有的东西。我想到了最后,可怜的伯东,一个对他瘦弱的身体沉重的撞击,是怎样用力压碎了他的脏体,遏止了他的呼吸和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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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K, K/ g' |7 q! {) M5 n: ~ 不久的农历七月十五,是乡俗中的鬼节。上次就从伯东的母亲那打听到了伯东的墓址。伯东的土坟在一片空旷的山包上显得孤独可怜,我走到他的墓前时已有一片纸灰,扭头见到一个臃肿的背影向土路走去。我知道,那是伯东的母亲。我想追上去问候有一声,可又没敢挪步。我怕这样会惹他母亲更伤心。祝福就搁在心里,可让他母亲痛哭,就更对不住伯东了。% o3 N8 o0 P( }+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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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包上只有孤零的伯东和孤零的我,兄弟近在咫尺却相对难言。一任山风吹落我的泪水,滴洒在伯东的坟土上,心里默默呼喊,伯东,我的好兄弟,哥来看你来了。8 d9 d* U' c; A+ ~- P; d) C6 l
0 v% t9 k8 G) @6 B. y3 h6 F) X l “忍看吾辈成新鬼,月光如水照缁衣”,此刻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上,突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两句诗,心理就象寒夜般深沉。可高耸的写字楼遮盖住了皎洁的月光,剩下的只有喧闹和嘈杂,以及那不敢触摸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