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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缕 玉 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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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那一年是怎么过的, 四民回想起来已经很吃力了。印象比较深的是初入学时候的那种窘迫,----因为他侥幸分配到的外语小班里绝大多数都是城市户口的生源,更有七八个直接就来自北京,都操着一口让四民羡慕得简直有些自卑的标准普通话。当瘦小的顾四民因为不防备老师那么快就点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愣之下,抬起头眯缝着细细的眼睛用地道的陕西口音问:咋?!整个班级都哄堂大笑了。
6 E5 w b0 |. t, O& u2 |6 T还有一个细节,就是他们几个, 都喜欢到校门口, 去吃那里四川人小吃摊上的鸡汤馄饨。先是老史吆喝, 老板娘, 我的一份儿多放点香菜。次是蒋大力:我的多放虾米。 再就是喜欢人家叫她郭老斌的郭斌要多点醋。 轮到四民, 就会憨憨地眯缝着细细的眼睛笑笑说,那我的一份, 就多来点馄饨。( Z. z' p1 u. h. _. c6 w
摊子上那一大口锅里的鸡汤,总是漂着一层金晃晃的油花儿。那一家馄饨摊子,生意好, 大概主要就是靠这个。不过每次吃完, 四民都会疑惑地说, 你们一直说这儿馄饨好吃,我咋觉得这汤有点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几个人就笑话四民,说四民是贫下中农出身的王子, 嘴刁得很。
6 a5 ^& D' W1 v; v8 U 其实来自陕西偏远山区的四民一开始根本不会唱歌, 但颇有点儿喜欢这个小师弟的蒋大力和郭老斌硬是拉他入伙儿, 加上班长老史, 四个人就弄了个男女声四重唱合唱团。----那时候新闻里正热播长沙新出土的古墓马王堆,名字象男生、说起话来比男生更豪爽许多的蒋大力,仰起脸儿将头发一甩,说, 咱们就叫马王堆合唱团, 咋样?4 k9 l3 L% _( `( G8 O1 Z3 t4 [# i
马王堆?老史还在捉摸的当儿, 眯缝着眼的四民一本正经地说, ----恩, 是不是还可以考虑弄几套金缕玉衣的演出服?蒋大力和郭老斌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 v8 {* X# I$ j8 \3 P 最后, 他们的合唱团, 就定名为金缕玉衣。% ^* y3 C1 N2 r8 d& T! ~3 j) |
毕竟是刚入伙, 没受过音乐方面任何训练的四民, 总是跑调, 有时候跑得郭大力都急了, 要掐四民的脖子。还是郭老斌有办法, 要老史在边上拿个报纸卷成的卷儿, 在四民的脸前凭空给四民比划出关键时候无形却具体的调子。四民就小心翼翼, 赔罪一样, 捏住嗓子让它跟随那个报纸卷儿飞舞, 呵呵, 别说, 还真管用。
8 T* f- S p" N& P1 p4 e$ } 那是多么快乐的一段时光啊!在那个小小的合唱团里,无论是一贯生怕惹事的老史, 还是总是作势要批斗四民的蒋大力, 还是欢喜起来就象亲姐姐一样要去掐四民脸蛋的郭老斌, 都让四民感觉到心里总是暖融融的。正像他们在老史用翻飞的报纸卷儿的指引下所唱到的那样, “世界不象你---咿咿咿---想象的那么悲戚,”----四民几乎已经完全退去了似乎与生俱来的那点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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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见识不广,四民还是满聪明的。经过大一懵懂而艰难的挣扎,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京腔并且能与外教用英语进行较简单交流了的四民,明显地减少了刚入学时候的土气和稚气。京城里的大学校园生活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 拮据的日子却依然让他保留着内心的孤僻。 除了每次结束时都让他内心恋恋不舍的金缕玉衣的定期活动,大多时候的四民还是喜欢独来独往。甚至在梦里,他也喜欢独自象鸟一样飞, 象鱼一样游。梦里他好像直接就是一只鸟, 或者一条鱼,根本不需要累赘且要花钱去买的外套,----因而直接没有了身上那些总是旧得有些褪色或者因质量低劣而缩水变形的衣服带来的自卑和窘迫。5 j" a1 w" N6 u
大二这一年冬天的北京, 冷得尤其厉害。和四民亲如姐弟的郭老斌看本来就单薄的四民冻得实在有些不像样, 就从家里把父亲一件不大穿的毛领子大衣带来, 不由分说给四民裹在身上。那大衣裹在四民的身上, 显得空荡荡的, 然而里面的四民却觉得温暖异常。那一天起, 四民就直接开始叫郭老斌老姐。' v4 R3 r7 ?3 g;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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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开始就留意到团支书老范那一口地道的英语,回想起来, 四民应该是大二的时候, 才和老范真正开始交往的。也是从老范那里, 他才知道, 别人眼里,总是眯着眼, 耿着脖子,走起路来笔直往前的顾四民,竟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冷傲形象。 0 I& N! ]* u* y0 U# X
和四民个头相齐的老范,全靠一脸灿烂的笑容烘托出了四民眼里一点耐看的帅气, ----即便他镇守要塞的门牙是和四民的两颗一样让人有点遗憾地黄。
' `- ~+ b: e0 `: e) \班里的座位,本来都是随便坐的,但时间长了,大家的位置就大多相对固定下来。那天老范突然提出要换到四民的旁边来,把四民给吓了一跳, 继而心里就被喜悦和温暖充满。
! d$ I6 c7 M5 h. x! K( C 大概真心地帮助和关心一个人, 的确会让自己也由衷地快乐起来,老范对四民,真的象对自己的亲生兄弟。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个不大说话、偶尔说出话来又透出天真质朴和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幽默、总是耿着脖子仰着头眯缝着细小的眼睛顾自走路的顾四民。一经接触, 他还真是有点儿喜欢这个小兄弟了呢。他喜欢看四民眯缝着细细的眼睛阅读他借给的英文原著的专注神情, 喜欢他裹在大棉衣里的瘦小的骨架。----他才发现和自己一样身为男生的四民, 居然有着一般的女孩子也缺乏的清秀。7 z) g9 L7 K2 j5 P7 E
这时候的四民, 甚至还没听说过同性恋这词儿,所以对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儿, 更没有任何概念。那些日子, 他只是觉得内心洋溢着朝日初升一般欣欣向荣的快乐, ----里面靠墙的一侧是老范、 外侧隔着过道是郭老斌,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座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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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R2 l1 a7 c+ H+ \ 四民的老家, 在陕北山脚下的一个县城,----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县城的山脚下。四民四岁时就没了父亲, 继而唯一的胞兄也一病而殁。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全靠在山坡上几亩薄田里的辛勤劳作,才供养四民一路读书到考上了北京的这所大学。追根溯源,四民本质里那点顽固的忧郁、敏感和自卑,以及与自卑奇怪地相安并存的一点冷傲, 大概就是由这些背景而来。
2 u$ v5 }& }8 s* n$ }' X G 老范的叔叔, 据说是系主任的拜把子兄弟。老范高考并不咋样, 可还是通过特招到了很重视外语的这个专业里来。老范满象那回事儿的英语口语,据说基础是来自他在北京那所因高考成绩而颇有名气的中学里做外语部主任的舅舅。1 ?( G1 R- Y* z t+ |: ]/ f
显然是得益于老范的无私传授,四民的英语很快就逼近了老范的水平。老范也很乐意于被忠心耿耿的四民跟随左右,家在北京且家境也不寒酸的他, 开始注意帮助收拾四民的穿衣打扮,几套几乎还是全新的运动服和休闲服装, 以及一双运动鞋, 都是他从家里带来, 一定要四民留着穿的。----诚惶诚恐的四民, 只恨自己连拒绝的底气也没有。# t( n6 q& k' X# L
那些衣服中, 有一件浅蓝色的T恤。回想起来,浅蓝色的底子衬上嵚在里面且随角度的转换一闪一闪的暗金色的细线, 真是要多俗有多俗。可这件被蒋大力和郭老斌戏称为四民的“演出服”的“金缕玉衣”,四民暗地里就是珍惜和喜欢。----卑微如斯的顾四民同学,并不喜欢被舞台上的灯光照射的那种伪明星的感觉, 他只是奇怪地沉浸于一种幻想:因为反射的原理,他身上的那些金线和玉片也开始散发出菩萨一般柔和而美丽的光芒, ----似乎凭此记忆即可温暖当时分身在寂寞黑暗的观众席一角以及春节期间卷缩在老家土炕上黑暗的被窝里的许多自己。呵呵, 那时候的四民,并不知道这种情怀, 就是极端的自怜与自恋。8 v. B7 _/ C% s8 [( D
不过自恋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它让四民象时常用舌头舔洗自己周身的那些猫一样,时刻警醒着要珍惜心里一点远比外表重要的品质。----具体是什么品质, 四民自己又说不清了, 反正四民觉得自己必须坚守着一些什么, 好让即便独处在黑暗里的自己, 也还能是骄傲的。3 a: S& U$ k# C1 U% ?
来自老范的温暖,是另外一件四民暗自珍惜的东西。
' V3 U, \6 O: e——开始习惯了朝夕相处的老范那些没正经的玩笑打闹的四民,渐渐地懈怠了一贯的敏感, 开始习惯、甚至有些依赖于贴近的老范身上传递出的那种稳定、似乎坚实到足以信赖的温暖。与此同时,四民隐隐感到,自己一时间还不敢去碰触的些微不安,在内心慢慢地生长。渐渐地,迷茫得有些黑暗的意识深处, 他模糊地醒悟到他是喜欢上老范了, ----他甚至不敢具体地去想喜欢这个词儿,因为老范带给他的温暖和安全的感觉, 在某些方面甚至已经超过了母亲。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段时间, 他甚至开始有些不那么想念豫西山区的老家和亲爱的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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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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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C2 D2 W* G5 l7 C8 c& P四民从小就经常做同一个梦: 空旷得有些凄凉的荒野上, 草都被风吹得低伏着, 裸露出茎部清晰的线条。 一片冰凉的空气里,他似乎是迷了路了,彷徨间不知哪里伸过来一只坚定温暖的手, 说:跟我走吧。
, T; b! s3 y4 @$ L8 P* |每一次, 四民都是在这迷茫与欢喜交织的一瞬间醒来。
3 [2 z8 B+ a, t% R4 Z: j" ]还是同一个梦境,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梦里, 出现的是一双手, 手臂从背后缓缓地围过来, 交织着握在他的刚刚发育蓬勃的生殖器上。一阵暖流, 涌满了他的心间。
2 W/ F' I2 o3 N K" D% i惊醒在一身冷汗里的四民, 发现自己梦遗了。让他嗓子有点发干的是,那身冷汗,是因为在梦里他清晰地意识到那双手掌上的温暖, 和老范手上那种温暖干燥的感觉,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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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z m# l在老家的山村里, 四民也不是没有光着屁股和堂兄弟或者同学里要好的伙伴挤在一起睡过,可那时候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啊。6 a. o6 _& ^. ]% Z
这一次, 不过一个模糊的春梦, 四民却惊觉有什么东西, 显然是不对了。3 P. W0 C' }+ C) [/ |
躲在新华书店的一角, 一边用两眼的余光替自己放哨, 一边搜索得有些两眼发黑的四民,总算从书的海洋里找到了关键的一本并迅速查到了他已经有所耳闻的那个词语以及相关的一段文字。用目光飞快地扫视一遍,四民再一次冷汗淋漓了:
" W1 u6 D/ |6 d4 j$ ~“……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可以通过厌恶疗法, 进行有效的治疗。比如在冲动时用皮筋崩击腕部, 或者使用电击以及火烫, 以形成条件反射, 逐渐厌恶本来喜欢的对象……”1 e) E( @: e1 Y2 w6 e
; U$ Z: F4 @9 y- [6 g虽然惊恐得几乎有些肠胃抽搐的四民,在倔强的内心深处, 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如果那喜欢, 或者, 更肉麻一点说, 那深情,是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不管他喜欢的是郭老斌这样的一个女生, 还是笑起来简直有些傻得可爱的老范这样的男生, ----这到底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不一样呢?----可是四民很快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在他身边的这个世界里,大概这样想的, 只有那一刻勉强挣扎着才没有昏倒在眼前的黑暗里的自己。
9 e6 [/ }" G0 X' l$ S* Q* Y+ k——他还来不及去想,为了个人这孤独得几乎有些滑稽的情感,自己会不会有“虽千万人, 而吾往之”的一点勇气,他只是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 潜意识却早已经冲破重重封锁:如果这真的就是自己爱上了老范, 老范会怎么想呢?2 I2 B3 S. E. v" `5 ?8 q% i! N
A. |3 `% C3 G0 o; C2 ~第二天,笑容依旧的老范,惊讶地发现四民的左手腕上多了一根颇像后来风靡全国、时尚男生手上装饰的腕带那样儿的宽厚的皮筋儿。老范说,你小子,又在鼓捣什么新鲜玩意儿?( \3 P V6 {+ y$ ] n$ Y3 f' H+ b O
天真烂漫的老范, 哪里知道阴沉着脸的四民心里的惊惧与苦楚?
4 y, L& M1 @( z2 n) P* ^ o在使用过甚至包括掏喉咙强迫自己呕吐的方式来达到“以形成条件反射, 逐渐厌恶本来喜欢的对象”的革命目的的蒋四民, 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内心,竟有着“坐老虎凳, 灌辣椒水儿,革命气节也难以动摇”的执拗。看来只有换座位了,----分开远远的, 也许就会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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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R" C. v5 M/ L0 P" J四0 _+ [# I5 r" R- Z8 D# D& w
1 g- P. K& A q+ \连日以来, 老范一直疑惑四民在偷偷摸摸地搞什么鬼,还没等问, 就听四民当面说要自己把座位搬开了。愣了一下的老范凑过去,亲热地搂着四民的肩膀, 小声问:咋了?哥哪点儿惹你了?是不是担心哥会和你搞同性恋啊?----最后这句问话, 让四民眼前一黑, 差点昏了过去。 \: d4 _* `3 P$ C S) F
----范哥, 以后你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好不好?你只顾说你的玩笑话!你不知道我可能是真的同性恋呢!----! t. E; x' Q: d- x. ^" j* ]7 _
见小脸儿惨白的四民声音都有些发抖地说了这话扭身要走, 老范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憋了半天,问, “你, ----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W9 Q. O! D. T ~3 A* q* x' o! B
, H" ]5 V9 B- }7 X( V3 ~, T其实蒋四民并不知道自己希望能和老范在一起做什么, 他单纯的心里, 并没有任何龌龊的想法。他只是依恋和老范、和郭老斌靠近时候的那种温暖。然而他有些凄凉地意识到, 和老范在一起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温暖, 注定不会长久, 说不准,还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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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H* E' p2 K5 f: R$ W3 t H老范或许真的并非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同性恋者。然而似乎是鬼迷心窍的他,发现自己对四民最初的同情和好奇,在那番鬼使神差的对话以后,不仅没有演变成反感或者警惕,反而衍生出了同样有点迷离茫然的感情上的纠缠。有时候他甚至有些恍惚, 是不是自己就是梁山伯, 而这个单纯执拗却惹人心疼的小兄弟,是不是就是其实是个女儿骨肉的祝英台。
0 \# L- @* t8 Y6 H) o$ S0 W他们间的玩笑开始收敛,四民开始坚决拒绝他原本可以在四民的肩膀肆意抓捏、甚至在腰间也可以偶尔捉弄一把的双手再对自己的领地进行任何可疑的侵入。然而彼此心照不宣的两人, 在功课和精神领域其实已经上升到了更深一层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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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Y) _! Q# o2 t0 f( `- _, J w6 G其实四民很清楚,自己的那些抵抗都是虚弱的, 甚至有些违心。
( f! M# h" K# K! }可是好象已经到了黑暗里的悬崖边上的他, 真的不知道, 往哪个方向是安全的, 往哪个方向就会一脚踏空。; K0 O. `4 W2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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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得益于老范的精心辅导、其实在很多方面的英语能力已经初步超越了老范的四民,甚至疑惑:也许自己对老范的迷恋, 是因为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如老范吧。同时让他迷惑的是, 自己所执迷的, 到底是老范对自己的爱护呢, 还是并不为老范所意识到的自己内心反过来对总是不愿意回家、灿烂的笑容并不能完全遮掩内心的不快乐的老范的心疼呢?- C; A, s- J$ J1 } S6 g# U8 S# p1 x
8 ` h" X2 q8 ?. b0 U一身纠纠武夫英雄气概的老范也是孤独的, 至少那时候是。% n8 X: g! S3 y4 o
虽然他对四民他们的金缕玉衣合唱团根本不屑一顾,暗地里对他们几个人的兄弟姐妹式的亲密无间还是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家庭里面所缺乏的亲人之间的亲密和温暖, 也许正是他强烈地想要把眼前身边这个确实有些让人忍不住要亲近和心疼的四民以某种形式锁定在身边的根由。
7 ]8 i" U$ j, f1 \0 H那一天的自习课上, 再一次鬼使神差的他,慢慢地凑过去, 似乎要和四民耳语些什么, 却缓慢而稳稳地亲在四民靠近耳朵的腮帮上。然后他轻声说:乖! 不要声张, 别人会以为我不过是和你说了句悄悄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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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脸上突然一阵温软湿润的四民初是莫名其妙,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禁脸色惨白,继而听到的一句话更是让他魂飞魄散。 在大脑一瞬间的空白后面, 四民感到一阵和正再来临的无边的悲哀纠缠着的苍凉的欢喜。
" P1 b: @% i8 I, b- J$ H6 m----这是十八岁而身形单薄得仿佛还只有十五六岁的顾四民第一次被人亲吻,他知道, 这一个确实不为别人察觉的亲吻之后, 他是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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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 X6 P$ ?; S$ N3 Q自从有了那个匪夷所思的亲吻,四民和老范在很多公开场合表现得越发貌离神合了。在阶梯教室的公共课上, 两个人甚至故意远远地坐开在两个不同的角落。暗中两人似乎又在较着什么劲儿,每当对老师的问题有了不同的答案,总是各执己见,不肯让步。----等老师给了答案和评判, 越来越多地沮丧下去的, 现在反倒是老范了。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不动声色的四民,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
) e1 Z9 W# J. h2 g7 R/ |偶尔要去训练足球的老范中途逃了大课,眼角余光送老范出了教室门口的四民, 眼看着老范临行前往自己的角落飞快地瞥了一眼, 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甜蜜和欢喜。----一时间竟忘了, 这个世界上,辐射着真实的温暖的老范, 注定不是他的。" i5 K& ^8 k2 [% Q
, S6 X- c' C9 |# E其实事后想想不难明白, 那时候老范眼里的四民, 不过是冰天雪地里暂时可以挤在一起相互靠体温取暖的另外一头野猪。而四民, 却在老范背地里主动和他开始的种种亲昵举止里开始犯一个致命的错误, 开始一厢情愿地幻想,这份最初在他这边纯洁得没有任何具体要求和愿望的感情以及这份感情带给他的温暖,能够持续一生一世。+ V B: c& Z$ w3 |: T
1 e$ O4 F) C" k/ A; b1 |最初起了疑心的是郭老斌。 她发现自己的小兄弟似乎正在被一种怪异的柔情日夜折磨得形容消瘦, 偶尔脸上却游动着迷离的一闪即逝的欢喜。她想, 她老弟八成是喜欢上哪个女生了。----一丝失落的同时,郭老斌一边好笑着, 一边决定严刑拷打和审问一下背后搞鬼的四民。- A4 Z, A" m$ b- P! g1 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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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四民完全失控的滂沱泪雨里, 郭老斌终于弄清楚了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事实:她的兄弟四民, 是不能回头地爱上了开始她还以为只是要和她竞争兄弟姐妹之情的那个总是傻呵呵地笑得把两颗门牙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行迹都暴露无遗的范学明了。
3 k% |2 N1 K; N- i4 e& V2 j: k0 ^我知道一切都错了, 姐, 可我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就不对了。/ B0 k% y& p E" O. Y; h$ W! |
郭老斌一生当中, 从来没有遇到过要去自杀的人, 可是那一刻, 她觉得她的兄弟四民, 就有一副似乎已经要从容赴死的空洞而安定的眼神。心里一阵酸疼, 涌上来的热泪也模糊了她的双眼。
% @1 ?' D" I8 [- q- e! N姐也叫你给弄糊涂了, 四民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呢?姐不能说你有什么不对, 可姐知道这样的事情, 是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啊。----你可不能往死心眼儿处去,为个这再深再真也见不得天日的感情,死呀活呀的, 姐可不答应。 不管怎么说,想想还有你老妈呢, 还有老姐呢, 咱金缕玉衣, 可不能缺了你这台柱子啊!8 B- l7 l8 R! P; |; L+ P
听到最后这句, 四民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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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八八年的冬天,老范送给四民的那件金缕玉衣, 早已经被四民收拾起来, 整整齐齐地叠好, 压在箱底了。对自己身形的增长和事态的变化严重估计不足的顾四民, 还以为这件最初带给了他别样温暖的T恤, 可以第二年, 第三年, 甚至更久地贴着自己的肌肤穿下去。7 R+ q0 Y. ?( _7 B*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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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放寒假了,作为代价,痛苦总是要抢在欢乐的前头,---- 同学们都一反常态,积极采取各种手段准备迎接期末考试。对于最后两节课上老师任何一点细微的提示, 大家都下笔如飞并于课后迅速凑在一起仔细研究,表现出空前的团结。
. }2 x0 v3 I* ^" B5 T9 y节骨眼儿上, 辽宁老家老范的奶奶,过世了。老范随父亲仓猝奔丧而去。临走的时候,交代四民一定认真做好笔记, 来了好把这一段课上的内容补讲给他听。----这样的事情交代给四民, 老范是一万个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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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前夜, 老范回来了,家都没回, 从车站直奔学校里四民宿舍而来。! F- g3 S0 j: i+ P: K, g$ w% @
公共阶梯教室里, 心无旁骛的四民, 把老范落下来的这几天课上的笔记, 逐一讲解。一直到熄灯了, 还有密密麻麻的几页。四民说, 明天你早点来, 我也起早点, 咱们七点半在四号搂的二楼平台上见吧。' F) |! U5 ^( D: D' h
老范揉揉眼, 伸半天懒腰,一个哈欠打得泪花都上来了:这么晚了, 还赶我走啊! 这几天累死了, 要不今天我不回去了, 就到你们宿舍挤一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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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在蒋四民同学所在的宿舍里,疲乏得连洗刷都顾不得了的老范和四民在黑暗里只是脱了外套就分两头才挨了枕头就各自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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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U4 Y: V: j9 M一觉醒来的四民发现天光大亮,宿舍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气急败坏地说,糟糕!起晚了!忙去那头推老范, 却被其实也已经醒了的老范恶作剧地顺手一拉,两个人滚到了一起。挣扎间,腹部触到了老范腰里硬硬的一根家伙的四民, 一颗心突突地狂跳不止。被子下面的黑暗里,两个人面对面地注视着, 沉默了有两三秒中。终于一双嘴唇彼此贴了上去。& p8 o6 [, B' X6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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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四民才突然想明白,老范的一点变化, 原来就是搽了药水蚀白了那两颗当仁不让大咧咧地镇守着衙门的门牙。春节在老家的炕上一早醒来的四民,总能清晰地回忆起老范嘴里类似于消毒水儿一样的味道。# Y \) T; z: U! B% U0 D- K: e. j
----那天早上,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进一步发生什么,因为开考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6 w+ q* z8 B; {, b5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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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的父母还在老家料理奶奶的丧事, 老范是特地赶回来参加期末考试的。虽然四民并没有把笔记上的内容给老范讲解完毕, 凭着功底, 老范自己觉得几门课拿到八十分以上还是没问题的。出于感激,老范态度坚决地要请四民去洗桑拿,----四民也确实好奇桑拿到底是个什么洗法, 就答应了。8 K- R7 L# T6 s
所谓的桑拿, 原来和四民老家县城里的大澡堂子没什么差别, 不过人少些,不像老家的澡堂总是挤满了白花花的屁股。再就是多了两个蒸笼一样的房子。一进蒸笼房子四民就觉得眼前发黑, 上不来气儿。只好还是在外面的大池子里泡着等老范。6 H0 c; r- ~9 [) n0 E% c* _( I
慢慢地试探着一点点将瘦得可怜的躯体浸没在热水里, 浑身的毛孔慢慢地张开,四民的脑子里又开始有了恍惚的忧愁:自己和老范, 到底算什么呢?4 J. v7 `7 L! A) Z7 f
# U6 Y* v, U8 h6 Q不要搓背, 不要按摩,一共就花了四元钱的两个人很快洗好了。 站在换衣服的台子上,眼看旁边没人,老范突然淘气地用手指挑起自己的那根家伙, 傻呵呵地问:What do you think of it, a long one or a medium-sized one ? 1 g3 k: A3 i: Y% x
一下子耳红心跳起来的四民, 迅速地扫了一眼老范那不过如此的东西, 也笑着说:Nothing but a mini cucumber. I see no reason for your pride in it.
, o! X& e0 q) g9 y; v2 r) t气得作势要砸四民一拳头的老范, 恶狠狠地说:Tonight you will se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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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民从小不耐烦看戏, 越剧版的梁祝, 却深深吸引着四民。) U; N+ B# n( P- s; V6 u
不过有一点是四民很难想明白的:不明就里的梁山伯从一开始喜欢的是和自己一样身为男子的师弟, 最后怎么能在迟到的恍然大悟里,一下子又深深爱上原来是女儿身的祝英台呢?' ?' t! Y# o0 w: [4 a2 x+ l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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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桑拿, 老范带四民回了北京的家,自己烧了饭菜, 偷偷开了酒鬼老爸的一瓶五粮液, 两个人觥筹交错, 很快喝得一塌糊涂。四民喝了三两不到, 就到卫生间吐了, 脑子倒还清醒。大半瓶酒, 都落在老范的肚子里了。
, l r1 K5 G0 `8 U+ ~酒劲儿很快上来了, 不知哪里来的邪乎劲儿,老范毫无征兆地抱着四民先是呜咽继而就放声大哭起来。吓了一跳的四民劝也劝不住。- @- C: v% M @5 _( @# Q; U' _
平时靠灿烂的笑容烘托出一点帅气的老范并不幸福, 虽然家里的经济也不紧张,他的似乎原本冤家的酒鬼父亲和刚烈得凡事不肯让半点步的母亲却天天吵架, 到再一次被撒酒疯的男人用抛掷过来的酒瓶子砸得额头鲜血迸流,不作一声的母亲独自收拾了衣物,回到辽宁乡下的老家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老爸更加嗜酒如命, 醉了就摔东西,以前偶尔几个高中要好的同学来家里玩, 居然被老爸用酒瓶子砸了出去。弄的老范在同学面前很是抬不起头来。老范能读到这个专业,多亏了叔叔和舅舅鼎力相助。----老范的志向就是学好英语,将来带母亲到国外定居,再也不回来啦。3 x3 w2 z& n0 D j/ N% A! B
老范在四民怀里的失声痛哭, 不知道怎么让四民想起了霸王与虞姬垓下相别的那一段京戏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在最后让人很不痛快,表现出内心痛苦不安优柔寡断且的脆弱一面, 倒是柔弱如水的虞姬, 面对寒光四射的剑锋, 更释放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凛然和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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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 h. x" v, V0 S1 N5 q4 O其实事后想想不难明白, 老范眼里的四民, 不过是冰天雪地里暂时可以挤在一起相互温暖的另外一头野猪。而四民, 却开始幻想这温暖能持续一生一世。
! n8 `0 d+ y' @0 v6 V7 j# Z) A那个晚上, 在老范小小的单人床上, 四民和老范同时失去了童贞。----呵呵, 说到童贞这词儿, 四民觉得有一点点可笑, 因为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压在四民上面的老范身体的温暖一反平常的干燥和踏实, 四民两只手在他光溜溜的后背和屁股上摸到的全是汗。
2 _9 @* A4 ^; m5 O }四民肚脐那里薄薄的肚皮被老范那根mini cucummer摩擦撞击的有些疼痛的时候, 老范射了。
+ z. {: \9 N2 `酒意仍然浓厚的老范手臂搭在四民的腰间,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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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民没有睡。
5 i6 ?) ]" X2 S- W3 O4 Z4 k那个晚上的四民在老范紧密的拥抱里甚至没有勃起。----和老范的亲密已经是真实得在彼此的怀抱里了, 四民却在被温暖的海洋所包围的同时, 清楚地意识到这在自己心里原本清澈得如同晶莹剔透的露珠一样的爱情, 注定会和露珠的生命一样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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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5 X" M$ s6 P% j5 ]5 E" ^1 ]这是四民和老范唯一一次赤裸裸的身体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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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q7 S$ s: b- r: Y四民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和老范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他觉得那是虚幻得根本不用去想的一件事情, 他的世界里甚至没有设想中的未来。寒夜是那么黑, 那么长, 刚好可以尽情回味和想念与另外一个赤裸的躯体相拥的那种温暖和欢乐。----春节期间的四民, 开始在抑制不住的对老范回过头来的想念里, 没有节制地手淫。
3 L0 Y4 }- P% X+ M9 F1 B4 h寒假结束, 长了点个头的四民更加形容消瘦, 偶尔独自失神的脸上却开始游离出一抹青春的光辉。
) k7 j, W* \ c. y0 K7 a8 k那是乘火车离开母亲离开老家的四民,第一次没有觉得伤感, 反而是暗地里那一点期待和急迫,让自己心中生出了些许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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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声轰隆轰隆地响着,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明天的现在就相见了呀, 后天的现在又分离了;这条路我已经太熟悉了,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继续了,我离你已经越来越近了呀,我的心不知跳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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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后在浦东机场等候飞机时听到的这首歌曲, 突然又让四民清晰地回忆起那时候火车上的自己因了心中那一点孤立无援的柔情而小猫一样眼神宁静空洞地将一张苍白的小脸贴在车窗上的那副情形。0 p! y8 R7 F+ l! u, }& A
7 m3 j) g1 Y6 ]一个假期的分别后重新相聚的大家分外亲热。一眼看到明显憔悴了许多精神却奇怪地矍铄着的四民,郭老斌心疼地拉着胳膊问寒问暖,又赶紧取了家里带来的盒装的油炸带鱼和牛肉丸子往四民的怀里塞。弄得四民还是略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他只是奇怪,同时略微有点失望, 为什么一直没看到老范。
0 r% b/ r2 d( k8 K( _. p大概还是因为奶奶的事情迟到了几天的老范在春节后的首度出现, 是在一节课的课堂里。在被打断了讲解的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注视下, 如芒刺在背的老范, 赶紧就着靠近门口的过道往后走, 最后和四民并排的同学被迫依次往里让了一位, 给老范腾出了个座位。) t$ l. c' y, N4 k
即便身边坐着的是老斌姐, 四民的心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一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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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2 K# |/ R( U& R0 p故作矜持的四民, 并没有在随后等来老范的问候或者任何亲近的表示。老范象是把春节前和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彻底忘了。6 c9 C1 m* y: ~ M y
主动软下来去献殷勤的还是四民。----一年一度的笑足球赛上,四民跑前跑后,主动凑上去给老范拎衣服, 又忙着给老范打来开水倒上晾着, 趁比赛的空隙里递上去。---接过去的老范喝了一口,呸地吐了一口痰, 就连水带杯子扔到一边的草地上, 人又跑开了。整个过程, 竟然没有正眼看过四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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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1 S6 L- ~3 G# H; X) H) A9 p4 q生了几天闷气的四民最后还是决定降低姿态, 找了个机会低声下气地跟老范说:老早说后天我生日请你一起吃饭的, 到时候可别忘咯。 老范似乎楞了一下, 有点不耐烦地说,好吧。4 W9 R# b' n! P$ I- r" w: ?
那是四民第一次以个人生日的名义请人吃饭,----经费有限,四民不得不挖空心思地盘算了好半天。只要能吃成和好的、亲密的、甚至温馨的一顿饭, 四民觉得,接下来的两个月,就是天天吃馒头咸菜, 也是值得的。3 I5 K( ~* }4 K2 h) `6 [
然而事实证明, 这是四民一生当中第一个也是最失败的一个生日晚宴。7 N0 Y; A/ f+ X) K
3 m6 V, W% K Y1 V! C$ H让四民意想不到的是基本上没动筷子的老范头几杯酒喝得非常痛快。四民顿时情绪高涨, 以为老范有所回心转意。, c) J4 i7 c t# O
然而老范随即目光看向一边, 闷声闷气地直着嗓子低沉地说:好! 你的生日酒我也算喝了, 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有,没有的话我就要回去了!# o! F$ n2 L! B6 h
半天才楞过神儿来的四民, 气得肺都要炸了,----想想还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硬是眼泪汪汪地放低了声音说:范哥,我到底是哪点做的不对, 得罪你了?!你怎么会突然这样?
/ O+ @5 {4 z. u/ }% I我什么样了?我本来就这样!跟你在一起, 我都也成变态的了! 我不想听别人说的那些难听话!以前是觉得你可怜,才和你在一起!* V* F R, b9 i$ ] ]$ I
可怜 ?!----刹那已经泪眼模糊的四民, 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在教室里准备元旦晚会那天你抱着硬是在我脸上用牙齿咬那一下,说要我一辈子都好好记住你范学明,那是可怜我 ?!停电那个晚上, 黑暗的楼道里, 你抱着我, 把脸和我贴再一起, 要我在耳边给你轻轻唱歌, 那是可怜我? 在你家里,你!你….----那个晚上, 也是你在可怜我?!) T- x' x- c2 V: G7 B# s& o; c& H
惊吓里脸都白了的老范, 慌忙去拉四民的袖子,一边压低了声音, 嚷什么嚷, 你只嫌闹得知道的人还少咋的!----却被四民甩了个趔趄。
+ X; t9 T3 r5 ~$ E) W; D你可怜我, 凭什么?凭你的北京户口?还是你家里有钱?( e# y3 ~5 o0 q. N O. U
% f) l: G& x. {. a那天的四民并没有喝多少酒, 可是那一点酒, 混合着一切意想不到在一瞬间就荡然无存的好像对寒冷里孤独的夜行者而言远处黑暗里唯一一点灯火一般珍贵的柔情蜜意的期望、幻想和妄想所化成的灰烬, 一起涌上心头,让顾四民几乎要象服用了断肠草的杨过一样要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 连同五脏六腑、连同肠子一起呕吐出来。' l2 k9 A; |+ @5 F/ {4 A3 b! q
----脑子里一片纷乱的四民,定了定神, 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和本来已经发抖了的声音:----那,我们就此一刀两断吧!* ^3 k2 s* y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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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的四民出了那家小饭馆, 不辨方向地一直往前走,脚下踩踏出单调僵硬的步子, 象是在给一张张回家的车票机械地盖上冰冷而可靠的印戳。----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觉得自己只有这样没完没了地走下去, 才不会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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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W b" _! M+ @& K心头一片茫然的四民最后还是走到了校门口。 突然想起,精心策划最后却一败涂地的这一餐饭, 他是忘了付钱了。----落在那里的老范, 身上带钱了么?----转念又无比凄凉地觉得自己这时候还能顾到担心这事儿, 实在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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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z# `! b# Q9 F# G/ g四民总算是知道范学明同学惧怕顾忌的是什么了。
$ q% V7 d1 |4 X( J; R1 ~四民知道这个, 是在年级辅导员的办公室里。
5 l, d7 H# u8 [四民, 听说你跟学明闹了别扭?----咱班就你小, 也满聪明的, 大家都象对小兄弟一样心疼和喜欢你。但是反过来说, 你可不能装作不懂事胡闹啊!3 ^" F% V6 P8 ], P# L
齐老师, 我不知道我怎么胡闹了?
, F0 D3 {9 w9 z% z1 D( M$ @……恩, 学明把事情都跟我说了。 他本来真的是把你看做自家小兄弟一样, 你可不能借着这个有什么……恩, 什么别的误解啊。
3 b0 X1 l+ d# v2 h" v老师,我不知道我怎么误解了?
2 S* ~7 v: v( D! P) {……恩, 四民同学, 既然这样, 那我就明说了:你也不至于孩子气到连这个都不知道吧:两个男生之间, 要是有什么特别的……那个特别的关系, 说出去可是非常丢人的! 再说系里已经初步研究决定要范学明同学接替即将毕业的万华同学担任学生会主席一职,你要替自己, 也要替他考虑一下影响哦。----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 到时候可是连我也庇护不了。你回去好好想想, 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 随时可以来找老师谈谈心。
( o3 y2 t# M4 ^7 ~; u: _" J0 z2 L9 u----一边听, 一颗心一边逐渐冰凉下去、逐渐沉沦到无边的黑暗里的四民, 抬手擦去终于没有收得回去的泪珠,挺起头来, 轻声坚定地说:谢谢老师的提醒, 老师的话我都记住了。7 F+ _) K* c: f7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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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7 ~' t% h( A$ K) Z1 Q
虞姬死了, 霸王就可以心无挂碍地跨上乌骓,再到敌阵中进行一番最后的厮杀。先后死去的虞姬霸王,都是悲壮的。
" d2 G. \/ ^# q1 R+ X) h/ y( M" v可是就算这里面有阴阳的倒错,四民一颗心绝望到底的是,自己是被自己心上的霸王跪在地上,双手捧上奉送与敌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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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A, m9 |" [0 E6 F! M那天早上, 恰好轮到值日,失魂落魄的四民拿黑板擦来来回回, 在黑板上擦拭了几十次。渐渐觉得不对劲了的其他同学都搁下手中的纸笔,目瞪口呆地盯着讲台上顾四民瘦削的背影。 慌了神儿的老史左顾右盼, 一眼看到吐着舌头摇头的蒋大力,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鼻子发酸的郭老斌哗啦一声站起来,几步走上去夺下了四民手里的板擦。四民却顺手拿起粉笔, 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道:从前好人和坏人好, 好人更好, 坏人也变好了;后来好人和坏人不好了, 好人仍然好, 坏人可就更坏了;蒋四民是坏人, XXX是好人。
4 v& e* H( {4 D, v! y Y然后将头顶在黑板上XXX那个位置的顾四民,泪水滚滚而下,奇怪的是却并不出声。----挣脱了郭老斌的手的四民, 又拿起黑板擦认认真真地将那几句话慢慢擦除得干干净净。: s, ^& K7 ? N2 |
, p" H. t- x9 I1 O% |6 V被老史、蒋大力拉回到座位上的蒋四民,呆若木鸡地坐了一个早上, 后来突然象是梦醒了一般, 眯缝着细细的眼睛, 憨憨地笑了一会儿,恢复了往日的神态。9 p s* I3 s/ Z/ j* a5 x% C& |2 c
! I2 c9 ?) x) P8 N2 _& E那是一九八九年的春天。范学明同学顺利地当选为新一届外语系学生会主席后不久,那场以轰轰烈烈的“学运”开始却最终以溃不成军的“暴乱”结束的运动就开始了。
# J5 j. C0 T* t5 A1 E4 l+ L# v! H在那之前始终沉浸在小池塘一样的内心世界里不问世事的四民, 也不由分说地被卷入了。1 C* L, B; { T# P, }8 u
& z( }/ N, \, h: A: _5 n; T游行队伍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老史, 蒋大力一瞥嘴说:哼, 这个树叶子掉下来也怕砸破脑袋的家伙!
0 u9 [# b$ H: n5 |7 h9 c& m8 H2 x- i始终和郭老斌走在一起的四民, 甚至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看着和老范新近形影不离的那个学生会副主席头上勒着红布条子,手里握着小喇叭,不时在队伍外面前前后后忙着维护秩序的样子,四民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 b9 K/ k5 j! Q: F+ J. I长安街上和天安门广场的热闹情形, 着实让四民有点吃惊和不安。更直接吓了四民一跳的自己所在游行队伍里突然喊起的口号:; d; }: m1 O+ U1 G
打倒腐败!人民万岁!民主万岁!
1 e& P9 d1 ~+ Q9 W( N不由自主跟着张开了口的四民, 却觉得在这个庞大的阵型里自己简直就是个不发音字母。而他潜意识里一直固执地在疑惑的是,身为系学生会主席的老范, 上哪儿去了呢?1 D- X; ^) |) ~! X& U8 ~. A!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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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F- r老范死了。
# S* r9 D2 h, B l3 D, H游行队伍出发不久, 检查过教学楼里每一个教室门窗之后的老范, 脚步急促地从楼里奔出来, 要直接越过栏杆跳下并不高的台阶去追赶游行队伍的时候, 突然心窝里一阵刺痛, 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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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n5 o' U& F医检结果很快出来了, 老范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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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春末夏初,四民所在的外语系, 就因这样一场意外, 退出并远离了北京城里那一场闻名中外的事件。1 S) y9 m9 g# A4 F. i-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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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民心里所残存的一点对老范的希望和幻想,以及与这点幻想和希望尖锐对立的鄙夷和怨恨, 都突然失去了所有的依据。 如果和老范之间的一切, 都只是个游戏, 他想, 他再也不会再去玩这种游戏了。
; A- R2 W2 g( ]6 a他冷静得有点冷酷地想起, 他曾经幻想自己所爱的人, 会死在自己的怀里, 和自己永不分离。----但是老范如果真的是死在他的怀里, 他真正需要面对的, 将是无尽的流言,虽然对这个, 他已经并不陌生, 也不畏惧。唯一让他不能自已地难过的是:自己所爱的人, 怎么见得就是值得自己去爱的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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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x8 F2 c0 \$ w老范送他的那件金缕玉衣, 四民最终还是烧了,烧掉时候散发出的刺鼻气味,突然又让他想起老范嘴里的那种消毒水一样的味道。: Z6 i' K9 b& n$ b
% W. }$ D( K) c& i他们的金缕玉衣, 也随着郭老斌随父母往加拿大的移民即将解散。; r& K7 \; v/ O3 K: p w
这时候四民的音乐天赋已经完全得以展现,他们在老范飞身而起行往幽冥的那个台阶上一起唱的最后一首歌,就是四民自己填词谱曲的没有名字的歌曲。 ! z# a( \( i6 Q: P0 N$ B
那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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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就像酿酒
# I+ B: b1 V6 |& S( f往事就像酒糟
6 Z, G0 c; R( }/ a: n趁芳香凛冽请把眼前这美酒喝掉& h: F6 _: x% S* |
曾今和现在的梦里
' I* l" e% }* v是我对你最好% ~& j) L' j. ]! v3 W( K
可惜你不知道/ ~* b! r$ h* W! @; \
从前你不知道
/ {! z7 B/ k0 d9 i0 b现在你不知道( i4 K5 W( d+ F( z
已经不想再让你知道! A- w5 M$ W+ i/ X8 [
我已经醉过了
1 ^( b m! C- Y: D就算你还和那时一样好3 E: H! t! m' R, h
我们怎么可能再年少. o8 u: y- W2 }$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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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好比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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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深情的眼睛怎么会舍得睡着8 m/ y7 E& X9 B- m" k
呵护在莲叶的心里
0 i2 A, b8 ], J: y: X: s) t3 B终究是蒸发掉
# R+ o) d @! w8 |: ]可惜我不知道- `6 c8 |) N9 c- N; q; o [& i
从前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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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1 d/ R5 p! }# m; Q7 S& T: Q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7 G+ h: W; {, h) V* X
你说的那些话
5 [: C2 r5 o. J3 U( I' K一字一句都还在我心里1 ~, g- {% ?3 W8 s6 @: g# N
为何你自己全都忘了? x3 G, m, X! @& s1 _$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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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于利比亚米苏拉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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