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去看世界的样子

蓝光横滨 · 发表于 2018-6-21 02:01

　　“我们有过快乐的日子，也经历过痛苦的折磨。” 这是K先生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时常努力回忆我们拥有的好时光，尽管在日复一日的相互指责和撕扯中，它们已经逐渐消磨殆尽，却仍有些片段异常的清晰。那是大西洋夏日微微刺骨的海水气味，是举杯共饮后执手相拥的温度，还有黑夜中腾空而起的花火灿烂...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始讲述我们的故事，因为所谓故事，必定要有一个结局。但此时此刻的我们，依旧挣扎在故事的过程中。我曾想过，应该等我的抑郁症康复以后再来记录这一切，但我害怕记忆这种东西，看似海面的浮冰，巨大、难以忽视，在波浪的推搡中，终究难逃被侵蚀的结局，变得千疮百孔，突然瓦解，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我努力把碎片拼凑起来，望能以此缅怀，从而获得一丝慰藉。

　　2016年的冬天从巴黎铁塔俯瞰城市的景色（图片为Gummybear14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

　　０１.　
　　＜新医嘱＞
　　“为什么你要继续和他联系？是因为深爱后的两个人仍然处于无法完全分离的状态？还是因为他在你生活中扮演了父亲的角色，他值得你崇敬你需要他？又或者是因为你认为对他付出了全部的爱，但仍然一无所获，所以你试图让他痛苦，借此来报复他？”
　　Sam一边用笔在白纸上写下无意识地符号，一边认真地问道。
　　“或许我只是在报复他，”我回答道。
　　药物的副作用使我昏昏沉沉地斜靠在双人沙发的软垫上，我转脸看向小黑板上笨拙地怪兽图画。它长得很奇怪，似乎在拼命往嘴里吞噬东西。但样子又很可笑，活像一团蓬松的棉花糖。
　　或许这是某一种暗示吧？我默默在心里想着。
　　这是我更改医嘱后的第十一天。
　　医生推荐的新药让我能在抑郁症的折磨下稍微得到一点缓解，但副作用就是成天犯困，甚至在早上十点起床之后，仍然要花几个钟头才能逐渐清醒。[img][/img]
　　但清醒之后，我又开始下意识的用酒精来让自己麻痹，以期这一天能够在尽量松散的状态中结束，不用考虑太多的现实。
　　或者再准确一点说来，不用考虑今夜又有谁会流连在K先生的床畔。
　　这样的循环自父亲突然离世，我和K先生分手后，大约已经有半年的时间。
　　我的生活逐渐开始分裂，在家人和同事面前，我好像依然正常。
　　准点上下班，吃饭，运动。甚至经常出席大家组织的聚会，只是需要大量的酒精来维持社交带来的疲惫。
　　和母亲的通话里，我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一边询问她最近生活的状态，一边闲聊着无关痛痒的八卦。我们唯独闭口不谈的，就是父亲的离世。或者说，我们尽量避免提到有关他的一切。
　　对亲密的朋友，我常常会拨通电话，然后在通话中哭到不能呼吸。听着大家善意的劝解和宽慰，却耳边风一般，毫无反应。
　　而在K先生的面前，我则变得更加的疯狂。不！应该说恐怖！
　　最近的一次见面中，我们甚至扭打了起来。
　　事情都源于我在街上当着众人面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在家里再用言语和行动刺激他。
　　我多么希望他能表现出一丝丝受到伤害的样子，让我觉得他是在乎我的，但他并没有。只是依旧冷漠地看着我，吐出几个字，“我希望你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然后就要转身离开。
　　那一刻，我已经不是我。我紧紧的抱住他，像要将他嵌入我的身体里。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都是你害的！我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欺骗了我…”
　　他转过头看着我，突然大声地吼道“我是欺骗了你！但我并不需要对你的人生负责！”
　　我像是被激怒了的疯子，又一次给了他一记耳光，然后开始和他扭打起来。
　　“你就是个疯狂的婊子！”他吼道！
　　“对！我就是！”我回应着。
　　“你太可悲了！你根本就没有自尊！你根本就不值得被人爱！”他大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爱你！从来就没有人爱过你！”K先生一口气，大声地对着我嘶吼了两遍。
　　我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放松了扭打的力量。他急忙侧身离开我，跑到门边。
　　我看着K先生一米八几的身体紧靠着门，双手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黑白相间的络腮胡，此刻仿佛都竖了起来，像极了受惊的刺猬。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却又那么不合时宜。
　　“你扇我一个耳光吧！”我努力地说道。
　　“我不会这么做的”他答道。
　　“你扇我一个耳光吧！”我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不”他继续说道。
　　“你扇完我就走！你扇完我就走！”我大声告诉他。
　　然后我感到右脸颊一阵热，但并不疼。
　　“我打了，你走吧，”K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声。
　　“再打我一巴掌，”我继续说。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这一次，脸颊似乎有点疼痛的感觉。
　　“再来！”我强忍着要留出的眼泪对他说。
　　“啪！”
　　一记响亮而热辣的耳光终于落下，而我的眼泪也终于流了出来。
　　我想，他是真不爱我了。应该说，是真的不再喜欢我了。
　　K先生转身，说了一句“最晚周一，我希望你从这里彻底搬出去…”

蓝光横滨 · 发表于 2018-6-22 05:22

０２.
　　＜关于我爱你＞
　　还没到夏天，但天气已经热得让人喘不上气。饭后沿着电车铁轨散步回家，乌云低沉，随便一动，即刻汗流浃背。微亮的天空偶尔划过长条的闪电，像极了家乡暴雨将之前的景象。
果然，刚迈进家门，窗外立刻倾盆大雨。
　　洗净赶在超市关门前买的樱桃，颜色红到发紫，让人欢喜。盗了杯玫瑰酒，坐在阳台上看雨、发呆。
　　我喜欢雨天。每每瓢泼大雨的日子，都让我有种酣畅淋漓之感。仿佛心中郁积烦忧顷刻之间都被吐出。
　　K先生经常说“你总是很有礼貌，脾气很好的样子。无论怎么不高兴，都只会憋在心里！”
　　我笑答“那是因为不想坏了别人的兴致，所以觉得委屈自己一下也没问题。”
　　“可是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感受，自己高兴不是才最重要吗？”他疑惑的问道。
　　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从小到大，我妈就教我要与世无争。别人骂了你，笑笑别放在心上，要相信对方本性非恶，只是被情势所逼。初中时，班主任评三好生，名额只有三个，但按成绩分，前三名一共有四个人，我和另一个同学并列第三，老师犯愁，不知怎么解决。我妈听说了以后告诉我，“你就让给别人吧！你是教师子弟，别去争抢这些，免得让人说闲话…”
　　我妈就是别人眼中的这样一个老好人，活了六十多年，身边的亲戚朋友都对她交口称赞，但她自己并不快乐。
　　她这一辈子遇到的两个男人都惊人的相似：优秀、固执、古板、自私。她为他们奉献了所有的青春，却终究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我的记忆中，妈妈和爸爸永远都是在无休止的争吵，从年轻时沉迷赌博、到壮年时醺酒贪食，直到后来我爸的病日渐严重，她每天桌前枕边服侍伺候，仍难得到一句好话。
　　她的一辈子都活在了别人的眼光中，丝毫不能松懈。而我，似乎也逐渐活成了她的样子…
　　“叮——”
　　思绪被手机短信的提示声拽回现实，眼前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收到K先生发来的信息，问：“你还好吗？”
　　我答：“好。何出此问？
　　“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怎么给我发消息，感觉很沉默。”
　　虽然隔着屏幕，但我似乎可以想象出话从他嘴里说出的样子：
　　他会转过头，用蓝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我，语气温柔又带有试探性。紧接着，他会故意瞪大眼睛，皱紧眉头，稍稍嘟嘴，模仿我生气的样子…
　　我们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两年多以来仅限于每周五下午到周一清晨。但我却了解他很多的细节，远比他了解我的要多得多。
　　比如，他的眼睛是蓝灰色，但在阳光下会更接近纯灰色。
　　他穿加大码的衬衫，裤子是33码。皮带的长度是105厘米，鞋子介于43码和44码之间。
　　他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但因为太过显眼，所以他总是爱穿蓝色的衣服。
　　他喜欢喝白葡萄酒，最喜欢的西班牙的Albarino和奥地利的Gruner Veltliner。
　　他不喜欢带籽的水果，每天早餐都会喝自制的水果Smoothie。
　　他不喜欢讨论感情的问题，紧张的时候就会开始打嗝。
　　他没办法把“爱”说出口，连让他说一句“我喜欢你”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每当我涛涛不绝的说起这些，K先生就会尴尬地摆摆手，做个鬼脸，说：“天呐！我是多么糟糕的一个人，我只知道你穿的内裤是小号。”
　　然后紧接一句：“亲爱的，你知道我的记性不好…”
　　“没关系，你已经很照顾我了”我总是这样回复他，然后给他薄薄的嘴唇一个浅浅的吻。
　　但我其实并不是不在意他是否记得关于我的所有细节，只是他不会轻易改变，要继续和他在一起，我只能学者不断去放低自己的期待…
　　“这听起来并不是一段多么健康的情感关系！”Sam每次都告诉我相同的结论。
　　他会反复的问我K先生到底哪里好？他会不断的鼓励我去找一个更好的伴侣。他会警告我必须远离K先生。
　　而我，总会想起《壁花少年》里，主人公查理问他最尊敬的文学老师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有些人总是会选择跟一些配不上自己的人在一起？”
　　“因为我们往往只选择接受我们认为自己配得上的爱情！”

<未完待续>

蓝光横滨 · 发表于 2018-6-24 07:20

０３.
　　<那件疯狂的小事>
　　“我去准备早餐，你可以再睡一下。这就是对你的特殊待遇。”
　　K先生说完以后，轻轻地在我的脸颊留下三个吻。
　　这是一个周六的中午，电台里放着Brian Adams的《Everything I Do》，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大半个脸，仔细闻着它们散发出的混合着洗涤剂和K先生特有的气味。
　　客厅里，音乐混合着准备早餐的忙碌声，一切都和我们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周末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再过几个钟头，我就会离开这里。而另外一个人会取代我，和K先生耳鬓厮磨，睡在这张我此时此刻躺着的床上。
　　是啊！我们已经分手六个月了，我强迫自己清醒的接受这个事实。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呢？
　　仔细想起来，事情总是有迹可循的。一开始，K先生偶尔会以身体疲劳为理由，拒绝发生亲密关系。然后发展到常常在进行一半时就突然疲软。几次下来，我们都感到有些泄气，最后为了避免尴尬，我们慢慢开始有意回避性爱的话题。直到在１２月前往西班牙瓦伦西亚旅行中的尝试再次以失败告终，Ｋ先生坦白地告诉我，他对我已经不再有任何性冲动。
　　“很抱歉，我尽力了，但这不起任何作用”，K先生躺在我身边，背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着。
　　这句简单的话，好似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去说出口，也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去接受。
　　“我们还好吗？”沉默了许久后，我只从嘴里勉强地挤出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望着K先生的背影，看着他转身躺平，眼睛望向天花板，再转向我，凝望许久后，说出这句话。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尝试为我们面临的处境寻找各种理由。面对现实的当头喝棒，我手足无措。
　　我努力对他笑了笑，问道：“你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吗？”
　　… …
　　“你知道地球是圆的，我们总会有机会遇到不同的人。”
　　两年前的某个夏夜，K先生躺在花园的躺椅上，看着我，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我仿佛孩子将要被夺去心爱的礼物般，紧张又胆怯地问，“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别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他平静地答道。
　　我急忙挤到K先生身边，下巴枕着他的胸口，不解的望着他。
　　“我们还好吗？”
　　“当然。”
　　“如果某一天我做错了事情，你会给我一次机会吗？或者说，如果某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你会多考虑给我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吗？”我急切地问道。
　　K先生只是笑笑，说：“别去想太久远之后的事，试着去享受当下。”
　　“不！你答应我好不好？”我继续追问，“如果某一天你不再想跟我做爱了怎么办？”。
　　“如果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我们没办法去控制。”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力摇晃着，好像这一刻我们真的在面临分手。
　　“我会努力尝试，”K先生看着我的脸，似笑非笑地答道。
　　我试着更紧地靠着他的身体，想要感受他的心跳和体温。
　　K先生或许感受到了我的异样，用手轻轻地来回抚摸着我的背。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努力在有些拥挤的躺椅上转过身体，看向天空。
　　夜色中，一轮明月皎洁。但云朵随风而来，立即遮蔽了所有的光线…

　　＜未完待续＞

蓝光横滨 · 发表于 2018-6-29 01:22

０４.＜感情关系＞
　　我喜欢W城的九月，空气里充满雨后泥土的气息。郊外大片大片的葡萄已成熟，随时随地都有人伴着美酒和灯光翩翩起舞。
　　这样的季节里，我们会在细雨氤氲的周末去爬山，俯瞰整个城市的样子，品尝酿好的新酒。
　　沿着顺势而上的山路，K先生和我一前一后的走着。落叶堆积在路边，不经意踩过时会发出“咔擦”的清脆响声。
　　我喜欢走在K先生的背后，每次他都会开玩笑的对我说，“往前走一点，你又不是小媳妇，非要跟在身后。”然后我就会小跑两步追上他，肩并肩的往前。
　　而他不知道的是，我其实很享受从背后观察他走路的细节：挺拔的背、微扬的手、偶尔四处张望的眼睛，喜欢他时不时回头忘我的样子…
　　走到身体微微出汗的时候，我们会在葡萄园边的长椅上坐下，点新鲜的Sturm和猪肘子。
　　Strum是从果汁变成酒的第一个阶段，口感类似于果汁，入口回甘。饮下好几杯，人顿时也变得飘飘然，吃着K先生买来的火腿和抹着肉皮冻的面包，聊着乱七八糟的话题，看着太阳从东边慢慢移动到西，一天就这么飞快的过去。
　　每当我微有醉意时，我就特别喜欢问K先生相同的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吗？”
　　“又来了！”
　　“你说啊，我可喜欢你了！那你到底喜欢我吗？”我问道。
　　“如果我不喜欢你，那我干嘛这样跟你待在一起？你觉得呢？！”K先生反问道。
　　“那有多喜欢？”我继续追问。
　　“我想你是真的醉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醉眼里看着K先生不自在的样子，心里即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这个男人连一句“喜欢”都难以说出口，却可以在夏天高温的厨房里为做一顿你喜欢吃的菜肴忙得满身大汗。他的不解风情，以致于我所有有意无意的娇嗔和抱怨，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Drama…这样的人，究竟我是为什么会喜欢，甚至是爱上呢？…
　　“你觉得你对K先生是爱吗？还是说更多的只是依赖和习惯？”Sam半蹲在沙发里，疲倦的望着我问道。
　　“我觉得我是爱他的吧？！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想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会快乐会难过,这难道不就是爱情吗？”我问道。
　　“你知道，成熟和健康的爱情中，双方是一种平等的，势均力敌的关系。你觉得你和K先生是这样吗？”
　　“我爱他或许比他爱我更多吧。应该说，我其实不知道他爱不爱我…”我看着Sam的脸回答道。
　　Sam此刻眉头紧皱着，认真地在思考我的回答。然后他突然放下手里的笔，拍打在面前的白纸上，说：“我今天需要你完成一个作业！把你和K先生的关系用图画表现出来！”
　　“图画？”我迟疑地问了一句。
　　“对！图画！”他肯定的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接受我治疗的很多病人都尝试过这个方法。他们无法描述和伴侣的关系，所以我鼓励他们用画画的方式展现出来。这或许能够表现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Sam接着说道。
　　紧接着，他从沙发上起身，转向背后的书架，随便从叠放整齐的文件里抽出一张展示给我。
　　白纸上，一个貌似男人的生物位居中央，一个圆形的物体依附在他身旁。
　　“这是接受我咨询的一对夫妻。妻子抱怨丈夫不够理解自己，但丈夫却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于是我请妻子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感受。”Sam说。
　　“起初，妻子只是在纸上无意识地涂涂画画，我问她都画的是些什么，她告诉我中间的那个人代表自己的丈夫。然后我继续问她‘那你呢？’她指了指旁边的物体，说‘我就是这个——水母…’”
　　Sam说，女人在解释完之后，突然开始崩溃大哭。她抽搐着说自己就是那只依附着男人的水母，满足丈夫的各种条件，但仿佛透明，甚至不是一个人类的形象。而丈夫似乎也了解了妻子的想法，他从未意识在妻子眼中，他们在婚姻中的地位如此悬殊、不同。
　　“所以，我很好奇你会怎么表现你们的关系。下次治疗，我希望你能把画带来。”Sam意味深长的望着我。
　　“水母，水母，水母…”
　　此时此刻，我脑海里浮现，漆黑一片的深海中，一只透明的水母在努力向上浮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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