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麻木 $ N/ o; i# m2 e& e/ Y
考前最后一节课,景埙趴在桌上,似睡非睡。他计划了逃课,但是又想,给高中生涯画上句点这件事有着必要的仪式感。这个平庸的学校毫无悬念地被考试压力笼罩着,少男少女们弥散着功利和竞争的臭气。在这里,他没有朋友,没有爱情。他迫切需要一个仪式让它结束。 但景埙明知这是个借口。其实他就是想见左竣深最后一面,哪怕他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勇气正大光明地打量他,只能趴在桌上假装补眠,暗中窥视。 左竣深打了个哈欠。想来他也正被巨大的无聊困扰着。景埙从眯成线的眼缝中欣赏他。这人只是打个哈欠,他浮着薄薄胡渣的下颌骨就只是懒洋洋地动了一下,在光影的霎那,线条和棱角的互动,美得景埙的心头一抽。 “我真没出息!”景埙在心里咒骂着自己。他约略觉得,他是成熟于同龄的。他以为,成熟就意味着他的自由意志理应是压得住DNA里的冲动的。多年以后他才意识到这根本是一场误会。 正在一边怨愤一边欣赏的矛盾中焦灼,景埙的脑袋被突然拍了一下。老师以一种稍有不满但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他。 景埙很清楚,作为“好学生”,他是被不成文的规矩赋予了补眠的权利的。 “最后一堂课了,所有知识点都背下来了吗?”老师不禁翻了个白眼,抛出一个她觉得能让刚睡醒的学生尴尬无措的问题。“你说说,鲁迅的作品为何没能唤醒麻木的国人?” 妈蛋的。又是一个要背诵大段标准化论述来回答的题目。 可能因为这是最后一堂课,景埙突然爆发出对这个问题的强烈抵触。仿佛他的青春就在这一堂课结束。 青春必须要爆发一次的,不管以什么形式。 “我早就过了中二的年纪,没有故意冒犯老师的意思。但这个问题不是个伪命题吗?” 他站起身,好像有那么一点激动或者愤怒。 班上突然静了。 印象中的景埙不是这样的。他白白净净的,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存在感。好像对什么事都没什么意见。 “这个问题前设了一个事实,它认为通过几部文学作品将人们’唤醒’是可能的。”景埙说到唤醒的时候,作了一个夸张的引号的手势,“它也假设了作家是高高在上的精神贵族,有义务和资格唤醒麻木的他人。其实在书房里玩弄文字的作家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呢?” 老师显然没有预期这样的答案,她扶了一下眼镜,没有打断他。 “另外,这个问题谴责了受害者,就好像麻木是有罪的,麻木必须被改变。其实那实在是觉悟了一切之后不得已而为之的生存状态吧?其实这种状态无非就是苟且着装死。这是人类的命运吧,无论投胎在哪一个时代,永远是最坏的时代。手无寸铁,不得不苟且。险象环生,不能不装死。因为清醒了又当如何?只好麻木着嘲讽清醒,装死着嘲讽生。今天大家不也都是这样活着吗?有什么资格批判前几个世代的人呢?” 一口气发泄完了。沉沉的安静压在空气里,让景埙觉得尴尬。那时候的他是不习惯成为目光的焦点的。 景埙知道自己愤怒的源头来自哪里。愚蠢的标准化考试让他不满,虽然他的智商足以应付,但这是对他智商的侮辱。可这只是其一。 让景埙更愤怒的,是他喜欢男人。他扎进那些心理学和性别理论的书里,却没有解决方案。他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也不想把自己白白净净的照片发在交友软件上勾搭和他的男神长相略有那么相似的帅哥来干他。他倒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但可能那时的自己就没办法吧。 其实他早就觉得,改变不了就麻木着吧,挺好的。 老师还没来得及打发他坐下,下课铃响了。景埙的高中生涯结束了。接下来的大考见到左竣深的机会不大。考场都是打乱的,同班的几乎必定不在一起。景埙最后朝男神的方向张望了一下,想要用力记住那美好。他的男神正在忙着跟周围的同学嬉笑告别。就像过去的三年一样,他好像一眼都没有瞧过景埙。 & U) }$ h% {3 W' n, K/ J- I7 W6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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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装死 , g8 h7 y3 `1 q( o# h
几年之后再见左竣深,景埙还是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他一下就陷入了高中时的那种自我懊恼。他嘲笑自己,这几年的历练都去了哪里呢?他被那么多男人干过,在这个特定的男人面前有什么好娇羞的呢?但是这些自我说服的企图是徒劳的,他的脸红藏不住。 这间同志夜店叫Play Dead,它有着身材最好的go-go boy,常换常新。左竣深混在台下的人群中,谢绝着一波搭讪。 他身边的客人扬了扬几张钞票,向台上的一个帅哥挥了挥酒杯。对方欣然接受,蹲下身拿了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客人直勾勾地盯着帅哥的胯下,直白地赞美着:“好大一包啊!” 帅哥得意地笑了笑,突然揽住客人的头,朝胯下猛地按去,公狗腰发力挺了两下。人群尖叫了起来。 “我操!”左竣深小声嘟哝道。 帅哥取悦了客人,即刻返回舞台继续表演。那客人像吸了什么好货一样,一脸陶醉。 任务在身,左竣深远远地盯着自己的目标,一点也不敢松懈。直到人群开始欢呼,他才又看了一眼台上。这下子,他便几乎从任务中分心了。台上中间这人正是他的高中同学景埙。 景埙的样子没怎么变。脸和身子骨还是那样削瘦,显得偏柔弱。他穿着宽松大T,下身是蓝黑色的紧身裤和细跟鞋。一群裸着上身的皮内裤boy围着他热舞。 紧身裤把景埙笔直细长的腿衬得极美。左竣深心想,如果哪个女人有这样的腿,他是一定要涉猎的。 很快,他就对景埙的专业性由衷地欣赏了起来的。轻盈的男子踩着高高的细跟鞋快速舞动,好些动作都那么凶狠而有力。但这凶狠有力和他偏柔弱的样子又完全没有什么冲突。另一些动作则是极柔软,像没了骨头一样。左竣深心想,这个小学霸居然是去读舞蹈类科系了。 他不禁感慨,印象中的景埙明明是比较害羞的,不是那种能在人群中被观摩的个性。不过他马上自我否定起来:有什么好感慨的呢?这么自信地表演不是很好吗?而且自己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结果,热舞结束后的秀让左竣深浑身不自在了。他只想快些结束任务离开这里。 他没有想到,那些表演者突然把景埙按在地上。他们开始揍他。 左竣深不乐意了。明知是SM show,左竣深也有一种想冲上去阻止他们的本能。 四个表演者分别扯起景埙的手脚,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那个之前用胯下取悦客人的帅哥上场了,朝景埙身上一跃,坐了上去。景埙的四肢被这一坐的重量拉扯着,叫出声来。 帅哥站起身,那四个表演者一放手,景埙就被摔在了地上。之后,其他表演者都退场了,只剩那帅哥。 景埙刚从地上爬起来,帅哥当胸一脚,把他踹了好远。左竣深吓了一跳。 理智告诉他,这是基于舞蹈功底的一种表演。景埙又要爬起来,帅哥走上前,一脚跺在了他的小腿肚子上。 音乐吵闹,但他依稀听到了景埙的疼痛的叫喊。左竣深再次对自己说,这是表演的一部分。 帅哥骑在景埙的背上,让他像狗一样绕着舞台边缘爬行。沿途的客人多有赏钱赏酒,帅哥来者不拒。爬到左竣深附近的时候,景埙似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帅哥一把揪着他的头发,一拳怼在他的腮帮子上。 左竣深觉得这表演有些过分了,让人分不清真假。他用不友善地目光盯着台上的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和景埙对到眼,他希望景埙认出他来。可景埙一眼都没有瞧过台下。 帅哥用脚把趴在地上的景埙翻了个身,让他正面躺在地上。然后一脚踏住了他的胸,另一只脚踩住了他的脸。 这男人全重量站在景埙瘦小的身板上,不会出人命吧!左竣深焦躁地看了看自己的目标。目标还没有动作,他不能轻举妄动。男人踏住景埙脸的那只脚开始用力。皮靴下的脸扭曲着。 景埙被蹂躏得呻吟了起来。左竣深分不出那是痛苦或享受,还是两者兼具的。 过了一会儿,帅哥开始踹景埙的肚子。腿。下体。胸。甚至是脑袋。景埙蜷起了身子,毫不反抗。台下有几个自嗨的观众被保安请走了。这里的规矩是这样的。表演者是不能裸下身的,而客人也不能当众自渎。 帅哥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用力一脚跺在景埙手上。景埙惨叫了一声。他想,他必是真的痛了。左竣深觉得,那叫声像女人,甚至让他的身体有了些微妙的反应,这令他更为光火。 之后,景埙再也没吭过一声了。就像死了一样,任人宰割。 人群在欢呼。帅哥踹累了,两脚踩住景埙的双臂,一屁股蹲坐下去。皮制的内裤严丝合缝地贴合在景埙的脸上。 左竣深紧握的拳心都出汗了。他不理解自己的同学为什么要靠这样的表演来生活。正要爆发,突然听见耳塞里传来同僚的声音:“快上啊!等什么呢!” 他一瞬间清醒了,极速冲向目标和他的交易对象。目标尝试挣脱,被他一铁拳砸了过去。血从变了形的五官里喷了出来。同僚也控制住了交易对象。穿着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入,很快,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音乐停止。 同僚质疑地看着左竣深,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过度使用武力,却也不便当面说出来。 人们大多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晕眩,愣在原地。景埙倒在地上,帅哥坐在他脸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才缓缓地站起身。 左竣深把铐住了双手的目标交给同僚,自己爬到了舞台上,狠狠推开了帅哥。他其实想一走了之,反正景埙也没看见他。但好像一种本能驱使着他,必须本人亲自把景埙扶起来。 景埙意识到是左竣深在拉他起来的时候,首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他先是傻愣在那里,然后藏不住的脸红被全场的灯光暴露了。他捂住脸,躲避左竣深的眼神。他又不禁埋怨这样的自己。害什么羞啊,那几多年的历练去了哪里呢? 收队前左竣深来不及跟景埙说太多,只告诉他,他是来抓毒贩的。景埙的手机在后台,他没有时间留下联系方式。 一切都太突然了,左竣深不想让景埙过于紧张,误会自己是来抓他的。他扬起一侧嘴角,在浅浅地笑意里抛下一句:“好久不见了,景埙。你结束了来明德路找我。” 其实,他是有点笑不出来的。 这浮着薄薄胡渣的下颌骨撑起的假意的微笑!景埙又怎能抗拒呢?他想象着左竣深这个一身浩然正气的直男会在警署里怎么对他说教,怎么说那些其他警察曾经说过的场面话,甚至是羞辱他。可是那个微笑是他整个青春都在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他看出来是假的了。 ! p* B) R4 _" {% J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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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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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是必须继续的。既然警方收队了,the show must go on。结束以后,脱下细跟鞋、洗完澡、换了衣服的景埙没有了舞者的气势。坐在回到警署穿了制服的左竣深面前,已近凌晨三点。景埙觉得颜面尽失,只顾着自己低着头,倒没发现对方也有些尴尬。 左竣深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他担心万一说错了一句没水准的话,比如“你怎么靠这一行来生活”,那无异于在对方敏感细腻的小心脏上插刀子,那就现场友尽了。他小心翼翼地盘算着言辞,然后决定先把话题聚焦在自己身上。 “我分数差了点,结果去了警校。毕业就来明德路了。这边好惨啊我操,各种夜班。” “嗯……” 对方不热情的回应让左竣深有些闷闷不乐,他觉得要不就试试赞美吧。 “你舞跳得很好唉!你是读了舞蹈类的专业吗?” “没,业余的……” 左竣深刚回到单位就因为过度使用武力吃罚,心情不爽。听着景埙的蚊子哼一样的回答,一句话里也没几个字,似乎不想好好聊天。 起初他还是尝试耐着心,小心翼翼地推敲着的语言。可景埙一直对他爱理不理的,像某些受审的犯人一样,他实在忍不住了。 “喂,你是怕我还是讨厌我?这又不是审犯人。咱好久不见了,我真想跟你聊聊,就叫你来陪我夜班了。你要是累了也别勉强。挺晚的了。”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很丢脸。我没脸见你了!”景埙又急又臊,满脸通红。 “哈?这有什么啊?不就喜欢男人吗?我警校同学好几个。” “我在你面前被人那样了……” “嗨,SM show嘛!有啥丢脸的。我自己也喜欢调教小母狗,不过当然是对方能接受的情况下哈。”左竣深说着便起身来到景埙面前,按住他的肩。“怎样?我都把私生活交底了,你还怕吗……你懂不懂尊重人?抬起头看我!操,以前在学校就不正眼瞧我。” “哪有啊?军神大人才从来没正眼瞧过我吧?我之前都怀疑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景埙好歹安心了些,抬起头看他。唉,这要命的风景,男神正眯缝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还记得我绰号呢?”左竣深嘿嘿一乐,舒服多了。他满意地坐回去,把椅子拉近了些。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叫什么?我罩过你的哦。我叫墙哥他们不要打你,要不然后面怎么没人欺负你了?我还记得你心特别细。有一次把碎玻璃装在密封的盒子里,上面用记号笔写那种夸张的大字,还加英文咧,之后才丢的垃圾箱,好像生怕谁伤了手。” 景埙有些惊喜,他两眼放光,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原来男神竟留意过自己这么细节的事。 “我以前喜欢过你……”景埙突然坦白了。他觉得既然命运让他们重聚,还是老实说出来好一点。“如果你觉得受到了冒犯,我很抱歉!” 他激动地说出了这个秘密。他做好了被讨厌的准备了。他看了看出口的方向,盘算着自己下一秒钟如何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这里。 “哈哈哈。真的假的?我超爽的!小学霸偷偷迷恋我。” 景埙不可思议地看着左竣深。人家看上去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老实说哈,被某些人喜欢,我确实挺反感的。但是被你喜欢,我觉得自己蛮厉害的唉。我也喜欢你啊,就小白兔一样的可爱弟弟嘛,嘿嘿。” 尴尬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们开始回忆高中生涯。 不管青春有多苦涩,对青春的回忆本身总该是美好的。 景埙毕业后即刻消失,没有跟谁保持联络。反正他没有什么存在感,也不关心其他同学的事。 左竣深的讲起自己的事总是夸夸其谈,景埙饶有兴致地听着。 聊着聊着天亮了。下班前,左竣深还是忍不住问一问演出的事。 “你那个演出没关系吧?感觉他们是真的在虐你。” “那都是演的啊。其实他们都听我的,我是舞蹈老师嘛。不过我会让他们下手重一点,逼真一点,秀才好看。” “那你不疼吗?” “疼痛了,才有强烈的活着的感觉啊。” 左竣深没有搭话,若有所思地收拾着东西。离开单位的时候,景埙跟在他身后。左竣深本想送他回家,但人家开着更好的车。 临别的时候,左竣深把手放在景埙头上,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下次别让人家坐你脸上,知道吗?” 景埙没想回应,但左竣深似乎是不肯罢休的。景埙抬起头。左竣深贴得那么近。他很高,景埙才到他喉结。左竣深眯着眼睛盯着景埙,真就是吃定了猎物的巨兽那样,下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嗯?”左竣深继续施压,果然不肯罢休。其实他心里知道,他有什么资格干涉景埙的生活呢?可他就是想干涉他。 “嗯”。景埙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仓皇地钻进了车里。 上路了。景埙努力地回味着头部每一毫米的发肤,左竣深的手刚刚碰过那里。 被他在意也会有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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