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祭
# ?/ J {" p! w# I7 X 文/肖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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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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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w& A) u u6 j, W4 B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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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F- U! `; a: |. a5 p" i 西伯利亚寒流像顽皮的小孩,总让人防不胜防地跳出来与季节调皮,天气预报说明天气温将会骤降,所以此刻的阳光变得弥足珍贵。
, v1 Y; }4 q/ N1 J. K% A: Y8 y 我很怕冷,一个人会很冷,但我想世界上总有比我更怕冷的人,比如,生活在西伯利亚寒流发源地的人一定会比我更冷吧?& _; \9 U9 O0 b8 W
在西伯利亚寒流的源头——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的首府新西伯利亚市曾达到过零下55摄氏度的低温,大雪封山,土地冻得铁一般坚硬。但实际上当地人的冬季并不难过,因为取暖系统设施完备,室内永远温暖如春。
! H5 o" R+ L8 A# C 在我的家乡,东西伯利亚与中国交叠的地方,秋寒正盛。
0 b- q3 I! E d+ J8 _9 x 苍莽的呼伦贝尔草原和浩瀚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交界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 r# F6 L) v; \1 q( P 我正拿着相机准备拍几张风景照片,站在山岗上眺望远方,远远地看见了他。
' R- ]/ O- M- o9 M, h x2 O 只是一个人影,好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在河坝上往我的方向走来。
- v# W/ p# t [6 s4 k& q2 u0 c, f 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拉近了镜头,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儿跛脚,一件半长的毛领皮衣,一条泛白的牛仔裤,靴子。
: G6 q/ n9 \9 } 刹那间我疑惑了,他?: m$ ?* K# z7 p! ]9 ^9 X
我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他。
4 j+ ` @( i" d0 } 他正朝我的方向走来,目测距离,从河坝到院子至少还需十五分钟,中间要穿过一片金色的麦田。1 r' l) O7 i5 D- s/ v
他下了河坝,身影消失在我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被一片葱郁的柳树丛挡住。2 \6 ]4 R5 k6 J* j3 l1 B4 ]
我蹲了下来,点燃一根烟,掩藏自己的不知所措。: {) Z/ }& F" G
心兰走出屋门,叫我,让我帮忙把那些装着各种山货的坛坛罐罐搬出去晒太阳。3 u- N# z# v, Z; m" |9 g
看我神不守舍的样子,她提醒我,“人是应该想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不要违背天意”。
, ]4 r8 Y3 r1 c* {, K' H8 l9 R! c 天意?7 H) ]2 e) [& H
失手摔碎了一只坛子,切成细丝的芥菜萝卜卷心菜叶洒了一地,色彩缤纷。 a) @4 e% [, ]$ I- H
“怎么了你?”心兰说,“干活就是干活,天不会塌的。”
" W- }; O" G" o5 H 我脑袋里空白一片。
3 \+ F# A3 s. ]* M, E0 D 她叹息了一声。
. c. R* m. ~2 f; X1 e, R 然后就响起了敲门声。2 f9 _! n2 }6 J( _$ a6 y0 \7 h-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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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兰好奇地抬头张望,过去开门的一瞬间,我如猴子一般窜到了屋后,翻身过了栅栏。
8 r4 j1 H% }3 C/ `( O( T 栅栏外草已枯黄,满是太阳的味道,我匍匐在草丛里,不敢,或者是不想抬头。 t' O* C* R+ Z* R6 c
草梗那么硬,扎着我的脸,微疼。! C' n' F. x, |- }
我听见心兰在说着什么,然后大声地喊的名字,肖树,肖树。
9 Z0 T1 n+ |* B# n( n7 E 在这一刻,我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迸了出来,委屈的或者感动的,紧张的或者无奈的,无法克制的眼泪。
% A) e1 W$ d$ u: V* E$ f 我是多么憎恨那个人哪,恨到胸腔里像埋了一根带刺的钢筋,只要轻轻拉动,就会刺痛不已,渗着血的细微的创口来不及结痂就又被豁开。$ ^6 F$ ?; ]& ]2 f8 t4 s& u7 @
我又是多么思念着他,梦见,不做梦的时候也无法装作看不见,像个幽灵一样时刻在我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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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x" d* s" \& [; a+ b 心兰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蹲在大树底下嚎啕大哭,我从未在她面前这么丢脸过。
3 A6 \$ b. p5 ^% V 她大概是被吓到了,有些语无伦次,想安慰和询问什么,一边胡乱地伸手往我脸上擦,她手掌的皮肤那么粗糙,刮得我的脸好疼。8 B. t+ u6 _* w7 A8 _) f+ J/ L
她说那人谁?他跟你有仇?欺负你了?他走了你别怕,他走了。
1 c4 c& X Z2 I$ X& e: s8 Z 不、不,别走,别走!!# w, B9 z, S* U1 E! |! E3 f& o! l, d2 y
我推开她,大步奔去,跨过栅栏追出院门,分不清方向,只是沿着那条他来时应该走过的路,追去,白花花的太阳,金灿灿的山,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该问谁,问问他有没有经过,他往哪里走了。
% y C5 j( P8 [ R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疯了。01
: [) E1 k6 B9 N7 c/ u+ Y5 f “我图你什么呢?”
* g$ f' M4 X p0 h 一直到十八岁,我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根本就没有过这个概念。
. {% b% T8 B- ^1 l+ Y0 D. H 与很多人一样我曾是个无比懵懂无知的少年和青春冲动的小伙,与很多同志不同的是,我很早就决定了自己的性取向问题,大概十二岁?. `- q: s9 p6 v" c% ^5 U) G5 P4 K
是的,这是一种决定。) U8 ?: i A, V0 _+ x
* i, ?3 R! A o# u, Y 歌词里唱在惊吓中长大的孩子容易早熟,我面对的应该不是惊吓,而是压迫。) ]# F v4 b2 Q$ J" ^' a
简而言之,妈妈死后姨妈取而代之但我们并不接受因为姨夫还在监狱里等着出来与她复合但她对我爸死心塌地并取得了我家的管理大权还挑唆着我们的父子关系……于是,爸爸在的时候我像被猫咬的老鼠,他不在的时候我像一只咬老鼠的猫。 X: k. ~; }' K) c7 Y. J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虽然我是本性可能并非是个淘气的孩子。
. A# e* F/ s, d: @8 M7 s1 s" _, Q; Y 我在她的饭里吐口水,剪碎她的新衬衣,在她上厕所的时候往茅坑里丢石头,在她锁门时往钥匙孔里塞火柴,甚至把她养的猫丢到邻居家的狗窝里,于是,猫凄厉惨叫狗愤怒咆哮,一番激烈厮杀,骤然停止,我看见猫倒了下去,一动也不动,先是四肢僵直然后瞳孔放大,那些华丽的金黄色腹毛刺猬一样炸开又烛光燃尽般顺倒,我盯着猫,用冷漠的眼神。* h) V* H* V3 J. ]- i" U2 D5 O
黑狗甩着尾巴邀功,我奖赏它一个蘸了猪油的馒头。" @* [& D4 [9 Q7 F$ }
我在卧室床头衣柜里找到一块姨妈的丝巾,擦干净手上沾着的猪油,然后用丝巾把猫的尸体裹起来。
M7 R! @' g1 B4 X 院子很宽敞,前面是菜地后面是果树,栅栏后面是草丛,到底把它埋在哪里比较妥当?我想想着,腋下夹着猫尸手里拿着铁锹往屋后走去。- r% L1 T2 B: D7 p) m* V
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害怕把事闹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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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隔着门缝我看见姨妈疯了一般从他们的卧室里跑出来,又吓又气的她脸扭曲变形,我深深理解了课本上“口似血盆眼赛铜铃”是什么样子。爸爸追出来安慰着她,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拎着猫尸出了门,摔门的声音震得我耳鼓作疼。
% [; q8 r3 q( p+ d# k+ }) ` 我立刻插门,因为我猜想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 w. O3 j# n7 S 但在我插门的同时看到了姨妈在扶着桌子大声喘息,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终于她吐了,大口大口地吐着,那些没消化完的晚餐。我的喉头一哽,也跟着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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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G b8 M4 B 姨妈的身孕让我成功躲开了一顿或许是终生难忘的胖揍,那夜她被送进了医院。他们走后,院子里顿时清净得像死了一样。
4 |% o& w5 l3 | 太静了,过于安静让人恍惚地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毛病。我听不到那满天星星闪烁的声音,听不到树叶摇摆的声音,我听不到死神带走妈妈的脚步声,也听不到她回来看我的呼唤。
% A# `9 N0 k/ m/ o" V6 v) y0 [) O. I 我躺在充满呕吐物气味的房间里,黑暗中睁大眼睛,窗外一轮明月,月光下妈妈突然来了,蹲在我床边上,伸手抚摸我的额头,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3 M5 N% ~5 Z) T* t
我去抓她的手,那种感觉很熟悉,很舒服,我很开心,开心着又非常难过,委屈,无比委屈,我心里想着妈妈你不要走,但又知道根本没有力气拉住她,我只能贪婪地万分舍不得地摸着妈妈的手,抱她的腰,抱住她的腿。. }5 b! q/ y/ L# G3 _# ^6 e5 |
然后她哽咽着对我说,树啊不要摸妈妈的脚,摸了我就回不去了。: f- g! M4 \+ u- G0 w
我一惊,哭喊着妈妈,醒了,浑身都是汗。" }; o/ B) j/ r* V( }- c
我坐了起来,还在不停地抽泣,忍也忍不住,但我听到房门响,有人进来,我憋住气感觉就要把自己憋炸了,竖起耳朵听外面,是爸爸回来了。- N% S3 Z/ ^$ f9 R& L
是爸爸背着姨妈从医院回来了。他们竟然回来了,我还以为姨妈会死,他们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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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没有再哭,也再也没睡着,姨妈的哭声却没停,委她屈得像是秦香莲,把我爸当成了包青天。
* h3 k: B0 `3 u) Z9 J# k 她说,死猫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跑到我枕套里呢?谁干的?还能有谁干的?算了算了我也不想计较了,你说吧,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3 @+ M; \# M z" C5 K 我爸骂人,折腾着要过来抓我,我听见了皮带抽出来的声音。
. B( q# P, y" B3 f0 @ 姨妈拦住了他,你管得了今天管不了明天,跟你说正事儿呢,孩子怎么办?打掉?不行!这也是你亲生的。
6 t: [( R' b( I 我爸不吭声了。
9 C) N0 L' z B5 W& S& D- C! x) n+ { “我图你什么呢?”
5 j/ Y* B/ R* R& H7 S 姨妈说,我图你什么呢?你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我可怜你一个老爷们带着孩子日子过不下去才过来的,什么闲话我没听过?我都忍了,小树不懂事我也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可是,你他妈的也算是个男人,没名没分地跟着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我图你什么啊我……- ^9 c9 C9 {+ z5 ?; q9 x$ L
我不知道她到底图我爸什么,我也管不着这些,我只要我自己的妈妈,不要任何人,姨妈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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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 x" s. I9 V* @& c/ F 一个星期后我被送到了城里,寄宿学校,我才十二岁。. a* E2 e# v2 X" n; o
竟然没有一丝恐惧,我站在学校大铁门口望着低矮破旧的教室和教室旁歪歪斜斜的宿舍楼,长满杂草的院子在九月的阳光下如同鬼怪故事中的画面,感觉这里就是我的家。连头也没有回,自己提着行李往宿舍方向挪去。
* P ]3 B, [ f0 u. _ J/ V s 爸爸对老师说这个孩子有点儿野,不好管教,让他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好好改造我,老师告诉他,这里的孩子都很野。8 N" c2 \4 q" ~0 D
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野孩子名叫辛小军。02
8 [. Y2 T. f; a8 p1 a Q 辛小军的父母是跑车的,部分昼夜长途运输,一年到头只能回来一两次,每次不超过十天,他住在爷爷奶奶家里。九月中旬爷爷家里发生了一场大火,奶奶烧伤爷爷照顾,房子不能住了,他也就没着落了,所以被送到县城里唯一的寄宿制中小学来。
/ u, t# v, _3 _% X. Q 他比我早来两天,但处处都以“老大”自居,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跟着大哥混,吃不了亏的。
$ F1 x- g# S( X" h N; U ` 跟大哥混的结果就是我需要帮他做各种事情,各种管理员安排的需要个人完成的事情,而最厌恶的就是晾被子,是的,他还在尿床。7 \+ n5 h/ ^" ~5 B" [5 @ S/ V
他尿床之后不敢声张,强迫我跟他换褥子和床单,换完之后他还告诉我其实这种事情很好解决,用手使劲摩擦湿的位置,搓啊搓啊,很快就干了。就这样我的指头上带着他的尿骚味儿起床,然后被管理员大骂,我垂着头一言不发。4 A% s- K0 m, c/ E! J7 F
我心里暗暗地说,辛小军,我什么都会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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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都会找回来的。放寒假之前我把宿舍管理员的钥匙偷出来放在了辛小军的裤兜里,偷钥匙的时候我看到宿舍管理员枕头旁边放着一本杂志,顺手也偷走了。
% E" q' a; J1 c 那夜我蒙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看杂志,看到了一篇文章,同性恋的预防与治疗。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到底是在说什么,但我觉得很过瘾,因为世界有些男人是不喜欢女人的,我想,如果我爸不喜欢女人的话,姨妈就不会住进我们家,她不住进来,我和爸爸就还是老样子,而妈妈的那些东西,她的衣服不会被丢掉,她的照片不会被烧掉,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女人真是可怕的,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男人是不喜欢女人的,我就要做那样的人,不给任何女人机会。
. f7 G: ~: N' l8 J9 k) { s0 w 是病也好是怪物也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总之我就这样吧。
3 [" A' M( N8 n- G# J 宿舍管理员吃完晚饭回来后进不了值班室,乒乒乓乓砸门,没砸开,转身进了我们的宿舍。他问谁捡到了我的钥匙?没人回答。
" x$ j$ _4 ]- n1 v/ J5 w 他说妈的钥匙丢了现在这么黑也没地方找,我睡你们这里吧,谁把床让给我?: I- @! x }& r. Z4 P9 V( I
我举手说辛小军。" `! x% l5 C+ K$ _, ]4 C5 m
辛小军说肖树。/ i0 ?) \- G L# `
宿舍管理员说,肖树和辛小军睡一张床上去,我睡肖树的床……
) K+ p* P8 R" u0 J" j: ] 我心猛地悬了起来,不行,他睡我的床,就会发现他的杂志在我被窝里。# [7 ^& K _4 N% Y! u7 b% k
幸好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说,哦不,肖树尿床,我睡辛小军的床,辛小军你睡肖树床上去。) q% |8 D- g! y3 w
辛小军不情愿地爬上了我的床,睡下,关灯,我把杂志塞到了枕头底下。6 f0 C: j+ V( `5 T
刚躺下,黑暗中我听见宿舍管理员翻身的声音,然后他大叫,怎么这么骚?这么大的味儿?你这被子……他开了灯,扯下被套看,被子上黄黄的尿痕,他疑惑地问,你们两个到底谁尿床?" l) q6 [ F. a {
辛小军脸通红的像是猴子屁股,怯怯地答了一句,我。
4 N( |( }2 Y2 D4 y) d0 f 原来是你,哦,我知道了,你尿床了还赖肖树是不是?你这个孩子太坏了。
3 G4 U" }* R2 S8 n4 X, S 他一边说一边扯着被子用力抖了一下,辛小军的裤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裤兜里的钥匙掉了出来。
" q4 h1 W+ {5 A: }5 v4 m3 m, j' b9 G 我的钥匙?他勃然大怒,我的钥匙怎么在这儿?!辛小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j4 I! I3 L" w: a* J# Y6 V7 c
辛小军愕然地不知道要说什么,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J3 f" [$ G: x! d1 q/ k4 R
宿舍管理员检查着钥匙,钥匙扣呢?我的小金鱼呢?!
* M) u- s! [& W5 n" `8 p3 P/ s 他心爱的不锈钢磨成的小金鱼钥匙扣已经被我藏到了窗台底下那块能活动的地板缝里,此刻辛小军成了偷钥匙扣的贼。
7 s* Z- g% s- s+ b1 y 你想要就跟我要,怎么能偷呢?你偷就偷,把钥匙一起偷走干嘛?你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吗?!
) ]9 [+ v' U- {: B7 f8 V4 o% } 宿舍管理员把辛小军叫进了值班室训了半个小时才放出来,回来后辛小军铁着脸,一头蒙进了被子,他一定是哭了,他蒙着脸不让人发现。
3 _+ v1 K7 Y# U1 p/ S 他尿床被发现了,他偷老师的钥匙扣,他不仅挨骂了看样子还被打了耳光,明天还要受罚做值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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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身子一沉,黑暗中有人堵住了我的嘴,我拼命挣扎,抓捂在嘴上的手,感觉他力气很大我根本拉不开,我喊不出声也喘不过气,只能胡乱地蹬着腿。
5 x* @) D3 K, P3 ]9 a7 V- b 他一翻身骑到了我身上,我明显感觉到了是辛小军,因为他身上的尿骚味儿我很熟悉。
7 h7 w4 R1 b) _% t( d0 f 我用指甲使劲抠他的手背,他哎呀一声松开了我,但仍然坐在我身上不起来,呼哧呼哧喘着气。
& n6 W* W6 W+ b& R# K0 f 他说,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 ~ `# ^/ ]# A! w( F7 G
我说,是。
Z2 T- O( j* K9 f: E, P 他说你真阴,你是大坏蛋。
) ?- W5 z" {1 T$ z, W- g 我说你才是坏蛋,你全家都是坏蛋。 ^$ Z C$ R0 ^% M r& \
他继续骂。2 g$ W2 N- ]" H9 e6 M
我说要么你弄死我,要么你就等着我整死你。: T% Q. S5 D- ~: U/ d( I! m6 C% B
他说我告诉老师去。
; l5 x9 t- ]# ^ 我说你告去告去谁告诉老师谁家人就死光光。3 `! u0 A. i/ D6 s,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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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小军没有去告诉老师。# k* |( ~/ V! C* F" ?: e
但他的家人却真的死光光了。038 r3 M. J q- {5 w% W1 e' A% F
辛小军的父母出了车祸被撞得稀巴烂,奶奶烧伤感染病故,没两天爷爷心脏病发作也跟着去了,他成了孤儿。; Z$ c* R: B) O# N- e2 W+ a
仿佛在一夜之间他就变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变化。7 z, v% V' m/ @
他要退学了,等着远房的姑妈来接他走,大家都上课去了,他一个人蹲坐在宿舍的窗前。2 O& F$ V1 p0 `5 ]' ~2 M3 [
外面下了很大的雪,雪很厚,天上地下全都是雪,他趴在玻璃上望着外面,一句话都不说,悄悄地擦眼泪。2 B2 R7 L) X* ?) D: p* ?3 c4 N+ E0 _
上完第二节课趁课间操时间我跑回宿舍去看他,他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8 r9 t( S+ @' B- B p0 U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他,他坐的板凳腿压住了那块能活动的地板。我蹲下来用肩膀顶着凳子,用力将它挪开,然后掀开那块地板,那只不锈钢的小金鱼钥匙扣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光闪闪的很漂亮。+ U$ @ \; s5 W2 F( F h. {- o
我捡起小金鱼,抬头,突然看到辛小军正低头看着我,眼睛瞪着我,像那只被狗咬死的猫那样,眼睛很大,我吓了一跳。) j: H# K" k+ L8 K9 v+ _# |
我把小金鱼递到他眼前,看,它在这儿……给你吧?
9 F3 U$ t+ \, r/ d9 V0 W; a 他摇了摇头。
x* D7 K3 |* T9 z' r- x- f 我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给你吧,你要走了,做纪念品?4 t4 f6 B) J7 i b8 E* ^
他说……我不能要,要了我就真成贼了。
( }8 G6 P. T7 j% M& l6 T1 t 是我偷的,我是贼,你不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突然很后悔,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 z$ j; G3 Z" T5 b! O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一下把我扑倒,在我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拳。5 |# d( `& s0 j
“我恨你,我一定会报仇的。”他说。
( d9 X7 M1 G; [7 d D) }- G: S 他打掉了我最后一颗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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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9 p1 T$ s4 ~ 辛小军比我大一岁。
8 k' H* Q- t# P" H8 m) j. x3 m 辛小军十三岁的时候成为孤儿,他尿床的毛病到了十五岁才停止。& ^. B9 G! f# r
他打掉我牙齿的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他又爬到我床上,睡在我旁边,抱着我,说,肖树,我好想妈妈。! r& ~# [" E1 {/ P7 M
我也想。
3 J. Z7 a. u4 z 我们两个就各自默默地掉起了眼泪。( ?! ~7 r! q7 g0 J f4 t" u
哭到了一半儿,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爷爷家里点蜡烛玩把床单烧着了,我好害怕,警察会来抓我,爸爸妈妈会打我,爷爷奶奶也会打我……% Z" r0 J6 y* o5 i& v" C* A2 J
我说别怕别怕,他们不知道,我知道了也永远都不会说,真的。; u& M0 d7 ~' T9 H/ _% E
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也不会有人来抓他打他了。 a9 U$ S$ x" {6 }0 `
他说你别说出去,谁也不告诉,你起誓。
/ A5 L0 m1 M& h8 I5 m" Q* z" ^7 g 我说我要说出去我就是你孙子,那我也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秘密,想了想,说,我是同性恋。% {! f) k: I2 x- N) Y- B( \( C: m
啥?他问,啥叫同性恋?2 N2 j5 ]$ Y4 O: i/ \
我说……就是一种病,很严重。
. N. }2 s1 b* m, m% f, n0 ]% C 会传染吗?7 j6 T8 A2 w' O( c2 F3 x
会,全世界都拿它没办法。/ z) ^+ z( ?( X, P
啊?……那会不会死?
7 q* `! f5 F3 E) g 不会,现在不会,但是治不好的,你要替我保密。
6 f7 _/ I+ h* u0 t4 M7 A+ U 嗯,你保密我也保密,我们都有秘密,谁也不能说出去。. y% O( l# d+ d. i+ m!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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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清晨,我还在睡梦里,辛小军的姑妈来了,他们悄悄地把辛小军唤醒,没有吵醒我。我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帘打在床上,世界仍旧是那么安静,窗外在飘雪花。& k5 l9 i! a8 o) X. F W/ k2 n( H
阳光下的雪,很大,很轻,一片一片像羽毛。
^, f$ z: S8 s7 p! ]( W 我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醒,无意识在枕头下摸到了一个硬硬滑滑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那只钥匙扣的环儿,上面的小金鱼已经不见了。3 c4 x1 v) A" D) y
我一下子想起来昨天晚上辛小军应该是睡在旁边的……他走了。) R) ` p. x5 s6 D4 J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别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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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P* w% s7 d( P$ ^+ k 寒假时爸爸接我回家,我看见姨妈挺着大肚子半躺在炕上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电视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厌烦,她也更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使唤我了。7 e, @8 B2 b) `0 N, `
但她是怀了孕的人,她鼓起的肚子里是我的弟弟或妹妹,记得妈妈活着的时候经常说会给我生个妹妹,妈妈是不是把这个心愿给了她呢?1 U+ o' P; @2 M4 `+ b- o
带着这份疑问,我终于迎来了这个想象中的妹妹。那个夏天很凉爽,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门卫老头朝我招手,大声地喊,肖树你爸来看你了。6 B3 a [$ p* M P
隔着铁门上的栏杆我看到了爸爸,头发乱蓬蓬的像野草,胡子拉碴的没有刮,穿着那件泛白的中山装,拎着一只黑色仿皮的旅行包,像是个逃荒的难民似的。
3 H! Y* [5 G+ N& \9 |* I6 z 他看到我,竟然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 ?3 [! R4 n% t 我愣愣地走了过去,喊了一声爸。
" N: F/ }% j- ]0 |( c- P 他说你又长高了,怎么长得这么快?
N/ [- P) H# m, F" j 又说,你太瘦了,像竹竿似的。" v V+ J- O& x5 |
我仍旧不明他的来意,愣愣地看着他。
* m. k0 ^) O# T5 w- Z a" i( C 父子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我们一点儿也不亲,不亲热不亲密,就像陌生人。! T$ B7 `# m7 L. M
他有些无趣,说了句,放学了我来接你,那个……去医院,你有妹妹了。& E6 O A! t0 u+ e3 y3 I5 @$ J3 O% J! q
我点了点头,哦了一声。04
5 \" N0 b: y5 w1 O% ~- N# T 生活的重心就这样一点一点转移着,对他们来说永不失衡,对我而言则是乐得轻松。一个比我小十三岁的妹妹完全可以把我抹杀得干干净净,我恨不得学校一年365天都上课,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回家。8 ~4 i. Q2 Y5 C5 W5 k. u, }
马飞扬转学过来之后,我就真的可以不用回家了,因为他的家就是我的家。
5 F; ?- X& G, { 马飞扬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了句,那个谁,竹竿儿,你是留级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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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飞扬是个留级生,也是个坏学生,读初一读到一半实在跟不上课程,家长想让他退学务工但年龄太小,想让他在学校继续混下去学校又不留,后来撺掇着送到这个寄宿学校来了。
+ a$ G* x7 g0 u) |, o* [2 B) | 在我们的宿舍里,充满的尿骚和臭脚丫子味道的鸟笼子一样的地方,他无可争议地成为了老大,我则是千年老二的命,这次不同的是我有了新的名字叫竹竿儿。
& [/ F) O- X* Z 这个学期时间过得像闪电那么快,他带着我们半夜三更撬开食堂的门把红薯偷出来烤着吃,披着床单打着手电筒装鬼吓唬小女生,爬到二楼瓦盖上往对面街车顶盖上丢砖头,抽烟,逃课泡游戏厅。他负责闯祸,我负责跟真闯祸,每次我都要写检查,给自己写完再给他写,检查堆起来像作业那么厚一本。
2 s% E" k, R) l1 s% y( S; [ 我们像簇拥英雄那样围绕着他,一直到了放假,每个人的功课都是黄鼠狼生鼹鼠,一代不如一代。
5 h. B- g+ _) j) u+ X4 s* K* i 学校给他的家长通知书上就写了三个字:别来了。) p! K) I; [' o" F1 n
他轻蔑地把家长通知书撕烂,恨恨地说请我来我还不想来呢。. F8 c) B( k. ]' h" Q: M
但是第二天夜里他又来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收拾行李,他梆梆梆地敲门。
, P1 f) F! W1 L. A' B) a( b 听着他的声音我开了门,吓了一跳,怎么了?
' @0 O# l; H: ?: |$ J* b
4 ]' p- _7 E5 D G# M% @0 R 他额头破了一条大口子,正在淌血,满脸都是血,我慌忙用纸帮他擦,纸很快被血浸透了,我说去医院吧?
: r( v: x4 B! P0 F' W 他说没钱去个屁医院,赶紧用枕巾帮我捂上,捂一会儿就好。9 E, |, d$ @. r/ K3 t
我捂了一会儿,看见他掏出打火机来把一本语文书点燃,烧了一半丢在地上踩灭,抓了一把纸灰来然后往伤口上塞。
, V+ x2 }0 j7 c7 ]4 g% o' N 竟然止血了,我心生敬佩。) J1 \5 @6 m4 i/ n7 X/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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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飞扬是我们宿舍的老大但不代表是这条街上的老大,所以他在游戏厅和人口角之后被打得稀里哗啦,又不敢回家,只好逃到宿舍里。1 K9 Q$ T" @1 s) @) d2 o
人都哪儿去了?他问。
% k- b# u t; U3 t) R9 F2 y) \ 我告诉他该回家的都回家了,我明天早晨去搭公共汽车。* n: C# h$ ], B" W
他又问老师不会查寝吧?我告诉他已经查过了。0 ~, h3 J: z; S: _" q
他说那我就放心了。然后鞋也没脱直接上了我的床,脑袋刚粘上枕头,呼噜声就打了出来。) M& F- q6 L. a
所有的床铺都已经收拾好,行李也都打了包,我踌躇着,今晚该怎么睡?# f# a2 }, w& @; x+ O
困意袭来,实在熬不住,只好把他往旁边推了推,挤在他身边躺下了。
, q4 a) o8 Z! p# ^0 u# }7 ?* A: t+ w! { k4 t) f
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他翻了一下身,然后叫我,竹竿儿,有水吗?
& a! t% C' w6 A& e& Q0 n 我打开灯去倒了杯水递给他,他坐了起来,这时我看到他的额头已经肿了起来,肿得很高,眼睛被挤得只剩一条缝,样子像猪头,非常滑稽。 b, U% S1 U. ]
我忍住没笑出声来,他咕咚咕咚喝完水之后抓起了镜子照了照,反问我,好笑么?
: c/ L( M J0 O J 我说还行,挺像猪头的。/ }9 w8 {" j% q- [) |7 c! s
妈的你就这么跟老大说话?他龇牙咧嘴地说你活够了吧,哎呀不行太他妈疼了我得喝点儿酒,给我整瓶白酒过来,快去。. D" t1 O- G2 B! v
已经半夜了上哪儿去整?小卖店都关门了,再说大门也上锁了。4 ^! N8 k! h8 W7 c% ]
他说去宿舍管理员屋里偷,他是个酒鬼肯定有藏货。5 t; n* I& D6 ]! G7 l% I
我犹豫着不想去,但马飞扬一会儿说狠话一会儿又求爷爷告奶奶,所以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向宿舍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9 [8 y) D2 W; S3 s. k0 |
9 @& M! n+ e$ G) [! a% s" U `. }
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又一盏亮起来,值班室的门关闭着,我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心想这该怎么进去呢?
6 g8 g! i$ A' i 转念一想与其偷不如借,就说借点儿白酒喷一下床因为床上有蚂蚁,省得人走了床板被蛀烂了。这个借口貌似不错,我顿时有了信心,敲门。" N3 m" k$ j. r( x: G4 E) W
刚敲了一下突然听到里面有声音,奇怪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呼救,哎呀饶了我吧救命啊不行了我不行了……这么痛苦的呻吟声,出事儿了?!8 _* P0 }% k) g# c6 t
我脑袋嗡地一下炸开,慌乱地撒开脚步一溜烟跑回宿舍了。05# r$ s# [) R% y+ f
我气喘吁吁地摇醒马飞扬告诉他出事了,管理员杀人了。马飞扬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从床上跳了下来,跟着我一溜小跑出去,蹑手蹑脚到了值班室门口。
E8 o r* U$ ~" { 我们趴在门上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x1 G! Y! u+ o. m# u
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啪啪的拍打着什么,女人在高高低低叫,声音时大时小,管理员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他在骂人,哼哼唧唧,这不像是杀人,我愣住了,然后,突然地,就在那瞬间,我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股热血涌到了头上,头有些晕,脸很胀热,我说,咱们走吧。
9 N3 ]! J3 d) A 马飞扬的眼睛特别亮,难为他肿得像猪头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缝但眼珠子还能这么闪亮,他诡异地笑了一下说,再听一会儿。6 N0 I& v, c+ m, \
我没理他,起身走开。
, m5 d. u& B; @7 w- K( I8 k 我心里打着鼓,忐忑而又带着许多解释不清的情绪走回宿舍,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K) D% Y' P4 _9 b; F
天花板上的石灰剥落,上面长满了很多霉点,昏黄的灯泡上面沾满了苍蝇屎,这是一个肮脏的世界。- [* e I( q8 g; ^ }( u8 E.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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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马飞扬也回来了,跑得很急,一进门就立刻插上了门闩,关灯。
. D3 N: s+ D. H- Z7 P9 _ 他窜到我床上钻进被窝,嘴里喘着,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别吭声。9 b- a$ Z) x" M/ y8 c+ Y' R
然后走廊里传来宿舍管理员的叫骂声,一边骂着一边走,敲门,走到我们宿舍门口,敲了两下,叫,肖树,你在里面吗?在吗?
' t4 Q' m; \, W7 U! Y+ ` 我想回答,马飞扬堵住了我的嘴。
. F5 F5 ?+ M* u0 N 宿舍管理员又敲了几下,然后继续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一直到听不见他的声音,马飞扬才嘿嘿坏笑着说,我刚才敲他的门了,我一边敲还一边喊,哦哦哦,啊啊啊,快点啊快点!
, r4 p& x1 j5 V- e 他邪恶的腔调与房间里那个不知是谁的女人如出一辙,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真缺德。: b9 G& |4 y& Q2 N! m9 J6 |. J
知道他们干啥呢吗?他问。
. S, s; r# k" R% V! c; T6 ?& L 不知道,我说,我也不想知道。' b6 d' K2 [& {& T
“CB”,马飞扬兴奋而又无限狎昵地说,连这都不懂,真不知道你妈怎么生你的。
4 Z+ O8 Z" E+ D* O7 Y 你再说一遍?
0 L+ P: ?( J4 [4 T6 [ 说我可以,但绝对不能提我妈,任何人都不能。 \3 O1 g$ n m# b! I) O( L
我猛地一拳捣到他的肚子上,猝不及防,他翻到了床下,半天才发出一声闷吭,爬起来反扑到床上,掐我脖子。
' P7 T1 L5 g8 l- k3 m M* e7 Z! K# x 你疯了你这条疯狗,你打我干嘛?掐死你。& B6 i! x- ^" E' N4 A0 z
我喘不过气,就用头去撞他的头,他头上还有伤,禁不起这样撞,黏糊糊地我感觉到自己额头上都是血,他忍不住松开了手,带着哭腔说了句,不打了。
; i1 u* ~' }0 q 不打了不打了,你小子狠,你是老大行了吧,不打了。
' L: _6 S g }/ O# Z 然后他躺了下来,用枕巾捂着头,竟然……哭了?$ O5 G/ @) |% P* ]) ?2 B4 z
他一哭我反倒有些束手无策,只能静静地躺着,听着他啜泣,好一会儿他停住了,念叨着妈的今天真倒霉,倒霉到家了。
; v9 n% }8 x1 O3 l! p- x" P 我问血还流吗?
$ q% K4 N) @! y4 ^( h* E( p 他说没有了,我头好晕。% b* c1 [+ v: q: E2 p# ~
我说活该,你睡一觉吧,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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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Q7 f5 c1 w, S# ~' p 迷迷糊糊地感觉他抱着我,头靠在我肩膀上,胳膊压在我胸口,身体蜷缩着像条狗。
[6 L; o0 n% G& S) U) a' ^ D 我往床外让了让,他仍旧贴过来。) {; A8 | o8 m: C4 f; {
我便挤过去,两个人贴得太紧,突然就感觉很温暖和很舒服。- w& Q! j' V- Q+ I2 g
鼻子里都是血腥味儿,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呕,却又在不知觉之间适应了,然后,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血腥味儿,淡淡的有些甜的感觉,或者是奶味儿,也好像是什么花的香味,总之是说不清的味道。% a( |+ n/ w! y/ C" y B# B4 R; R
如果说味道是记忆的符号,那么它都写下了什么呢?
6 F4 p2 [4 E& h, L; E 睡意迷离像是做梦也像是真的,我发现他把手伸进了我的内裤里,摸索着什么,抓住不放,我推了一下没推开,我想,他是个坏学生,自然各种各样的坏事都会做的。. o2 ?- }: C! P2 z0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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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铃骤然响起,我惊醒了,恍惚以为还要上课。
$ S0 W- a9 O6 ^8 A 这倒霉的自动设置的铃声,不管学校里有没有人都会按时响起,今天已经是假期了,我要离开,回到那个我极其不想回去的家里。
$ @2 g, o+ x c& |1 X5 s 躺着赖着没有动,眼睛也没有睁,憋尿,憋得勃起,硬得像是要爆炸,然后才意识到,他还抓着呢。, L6 F; D# h- k2 B4 q* e
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
: ?4 F$ \( K0 c5 T8 b/ O 马飞扬的脸仍旧肿着,血污和纸灰泥糊了一脸,已经干了,蹭得我满头满脸都是,脖子上也是,衣服上也是,被子上也是。2 P7 s! ~1 `1 l: S4 |& O3 H
他也醒了,问了句几点了?; Y1 m7 m+ i7 P) R' r( e
我说快七点了吧,我们要走了。060 O$ G( r- {4 s' m, y
我没有回家,跟着马飞扬去了他的家。* f1 D/ q5 E; [1 _# d( `
他让我帮忙撒谎,说是昨天帮我收拾床铺时不小心掉下来,撞到铁床的角铁上划伤了头,出了很多血。谎言很成功,或者说他的父母也根本不去理会他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j+ n$ S' ~& I3 g0 ~
他们根本没空理会他是不是撒谎,他有四个哥哥还住在家里,另外两个哥哥已经成家但住在一个院子里,他是家里的老七,他下面竟然还有个妹妹。5 y3 T8 V R# e, c8 V2 x, r- e
他父母跟我爷爷奶奶那么大,他爸爸耳朵有些聋,背着一套爆米花的锅炉沿街串巷摆小摊,他妈妈驼背只能看到脚面,背上驮着他的三岁的小侄女,一边念叨着我听不懂的歌谣一边还在洗衣服。9 v' e$ m4 R9 x
他家的院子就像是个垃圾场,不客气地说根本就是个垃圾场,他大哥和二哥都是收废品的,院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塑料瓶子和各种各样的纸箱子,铁片,碎玻璃,破衣服……总之,应有尽有。8 c6 b2 @, \4 j7 v' N* V
我第一感觉就是自己走进了旧社会的贫民窟,这是种极为新奇的感觉,仿佛进入一块破烂的脏污的却又充满冒险的乐土。1 [- M0 Q6 U( Y& P* a* B: X. i
经过确定我明白了,马飞扬身上那种怪味道原来是爆米花的味道。$ G* Z ?# G0 Y9 V V x5 ? X
我也就理解了,马飞扬成为坏学生是一件多么自然的符合科学逻辑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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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A/ G! o( {) F 于是我就在他的家里住了下来,整个暑假都在做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捡垃圾。
: N) T) u6 ?% y& k* ~, R" \& b9 G 他的父母根本就当我不存在一般,当然,他们当马飞扬都好像是不存在的,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去了哪里,总之饭做好了你能抢到你就吃,抢不到就等下一顿。
$ L! z0 D4 ~7 a/ q. u5 F% y+ | 但却又是充满乐趣的,尤其是在他们的卧室里,那是个土坯建造的四处漏风的小房子,一条大通铺,哗啦啦睡了一堆人,翻滚吧,少年。0 j/ L* \) a! F B3 o8 |( }4 H
但也有不翻滚的,就在他们的狗窝一样的大杂居房子里,隔着厨房,另外开辟了一个小房间,里面住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立独行的人,马飞扬的四哥,他是他们全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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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Q B% O! q: `: O- J* b 我曾好奇地跑到那个小房间的门口往里张望,房间很小,推开门就是床,或者说是整个房间就是一张床,床头放着一张锯掉了四条腿的书桌,书桌上摆满了书,厚厚的,在我看来像一面墙那么多的书。
5 Y9 u* O+ {4 b 床上铺着床单,蓝白格子的床单,扫得干干净净,一丝褶皱都没有,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角落里。被子后面的墙上贴了一张海报,三个帅气的男生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知道他们分别叫乖乖虎小帅虎和霹雳虎。) p& {) q0 m" s" o
而马飞扬的四哥马飞宇正坐在窗前,窗台很矮,坐在床上就能推开窗,他就那样怡然地靠着窗吹着风,把胳膊肘在桌子上捧着一本书,眼睛却盯着窗外。窗外是一条小河,那段河湾很幽静,但仅限于此,它再往前三十米就进入了垃圾院的垃圾堆,就变成了一条污水河了。
7 H) V0 u0 }" j3 q6 C) t/ N+ [ 他看到了我,微笑着摘下眼睛,打招呼,你是老七的同学吧?' y2 r5 ^: D. j9 ~8 l% Z6 r
天哪,他那么客气那么和气那么秀气,他跟世界不一样。. D& `- A9 z7 e& f% }4 c' Z0 U: A
我的脸刷地一下发烫了,我挪了挪脚,点了点头。" Q* D) O3 H$ ^
他说进来坐坐?……嗯,下次的吧,你洗完澡再来。
7 N/ c5 F8 ] ?. l4 O/ u5 j 我丝毫就没有尴尬的感觉,丝毫没被打击到。我手里拎着一只破蛇皮袋子里面装满了刚捡回来的易拉罐和旧瓶子,我脚上穿着马飞扬的破胶鞋,上面踩满了各种脏东西,并且我知道,四哥在这个家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谁坐我的床了?!" Y$ C7 \( n" p' C: ^1 M8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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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躺在马飞扬身边我问你四哥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睡?, H6 `& f4 E3 R
马飞扬说他装B呗。
8 K. x7 C" Y$ d3 I 我说那为什么你们都睡大屋他却有自己的小房间呢?
- d" M6 l# `, l( t 马飞扬说他要补习,其实就是借口,不过没办法,谁让人家学习比我好呢。
, X4 e3 I, D7 k2 W* N+ x 是不是借口我不知道,但马飞宇的学习成绩甩掉马飞扬几条街都不止,何止是不止,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高三毕业,高考未中,他在家里补习了一年,刚刚参加了第二次高考还在等着发榜,那个小小的房间就是他的茧。. o# S% l4 P1 k7 B# ]3 w' c" j* S
在这个茧里有着无数新奇的东西,漂亮的文具盒和方方正正的字帖,厚厚的课外书,亮晶晶的玻璃酒精灯,地球仪,盒式磁带……一切都摆放得高低错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在这个垃圾场掩盖着的净土里,马飞宇干净得像是一枝出水的白莲。& M/ h7 r2 t, ^2 D+ L. T( ]) k
然而他没有朋友,仿佛什么朋友都没有,他兄弟姐妹七个人每人都有自己的发小和同学,唯独他好像没有,没有人到他家里来做客,没人来找他玩,他总是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看书,他房间里的灯光总是最后一个熄灭。2 F) ]1 m) ?# n2 ?
他总是穿着一件白衬衣,他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每天都要洗衣服的人。
# k5 l7 w R a+ I; u# c 他就像是一个谜那样让人猜不透,让人觉得既温和亲近又寒冷遥远,让人忍不住去关注又忍不住紧张,我甚至不敢睁眼看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敢看他的镜片背后,一双黑亮的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07
. z0 f, X- J/ e4 Y 马飞扬的家真的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地方,神奇到……不可思议,比如生病也有组团的。8 }- i, ^- ~) `8 f7 ~
他五哥和六哥同时阑尾炎发作,躺在床上翻滚着,叫得死去活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双胞胎的缘故。
7 U: U' q% Z$ \1 @2 H& G* O 马飞扬的三哥和他爸爸踩着三轮车送他五哥和六哥去了医院,他妈妈去找他大哥帮忙,大哥和大嫂开车去省城送货不在家,二哥喝醉了爬不起来,二嫂丢下孩子直接扑向医院……总之那天晚上灯火通明,整个院子热闹一阵子突然又安静了下来。8 ?5 ]2 f7 @6 z1 D4 o0 J& X) d( r
就剩下我和马飞扬两个人,趴在被子里看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
* o+ S( `/ s, } 然后突然停电了,一片漆黑。
; e- ^: H/ _: C( \, X+ z 马飞扬骂着娘,愤愤地踢被子。" c$ I! d2 h& I \
百无聊赖,他钻到被窝里,扯我的短裤,他说摸一下,摸着玩嘛。# s8 m; v3 }0 j. z+ g; [
我半推半就地躲了躲,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厨房那边有光透过来,哦,小房间里点了蜡烛。1 @) u% {5 \, ~/ {
我爬起来披上衣服,我找你四哥玩去。& t9 V( c7 H. Y: M2 U8 s
呸,马飞扬说,有什么好玩的,你去吧,不把你撵出来才怪。: f0 L) h f# k; x8 P! ~- |
+ t2 {$ J8 L, L# S 我站在门口,木板门缝里透过缕缕烛光,烛光投在地上,像一条条斑马线,我踩过斑马线,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前面到底是红灯还是绿灯,想敲门又不知该说什么。. u) n$ A# U9 H, Q
四哥咳了一声问,谁在外面?
$ N& R/ Z3 Q- b7 N& ~ 我说是我,我……来借书。" q |9 r8 S N0 K, d% {- S
他说你不冷么?进来吧。' }! I/ Q- K9 l
他打开门,他坐在床上只要一伸胳膊就能把门打开,看着我,仍旧是淡淡微笑着,说,今天洗澡了?8 K/ x% `7 u% @& Y) [$ f( T. {$ x
我的头发还有点儿湿,我和马飞扬晚饭之后跑到河里洗澡,我打了很多香皂,香得眼泪都呛出来了。' D: |* u& ~# z% ` F3 d) a4 s% |
我进了门,有些拘谨地坐在床沿上,我看到马飞宇穿着一条宽大的白色沙滩短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袜子,白袜子,太奢侈了,白得好像冬天的雪。
8 \6 o9 O' g; w( x8 e 他说往里坐坐,停电了啊,没电视看了,想看什么书?2 G2 b# H# U3 y# t0 _3 U, S
我嗯一下。
, I& b5 l4 ~* ~$ a7 L% F5 N 他笑,嗯是什么书?9 \7 v6 y9 Y* @: p) q
他摸了摸我的头,觉得湿,就拿起挂在床头的毛巾帮我擦了擦头发,又拿起梳子帮我梳了两下,然后想起了什么,问,你叫什么?, A* s6 H1 a: \$ m7 p _- ?+ \& o
肖树。* s! |$ f$ E! U
多大了?: y" d; U4 A! a
十四……马上就十四了。
; Z/ Q& p' i7 {& P 哦。放假了你怎么不回家呢?你爸妈不惦记你吗?
% E( o7 O( @ H6 g 他们……我妈妈死了,去世了,我爸爸娶了……后妈,他们刚生了我妹妹……反正放假也没事儿,我就出来玩,他们知道的,不管我,我觉得跟马飞扬一起玩挺好的,他特别好……
6 ?+ S1 g6 T2 Z$ }# ~! C 是吗?他笑了,用小剪刀小心翼翼地修烛芯,然后放下剪刀,拿起桌子上的桔子,剥开,剥成一瓣一瓣的,递到我手心里,他说,少跟老七玩,学坏了。; Y: `: U+ z3 b. B7 X
我傻笑。
- L9 x% A' z+ t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接不上他的话。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他吧,我跟他能有什么聊的呢?他不是我们一路的人,不会带着我去每条大街小巷的垃圾箱里寻宝,不会去机修厂的仓库里偷那些锈迹斑斑的废旧零件,更不会下河抓鱼翻土筑坝尿尿和泥,他是那么无趣的没意思的人,可我就是想看他。/ W8 u% `0 x) {& g8 n& }! }
我说你特别像一个人,电视里那个广告的那个。# S2 U8 A6 A9 D0 H
他说,是吗?哪个广告?
$ {1 @/ A: X, y5 C- t8 Y4 h& q 我扭着脖子学那个甩头发的动作,黑头发,飘起来。9 ? p8 e3 r4 f" t
他噗了出来,敲我的头。
* E& d, t2 Z& b6 J8 g2 y* ?4 @+ ~: h 然后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我,这本是格林童话,看吗?2 H, J+ T ]6 h B& C. }; Y
我去年还很喜欢看童话,今年一点儿也不想看,没意思,都是骗人的……我盯着他那面书墙,高高低低那么多书,然后看到了一本青绿色封皮的厚书,我指了指,那本是什么?3 b& b! ]1 S1 @3 ^7 L
他抽出来递给我,《李易安词选》,别看这个了,不适合你,你看不懂。4 u# p& G! u5 a
虽然说着,他还是把书放到我手上,我翻看,竖版,繁体,密密麻麻,我确实是看不懂的,但我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可能只是喜欢这种感觉,捧着一本古典的书,坐在烛光里,然后,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哥哥,他的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总是笑咪咪的,他的嘴唇也是弯弯的,唇边有淡淡的小胡子,突然我很想知道,那胡子扎人么?
2 Z; I) ^# F# i( R) b9 _6 s' ?( F6 ` 我心慌意乱,眼睛盯着书,脑子却不知道胡乱想着什么,一只蚊子叮在大腿上也浑然不知,疼了才下拍了一下,蚊子飞走了,痒。
6 z0 k9 M9 ` b 他关上了窗,破纱窗,他嘀咕着,弓起身子拿到书架最上方的花露水,倒了几滴在手心里,把我的腿搬起来,擦着,他说你的腿上咬了这么多疙瘩?大通铺上有跳蚤?/ S% n6 Z" M3 U3 u" X5 I
我说没有,都是蚊子咬的。
, d9 _6 X2 ~% S9 |+ M$ |( [! d 他说跳蚤肯定有,让他们注意他们就是不注意,我给你点儿药,这个像粉笔那样用,你画线,画过的地方跳蚤就不过来了。你想看什么书就自己挑吧,对了,你们有蜡烛吗?4 }: Y7 s6 q3 d; S6 R2 k, Z
我心里一直在打鼓,鼓了又鼓,终于顶起了勇气,我说……今晚我能睡你这里吗?
7 Q! @/ @* X2 U4 Y. S/ ~6 Y r 嗯?他看着我,愣了一下。- U0 V$ t( ~9 |: k
我说我想跟你睡。
! ]0 L9 w8 R. ]# D7 |9 G7 ] 为什么啊?他说我要看书,睡觉还早着呢,你不困吗?
2 C9 t3 i) |# [4 \- R7 m4 G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就是想跟他睡,因为我觉得他可亲,我,我喜欢他吧,是啊,从来没有人能让我觉得这么好,长得好看,人和气,反正就是什么都好,但是,这跟在哪里睡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要如何自圆其说了。* t) S3 c) D: j2 P( m
哦,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说,他们都去医院了吧?一个人睡大屋是挺害怕的,那你就在这儿睡吧。) z6 R4 h2 k7 w; V3 n! U
他往里挪了挪,把桌子往旁边搬了搬,我要做两道习题,你困了就先睡,你睡觉不打呼噜吧?
# d- m/ l7 B% x/ f- h 我说不打不打,我睡觉可老实了。08* ?9 N# \3 r# D
蓝白格子的床单,印着小绿叶的粗棉布被子,淡粉色的洗得发白的窗帘,洁白的衬衣,雪白的沙滩裤,一跳一跳的烛光,一切都是软的,软绵绵让人一直往下沉,沉到眼皮打架。9 A7 w7 o/ [- X0 j
马飞宇的背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或者我的视线里只有他的背影。9 W$ R* l, h. w. q- \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的头发很亮,夜风撩起窗帘,也撩起他的发梢,他回身帮我掖了掖被角,臆语中我叫了声,哥。
: R I. E1 Z9 H6 y: T& k 他用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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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o2 {7 k' f$ |, Z 我一直想等他休息了再睡,跟他一起睡,但没等到,烛光一直闪动着,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像电影里的镜头,叠在我身上,我的意识慢慢模糊,失去,睡熟。" \4 R6 N8 \2 ?4 C# r
突然醒了。2 } F* A7 K) D% X# c
只有窗外的微光,几乎将将能辨认出来我躺在哪里,鼻子里塞满蜡烛熄灭的味道,我一翻身,碰到了他,我的心猛地跳动起来,激烈如同打鼓。
$ m o! s% A' s$ H- ] 我往他的身边靠了靠,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一下。
3 p1 T+ v: }% v$ }: m M! Y) Y, p$ ]- K 他翻了一下身背对着我,但他身上的温度徐徐蔓延过来,哪怕只是十万分之一的温差都能感受得到吧?我很想他能翻过身来面向我,抱住我,可是……$ I0 Q& \+ y# R: m. m
心里的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实际人却僵硬得像木板,甚至连一寸的距离都不敢动了。+ C% ]. a) a' B1 B
近在咫尺?& \* W& \( W, i0 P/ F
或许是吧,我不该也不能和不允许自己这样复杂早熟敏感与怪异……但我毫不犹豫也从不迷惘地爱上了他,在我十三岁零七个月的夏天,爱上同学的哥哥,他高考刚刚结束尚未发榜,他是复读生,比我大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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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得很早,推开窗坐在窗台上,外面有雾飘进来,带着河水的味道,感觉很潮湿也很凉。$ S, b) \9 Q; v6 h, n. [: N# w- t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在抽烟,他竟然抽烟?出乎我的意料。
' s/ Z( Z: f, }6 n& E. P( v 我的眼睛很涩,看着他,想不起来晚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也或者什么都没发生。
5 s: [! m) Y6 `- p! R5 x& E 然后他说没睡好吧,你眼睛都是红的,再睡会儿。
$ W: y) d& r. y8 r' }* |6 k8 R; C 我问几点了?
/ u* U& L1 ?2 X: B 他说六点多时间还早,等下他要去做早饭。
& X9 T# A! a9 y6 }7 V 我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之后他已经把早饭做好了,除了我们三个吃的之外还做了一些给别人的,特意煎了很多荷包蛋,让我们吃完饭把东西送到医院里去。
0 O0 L0 L5 [5 r& U 马飞扬一边吃一边唠叨说这饭不好吃没妈妈做的好,又说荷包蛋煎少了不够吃。4 r7 P7 n+ a# I& |; M
我没说话,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害羞,甚至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 g* K; e% C% b- m: F) }6 Q$ M+ x 对于马飞扬的挑剔他并不辩解,吃完自己的饭就去洗碗,馒头稀饭咸菜荷包蛋都装在饭盒里,然后放到我们面前,你俩快点儿去快点儿回来,让他们也都回来,阑尾炎做个小手术就好,没必要那么多人围着。, u+ M9 N7 z- `; J9 c- G' R
' j* A T* t3 _* y) e6 T 去医院送饭的路上马飞扬问我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干嘛睡他四哥屋里,我说你四哥屋里香。
' E! ]& m0 b" d4 w9 [) E& {. p 他说马老四脾气最特,人人都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倒是对你挺好的,所以你也不是好东西。5 W1 F7 b' w; f8 L7 J) @
就你是好东西?我心想,至少他比你强,你头发都打绺了,两个星期没洗过,隔着一百米都闻到一股馊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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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头土脸的飞扬的老爸和面朝黑土背朝天的他老妈,半死不活的刚开完刀的马飞扬的五哥六哥,扛着被子踩着三轮的三哥二嫂,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在那些拾荒匠送货之前赶回到院子里,凝固的世界一下子活了过来,吆喝的,扛扛抬抬的,讨价还价的,唧唧歪歪的声音重新响起,瓶瓶罐罐鸡零狗碎,马飞扬又拎着个破袋子在垃圾山上寻宝,而我却再也没有心思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跑了。( Y* s( \0 P3 s f- Z% O+ _
午饭的时候我端着碗跑到门口吃,吃完了把碗送进厨房,经过四哥小屋门口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他不在。
; ]2 X( t6 w' c3 N 我怅然若失地转悠了一圈,之后在小河边发现了他,正在钓鱼。/ J8 j5 t- a( [ `
我悄悄地走到他背后,他没有回头,但从河面的倒影中看到了我。
c) n$ h" t E4 L. [" _ 他说你没出去?不是每天都和老七去捡瓶子么?: r7 i6 S8 a6 ^' _; w
哦……今天没有……你吃饭了吗?
9 U) u# _2 f- B* t8 d 没有,我不饿。肖树你想家了吗?你家离得远不远?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2 k6 Q1 K) s6 S7 T% A- T; K' h, N1 \ 不,我不走。3 O0 S7 F6 D5 N# C8 h
人总是要回家的。在外面时间长了父母就会惦记,可能他们对你凶一些,但天底下的父母都是疼爱自己孩子的。还有半个多月就开学了,你每天和老七疯跑,暑假作业都没做完吧?回去吧,还得开学呢。
/ S& N7 O4 ^& u/ v 他站了起来,把小板凳让我坐下,他蹲在我面前,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5 \7 r6 U: j# w( `; J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 k) \7 x( P8 v5 j
我忍了忍,扭头看河水,这里景色真美,河面并不宽,河中心有个草滩,一些蝴蝶蜻蜓在那些苇子上头飞翔追逐。
# p U: c( `9 s% | 四哥,你们是不是都考完了,那你每天怎么还是在看书呢,你怎么不出去玩呢?: U1 J( i- f, q9 Q8 w' {
他说,除了看书,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 V' o' G- K# R+ T" g/ c+ i
他说你回家去吧,别跟马飞扬一起玩了,都学坏了,什么坏毛病都学,晚上睡觉也学他那么不老实,乱抓乱摸,学坏了。099 Q5 }7 W5 R2 D' }4 \8 I6 J$ ^
第二天我就回了家,但我并没有离开马飞扬,因为他是老大,我是千年老二。- ~8 ^& |; p% W) @( A/ n! X4 Y3 X
开学第一件事就是件大事,报仇。
5 ^, ]! r8 e; ^ 游戏厅里的那几个把马飞扬脑袋打破的小子是学校对面那条小巷子里的混混,早都不上学了,每天四处混钱,有钱了就去打游戏,打完游戏继续混钱,我们注意他们好久了。
( }. [0 [; r' u \ 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落单的姓夏的小子被我和马飞扬堵在死胡同里,他害怕极了,浑身哆嗦着求饶,一边往墙角缩一边往自己的腰上摸,然后掏出一把钢尺磨成的匕首来,我害怕了,腿肚子开始打颤。
2 D$ g1 M# p, P* _6 j8 V" V! e 马飞扬捡起一块砖头朝他脑门拍去,我心想这下肯定拍得他面目全非,结果没有,他头太硬,砖头碎了,脸还没怎么样,也没出血也没起包,反而挥着匕首反扑过来。% }+ O( `- o2 {/ H
快跑!马飞扬见势不对,撒腿就跑。& L n# ~$ n( Z; T
我绊了一跤,狗啃泥,那小子扑上来一刀扎在我大腿上,我没感觉到疼,但是吓坏了,推很麻不会动了,捂着腿愣愣地看着他,他眼睛通红的,把匕首拔了出来,又举起来想再捅,不知为什么没有下手,白眼一翻,晕了。
4 f% S) C) p. z+ o; ` 看到自己腿上冒出来的血我才感觉到了疼,钻心地疼,我大喊救命啊救命,拼命站起来,扶着墙往外边挪步,感觉天旋地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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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2 T, g* C$ ^6 z1 I/ h! k 那个小夏被砖头拍出了脑震荡,送去了医院,家里一伙人跑到马飞扬家里去闹,但一看到马飞扬的父母和房子,气得眼睛差点冒出来,心知根本敲不出来什么钱,就把垃圾堆掀翻,把房子砸得稀巴烂——虽然那房子不砸其实也是稀巴烂的。' v r2 L: s+ {, k' s
我也被送进了医院,学校通知我了爸爸,我爸爸没有过来,姨妈过来交了住院费,然后留下五百块钱,她说你爸出去打工了,这些钱是他给你的你省着点儿花,这个学期就别回来了。" `& i) _/ |0 W& A
好在只是皮肉伤,缝了七针,大夫说躺两天就能好。
8 u2 E* |; J4 O 我心里恨恨地想,这个马飞扬真不够意思,替他挨了刀子也不过来看看我,但是马飞宇来了,一看到他,我瞬间变成了傻子,傻傻地想,只要他能来,多扎几刀也是值得的。
( J- O9 `; J+ ^0 ]' P0 ^. u- t$ V4 I 后来我才知道马飞扬被他爸打得皮开肉绽,躺在家里,囚禁,哪儿也不能去,所以也不可能来看我。马飞宇主动说过来帮忙照看一下。他们一家是被吓破了胆,害怕我家里跟他们要钱,他们哪里会知道根本就没人管我。如果我死了我姨妈说不定会过来感谢他们呢,我想。% M" ]1 n. c/ A$ W& a
8 f6 K" P1 p/ K 马飞宇是个很安静的人,安静得异于常人,但这不意味着他内向,实际上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我恰好相反,我能静能动,疯得起来也呆得下去,主要看是跟谁在一起。跟他在一起,我就变得安静了。6 i* d2 z6 r9 a$ I9 V! c
马飞宇做我的陪床,坐在床边上给我读小说,我静静地听着,抬头看着输液管子里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困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饿了就让他给我买包子,上厕所就让他背我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我趴在他的背上,嘴巴贴着他的耳朵,我感觉我真的好幸福,幸福得想哭。* i5 I2 j& K# M9 ~/ M U+ y9 p* O
我常想他要是能这样背我一辈子就好了。" O* |! o& }$ v1 s& P4 i5 u3 Q
8 y& P9 N: T9 t5 C8 v' @7 W/ ^ 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就出院了,学校给了我留校察看处分,我不能回宿舍因为还没有拆线行动也还不方便,马飞宇就背着我回垃圾场,进了门之后,他爸爸正好背着爆米花的锅往外走,看到我他放下了锅扭身回了院子。5 Y+ d' e% n7 N$ K
马飞宇把我背进了他的小屋,他爸爸过来了,没进门直接伸手递进了一副崭新的木头拐杖来,然后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 u% D! l" Z8 V7 `& N1 z$ } 马飞扬跑过来嬉皮笑脸,他说你真弱,我五哥六哥阑尾炎开刀都没住院你就腿上扎了一下还住两天……马飞宇砰地一下把他关到门外去了。
U. f9 g' ?1 j; l5 G) g2 A 马飞宇说拆了线你就先拄拐走几天吧,你的伤很快就能好。! X& }. f5 R/ n1 c. t$ n
我傻兮兮地笑着说我倒是希望不好。
+ v, K5 v0 b) H) \ 为什么?# d' \! F. r8 j; J8 @# n0 I
没有,呵呵,没有什么。
' z& N& X. T, q K6 m; a 我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这样的照顾,从小到大,我妈妈死了之后我就像一根小草,风吹过自己受着,雨打过来自己扛,爸爸是个粗人根本打理不了生活,我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冷一顿暖一顿,十岁就自己钉扣子,十一岁就升火煮饭,十二岁连馒头都会蒸了,鸡鸭鹅都能养……没妈的孩子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我都认命了,可是姨妈来了,一切都变了。我是恨她的,我宁可不吃她做的饭不穿她给我买的衣服也不愿意看见她的脸。
# p* r! [6 i3 t: N( o$ J9 V 我渴望一个怀抱,谁能抱抱我?那么冷的冬天里,我缩在床上,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哆嗦,做梦时妈妈抱我,轻轻吻我的额头,冰凉的感觉,醒了发现其实是泪水浸湿了枕头。
7 \1 x$ e, m9 g& R w5 ~, T; R 而在这里有,马飞宇会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哄我睡着,我靠在他身上,靠着靠着,好舒服,我爱他,爱他爱他爱他,我长大了要娶他,我是女的就嫁给他,我是小孩他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是老人他就是我的孩子,总之,不管是什么关系,反正我不能没有他。4 g2 {+ ^8 r* o. O4 m- {& V
爱胡思乱想的孩子是早熟的,我想得永远比别人多,而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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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 e# D6 c# A5 V3 z8 K 拆线后我试着走动一下,伤口还有些痒痒的痛,马飞扬屁颠屁颠地跟着我,粗手笨脚想扶我,我推开他说,我自己走,对了,以后我当老大你做老二,行不?
! w- H$ k8 a; W' Q# w ^ 行、当然行!老大,您有什么吩咐?, s* }1 _( B0 F" j, H& z
把你四哥叫来。! n% K# s9 ~. G) T& p' H9 d+ x" F
啊?……叫他干嘛,书呆子。
4 P' Z- ?. }( a7 x* `/ X; p3 \ 事实证明书呆子又落榜了,他正在复读和就业之间选择。
$ W# N+ g. m! G3 u; c2 [ 我不知道读书到底有什么好处,但我很想他能复读,因为读书就可以不用出去上班,就能每天回家,至少一年之内他还会时刻呆在他的小屋子里,我能时刻看到他。
; A' T. W9 Q/ i2 q 我找他让他带我去洗澡。, Z: h+ N! U( h4 F) m2 p- r6 l
秋天很凉,河水已经不适合洗澡了,我们要去公共浴室,五毛钱一张澡票,你帮我搓我帮你搓,浴室里很闷热还有各种骚臭的味道,但泡在暖暖的水里还是很舒服的。10
5 [+ x( ^% ^ }; F, U 到了澡堂子脱下衣服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马飞宇,虽然我每天都能碰到他的身体但从来没这样直接又具体地看到过他的裸体,白净得像美术课本上欧洲的什么雕像似的,不胖也不瘦,我看着看着脸红心跳,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Y* _' P" x4 r" T; i9 p: {6 w
真是奇怪,他们家里人都黑不溜秋的,唯独他很白,还是那句话,马飞扬和他相比,真的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9 w9 y; I% C/ E) @
然后,他那里很大……一晃一晃的,毛很茂盛,好像是电视镜头的特写,塞满了我的眼睛,我整整一天脑子里都晃着这个东西。9 R% c4 l2 y8 ~4 }5 P
我埋在水里不起来,他过来拉我,要给我搓背,我只好弓着身子站了起来,双手捂住关键部位。
6 J& y6 L9 z! S$ W O 他笑了。
8 G6 e7 s0 R9 _+ y* V1 l 他说你发育得真早,老七比你大一岁吧?他连毛都没长呢。 k) {5 v, i" d
我只好诺诺地说,书上说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长,说很正常。( w8 k, V. n9 G. H( {) l
, ^8 y( I' m% y5 ^: H% Y 洗完澡感觉浑身舒爽,回来的路上我拄着拐感觉特别轻快,回到小屋子里才觉得累了,大腿抽筋,伤口还在痒痒地疼,伤疤上的痂被泡掉了一些,不知道会不会感染。
" ]/ s3 M' t0 W. k" |. R 他用酒精擦着,看我腿绷得很紧,又开始帮我按摩肌肉,不行啊,按得我心里砰砰直跳,感觉内裤就要被撑开了。
! k7 b# b6 a/ ], v& w 我说别按了,不行了,我……' P+ F% Y' b6 m! J, n+ r( F
嗯?他停了手,看着我,按疼了?; A% H! x' h" q: I% N; B
我把脸埋到他背上,我说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3 U- E: q1 Z; _
什么啊?他有些急了,你说什么呢这孩子,什么不行了,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1 y! O* c8 i% C. K, k2 C2 ]
我鼓起勇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我裆部一按,这就是不行了,知道了吧!4 a! c+ }; |2 ~
他噗地一下笑了,想什么呢?哈哈哈哈,你怎么搞的,想什么呢啊你?
: g% u: p( C4 w% r; j 笑着笑着,他的脸突然红了。8 Q+ z/ E0 ?8 ^* e. u7 G S
他起身打开了门,屋里太热,通通风。. [2 K! \# s6 U* ~1 t
秋风猛地灌了进来,房门又被吹关上了。: G0 ^( U4 N- }1 n9 P% G" k
他看着门怔怔发呆了一下,然后转头看我。
7 S- ?' E n% Y2 m 我叫了一声哥。; Z& ~2 P4 G3 {" t
他一返身,抱住了我,躺在了床上,他的脸贴着我的脸,滚烫的,他在我耳朵上亲了一下。
; k4 u- C. [. |5 M 我懵了,彻底懵了,感觉无数只小鸟在叫,从耳边扑扇着翅膀飞过去,我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紧紧死死地抱住他,用胳膊绑住他,用腿夹住他,一扭头嘴巴找到了他的嘴巴,亲了过去,深深地吻了过去,呼出的热气呛得我流出眼泪,我喊哥,那声音陌生得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瞬间突然想起那个夜里,宿舍管理员值班室里传出的声音,这瞬间我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 o- X0 N5 b3 Z6 ^& i
他反应过来了,用力挣脱,坐了起来,手背擦着嘴巴,背靠着门,看着我,盯着,喘着粗气,半天才说了一句,那个……饭做好了,我们出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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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别有滋味,他没有坐我身边,也不再殷勤给我夹菜,匆匆扒拉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碗也没洗就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 m) p9 Q. _" [" N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有些反常,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心里很憋闷。
" _, [1 R: i- }4 H 我回到小屋里,他坐在习惯的位置,看书。
; l3 e( }2 b" S2 h2 o8 H' I 我倒了一杯水给他,顺眼看了一下那书,《李易安词选》。, s8 a' a& D- l; ]- D: Y7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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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3 @$ Q7 U& C+ f, @/ n# s 我完全不懂词,那是一些说不出来的话,一种不一样的语言,但你能读得到心情,心事,心绪。在我懵懂的少年时代,我爱上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过客,为此我辍学,私奔,吃了很多很多苦,辛酸而又幸福,无怨也无悔。8 f) G R6 `4 c
3 M+ h7 o; C- N' [! s' _ 当晚我睡外面他睡里面,为了起夜方便双拐放在床头,半夜的时候我去摸拐杖,不小心跌到了床下,他慌张地拉亮了灯,把我抱了起来。3 V$ ^4 w' L5 h1 k- m; H" w
他说你想出去先叫醒我,你的腿还不方便。
. d$ F. y) N8 n" F( W5 f1 ?: C) f 我说你根本就没睡着,我知道的,不用我叫啊。
6 [& O" @4 J8 w4 b9 ] 他说我没睡着你也没睡着,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 _7 K6 a+ `: a 我说不要,我不想听故事,我想,嗯,你抱着我睡。5 ]/ g# N. [! h: t1 b7 J4 Z
就抱一下行吗?
% k2 J6 S: N' }) p 就抱一下。
; T5 s4 q( Y2 i5 n/ {' y* m; E/ w 那就抱一下吧,抱一下也不会死,抱一下也无所谓,抱一下也算不了什么,抱一下。11- O4 w) ^1 I: L' q! U& \: R
第一次,仍是那个小屋里,第一场雪在开学前骤然来袭,天气预报说“受西伯利亚强冷空气东移南下影响,明后两日将自北向南出现一次大风,我市将有一次大风和强降温过程……”
0 g w1 g! C3 K5 P( S 马飞扬的家四壁透风,算是贫民窟里的贫困户,但优势是他家可烧的东西实在是多,集各种可燃物于一院,所以尽管棚顶被狂风吹得呜呀作响,房间里还是非常温暖的。
( o$ y8 c) H% {5 b! t. z7 n 有火烤的一半滚热,没有火的地方冰凉。3 P- u \$ `, A
我紧紧地抱着他,他也紧紧地抱着我,就这样抱着,睡到半夜,我闭着眼睛去亲他的嘴唇,原来他的胡子并不扎人,那么软,绒绒的小刷子一样刷着我的嘴唇,我尽情吸吮着像是在品尝甜美的水果,我感觉到他的勃起,顶着我的腿,我摸下去,他身子一颤,伸手来摸我,我带着幸福的眩晕在他耳边说了声,轻点儿。6 M- G# |/ h% K( F% d; H
轻点儿,轻轻地越过那道防线,从此以后便难脱干系,人这辈子会遇到很多很多人,会发生很多很多事,一切都有开始,一切终将结束,相比把第一次的经验留给自己不喜欢或相互没感觉的人而言,我是幸运的。& p/ @6 d$ {4 K
我是幸运的,我知道他也爱我,虽然我们可能都不懂什么叫爱,但我们会为彼此的未来做打算,于是,第二天清晨,微雪覆盖了整座小城,我们坐在院子一角用柴火棍在雪地上画圈圈,计划未来。 Y. x- V! r, _5 O) [2 H
他说不复读了,差距太大也考不上,其实考上了也没用,找份工作做。
: U- E4 l9 x* K0 u$ K4 v+ c7 N 他说,不如,我养你?$ I4 i1 s1 K6 j0 G6 q
真的?我笑了,确实很开心,除了我爸之外,没有人会养我,现在有人要养着我,将来我一定也养他。
$ e6 J" j/ ?; s- {+ l0 i 他说你还是要回去读书的啊,要考到最好的高中里去,然后上大学。我考不上就是因为底子太差,我们高中教得不行,所以你得打好基础。. {2 T! v: r. i& c0 ^ \7 T6 x
虽然我不爱读书,但我听他的。- d) N4 y+ }8 R! N
然后他说,昨天晚上的事儿……别说出去,人家会笑话,这不正常。% C: r3 ?0 N" y
我嗯了一声。
6 E4 n) W$ r) `4 ]# \/ m8 D 我知道书上说是病,但不影响吃喝也不耽误上学,病就病呗。
% d$ b8 j& k8 d/ T9 O2 ]# a$ n* T 我说那以后,我还能不能住你家?
" G( \ {+ `# G" I' A, B3 S 他说你们寄宿学校都要住学校,老七也还得再读一年,实在不行就不让他读了,所以你们还得回学校住。( r, ~. W" {1 l4 l( i
那……你来看我吗?要不,我来看你?
7 S7 N4 e/ D0 }+ R4 I0 ` 嗯。
# q% }$ b. O5 d2 I4 b! A 我想你了怎么办?4 ^$ ?8 x c1 Y! d% [3 U- b& Q7 V* C) f
想我了你就看书……我也喜欢看书,书上什么都有,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看书是好习惯。" J: H7 D# b2 X6 H: M9 d
嗯。4 a9 F( A2 y9 v
照顾好自己,我找到工作可能就不在家里住了,找到工作再说吧。& l7 o. Y- ?4 l% R5 p( n4 f7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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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之后大家能明显感到我的变化,私底下说我是因为被刺伤了之后性情大变,所以懂事了爱学习了,从一个坏孩子变成了一个乖孩子。只有我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心里装了一个人。
" E+ B0 w: N z+ ^ C' b/ ^6 P! Z 我开始与马飞扬保持距离,他那些无稽的玩笑与举动在我眼里幼稚又可笑。3 G$ h" m2 m1 N/ ?
我开始看书,图书室里的书一本一本看,看完了就找老师借。. X1 I3 N: a; a3 x8 M4 {' I& @
我开始主动写作业,作业做完了课外习题也不停地做,我一想起他,就想起他对我说,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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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4 I* A) g& U, Y( J 元旦前夕他终于来了,满身都是雪,拿了一大堆吃的用的东西,都是双份,马飞扬和几个捣蛋的孩子出去堆雪人,我在宿舍里看书,看到他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对着他傻笑。
9 t* w* v$ n& i) X. \! \; A 他看四下无人,关了门,一把拉过我,狠狠地亲了一下。5 ?, K9 ?. L: q& G3 N
你跑哪里去了呢?我问,马飞扬说你离开家就没回来,到外面打工了是吗?啥工作,累不累?5 r2 e9 U+ f) C3 B# J
他说在邻城一个美术装潢部做学徒,每月三百五,租房子花五十,吃饭花一百,剩下一百能存着,快元旦了提前请了三天假,还没回家就先过来看我。
% P; e" u6 L( \ S4 _% y 想我了吗?5 Y. K# C1 q' {9 t, R( p
想了。
8 g/ Z# P( M% K& m, E5 Q 都想什么了?" T, t: R5 j+ w/ O) t7 O
想带你出去吃好吃的,还有……看电影,对了,还去照相,市中心公园弄了很多冰雕,很好看,晚上都挂了彩灯,我们出去拍照片。
. Q' P9 D3 K) a: ]" h+ |- _6 x 幸福得像是过年一样,我立刻跑去跟老师请假,宿舍管理员看了看他,说要登记,他掏出身份证来。
6 ~9 P) A W9 ^5 i0 W& v 管理员说,马飞宇?你是马飞扬的哥哥吧?怎么不接马飞扬出去玩?晚上还回不回来?
7 _' h& ^6 ^. e: ]+ Q( a( l 他说不回来了,我买了东西放马飞扬床上了,放心吧老师,我不是坏学生。
3 y) m2 n8 q; f; _" H6 v 我们手牵着手跑出去了。( Y: s2 l8 y" p. U0 Z0 [- e*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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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场里他给我买了一件大衣,一百块,真是我最奢侈的一件衣服了。
$ {3 z% @0 e! r e: R* Q* _& u4 c _ 他说你长高了,这件衣服有点儿长,还能穿几年。
8 z9 |+ G# o/ ^+ M# g2 A9 J( A 在餐馆里他点了一桌子菜,他说先不要喝酒,吃饱了再喝,免得尝不出好滋味了。6 {( Q0 b: O* W9 P7 w2 Y1 j
我们喝得晕乎乎地出了门,雪越下越大,世界摇摇晃晃,市中心公园到了,远远望去一片灯火辉煌,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嬉戏打闹,我们爬到了冰长城上面。
J$ L$ C. j% E O8 c 他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你将来一定要到真正的长城上面拍照片。
7 H1 B! l# x0 [4 H) |5 f 我说我要带着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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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旅店里他打开了背包,掏出一堆东西来。
' W2 o- f7 D' u 两本书,严沁《绿色山庄》,黄仁宇《万历十五年》,一个日记本,扉页上写“飞宇的日与夜——致小树”,一面小镜子,一包烟,一只钱包,一块电子表,一袋鱼皮豆,一双皮手套,一条围巾,一块铜币。. _0 I" ^5 } \- O/ {( L
我拿起铜币来端详,磨得圆圆的像一面袖珍的镜子,上面刻着一朵梅花图案,像胸牌但没有别针,像钥匙扣但没有孔,这是什么?; }" O# }2 d! M8 [9 h
他说美术装潢部做广告牌剩下的边角料,我拿回去磨的,梅花不是刻的是用酸腐蚀的……送给你?
. |8 V6 X" ?$ D0 A2 U 我说梅花象征着什么嘛,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Y5 F$ l- W% u; S4 j; A* R; v
他说你不是叫肖树么?梅花也是一种树啊,梅花香自苦寒来,没听过么?
; U( ]! Y; _' y4 s1 P" k 我噗了一下,好吧,像我们老师那样,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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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躺在窄窄的床上,枕着他的胳膊,聊一切无聊的见闻,一切无聊的梦想。然后我们互相抚摸对方的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体验罪恶与羞怯的感觉,感受快乐与激动,他说真的好奇怪,为什么要这样我都不知道。; J" z3 I+ |; u y* f) @' J; }
我说这是同性恋。6 k3 Y$ L& \( X3 ~; z( }9 s
我看过书,他们说是一种性变态,是一种病,是特别没道德的人才做的事,是很丢脸的事,需要治疗。# z1 @* t+ i! V0 C( u* q" {& r
放屁。% R* T& ?. W4 t3 l
他说纯粹是放屁,我又没偷没抢没杀人没妨碍别人,我就是喜欢了,怎么了?
0 u( ?1 Z" L$ P8 ^! T# b* h1 @' y 但别人不这样,是啊,他们不这样,他们喜欢的是女人,他们泡妞,打炮,生孩子,他们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他们为人歌颂也被人瞩目,他们天经地义受法律保护,他们是正常的。( J1 D2 g! G7 v( A) U
于是我抱着他的肩膀哭了。
) t: H+ y0 r0 u- [1 M( u3 X+ s 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我才十四岁,我这辈子要怎么办呢?
& _( D3 v) r3 }% F: d/ `2 ]" m7 U 但这种悲伤仅保持了几分钟,一辈子,遥远得像太平洋上的小岛,你想与不想日子都是一天一天度过的,管它那么多干嘛呢。我一翻身骑到了他身上。- a+ I* B2 m* y: g% }9 s. c$ W* X3 z
我说录像片里都这样。
+ k. ?5 ?: p& r/ i9 v 哈哈,你还是学坏了,他伸手去揪我的乳头,是不是看黄色录像了?是不是?6 T9 a4 u# o) Q. w
我说漏嘴了我只好承认,跟马飞扬他们有次没上晚自习,偷跑出去到录像厅看片。录像厅里很多人,半夜的时候只剩下十几个都是年轻的,他们喊着老板,老板,加个片吧!老板每个人收了五块钱,然后关紧门窗,开始放片,不过放到一半他把我们几个撵了出来,他说你们都是初中生吧?看这个还太早,赶紧回宿舍去。/ w7 e1 l. ]) A! \ S
那都看到什么了呢?
x, D" u1 w2 P! y7 U 没看到什么,就一女的坐在男人身上。
0 C! c5 N6 w- Z' K' n; o 就这样?男的动没动?他边说边扭了下屁股,顶了几下。
0 s1 @4 l$ J( S, a0 l% ~; c 我说没看见动呢,就被撵出来了,不过后来那个老板好像被抓了,反正就是半夜放片的时候,特别倒霉,一个开警车的警察跑过来敲门,好像是看到屋里有灯光来问路,结果还以为是抓放黄片的呢,吓得他们……不打自招了。- G Q! |' G5 O# s1 {
哈哈哈哈,他笑,他说做贼心虚吧这是。3 r9 F- \: e( _; |: w9 z) w
做贼……不知道,我那时候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会做这样的事,也没去想那么多,反正大人都说这是错误的危险的堕落的违法的不应该的,那就是不可以的,我看了,所以我就是坏孩子了。
0 ^; i. z! f' Q1 i) f 那就继续坏下去吧,我肆意地不要脸地开始摩挲,看着他的脸胀红,看着他脖子用力往后梗去,然后,闷闷地吼了一声,喷得一塌糊涂。
% Q5 m0 x. Y& J2 n9 H6 @1 K 我小心翼翼地擦着,我说怎么这么多啊,我要是女的沾上一滴就怀孕了。
# j: S, |' w6 r1 e) g* P 他说是啊,浪费了都。
7 v0 u2 O N4 P; `* Y0 C5 Y 我说那别浪费,我都给你收藏起来,做个配种基地,哎,我们家猪配种的时候都是牵到邻居家猪圈里的,壳郎猪配一次可贵了。- S: ~0 C0 @, ]' S
他说你这个猪。
$ m# ]8 r, u" m; }0 w 好吧,一只打飞机的小瘦猪。
7 {5 R @" B9 O# F/ O& o8 I 好吧,两只幼稚的睡得口水横流的猪。5 S( s3 t1 T% t9 q7 G% m+ l: ]0 F
好吧,天亮就要说再见的还不能共同生活也无法明确未来究竟会如何的迷途的猪。
! k8 z+ f. [7 [' q 13$ Q) m; B% u% `1 W' N
马飞宇的三天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临走前又到学校来看我一次,我趁着课间十分钟的空隙跑到学校大铁门门口,隔着栅栏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脸。
+ K8 O( A {; O 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6 J2 V; o: R; l" Z 不要太晚,我们过完元旦就放假了,我就得回家,我不想回家,可是,我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H7 M8 Z* }5 W4 ^; [7 |% w; ^) w
他说你家里不管你的话,我来接你。
* T5 S$ D, l/ Q3 G# S 真的?
& R5 c; l- ^/ P7 ]( y3 W6 [$ n4 ^ 真的。& x- z$ g5 B8 j- Q/ s( _
那你给我打电话!我立即把宿舍电话告诉给他,叮嘱他一定要在放假前打过来,这样放假了我就跟他走,我就不用回家了。4 s* S! `3 U# B: a/ Y
我又有了新的希望和期待,我高高兴兴地回去上课了。
0 b% x3 }) ~4 P& V4 E1 K4 z% P
. R, |8 e: W6 Z( C @; i4 X+ T: Z 但我的计划还是被打乱了,放假前我爸爸来了,告诉我一定要回家。2 B- w& ]' p* g9 |
原因是我妹妹经常生病,有个风水先生看过之后说我家房子不好,所以姨妈暂时带妹妹回了娘家,爸爸也搬了过去,但房子不能空着得有人烧火照看,等明年开春之后重修,所以我必须要回去看房子。# ]7 ^. e- E0 W* Q4 T6 o: z
爸爸说,柴火和煤我都准备好了,你每天就烧烧火自己做饭吃,看电视写作业就行,我隔三差五回来一趟,你好好的看家。
9 W. l m( _) F( B 我……我想说我根本就不想回去,我要到邻城去,但我根本没正当的理由。
/ ^3 k4 S( M7 A! N 我可以说我是想和马飞宇在一起,可以吗?可以吗?
4 \# [% g7 X3 v/ I$ D5 b6 G5 |% H 就算我喜欢的人是个女孩子,这也是令人闻风丧胆口诛笔伐的早恋,家长第一时间就会反对,责骂甚至毒打,更何况我是要跟一个男生一起生活,我根本说不出口。
' ? F+ M7 U/ i: w# n6 ` 望着爸爸的背影,我郁闷得恨不能立刻变成小鸟飞出去。
; _; J1 t# H) S1 Y% D5 } 爸爸对我的态度算是好的了,因为老师终于在他的面前夸奖我了,何止是夸奖,简直就是夸赞,我在短短半个学期内就成了全年组的第一名,甚至比成绩比重点中学的尖子生都要好,他们觉得这是个奇迹。+ j( }" E) L3 e6 T0 i5 Y6 R5 s# S
我由此也成为重点中的重点,甚至我感觉得到,老师对我说话都变得客气了,或许他们就指望我能考个重点的高中,用拳头一般的成绩向世人宣告,我们学校教学质量是OK的,这样学校再招生就顺利多了。9 f9 U# R, \$ {5 V( W5 R; x
他们甚至单独安排了我的宿舍,吃穿住行都一路开了绿灯,我深刻地体验到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效果,书读得好了连校长对你说话都和气多了。9 O# X3 V. L2 W! p7 d
但是这又能代表得了什么呢?4 c8 t4 N0 g% d" g" w6 W
这又能给我什么呢?6 u( ?2 P/ {+ G8 J/ S& _
我爬树摘果掏粪坑,尿泥打架偷东西,我什么都能干,我根本不计较任何人对我是尊敬还是不客气,我只想跟马飞宇在一起。# j3 [4 H# s3 ]: E. T
我的四哥,我叫他老公也行叫他老婆也行,我叫他亲爱的叫他老不死的叫他老头子老伴,我在雪地上用脚踩出一行字,马飞宇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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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前他果然打电话过来了,问什么时候来接我。" ?! M$ q U7 L0 G, {: L, e2 {% k6 {( c
我鼻子一酸,压抑着告诉他,我得回家去。
, _+ f8 i: j n 他听完我的理由,叹息了一声,很久没说话,呆了片刻问了句,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2 H. k( `2 {6 e3 M# d 我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去找你。9 J: c) C: x- n9 j' z, b% j
那就来找呗。( e& ]7 [9 N3 q$ ?
他回答得很干脆。
) B# u) T! X! T: }. L+ O0 Z 真的?
7 V# o1 I2 {) r9 W, D- w 真的。7 j" W# V% a% l/ U i8 ?4 D) \
你想来就来,想自己来就自己来,想我去接你我就去接你,反正我房子都租好了,我现在涨工资了,涨到四百了,能养活得了你。
! \. G4 {& M7 J1 }2 s1 M 一瞬间我做了决定,我说你不用来接我,给我地址我自己去。
8 K0 t3 E L+ v9 { e8 X" A: F 去就去,管他什么房子爸爸姨妈妹妹,他们管过我吗?
* P! M5 L! F: A- O 不管了,爱怎样就怎样,说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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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直接去了邻城,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 R E @# s5 {- i 他到车站接我,远远地拿着一只红色的风车,他在车站门口买的,说四周都是大雪白茫茫的不好辨认,看到红风车就容易多了。8 y0 Z& b1 t0 A1 P7 Q2 ^6 e: e* K: m
我一边笑着一边向他跑去,没出站台先抱得结结实实的,把头使劲往他身上蹭,我说我想死你了,蹭死你,呵呵。# {. u5 }" o" U$ u: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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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飞宇的小出租屋里,我们的日子非常安静,每天他八点起床上班走了我就缩在被子里睡懒觉,睡够了起床吃饭,饭菜都是他做好了的放在暖气上热着,吃完饭我连饭盒都不用洗就做作业或者看书,累了就出门转转,看看邻城的风景,下午四点半他就下班了,买一大堆菜回来,做饭,我一边跟他捣乱一边帮着淘米洗菜,吃完晚饭看电视,看完电视就抱在一起睡觉,我靠在他怀里,他也靠在我怀里,没心没肺地睡着,天荒地老地睡着。
" v$ P- E# h6 l! W% @* } 我不知道,我爸爸已经报了案。- ?# Q, D! ]% v/ K8 R; c* c
他们以为我失踪了,找到学校学校说我已经离开,找到了马飞扬家里马飞扬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他们找不到我,气得肺都要炸了,我能想得到爸爸会是什么样子。$ P# Z- w0 @+ ?
我在想,如果他们知道我私奔了,而且是跟一个男人私奔了,又该是什么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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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 Z) R7 K. {" C' }1 H6 ^3 e6 ] 结果有一天马飞扬来了,马飞宇下班的时候他跟着一起进门,原来他找到了美术装潢部,他们的妈妈病了,很严重,要他回家去。
7 ]6 U | t6 e) ~$ ? 马飞扬看到了我,惊讶地说,天哪你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 i+ _4 }$ C3 O; d2 C, q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笑了一下。; t6 M G1 ~+ q( I9 d) P
他说你家里找你都要找疯了,还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走了。
. b5 `2 n# B1 z 我说我是那么蠢的人吗?
0 z* S5 e6 o; e' V 他眼珠子一转,看了一眼马飞宇又看了一眼我,皱着眉毛想着什么,迟疑地问,你和我四哥……是怎么回事儿?
9 F2 ^ `7 r! c 马飞宇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别瞎猜了赶紧洗把脸吧,我们明天就回去。+ w3 o" z/ n. x# Z
马飞扬不依不饶,追问着,这不对劲儿,你们到底啥关系?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住到一起了呢?你们是不是……6 C9 V' H' N( d( t1 J2 S
我说你管得着么,讨厌。6 K4 e, j3 z9 ^! a8 q
他一下子火了,叫了起来,哦,你们真的是……竹竿儿你、你、你真他妈不是东西,你这不是有病吗?你怎么能勾引我四哥呢?你真不要脸!
: f7 L( i$ ?& P) d7 E 你才不要脸!我也火了起来,不用你管就是不用你管!
; o* X8 z) _( z 他骂,你他妈的还算是我哥们儿吗?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你总往我四哥屋里跑呢,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啊,你是个小姑娘也行啊,你是男的你知道么?我四哥找对象也得找个女的,你这个有爹生没妈教的不要脸……
4 m' Q" f5 C7 C$ Y 他竟然骂我妈!他竟然敢骂我妈,我一下子疯了,扑上去铺头盖帘地打他,两个人厮打在一起,一直到马飞宇出来把我们架开,我们鼻青脸肿互相抓了两手头发。# z; M! A; i! l0 @) n* n4 e, G
三个人僵住了,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M, F% f) U3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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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完三根烟,马飞宇打扫了一下房间,把踢碎的暖水瓶丢进垃圾桶,然后上前来拉了拉我的手。+ X( R6 [/ w& ~: E
委屈的我顿时哭了起来,抱着他哭。
2 y* M5 t- a' U2 k 一边哭一边说,凭什么啊?凭什么这么骂我啊?我爱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谁也管不着。你骂我不要脸,你自己要脸吗?是谁半夜不睡觉摸我鸡巴,我勾引你四哥,你咋不说你勾引我呢?少他妈装得像个人似的,五十步笑百步,我是男的我知道,我告诉你我不是小姑娘我也要跟你四哥搞对象,我就搞了,搞定了!$ u% Z7 v. a% H9 G# s& \: X( k
马飞扬气得嘴唇发抖,张口还骂,马飞宇一下子火了,喝了一声,别他妈吵了,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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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6 K, u4 \& ]; g9 X7 F 马飞宇哭了,坐在床边上突然哭了起来,头埋得很低,肩膀耸动着,一起一伏,无声地大滴的眼泪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他一哭我和马飞扬的火气就全消了。
0 n% K) S: k: e, C9 `6 t5 H 我拿了一块毛巾塞到他手上,他扭过头去不让我看他的脸。
9 A! T5 E- \, r3 {! i o 马飞扬就靠在墙边坐了下来,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失神地看着我们,看着看着然后也哭了。 h# A3 u! P' E0 `
马飞扬说,算了算了反正都够乱了就当我眼睛瞎了吧,反正我也不上学了,我明天回家看看咱妈,然后就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老天饿不死我,老子混社会去。0 R: ?( g8 W: g' }$ e S; R& q
我想了想,说,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我也回家看看,人总得有个交代,我也不上学了,反正我跟着四哥,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 A1 V0 |: P8 x0 F 不,你要读书。/ G2 D" Y9 C3 y) `: g' ~
马飞宇说,你要读书,你一定要读书。
) Y/ B1 Z$ V) @ P5 X, k2 F. }0 ^ 为什么啊?我不读,开学了我也不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3 t8 R, Y0 q, J# R( l: O$ @
你要读书,你要去市里最好的高中,肖树你听着,如果你爱我的话,就要听话,你要读完高中考大学,考最好的大学,然后……来接我。
; n5 j! o/ E, _8 I* V, u! F 马飞宇说得很坚定,坚定得让我感觉他好陌生,那瞬间我气愤极了,为什么啊?为什么?!读书?读书就真的那么重要吗?读书有用吗?有用吗?!老师家长的话早就听得我耳朵起茧子了,从小到大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反正就是读书读书读书,你说读书他也说读书,可我为什么要读书?就是为了工作吗?人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工作好还是工作坏都要干活,有什么区别呢!
7 {0 F7 Y/ H7 Y! B+ w 可怜的人们啊,到底谁在替谁活着,我就不,就不!我就不按你们的安排生活,我就要听自己的。
) R! [9 O0 N o$ k) x6 J 你真的是为我好吗?是的了,肯定是的了,但这多么可笑啊!你自己读没考上大学凭什么一定要让我去上大学呢?我明白了,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根本就不爱我!9 f' ?8 h5 e" w" H$ Q& c" Z2 ~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痛,哦不,不是一痛,而是很痛,痛得无从发作,我浑身发抖,声音也在发抖。6 Q- |( F6 S; O9 M. Q
我说,分手吧,我们分手,一切都是借口,我……我走了,不回来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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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装进背包,冒着大雪出了门,马飞宇没有追出来,马飞扬倒是追了出来。, e, ]: r, q+ |6 ?, J* p4 A( A
在街上他拉住我说天都黑了也没车了你去哪里啊,明天再走也行。
5 J+ @- ^. R4 e/ n 我看着他的脸,依稀还能想起刚认识他时的样子,时间真快,我们长得也真快,不知不觉就要成为大人了。长大了有什么好呢?不能再那么没心没肺地活着了。
3 \3 x( t1 D$ y. D! Y9 x% S 我余怒未消,推开他,冷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说去告诉你四哥,他是个骗子,他根本不爱我,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让他别后悔!
( X7 A& y9 u- _, L2 \9 y, }4 J4 S 然后我甩开大步地走了,我脑海中一直想像着马飞宇顶着风雪追出来的样子,一路追寻一路呼喊我的名字,想像着他着急和伤心,我就猛地跑过去抱住他跟他回去,然而没有,我一直走到了火车站,在台阶上站了很久,回头去望,没有任何人影,雪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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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乘坐最早的一班客车离开了邻城,回到市里之后下了车,没有直接回家,还是忍不住跑到马飞扬家里看看,给他的妈妈买了一些水果。# J3 G+ p& K" z* s% Q. s
我心想阿姨毕竟是他们的妈妈,而我……没有妈妈,我在他家住了那么久,她虽然没表露出是欢迎还是讨厌,但始终有我一口饭吃,现在她病了,我理所应当要去看看的,这跟马飞宇无关。+ j# }1 j) g* s% ]& F/ |% y% t
结果看到老妈妈确实病得很严重,她原本就是驼背,躺在床上只能趴着和侧卧,在冰冷的房间里蜷缩着,没钱去医院在家里打吊针,不停地咳嗽,二嫂煮了一锅面条给她吃,黏糊糊的锅底都糊了。( W! s$ ~8 k' `; i, ~& m
我心里自我安慰着,这个家里就老四最细心,他回来就好,是的,他回来了就能照顾好妈妈,他做的饭比妈妈做的好吃,他还爱干净,他是他们家八个孩子里最有爱心的人。 P+ v2 `3 O9 B7 I2 N4 ~
我放下水果心事重重地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车窗外漫天大大雪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非常迷离,我彷徨在失恋的感觉中,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有家但却无家可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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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之后与我预料的情景大相径庭,爸爸并没有暴跳如雷,看到我之后,眼睛闪动着,说了句回来就好。. B t) w" Z h# A z
姨妈则是一副旧面孔,刚想啰嗦什么,被爸爸的目光逼了下去,忍住了没出声。
# S: ]5 A' l8 w+ h$ D" H& D 晚饭后爸爸说,你要是不想在家里帮忙看着房子就直接说,用不着离家出走,你马上十五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是怕你学坏了。 V6 H6 ~3 q: Z; P8 ?$ d+ {
姨妈接着话茬说十五岁也不算小了,你姥爷十五岁就给地主家放马,十七岁就结婚了,你得长点儿心,别再让你爸爸操心,对了,明天赶紧去派出所把案销了。6 Z% G9 o. H K- O$ Q
他们说什么对我来说都像是耳边风,我听不进去也或者是根本就没听见,我心里只是在痛,因为在想他,时时刻刻都在想。' m. ^7 G% w# D5 p& F
他一定是到家了,该做饭了,照顾他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是……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c* |8 T' J8 ?8 c
没关系了,这个懦夫,永远只会说一句话,让我读书读书读书,考大学考大学考大学,他是在怕我拖累他。
( N& }8 m. f' \: ^2 P, G 真不该爱上他,我想,我确实是个很蠢的人,为什么要去爱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呢。+ a) P3 D; M. I$ c,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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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开学的时候我没有回寄宿学校,根据我的成绩,转学回到镇子里,任何一家中学都是欢迎的。3 T& `% Q7 _( |7 [; ?
我直接插班开始上课,认识新同学,结交新朋友,小心翼翼地谨慎地隐藏着自己的心事。
: j. G" X7 R% Z# K' N- A% T" G 在新环境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虽然那可能是一段很可笑的不值一提的荒唐过去。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其实经历过那么多事,甚至是离经叛道的胆大妄为的事,在老师们的眼里,我还是那个纯纯的傻傻的孩子,还是站起来说话会脸红,不骂人不打架的乖乖仔。' H1 a1 L3 I; e* o
之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市重点高中,又是住校,谢师宴上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学会照顾自己,说住宿学生要自己管理自己,一定不能学坏。) x, |$ ?. B! C* \( G
我心里暗笑,学坏?我还能坏成什么样呢?同龄孩子们的那些坏在我看来真的太小儿科了,我根本就不屑一顾,在惊吓中长大的孩子容易早熟,我可能都熟透了。$ b8 s6 m, \" {5 f E! q: [
我和他们不一样,就像,马飞宇和他们不一样,我和马飞宇就这样永不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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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 a! w* F' \8 P* f 初到高中新奇感一下子冲散了我的郁闷心情,毕竟我以前接触的环境都是乱七八糟的,而在这里,单纯得透明了一样。
F- ^ ?- I4 S 能进来的孩子都是几乎同一类型的好孩子,他们成绩好,听话,爱干净,作息规律,不讲脏话,对人礼貌客气,开玩笑知道分寸,总之,我们进入校门的第一天就被告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学习。
/ q% I4 \1 l+ K 也会有很多学习之外的活动,军训,运动会,教师节篝火晚会,黑板报比赛,校报征稿,歌唱大赛,篮球比赛,滑冰,在这块四方天空下,我和同龄人们共同成长,用最短的时间弥补我曾缺失了关怀与快乐。4 d, m) e$ z7 m% V4 W0 C7 I
成绩永远是第一位的,我们有着严格的考勤制度和各种大大小小的考试,谈恋爱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进校门第一眼看到通稿栏上贴着的就是一张处分通稿,教务处主任龙飞凤舞的亲笔书法,某某和某某因早恋而开除学籍,更为触目惊心的是他们的名字上还用红色墨水勾了一下,就像是处决了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4 w9 W: |0 G0 M1 z7 p
寝室里的老三董振源吐着舌头对我说,哎呀妈呀千万不能谈恋爱,这是要人命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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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N0 O2 n* S2 b. k2 Z 正是这个吵着说要人命的董振源成了我们寝室里第一个谈恋爱的人,高二上半学期,他喜欢上了理科班的一个学习委员,眼镜妹,他们跑到学校后面山坡上捡树叶画风景荡秋千朗诵诗歌,他们积极地探讨人生,互相研究人体构造与功能,然后,“夫妻双双上法场”。
: r) E9 @- B' R8 I' e( j- g “上法场”之前其实是分别谈过话的,老三回来后一头趴在上铺死狗一样不吭气,我们不知该从何安慰才好,或许也不需要安慰,有些选择要他自己做出,因为他的家长已经来了,与学校沟通之后决定让他自己来处理,他可以写份检查承认错误和眼镜妹完全断绝往来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但是他没有。
: c* L# R4 d0 T7 L3 o* k @9 K 他说不管怎样,事情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我不能当它没发生过。( ?& D) Q0 o& V9 ^8 x6 p: P0 n6 N
什么狗屁前途啊,我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就算有前途也会鄙视我自己的。' o0 c& N/ q+ ^4 [
眼镜妹和他一样拒绝认错,拒绝检查,他们各自收拾行李在大家的非议中离开了学校。1 e) S% d2 @. T' U% p7 n& A
这份义气冲动直接撞击着我,我目送着他们出了校门,回到寝室,蒙在被子里哭得一塌糊涂。
4 s. D! r6 s, O9 u+ l$ @ 第二天周六下午两节自习课我跟班长请假说出去买洗发水,骑着自行车出了校门,在商店门口拐弯,我要去一个地方。
. t5 Y. Z7 S0 }9 e! U6 x9 I 是的,我要去马飞宇家里看看,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想去看看。9 O9 E2 ~2 ~- R$ e; m; |6 H, u
/ O. F+ l9 ?+ A3 ~" j 但是我来晚了,他的家竟然不复存在了。
# }3 F3 J ^- v/ s9 p 原本就是城乡结合的地方,说拆就拆了,垃圾堆变成了一片地基,一些工人忙忙碌碌,曾经的大杂院被连根拔起,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 [) u6 \+ F9 c' v 尘土飞扬之间我找不到任何痕迹,问了问周围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一家子搬到哪里去了,但他们告诉我马飞扬的妈妈死了。
) ~2 {! [4 [/ C# W0 L# K% H( m 他大哥二哥应该不会转行的,可能继续潜伏在哪个角落里收废品吧,这真是一项为人鄙视但却具有无比发展前景的工作,多年后他们都发了大财,成了趾高气昂的有钱人。
4 Y* V. Q6 x& u& q3 c 但是别人呢?最主要的是,马飞宇呢?/ ]7 U( H0 b! J8 G9 I- Y
没人知道,下落不明,他联系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他,城市不大只有几十万人口,但我们在街头偶然相遇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的。 l7 P$ A' r$ `
就这样,我继续回学校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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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时候极其紧张,紧张到便秘,头晕,走路像是在飘,看到地板格子都想填空,看到任何数字都想演算,很多同学犯了高考综合症,还有半夜睡着睡着梦游的,走到走廊里大声地背课文。9 l* B3 E: n# z5 Z) v( a. Y
终于要上战场了,丢掉所有教科书,老师说今天下午全班出去放松放松,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考试。
1 }& [) u1 x* I) ]. p6 e0 v. ]/ u) h! ^ 要怎么放松呢?老师请大家吃冰淇淋。5 D. I6 q( D6 J' }
说是市里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有很多花色品种,老师自己掏钱请客让同学们自己挑,每人两个,吃完了既降火又宁神,但不能多吃防止肠胃不好拉肚子。% Q% }" X% \$ y/ m3 F. `" t
我们呼叫着叽叽喳喳排着队往冰淇淋店走,一边走我一边笑,想着这真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弱智的行为啊,但是,我们却很开心。
% y+ U3 h" K) |! K 走过一条街,红绿灯口,同学指着一幢居民楼告诉我,那里就是董振源的家。
8 m# x8 |! ?$ j$ r, L' z; H 他不说我都快给忘记了,哦,董振源的家就住在这里的,不过现在他不在这里住了。
3 B/ y0 y* a8 p; D W$ i 他竟然跟眼镜妹结婚了。
0 X9 o. ]" r B Y 是的,他们结婚了,被学校开除之后双方家长见了面,也不知道怎么沟通的,直接给他们定了亲,不够法定年龄不能登记,但他们摆了酒,然后,然后他们就住到一起,过日子去了。
7 h2 {0 g9 S6 K1 Y. O( K& N" ^* Z 听说老三过得还不错,舍友说,他爸爸本来就跑俄罗斯做生意,他也跟着跑,其实不考学去做生意也不错,还能到国外逛逛,眼镜妹跟了他也不吃亏。* {" r( R$ ?: \( a9 W
真是个奇妙的世界,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吧。
' c0 i) d# e- ]& C' d 我们嘻哈着闲聊了几句,过了十字路口,冰淇淋店到了。5 ^: X+ V2 \1 T9 F' G5 N
排着队没人领两只冰淇淋离开,店老板乐得嘴都歪了,一边催促着小工立即去冷库里搬原料一边接待着我们。" e. j$ g' e5 g' E7 A
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店子门口我们的队伍旁边,他穿着一套蓝色的很脏很破的牛仔衣,戴着一只红色的鸭舌帽,正把头埋在垃圾桶里,捡里面的矿泉水瓶。
7 Y3 W% F. G- g3 |: X 我愣了一下,感觉很熟悉,想看仔细,他已经转过身去,捡完瓶子装进肩上背着的蛇皮袋子里,正要离开。6 Y* u' E; g7 `/ w0 h0 B5 r5 f
我忍不住出了队伍想看个究竟,老师叫我,肖树你选什么口味的?/ h* a/ |5 \- u( o0 a
17
0 H' M9 z# u$ e7 S 我顾不得老师的召唤,急忙追着他的脚步拐过街角,喊了一声,马飞扬!
3 Q) ]# p" X# d* q4 F5 x$ o U9 ` 他停住了,回头看,迟疑地说,肖树?
5 p. G7 }( j ~; m5 g2 K# } 真的是你!天哪,你长高了!我认出了他,没错是他,尽管他长高了足足一头,但那走路的姿势捡瓶子的动作丝毫没有变化,三年未见,他还是那副脏兮兮的德行,而且,还在捡瓶子……; x7 S. C, G: a1 o% }# H; f
他有些尴尬,脚在地上蹭了蹭,嗯,你啊,这么巧,呵呵,你,读高中呢?
2 i/ @- x# \% H$ Z 毕业了,我说,明天高考了。对了,你家搬到哪儿去了?我去找过……你们,院子都拆了,变成建筑工地了。 s; y, }4 M6 n4 U- U
他说是啊,都拆了,我们搬到西边去了,还是住一个院子。我妈没了,我爸爸现在身体也不怎么好,三哥五哥六哥都出去打工了,我没事儿干,就帮我二哥打个下手什么的……+ b" |# e4 k) H, q: ?
那你四哥呢?我迫不及待地紧张地问,他呢?6 f- A( [$ ?* p g6 Y+ X m. K
他……病了。6 j0 B4 P% M: T/ R* F0 ^8 w
病了?什么病?我又着急又好奇,追问着,他跟你们一起住吧?% R3 _" H8 s, ?$ L
他没跟我们一起住,自己住东边,今天晚上我会去看他,他……. A8 d% F) s8 k
老师跑了过来,还以为我发生了什么事情,问我在做什么,我只好说这是认识的朋友,老师带着怀疑的神色叮嘱我马上要回去了不要乱跑。& J4 L c3 B) k4 c u
我只好告诉马飞扬,今天晚上七点我会到这里等他,跟他一起去看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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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 L( r# _' ? ^: } 晚饭过后我们这些准考生被勒令呆在宿舍里不许外出,家在本市的都可以回家休息,家在外地的有的家长也已经赶了过来住在学校附近的旅馆,方便的可以接过去休息,但我家里没有人来,大门一关我就不能出去了。 v# j0 T% B: ]& I9 _
我只好撒谎说我爸爸已经过来了,会接我到宾馆里去住,明天亲自送我去考场。8 {3 }) d6 G( d _- M. p# b
宿舍管理老师有些怀疑,我说他的车要很晚才能到,不是班车是朋友开车过来的,你放心吧明天就高考了这么大的事情谁能撒谎呢?
" ]- r8 y- |- o! {6 T 他叮嘱着说如果没来的话一定要赶在晚上十点回到学校里,我满口应承着,骑着单车匆忙出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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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十五分钟七点我赶到了冰淇淋店的路口,天色已暗,这里的黑夜总是来得很早。& I& k3 } H6 q% \; t5 ~
街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盛夏,凉爽,空气清新,可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却仿佛开始飘雪,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午夜,大雪纷飞,我站在火车站台阶上回头望,等他来追我。
" Z7 W5 q0 M3 s' Z 七点二十五分,街上行人说说笑笑走过,但远远近近地寻找,没有马飞扬。; g5 j9 o0 K! r% ~" h& @5 v
他是不是不会来了?他不应该不过来的啊,难道……他还是介意我跟四哥在一起,不想让我知道他的消息?如果是这样,我真的也就没办法了。再等等吧,再等等。
9 \, c* S7 `" N 七点三十五分,马飞扬来了,骑着自行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骑到我面前,吹了一声口哨。4 q8 Y9 w. g, G4 l. t
竹竿儿!他说,你好像不那么瘦了,叫竹竿儿不合适了,不如叫竹筒吧。
5 [! U0 L+ h6 J9 D' ^* l: ? 我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看了看表,我们这就去看他吧,我十点还得返回学校呢,明天要考试。
& h& v! l- f$ c- x) P* ], u 他说十点?那估计不行,现在快八点了,到那里就要九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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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撒谎,这条路很长。
4 m6 ^" @0 B* q1 d$ Y0 y' p9 j2 g( s; u 我们骑得很快,我只能紧紧地跟着他,穿过大街小巷,越走越偏僻,骑往城郊方向。
2 r' Q z0 B- h3 h* v; h! } 越来越暗,路灯已经没有了,他打开了手电筒。: A# w' r4 t- o, I0 ~8 h) y2 O
在大树底下停了下来,两个人下去撒尿,他点燃一根烟,坐下歇歇。( O2 h" s2 u! L3 @$ l
他不是我亲哥哥,我妈临死前才告诉我们的,他自己都不知道,马飞扬说。
9 p& T# M7 j& y6 Q- ~. C! q+ z) v 哦?哦……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样就合理了,他和他们不一样,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 a, ~8 }0 r7 }
他是捡来的,本来我家就是收废品的嘛,他就是在垃圾堆那边捡来的,说当时包裹得特别好,还留了奶瓶子,但没留什么地址之类的,好像是故意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丢掉他。我家捡回来之后就当自己的孩子伺候着长大。他自己都不知道,知道了以后特别……特别郁闷吧,反正他也不爱跟我们一起生活,我妈出殡之后他就又去邻城工作了,上个月才回来,病了。- B- [% A+ A& w2 Y# |, ^) S
他到底是什么病?我问,严重吗?
( P% b: H8 a0 ?1 L% `5 n 不知道,让他去医院他不去,就在那里病着,他找了一份临时工作,替别人看麦田,所以离得特别远,我们赶紧走吧,还得骑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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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看过黑夜里的麦田,苍莽的一望无边的麦田轮廓线被天边繁星勾勒出来,夜空里一丝云也没有,麦田边上树丛只剩下剪影,树梢上晚归的鸟儿成群飞过。- p) A/ j: o/ k1 j7 P1 K$ O
远远的一点灯光透过来,一座小小的房子一扇小小的窗,那种感觉跟他曾经的家,那个小屋子,那小屋子里的烛光一模一样,我的心啊,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拽着,揉搓着。( ~) k9 F7 b7 j/ j% v%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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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见,你还好吗?$ A1 ]. S/ A2 S/ Q
还好,还是老样子,坐在窗前,看书,微笑,眼睛弯弯的,牙齿白白的,干干净净的。0 y7 l& ]8 t- y7 U* {6 Z' m( t
你怎么来了,明天是要开考了,快回去。
4 e" c/ P, k7 m: q. C t L 这竟然是久别重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我的心一沉,闷闷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8 D( Z b9 \; V' w1 G! j' \
我说,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不可以吗?
# X) |5 S0 X2 g- O' Y, a2 ]; t 我没病,你看,这不好好的么。他站起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7 u$ Z+ K! ], O0 \
我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 t. u- s2 v, f, {$ ] 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爱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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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飞宇确实是病了,但并非现在生病,应该是在他出生之后就被诊断出患有艾森曼格氏综合征,那是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病,或许,这也就是他被生身父母抛弃的原因吧。- R$ l9 r! S9 F
他是去做过检查的,医生告诉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现在只能药物保守治疗。他掏出一些药来给我看,氯化钾缓冲片,地高辛片,卡托普利片,氢氯噻嗪片……我很晕,我完全不懂,我只是看着,怀疑着相信着,做梦一样掉着眼泪。& d8 Y: s! y8 H# W( b( v
所以……他说,其实我也等于是没有生病,对吗?别担心了,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考试呢,回去休息吧,我让老七送你。
+ G) F. S" s+ E I% s3 b$ s4 v1 t 为什么?3 i* Y3 T) U/ Q I/ v+ x
我问,为什么?你早就知道对不对?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你是怕自己死了怕我伤心所以就躲着我,对不对?# Q* Y% B- Q+ g4 e+ j6 q
他看着我,拉起了我的手,轻轻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他说,是,是的。. W4 }$ [; X( T) e; \" R
我很早就知道,我陪不了你一辈子,所以我很矛盾。
8 `% M* C: _# _/ G7 B 但是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第一次到我家来,跟着老七马山遍野地瞎跑,脏兮兮的样子,笑得很开心,但坐下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不开心。你一静下来表情里就有种忧郁的感觉,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有心事。$ [ w G6 J- T4 s
后来我了解到你家里的情况……其实可能是同情吧,我总觉得跟我好像,虽然我妈在临死前才告诉我我是捡来的,但平时我能感觉得到,我跟他们合不来,我跟大哥二哥老五老七都不像,性格不像长得也不像。我活得很不开心,真的很不开心,最不开心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8 e9 o5 d( H. h/ H v' D+ u 我们家是这个城市里最穷的家庭,他们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素质,但人很好,每个人都很好,可这些能有什么意义呢?我从来不敢带朋友和同学回来玩,他们笑话我,看不起我……可是人不能看不起自己,对吗?我一定要考学,考出去,我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当我知道自己有病以后,我崩溃了。你记得吗?有一天我坐在小河边钓鱼,你去找我,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在钓鱼,我是想死。* W( C0 b1 [( A( Q! g2 v) ]
我想跳进河里,淹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但是你过来了,你很关心我,我这个人有毛病,不管是谁只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忍住自己的想法,我就会笑,因为我笑起来很好看,我知道,我笑起来很好看,我一笑,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6 x$ N% g' G3 P, Q
谢谢你,小树,其实我……我爱你,真的,就像爱我自己那样爱你。
% O$ w& A0 r0 t( D* e5 I0 [ 可是,你毕竟是个孩子,你那么小,你需要照顾,我能照顾得了你吗?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怎么养活你……老七去找我那天,其实正好是我被辞退的那天,谁都不知道。1 l+ E) {. | C
你走了,我没有追你,我想对你狠一点儿,我不能那么自私,因为不管你怎么样还能有个家,能回去。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妈死了之后,我就更什么都没有了。我在邻城混了三年,这三年什么活儿都干过,一直到现在,我不想那么累了。5 J& F0 X5 d( V' q, i* I X9 [
你看这里好不好?嗯,现在外面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天亮了你再看,特别美,日出的时候那些彩霞挂在天上,花花绿绿的,美极了。我喜欢这里,多安静啊。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一天就是一天。6 U" ~. H9 R; J- ?& [* A
我也想你,很想,想你的时候我就看书,看书,真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对不?5 J" c: I0 U( a \
肖树,别伤心,也别替我操心,我就在这里,挺好的,你要去考大学,好好考,然后去读书,毕业,找个好工作,做个让人尊敬的人,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爬真正的长城吗?那得努力才行呢,呵呵。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你有天带我去爬长城。, S0 l# e& C/ \1 |' g) k
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你很聪明,很懂事,你早熟得让很多人刮目相看,其实我也早熟,但是我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我没那么多的未来。我相信你能面对任何复杂的事情,包括今天,一定不要影响到你的心情,你明天还要考试,今天这么匆忙地赶过来,其实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问个为什么……我说了这么多,能解答你心里的为什么了吗?可以了吧。我保证我没有对你撒一句谎,因为我是真心的。1 }3 u9 b3 b/ ^. \1 h6 o5 j
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好,好好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只能给你祝福了,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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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3 Q) z7 x$ z1 T2 \ 我一下子抱住他,狠狠地抱着,用头使劲地砸着他的肩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C& C, y% \$ p5 ]9 [
我根本没想到会这样,我不要这样,很过瘾吗?很狗血吗?拍电影还是写小说?我不要,我要的不是这个,我宁肯他是个轻浮的跟老七他们一样的脏兮兮的傻乎乎的普通人,过着虽然贫穷但没心没肺的日子,想打架就打架想骂娘就骂娘,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行了,就足够了。: s) U( V% a, _$ }' v4 x
第一次我发现,其实有种无能为力是相互的,不管你是不是爱,爱得够不够多,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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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C) L1 \0 B% Y# ]0 k 回来的路上我骑得很慢,夜风很凉,我在发抖,一边走一边还是忍不住掉眼泪。8 f1 b6 s% F! {8 ]! B. Y2 _9 X( D! a
我很想留下来陪他,早晨看一看这里的日出,不是很美么?" x5 D v- M3 @
但是我要考试,明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我一定要好好地去迎接挑战。5 V1 R8 X6 d; C% v+ g3 @- G, F z7 R% @+ I
马飞扬一直在我身后骑着自行车打着手电筒,一直送我回到学校门口。- A4 U) V! h* F1 ?
他说,早点儿休息,睡个好觉,等你好消息。5 _7 C4 s( g5 h( E( O& `- i
我告诉他考完了我就去麦田跟四哥一起住,一直住到开学。
2 E% D1 t( y4 b( e! |# `* N" k 马飞扬说那正好你去我就可以少去了,最近二哥那里很忙,我得帮忙装车。
* l. n; i' G4 m- P) l 我说那你也得经常去看四哥。
' F2 @6 z8 G4 o' L0 @7 q 他说我知道。
! K+ k! J, g7 N% g 我敲开了学校的大门,刚准备进去,马飞扬又追了过来,抱了我一下。 R( ]1 i6 m* B9 A7 ^
他说你要加油。
, d# _0 e: V$ C) @- ?7 g1 h# } 嗯,加油。3 W1 z: m ^5 D) U
# ^/ ^) r+ Z9 \$ s: E, H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的眼睛肿得像红桃一样,头疼欲裂。
) U) ?7 ^0 h" Y+ @" [/ m 坐在车上我开始吐,我想是晕车了,也可能是晚上受了风寒有些感冒。* ?) J8 e* y& c& `
就这样病怏怏地进了考场,写到一半卷子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头晕,耳边知了叫得让人抓狂,心烦意乱,卷子上那些字变得模模糊糊,我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但脑袋很沉,然后,一头栽下去。8 H; e3 c) Q+ y
就这样,我被抬出了考场,热伤风,去医院打吊瓶,然后又挣扎着带着吊瓶去继续考试。7 q5 I4 M+ b0 h8 Q( t7 P
我知道我考砸了,出了考场那天就预料得到这个结果了。0 i' x% `2 |9 B, t' N9 r
散伙饭大家吃得各有心得,总体的感觉是放松,像刑满释放的囚徒,大家丢书砸盆,鬼哭狼嚎,醉得一塌糊涂,这个群魔乱舞的夜晚,有人在告白有人在呕吐,有人在裸奔有人在跳舞,也有个人特别安静,那就是我。* j( p" q. O) `) Z; f. }' [' {( u
我静静地坐在楼顶天台上,据说那里曾有一些落榜的脆弱的人跳下去过,如今竖起了高高的围栏。5 u; X! i& ?0 c1 i
我喝着一瓶啤酒,望着城市被灯光染色的夜空,深呼吸。
+ n8 E/ s7 O( h' |9 j 四哥啊四哥,对不起你,我考砸了,不过没关系,我还会再继续的。9 o4 C4 i3 o' [ ?+ ^
你的梦就是我的梦,加油,肖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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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5 s" L9 i8 Z0 s; r( W( d 匆匆回家转了一圈儿,我背着行囊回到了市里,骑着自行车去了麦田。2 \3 E# _8 n) Z" N8 ^- b
麦子即将成熟已被麦穗压弯了腰,马飞宇站在田头看着我微笑,笑得像天使。* N9 }. p/ N8 i# M5 W) U9 c4 j
他说没关系,都怪我,不过这可能就是命吧。好好玩一个假期,复读一年再考,你肯定比我强,当年你可是跟老七一样的坏孩子,还不是说变就变了。4 B, r# ]$ c/ L' u( {
他精神不错,但身体明显瘦了很多,嘴唇的颜色变暗了,眼窝也有些发红,我去抓他的手,他手指缝隙间薄薄的皮肤颜色也变深了很多。
9 s& M% V8 W" T+ | 他长得很白,所以那些红色的斑变得特别明显。! B' Q, Z1 z3 G1 y
第二天,那些斑痕的颜色更深了,变成紫色了。( I7 z, d$ N0 @' H* j0 D, Y' W0 ?4 J
他说其实一直都有,最近变得严重了很多,是啊,他的嘴唇都发紫了。
6 t0 I0 p1 e4 ?% |" {, u 没错,是紫绀,一片一片蔓延,我心里害怕极了,他却毫不在乎,笑着说你不觉得这样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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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陪着他,寂寞的小屋,辽阔的视野,泡在浩瀚的书海里,相依相偎。
8 Z) |: f0 n# I$ ] 在他时日无多的日子里,我能做的还有什么呢?除了陪伴就是陪伴。( f! \0 R$ y3 v3 m) q t
马飞扬送来了很多吃的东西,大鱼大肉,看得出他豁出了血本,还有就是,他把我当成了……嫂子?1 P/ y! n7 ]* t# P+ L" V) z
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但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我说你还是叫我竹筒吧,现在轮到你当竹竿了。* v, F! Y$ I, o$ w
我们还像孩子似的嬉戏,三个人一起沿着麦垄从田头走到田尾,拉网一般趟着草,很多蚂蚱蝈蝈跳了出来,我们比赛看谁捉得多。
) \9 g* E; e! o* K# E1 u9 D 我们把蚂蚱串成串烤起来吃,用麦秸编成漂亮的蝈蝈笼子,装起最大的叫得最响亮的蝈蝈。, U" r; o7 [' C9 `7 u. h
我们到附近的河泡子里钓青蛙,撒下大网来捕麻雀,背着花筐去采蘑菇,我们每天都有新节目。
0 T% a& ^+ D9 t+ V7 n 我们在门口点篝火,添很多的柴,火苗腾起来像房子那么高,燃烧的草叶儿被热浪冲起直向天际,闪烁着余晖,流星一样瞬间熄灭,白花花的灰烬落在头发上。1 a5 K4 o! ~0 }% m# j: K
各种各样的蚊虫蛾子扑过来,落在火堆里,噼啪地响着,结束生命。# P# S4 c, D* ?, `* G N% g! q; G
我们和肥硕的田鼠作战,用夹子,粘板,捕鼠笼和老鼠药,结果笼子误捉到了黄鼠狼。
& m% T6 _4 f# a- [& s& D/ k 我们用大铁盆烧水,用大木桶洗澡,我们光着屁股互相追逐泼水,然后互相拔对方的阴毛,拔得吱呀乱叫。
; j1 p6 b$ h9 ~0 z% x. Z 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你抱着我我抱着你,亲密无间,我不知道那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还是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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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R$ \! |- w! a) _ 终于发榜了,我不情愿和非常忐忑地回到了学校,还没进校门就看到了人山人海的情景,那种气氛大概只有用揪心这个词才能形容了。% e1 ^4 H% b9 ]* }1 J( u& K
张贴的榜单上没有我的名字,这是毫无悬念的事,但是至少得知道自己的成绩吧,虽然我根本就没有估过分数。
9 a; j- G, |$ `. |* m+ N3 Q 我在印刷名册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总分358分,这个分数竟然过线了,也就是说,虽然不能进统招,但至少可以读自费大学了……这不是我的理想成绩,老师为我估分在480分以上,他不停地安慰着我,建议我复读再考,而我犹豫着思考着,不知道要做怎样的决定。; W6 @" W3 }/ ]( q3 ?
我骑着自行车,一路毫无头绪地混乱地想着什么,对于马飞宇这个做梦都想进入大学校门的人来说,哪怕是自费的能够过了录取分数线就一定会去读,但是他家里没有钱。而我呢?! k! M8 D( _/ E( V0 U
如果我坚持去读,爸爸也是会支持的,他表过态度。1 A. h7 H3 x8 i/ I* @0 g9 J, s7 d6 Y
但我想到北京去读大学,我的分数读个自费的河北大学可以,去北京……去北京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花钱旅游出去打工都可以,它不是远在天边的传说,但是四哥呢?很可能现在就是他生命最后的时光,如果我走了,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5 D7 q, }; R+ [' N% I, I& I
' r) L1 ~/ a! t8 T 回到麦田,他已经做好了午餐在等我。
0 l5 U* F7 N4 g# Y 非常丰盛的午餐,甚至还准备了酒,我们很少喝酒,他有心脏病,我不让他碰任何刺激心脏的东西,连烟都不许他抽了。
! h( j! y$ `- N9 z* q+ E7 i. Y% d 看我推着自行车到了门口,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用围裙擦了擦手,微笑着看我。. i9 O/ U* d" J5 Y0 L6 _& p
他的目光……关切的充满询问的却又竭力掩藏的目光,让我瞬间心动的眼神,我明白了我为什么会爱上他,就是这样的一种眼神,无奈中参杂着坚韧,善良温顺又倔强,楚楚可怜但并不可悲的眼神,我描述不清,但那是一道闪电,将我击碎,让我融化。
; z' s# e g+ y. R9 f" D; } 我嘟起了嘴巴,摇了摇头。
! D+ U; L1 a. l$ O' C& {/ A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他过来抱了我一下,别太伤心,明年还有机会呢。
; ~1 m+ K6 O, M6 P, o 我不伤心,真的不伤心,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c; Z8 C, P8 c- c" c- B' B1 E$ H9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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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留下来,我撒谎说我的分数根本羞于启齿连自费的录取线都没有达到,我说我准备复读像他一样自己在家里复习,我说我会请家教过来让他们专门给我上课,我撒了很多谎,其实就一个想法,留在他身边。3 a. P/ }. l9 I7 {* c' K M3 Q) e
一场大雨过后,秋天就要来了。
! _ P" g& a0 D, ?' t/ u 北国的秋天总是骤然来袭,它紧迫的脚步逼得夏天节节败退,这年的八月中旬草就开始枯黄,成群的大雁往南飞去。
0 Q' |4 v# I7 z4 g 麦田的主人过来查看了一番,通知我们九月初就会派收割机过来,到时候这片金色的麦子就要收获,而四哥仍旧会留守在这里,因为这里会建一个仓库,留下很多麦种等待明年来播种。) ?. c E9 U% \0 ?3 n% F0 b+ v
麦田守望者就是这样的吧,在冰封大地的时候孕育希望,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播种幸福。
1 b2 @) P" n, u' X. s8 _4 u 我说我就在这里继续读书,读一年,明年再去高考。
: _/ Z# h M0 S% S( F6 I( T" W 他想了想说可以,但你得回家一趟,把你爸爸请过来,让他看这里的情况,让他放心。: p1 t# x# g6 i+ E% c# r# j
我讨价还价,现在还不行,你看看这间小破屋子,像狗窝似的,我爸一看就会认为我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肯定让我回家,开学了肯定会送我回学校住宿。" ] r" @; ~( A
他皱起了眉毛,那怎么办呢?& s( L" a. p- b" R( Y8 `
我说不如这样,我们在这里建一座城。
: G& t, L9 N6 F5 N, v# d 城?
* U* ?/ X v: I: V! A& r 是啊是啊,我说,童话里的城堡你知道不?很多房间很漂亮,我们也盖一座。% U. p; g/ Q" Q% V! H( N6 A
这真是异想天开的事情啊,怎么可能呢?( S) ]3 z! J% w7 z; ]
这里是麦田,四周除了草就是麦子,连一块石头都没有,盖个简易房子都困难,怎么可能盖一座城。
% w p$ X) U( h0 G8 T/ _ 但是,只要去想去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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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北方黑土地上,有一种建筑方式叫做板加泥,它的发明者是勤劳的伐木工人,就地取材智慧创造,虽然简陋却也能够抵抗风雨严寒。
* Y' k" G* t0 k8 Q" f. r 它不需很深的地基,因为没有巨大的重量。它只需用柱脚撑起框架,墙壁钉满木条,中空填满锯末,外面抹上厚厚的泥巴,装上你需要的门窗就能入住。! [8 t3 P b5 K6 U1 k' z
它可以随意设计,多大多小,多宽多窄,多长多短,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让它朝向任何方向,拥有多少个房间都可以。
$ u& Y R# U8 z: b 就像小孩子的游戏,盖房子的游戏,我要盖一座城。8 J# T1 u& }( q: J9 l
说干就干,我们到河边砍柳树。6 ~$ Q. o1 s6 ]1 Y8 ]0 X; `
我们收集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就像曾经在垃圾山上淘宝那样,院子里又堆起了高山。
2 V/ D" B2 Y4 p6 j$ F 我要在秋天来临之前,在这片麦田旁边,出现一座我们自己的城堡,它有红色的房顶,洁白的墙壁,蓝色的窗棂,高高的烟囱和齐齐的栅栏,在蓝天白云之下,伫立起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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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飞扬说我疯了,盖这样的房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简直是瞎扯,肯定要请人帮忙才行,我说你不是人?
, B! ^ c4 g$ v9 D# y; X1 f( y3 ` 他说不是有地方住吗,那么大房子冬天得烧多少火?你们愿意,老板愿意吗?
% E: I/ M6 v% D0 U& ~' w! [ 我不管,我可以不住,但房子一定要盖,哦不,不是房子,是城。: c" ]% `& o7 B$ j" Q) L
他拖长声音说,城——笑掉大牙了。0 @# A4 L( V7 f- X
' x, [5 o% R6 [! R5 } 虽然这么说,但他第二天就开着三轮车拉着一车木板过来了,板子下面还有一捆厚厚的油毡纸,铁锹钳子钉子锤子,各式工具也备齐了。2 B+ a2 O4 I2 y* m
他说你们胡闹我也跟着胡闹好了,反正我老爸二十岁那年也自己盖了座房子,要不然也不会生下我们这么多孩子。
: o+ O" X) X3 ?1 Z8 q8 g& N 然后他丢了把镰刀给我。
4 Y" a! d: Z# a. ?; Q 干嘛?我奇怪地看着镰刀。) K9 \) |3 Q% `2 {. v- o. X
他说去割草,多割一些,晾在那里,这些草和泥的时候用。& z D4 ~ ^* @+ ?; K; m4 P- `
马飞宇则掏出来卷尺和粉笔,开始在地上量量画画了。4 M4 Y/ o( |* M3 Z
% `2 [9 {5 q: U& ? 我只看过邻居家自己盖这种板加泥房子,自己从未干过,但这种事情多半是无师自通的,没有太多技术含量,需要的仅是热情与坚持。3 G& y0 ?1 w. q/ F( o% z$ `) h
我们终于告别了小打小闹的游戏,要玩个能看见效果的大游戏了,我兴奋不已。" b9 V+ H0 h# y. U1 ]1 C, _
我和马飞宇一起挖着地基,那是半米见方的沟,我们蚂蚁一般挖着,按照画好的地图,像挖一座迷宫。2 c. ]+ l* K# ` L
我们把最粗的木头作为底座埋在沟里,底座上面立起柱子,柱子上面架起横梁,横梁上面钉起椽子,我们像古代的工匠,笨手笨脚地做着可能是一件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
+ m' c: Z# e8 D$ V' f2 k 累了我们就躺在草地上歇一歇,饿了就啃着咸菜馒头,如果能喝一碗热粥,那就是极大的幸福了吧。7 l& h7 M1 }& e8 p- f$ t9 R0 v! [
但进度还是太慢,木头看着很细抬起来却很沉,干了两天我胳膊肿得就抬不起来了,毕竟是没有做过体力活的文弱书生。
5 k @& t+ V. q/ i$ Z" Z) Z 马飞宇心脏不好,更不能爬山爬下,钉板条这种活不能让他做。; l- U; Q m7 a) f' r( Z0 T
马飞扬成了劳动主力,不过干了两天也累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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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了很大的雾,我还在睡着,突然听到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7 x. A8 ~4 D, P! x8 j5 K8 C0 p 我推醒身边的马飞宇,你听?2 R2 l& Y- J+ {* \9 i5 s" M
像是在敲什么东西,敲敲打打,钉钉子的声音,好像有些远,清醒了,根本就不远,就在院子里,我一个翻滚爬下了床,推开门一看,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0 y1 t9 z" c* I, e, J 院子里停了一辆汽车,东风大货车,几个人正从车上往下抬木头。. E/ d$ q' {( W# m' M
搭了半个的房架子上,几个人踩着脚手架正在干活,他们在钉板条,钉窗框,他们在帮我们干活。
3 i- b+ z% k A4 f 马飞扬窜了出来,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蹦跶,怎么样,神兵天降吧?
5 h) C* D% }+ W; d) _ 竟然都来了,他大哥二哥三哥五哥六哥,大嫂二嫂还有小侄女,还有废品回收站的工人,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我深刻体会到了人多力量大的道理。
+ F4 s5 ?, N5 @' d 这些人做精细的事情不行,读书写字不行,但干粗活谁也无法媲敌,他们从不知道什么叫做脏,什么叫累,他们劳动就是快乐,就是兴趣爱好,卖力上瘾一般,天还没有大亮就开工了。3 v1 q& q" v5 X. @
他们没有一句客套话,甚至连招呼都不打,连眼皮也不抬,轻车熟路地敲敲打打。
; L" L- i/ N1 ~& B" u 二嫂直接进了厨房,煮了一大锅稀饭,她说,这些喂十口猪都够了。) |% p. z% d% j' t9 J0 U; _+ R9 W
不幸的是,她的粥又煮糊了。# M- p# p* \3 ~
他们从早干到晚,一座四四方方的房子已经出现了,与我想像得毫无差别,左边是小房间,右边是长厢房,中间房子高大,尖尖的屋顶错开,房子呈曲尺形排列,这不是房子,是城堡。' \7 z: |4 e8 y4 t1 d1 ^; ?9 B
我的城堡。
2 Q2 M, q+ O/ P) C9 ^ 大哥擦了一把汗,挥了挥手,喊了一声,收工! ^: | A9 k: @/ @) s+ r
马飞宇递给大哥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我没有管。
( d z+ H5 e+ F/ B/ u 他说,大哥……对不起。
& D) I& l, B; T 大哥脖子一扭,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应,亲兄弟少废话,你爱盖啥就盖啥,下次先吱一声。
! R2 U( u7 A" S) T% \ 我知道马飞宇离开了马家让大哥他们有点儿伤心,伤心于对亲情表达的误差。$ M# O& [- p4 Z" w
他们毕竟是一个屋檐下共同长大的兄弟,而且,他们都知道马飞宇的病情。 n4 C; A# }( G7 o& c- T
二嫂洗完了碗筷,背着孩子出来告别,她看着我笑,笑得我非常尴尬,不明就里。笑够了她说,肖树,你干脆变成女的嫁到我们家来算了,你小时候就缠着我们家老四不放,长大了咋还这样呢,可惜你不是个女的。" b+ W3 B+ F% @3 n, i- n. S
我说二嫂你还真别跟我较劲,我不是个女的,但我就跟定你们家老四了。
9 _) ?' K6 i9 s; O+ h1 R 她说看看你生气啦?你们好到什么份儿上了我也不知道,我瞎说的,别往心里去,走了。有空到我家坐坐,好几年没来了吧。3 `6 V2 O9 o) a+ {/ y( t
二哥催她,瞎逼逼啥赶紧的,车要开了。* I( y8 G! ^$ Y' h) @* _1 J6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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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叮嘱着,房架子钉好了要晒几天,干一下,省得到时候木头太湿发霉容易腐烂。
3 K9 _/ \' ~6 i 挖土和泥的时候黑土掺着黄土,泥里多拌些草,发霉的草挑出来。
$ C8 [6 q, |" e0 G0 g* J' ^4 a 甩泥是最累的活,你们把你和好了我们再来干,甩厚一点儿这样墙才能挡风。
3 [. Y( w1 u' R5 s4 ?) S+ ~ 抹墙得找技术好点儿的,抹平一点才好看,要不然歪歪扭扭的笑死人了。
( m. S0 w+ Q5 J2 Z# S 刷墙的时候要等墙干透了再刷,石灰里掺一点儿盐,要不掉灰,一蹭一身白。9 J V4 v+ ` ~" j
刷油漆你们自己刷,要什么颜色就到回收站那边取,那边油漆桶有得是。6 T: o: A5 A9 o
接电线安灯泡装电视锅什么的叫老七干就行了,这点儿小活不找他找谁呢?1 o8 j# B T3 S
搭炉子火墙要找个老师傅,这房子太大,火墙估计得做七个眼的,要不然冬天把水缸冻裂了。& j6 m$ R' K s
开火的时候要燎锅底儿,到时候大家都来吃饭,这顿饭老四得请客,嗯,请客,你买酒我们带菜。
1 l& r4 ]* ]2 U3 v9 d- D0 ^5 t" e$ i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我们听着,虔诚得像听什么佛经似的。0 W. T' r3 M/ t) W M. X' C
在我听来,他们没有一句客气的话,但每一句都像是祝福。, O+ z# P; l. o+ G
因为祝福,所以幸福,就是这样了。# |2 M: |2 ^" ^$ F! x2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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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了,一栋崭新的房子突然出现在平整的麦田旁,在相隔很远的毛公路上就能看见,它尖尖的红色屋顶,洁白的墙壁,蓝色的窗框,齐整整的刷成黄色的木板栅栏。
2 W9 s" w( N4 C7 N+ S. ]3 n1 M 麦田老板带着收割机过来时,吓了一跳,他叫,谁盖的?我的老天爷,你们盖这么大的房子干啥,冬天烧啥?
' {5 K/ I9 \# I* s' S$ n: ^ 然后他说,不过正好,我抓十口大肥猪关在里面让你们喂,年底杀猪卖猪肉,卖的钱咱们对半分。) m4 U* n Q; `3 h9 W& z
我说费了那么大的劲弄了半天我们就是替你盖了个猪圈啊?不行。5 y3 T: T: d* l8 H8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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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谷归仓,联合收割机铁马一般拉过,麦秸批量倒下,麦粒从另一端的出口像瀑布一样淌出来,装满车厢。
2 F# I* C$ E# e9 t 留下足够的麦种,打包封好,一只只麻袋扛进来,我们的城堡存这些粮食真是大材小用了。' d" u5 `, p) _; }/ L- Q
第一次我感觉到了劳动的快乐,那是一种虽然辛苦但却无比舒服的体验。
4 `! u1 C8 I* g7 w 马飞宇时常会感到体力不支,头晕,需要坐下来休息,为了不让老板发现他的病情,我们撒谎说他昨天宿醉,老板嘲笑说,小伙子身体不行啊,我年轻的时候,就这六十五度的小麦酒,每顿都整一斤,第二天照样什么都不耽误。
3 N4 ?1 B, N5 K8 H- ?3 H 他何尝知道我的想法,如果马飞宇是健康的,我宁愿每顿喝死都可以。
. Q/ D3 v" r+ e" d0 M 唉,健康真好,活着真好,人为什么要生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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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完毕,整个麦地顿时变得萧条了很多,深秋的山色仍旧五彩缤纷,但日渐寒凉的空气却令人感觉时时逼仄。% R& N1 _+ P$ _0 u
九月十日,马飞宇催促我回学校一趟,至少要跟学校打声招呼,有什么新题型新辅导书之类的也好不被错过。 K! y* I' h/ B' J" P4 k; I, _
我有些感冒懒懒的不想动,他趁我睡着,偷偷地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2 X. m+ L, H2 ?; \+ w3 W
我醒来发现他不见了,看到自行车和他平时装东西的背包也不在,猜想他是进城买东西,就一边拾柴禾一边准备做晚饭。
& n% w* P$ T9 V2 k, }, a 他回来之后人显得闷闷不乐的样子。
# q* F! J x# x ~, W 一直到吃过晚饭,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他才问,你分数过线了,而且还有河北经贸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过来了,是不是?
a: P+ w+ w E3 g3 x8 [( D 我明白他都知道了,只好回答,是。1 M6 `$ L+ q- h1 @
现在还不晚,他说,现在去报道,去说说,学校还能要你。
* k/ f! I) I5 h! ?6 H5 _# z 我说算啦,早就开学了,再说我们不已经计划好了复读吗?再补习一年,能考个更好的分数,去别的学校……. L# m& Q. w9 {1 o. A
你不用管我!他突然激动起来,什么叫更好的分数,你要去哪个大学呢?肖树,在咱们这个地方,在你家的小镇子里,多少年没出过大学生了,你们家族里就没一个上过大学的,每年毕业的学生那么多,竞争那么激烈,能有机会出去就要出去啊!河北离北京多近,去北京多方便,去吧。
- z) v5 O; d6 I3 ]( N8 P- j 我不理解他干嘛这么激动,我明明是能考得更好的,早去一年晚去一年又能有什么呢。我说我想考清华北大,别的学校要我我也不去。2 h# h& g2 H+ O' u9 e7 J+ |5 J
他说你心太高了,哪能那么容易,千军万马啊。5 m" D' g& {+ L( o( E9 D5 U* ?
他是被两次落榜打残了,我想,他怕了,他病着,总觉得时间不够,所以他太希望出现变化了,就像是一棵救命稻草漂了过来,他抓不住但是希望我能抓住……但是,我走了他怎么办呢?谁陪他,谁照顾他,他可能随时都会恶化,河北那么远,我一走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 Y' \* {) H7 l7 u+ q3 y k8 M 他说,对不起,是我耽误了你……他把背包拿了过来,从里面掏出一叠百元钞票来。6 ^2 Z$ q) o! T% Q, Y
这是八千块钱,不知道够不够。; D* O' R, n+ o; T' }- t. E6 k g
我愣住了,我知道他没钱,八千块不是小数目,从哪儿来的?$ E: }7 p3 X* d
妈妈去世前偷偷留给我五千,剩下的是我自己这么多年存的,他说,我也用不着钱了,都给你,你去吧,树,你先去读着,如果感觉不好,你再回来都行。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得开阔眼界,书里不是告诉我们好男儿志在四方吗,人得敢闯敢拼,去吧。% M+ x* ^8 {$ n& H! E
你有钱为什么不去医院!我气得叫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去做手术?你想干嘛啊!5 v: h# M x% M% s
他说你不要跟我喊,没用的。, o. m- x7 s+ g, s4 N
他伸出双手,指尖掌心都是一片青紫的颜色,指头已经开始变形了,胳膊上曲张的静脉凸起……已经没救了,能做的手术就剩下心肺移植了,等不到的。
. F$ K( P1 B1 W4 w3 J* R+ V 宝贝,你听我的,去吧,我不用你陪。: A+ ~, s- r y
不行,我不去,就算是等死,我也要留下来陪着你等!!我使劲地怒吼。$ Z# f9 Y) c7 w: m8 ]! z
他一下子哭出声来。; O- F8 A# [& G# u* ~& t% d
一把抱住我,像个无助的孩子,用力地抱着。- o* x- \ c6 t3 {1 }8 z8 y
他说,你咋这么不听话呢,你跟着我干啥,你别这么傻,你这样我心里更难受。如果你爱我,就多替我想想,求你了。
3 V5 @6 }4 e) [: {; Z# U& Y: } 你知道我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我那么爱干净,那么臭美,我病成这个鬼样子,我还能让你看到吗?有好几次你睡着了我看着你,心里都特别难受,我都想死掉算了,一头扎进河泡子里,一了百了。
& O g/ S7 o( S" @: D% n% k& W" g 我很幸福也很折磨,这太残忍了,求你,别看着我死,行吗?& e* U3 {5 ~) h7 S
我想在你心里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就像你十三岁的时候看到我那样,是不是特别帅?是不是特别干净?我想我在你心里永远是那样儿。! X" H) b% a6 w% i* R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呢,自己的学不上,自己的路不走,陪一个毫无价值的人,盖一座不会去住的房子……
/ Y0 [4 x/ P* Y( T 肖树,我都陪你疯了这么久了,你至少也得给我留点儿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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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四哥和他们不一样,他既自卑又骄傲,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如此不堪呢。9 G! O. m! Z1 D- [) m
他是不怕孤独的,或者说他一生下来就是个孤独的人。
# n$ x1 e, L1 i& Z- s$ x* [# r' J) Z) p 一个孤独的人是最自私也最无私的人。! A5 o- G4 l4 ]
他说,你都给我留下一座城堡了,足够了。2 P' J) V' Z3 A$ U# b7 M3 I0 g2 [
如果说爱是一种根本无法定义的东西,那么我们可以把它变成吃喝拉撒的琐碎,也可以把它变成即远即近的距离。
; ]; \4 H5 l) \8 y 带着我的爱走吧,这是一种幸福。6 u! X1 R2 z6 \2 l+ p4 x1 x& V
就这样,当晚我们平静地做爱,相互拥吻,听着彼此的心跳入眠。6 Y! }7 C; B" @# J9 Z! T) I
天亮了我就要走了,每次说再见都好像是在说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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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A8 D7 i) A5 |& _9 o( ? 天还没有亮,突然传来狗叫声,我被吵醒了,坐起来,感觉诧异。
9 ?3 ^. M' M2 s7 Q: | 我们的麦点上并没有养狗,原本说盖完房子就养两条大狼狗的,一来可以看家,二来还能解闷儿,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养啊……* ^7 k, `" x# h- g- ~ r
我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向外观察。2 V! ^+ E4 T; }
果然有两条狗窜过来,拼命地叫着,我认出是隔壁的麦点养的两条黄狗,隔壁至少也隔了三里路,它们怎么跑过来了?
' B0 c5 f, k0 v. O1 W 它们跑过来是有原因的,它们正在追逐着一些人,黑暗中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一个个身材魁梧,大概五六个人,正在撬我们城堡的房门,哦不,在他们看来那是一座仓库。
' F" c; Z5 [! D& { 贼?!
# r; W4 O# a. h5 e! Q0 e 是的,我听说过有一伙专偷麦点仓库粮种的贼,他们不仅有车有人,还有枪。他们会把你的睡房门堵住,或者用枪顶住守护者,然后几个人分工合作,抬抬扛扛,把仓库里的粮食全部搬上车,开车逃走,贩卖,你根本无从追查。
5 n; P! A8 r. N3 j. \! o 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里,呼救是无效的,你能做的只能是举起双手投降,丢了东西自认倒霉,连麦田的主人都没办法。
' i+ P/ z* s, }9 {8 P, S 敬职的守护犬不仅看护自家的仓库,邻居家被盗也来帮忙,可是,它们又能帮到什么呢?此刻,我和四哥两个手无寸铁的人,出去也是螳臂当车毫无用处,他们哪里是偷,分明是抢。
7 v' A% a- {/ _# O$ W' J, V; f7 [# z. s 我冒了一头冷汗,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猛一回头,马飞宇窜过来了,他手里竟然攥着一把猎枪!
4 s" X- S) I- ?0 U) E. E 四哥,我一把抱住他,别出去。
9 j3 A1 @2 n8 i/ r: G0 b 不行,老板给我这把枪的时候就说过了,如果来人偷麦种就放倒他们,出了事儿他顶着,如果麦种丢了我们得赔。3 K+ W& K: [5 D+ Q
我说那也不行,打死人了谁都赔不起。
) T$ N3 l! {4 d2 e 他们是贼,你让开。, z; J3 Z3 [3 Z. T( o
他推开我,一脚踹开了门,喝了声,王八羔子你们把东西放下!' Z/ ^( [4 R9 H7 O3 K2 L
L; `- f- z- K9 K0 Z9 T- C3 g' r 我们两个像捉住的小鸡崽儿那样被捆住了手脚,他们顺手一丢就丢到了墙角。为首的贼头儿把猎枪往车上一丢,说了句,别吭声,吭声整死你。
" D* P+ W2 j/ M _0 n4 z/ c: b 他们都是蒙着脸的,五个人,两人一组负责扛包,贼头一个人拿着一把大片刀盯着我们。 a4 o: t2 G! G
大黄狗还在咬,不停往上扑,贼头捡石头丢狗,弄得很是狼狈。/ P# I) F* h9 {; r! Q9 t
操你妈的你还咬,看我怎么整你。贼头骂骂咧咧四处寻摸着,看到了篝火堆上一把大铁壶。& V8 P$ l5 O1 U$ ]* t
那是昨晚烧的开水,一直座在石头上加热着,平时每天早晨我们用它来洗脸刷牙。6 x6 r# @. N. S4 w* _! U6 g
他转身想去拎那只水壶,骂着,再咬,再咬烫死你们!
* M4 i! \8 V6 F) ^ 就在他转身的一霎,一直大狗突然跃了起来,直接扑到他身上,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他哎哟地叫着,拼命地甩着,用刀去戳那只狗,狗松了口,他也跌倒在地。
! k! G) g* r; X0 \ 他捂着肩膀,脸上蒙着的黑布也掉了下来,火光中我看到了他的脸,愣了一下,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 C& M% ]/ E3 k5 C6 S3 p' x4 T 我看身边的马飞宇,他也愣愣地盯着那人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夏老大?$ X' o6 L9 L, b4 Y+ G( s3 k
贼头儿捡起火堆里带着火苗的柴棍丢出去,砸到另一条狗身上,黄狗终于落败,夹着尾巴跑远了。* Y% @$ m; t9 D( y( _/ e
而他也反应过来了什么,直接凑到了我们面前。' j0 n( V* ]: f( Q) \
“你们看见了我的脸。”他说,算你们倒霉。3 ]' [, r8 r+ {& g/ g, ~
我心里大惊,完了,完蛋了,去年我听说过有被弄死的,不过就是几千斤粮食而已,搭上一条命不值得啊,我腿开始哆嗦,吓得尿都要出来了,我闭上眼睛使劲地喊,没有没有我没看见啥也没看见!!9 |" R) z, [! C. e/ b- _1 k4 p$ I
马飞宇在喊,他不认识你他不认识,你冲我来……哦不,粮食你们都拿走,我们一个字儿都不会说出去,你们快走快走,我们不会说不会说……
3 `" \5 q& ], i5 u% _, H 他语无伦次着,他也吓傻了,那边有人在喊,装好了赶紧走!
: ~ Y7 [6 N3 {* `- V 贼头踹了我们两脚,发狠话说,要是说出去整死你们。0 @" A8 Z& {% h
然后他和他们跳上了车,卡车发动了。
4 R4 ~# [# @3 [% t; Z 我嘘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浑身都散了,扭头看马飞宇,他嘴唇更加紫了,紫得发黑。* }/ h8 _; `+ w5 q
我说,幸好走了,吓死我……话音未落,贼头突然又下了车,大步地走了回来。
" m! }3 _. R% w1 e* \
1 B1 S$ A3 J8 E [, v. }+ {2 @ 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伸手抓住马飞宇的下巴,把他的头往上搬了搬。# V9 \) H* _4 V
你好像认识我,他说,刚才你叫我什么,夏老大是不是?
! V/ j% [2 `" O# `) s 马飞宇看着他,不说话。, N; ]7 e4 ?3 C% b
他盯着马飞宇看了两眼,恍然地说,哦,我想起来了,我也认识你,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弟弟你没见过吧?他现在还他妈脑震荡后遗症呢,你家老七拿砖头给拍的,是不是?
6 l" N6 M! g5 D! ?. Z$ g: H$ T' k 马飞宇不说话,我猛然想起了,寄宿学校旁的小巷子,扎了我大腿一刀的小子,原来是他弟弟,怪不得感觉模样有点儿像,怎么办,怎么办?落到仇人手里了,怎么办?!% I' d% V+ _- e# S' [' n. I
夏老大的眼睛里闪出凶光,带着一丝阴笑说,上次去你们家,操你妈的你们哥们八个,现在就你俩了,你说怎么办吧。
( U+ h: c, T; G% o6 U5 R' b2 u 别,你别动他……我鼻涕眼泪一起出来了,使劲地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说,他有心脏病,他真有心脏病,你别打他他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你打我吧,打我一顿吧。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天就亮了你们快走吧求你了求你了我叫你爷爷还不行嘛……我大哭。% x! m( ]3 h5 J* S, {" {1 m. c6 i
他说你们兄弟还真够义气的,行,我也不难为你们,这样吧,你叫我一声爷爷磕三个响头,我就放你一马,叫啊!0 F: W* D, B. l; ^# N }( V' r
马飞宇不吭声。# d/ w* J! p$ d) g1 |0 t: {$ G2 P
他扯着马飞宇的衬衣领子,扇了他一记耳光。( I# U2 ?5 O! e# F
马飞宇盯着他,咬着牙,一声不吭。4 R1 ?9 a5 j' u B+ k# v+ J
行,你小子嘴硬,我看你能有多大本事。夏老大四处寻摸着,又看到了那把装着开水的大铁壶。/ y# @; m$ Q/ Y# s7 @
他拿起铁壶来捏开马天宇的嘴,你嘴是吧,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硬!
6 M: h; }# m# p3 c5 A6 l/ W8 n, Y 我叫着不要不要!!眼睁睁看着他把开水灌进马飞宇的嘴里,在马飞宇的惨叫声中,夏老大狂笑着丢下铁壶大步走去,我使劲的全身的力气挣脱手上的绳子,只感觉手腕剧痛似乎脱了臼,但是我顾不上了,我抱着马飞宇凄绝地叫喊,救命!救命啊!!!1 @; M" ^" S.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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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遇事慌乱的人,在我十岁时我的妈妈被突然失控的货车撞倒,整个菜市场里的人都慌乱不知所措,我一边呼救求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用手去堵妈妈断腿的创口,血就那样带着妈妈的体温喷着,我急得快要爆炸却没有害怕,虽然妈妈最后还是去世了,但她临终前对我说,你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G2 l! d, M6 @, U. g% X 但是这次我怕了,我怕得要死。( |7 l- I5 f, ^3 r6 [3 M- ]) z
我眼睁睁看着马飞宇整张脸都变成了紫色,开水流过的地方立刻鼓起了水泡,我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但我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我疯了一般背起了他,跑得鞋子飞了出去,脚上扎满了草梗碎石,我跌倒在地,但就是爬也要爬出去,我得救他。
; I- m7 o" W! a 幸好路上遇到一辆拉草车,或许他们只是趁天未亮出来偷草的车,不管怎样他们停了车,开足马力送我们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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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1 f9 Y9 V& z) \0 W 医生告诉我们,呼吸道烫伤非常少见,现在气管粘膜充血,水肿,管腔变窄,随后气管粘膜可能会变性,坏死和脱落……已经采取了紧急措施,做了套管内急行气管插管,利用导管给氧解决呼吸困难的问题……总体而言,他的烫伤不是非常严重,还未达到致命的程度,但是,他还没有脱离危险。
. e( V( p" q: Z+ m) C j+ U 脸部的三度烫伤面积不大,主要集中在下巴和脖子部位,现在红肿连成了一片,已经涂满了京万红软膏,包扎了消毒纱布。
- o& H4 a6 S5 q 马飞扬他们赶来的时候,一切抢救措施都已经做完,四哥昏迷着,躺在病床上,人再多也帮不到什么了。) W2 O3 r7 X# K T' |. y* e+ W6 b1 x
& `& ~ B: m- K- y8 S. |5 ^) ? 大哥立刻带了一伙人满城去抓夏老大,但前科累累的夏老大知道已经被认出来,并且最近几次附近麦点被盗也都是他们干的,所以早就溜了,只能到派出所做了备案。
& D, z2 z( ]2 O6 H2 w$ o* z! B 麦田老板也赶了过来,听我讲完经过,半天没说话,后来他出去取了五千块钱交给了大哥,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把猎枪给他,我应该告诉他们躲起来,对不起。
' V! l( f, c2 U4 Y! e' Q) v1 H7 y 现在说这些也没啥用,我们又没怪你,大哥说,赶紧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转院,咱们这里技术不行,如果不转院,看有没有什么特效药,治这个气管烫伤的。% {, N; r0 Z/ i
他的话提醒了我,是啊,药,现在没有什么比特效药更重要的了,我立刻跑到值班室去问四哥的主治医生。
/ q4 ~6 g5 r5 V8 ` 但是刘大夫告诉我说,这种创伤比较罕见,因为很少会有人会把开水喝进去,所以目前国内还没什么特效药,而且,气管不好给药,一般都用白蛋白,维生素C,氨茶碱等注射治疗,气管内壁只能自行愈合。
, A6 V! ^ _& h0 f6 H. f 那要是不能愈合呢?1 b. X1 \, V( J. c" O/ m& q; O
你想想看,皮被烫死了,就会脱落,长出新皮,脱落的死皮掉下来,会掉到哪里去?如果堵塞了气管那人就憋死了,所以就得开刀……目前马飞宇的情况好在水的温度不是特别高没有达到100度,他脸上的烫伤主要是蒸汽造成的,内部的烫伤还得观察。
! @: p) }8 _$ K 我说刘大夫,我哥有心脏病,会不会受影响? F( ?6 ^6 ^. H1 l" @5 J. B
他皱紧了眉头,这……就不好说了。
- C. i8 k2 [2 w. O- s' z 那怎么办?
, y6 k, h: |, f" M9 m0 @ 是啊,那怎么办,怎么办,死?他会死吗?
/ s4 [& H- z `' r; F9 B1 v* G3 f7 t 他会死的,哪怕没有这次意外,艾森曼格氏综合征都随时可能夺走他的生命,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到他死,我得救他,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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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0 ^8 C2 b/ g. O( ?7 A2 X 在医院的厕所里,我蹲在马桶上,蹲了很久,两条腿都麻了,失去知觉。* O8 }. e3 h5 G2 r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得腮帮子都木了。
w1 Z2 b' {4 |- a7 A# j 我刚满十八岁,还是一个很多人眼里的孩子,我不想早熟,他们说早熟的果子会很苦涩,可是,老天给我安排了太多磨难,让摊上这些难上加难的事,我该怎么办?0 P' q' M, S8 ]: O5 Q7 M! j
没有经过生离死别的人是不会成熟的,但我经历得太早了。. w6 Q8 F' l& d0 @+ ?2 N7 K
眼泪是无能的表现,我哭得太多。1 R* O- A) l2 @
而此刻,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除了抽烟我还能做什么?
' W- m l% i! e4 F: R5 J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四哥说,“除了看书,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2 k% N8 z" `6 m; t' U1 z2 ^- k6 @7 X 现在看书也没用了,我最爱的那个人正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可能,下一秒他就会被切开气管,也可能,下一秒他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x2 }8 X! N5 [% l
马飞扬在外面敲门,使劲喊,肖树你在里面吗怎么了还不出来?# S5 ^$ d1 M: e
我静了静,丢下烟蒂,刚站起来双脚酸痛差点儿摔倒,抓住了窗台边的暖气管子。
$ j3 X0 m# \# q k. l8 U) W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这个消息——刘大夫告诉我,虽然国内没有专门治疗呼吸道烫伤的特效药,但据说俄罗斯有,圣彼得堡大学研制出了一种名为“埃利索特”的药物,是一种效果神奇的具有多种功效的药品,只是听说没人见过。
, w( ~% U& i* Y, Q. c9 l8 ?+ X 虽然这里已经是与俄罗斯接壤的地方,但却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随时拿得到这种传说中的药。 t3 J* W1 o. w& D* c, a& Q* x3 `
所以这个道听途说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海市蜃楼,我们根本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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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飞扬说,宁肯信其有,横竖都是没办法的,不如试一试吧。
. n2 z9 t9 I3 d1 F 怎么试?& ?; G% E/ L& c9 D. m" ]
你有没有亲戚朋友什么的在俄罗斯?
+ G- k. I6 W0 C- H! a4 X& h0 L 没有。
1 a) |3 @- f6 p; K$ a E8 V2 Z 满洲里那边有很多俄罗斯人过来,也有很多中国人过去做买卖,会不会有人能买过来?5 B6 d8 k9 y+ o7 K z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宿舍老三董振源。$ M3 X4 }8 `$ q6 d j: X
据说他爸爸常年往来于中俄之间,他现在也在做边贸,说不定他们能有办法。
+ H) N) \. k# W0 q9 ]! b 去吧,该求人的时候不能犹豫,救命的事,我们根本没任何选择。! \) G5 k) _- v/ e7 N0 {
% y# ^) C& Q' W) s/ d 我和马飞扬懵懂地找到了董振源父母的家,好在董振源的父母都在家。我们道明了来意,老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句,难办。& f3 w5 w1 i2 G5 y7 n }
董叔,求你帮个忙吧,我哥现在躺在医院里,根本没法喘气,插着管子,我们实在没办法了,马飞扬可怜巴巴地说着。7 M6 f8 t/ v( ^- P$ ?4 I% y9 B
我看着他为难的神色,心里想着,求人办事一定是要花钱的,我摸索着从包里掏出那八千块钱来,放到了桌子上。5 ^" ~) k3 v, o3 p7 ]
叔叔,我挺不懂事的,也从来没办过这么大的事儿,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4 |' i: R) T" o, G0 Q 老董叹了一口气,把钱往一边推了推,从抽屉里掏出一张地图来,铺在桌子上。
& ?: ]# H* M; Q2 [' _4 \8 r 小同学,不是叔叔不帮你们,你们来看。
& F3 t2 C( j/ \% d8 r 俄罗斯是一个很大的国家,面积是世界第一大,以前叫苏联,前几年解体了,现在经济不发达,商品极其短缺,所以我们这些人就有了机会倒腾一些东西过去,但实际上我们根本不算是到俄罗斯做买卖,只能说是在国际列车上做买卖。. p+ x4 U% V, v8 }9 p9 h# x
其实我们就是带一些日用品上车,火车停的站比较多,停到一个站台上就有人来换东西,吃的用的什么的,以物换物,也有换卢布的,在车上也跟人做买卖,但其实我根本就没到过莫斯科。
8 k( u5 U1 Q; S) n0 [2 P: ~ 你看看,你们说的那个圣彼得堡,过了莫斯科还要往偏东北走,至少也得一千多公里,那边已经是欧洲了。再说了,圣彼得堡大学谁都没去过,找谁,多少钱,有没有那种药,这都不确定。( H6 \% z0 p+ k8 J( C0 \5 ^% G. W9 P
你再看看,满洲里到莫斯科的列车都要经过什么地方,它从北京出发到莫斯科是六天六夜,到满洲里之后先是后贝加尔然后到赤塔、乌兰乌德、伊尔库茨克……伊尔库茨克就在贝加尔湖边上了,到这里就已经走了两千多公里了,但这还不到路程的四分之一。
6 i f( ?6 _; i9 }9 c# h i 退一万步讲就算找得到人帮忙跑这一趟,一个往返就是半个多月,而且这还得是一切顺利的前提下,你们考虑考虑,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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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8 j" B5 X4 t' T V 可是,不管来不来得及,这也是个渺茫的希望,对吗?, M* e1 [3 J8 U) ^) v; O/ y$ `
横竖都是等死,在他临死之前我们能做的一定要做。
/ n/ F$ R0 ^9 e/ w 董叔你跑了这么多趟车,在俄罗斯一定有认识的人,能联系上吗?能不能发个电报打个电话之类的,让他们想办法找找,找到了就给捎回来,要多少钱都行,求你……. ~$ h* A5 f- b: O&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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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董想了又想,看得出他真的很为难,他说现在董振源就在车上,如果能联系到他,就让他在车上找找人看有没有到莫斯科转车去圣彼得堡的旅客,幸运的话说不定有希望。
# J' @+ R6 F+ U2 L @2 @, ` 他这样一说我们心底即将熄灭的火苗又燃了起来,但要怎样才能联系到董振源呢,他现在可是在国际列车上啊!; t9 u, D2 `( Z4 y) a! b
老董也很挠头,偶尔他也会与长期居留在伊尔库茨克的合伙人通过国际长途电话联络一下,但不仅费用很高而且经常打不通,就算打通了朋友也没法立刻联系到董振源,唉,要是有个“大哥大”就好了。
/ a% {- u9 v- b 话音刚落,他家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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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 w# w$ \ T& P/ g# i 我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奇迹,但这次必须要承认,有时候有些事情真的就像老天刻意的一种安排。, k! h) a1 p& h; p
打来电话的人竟然就是董振源。
* X2 ~* O. j a, ^; s 他在电话另一端兴奋地说,我在车上呢,嗯,已经快到新西伯利亚了,你们猜我用啥打的电话?
# t9 x" w# T) P$ f 原来他在列车上认识了一个哈尔滨的朋友,估计很有来头,他自己的货已经全部脱手正准备返回,朋友让他帮忙说是合伙弄一批皮衣过来,所以就一起到欧姆斯克去,他现在正在用那个朋友的大哥大说话。# w6 u/ ?7 b/ k" w/ n
老董一下子担心起来,叮嘱他不要随便跟人走,但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无比振奋。9 y' H" G9 P9 C; e& f$ I6 o5 D- p
在我们的祈求的目光中,老董终于说,你帮忙打听一下看,车上谁能不能弄个到圣彼得堡大学研究出来的一种药叫“埃利索特”,治烫伤的,你同学肖树急等着用,越快越好。. @) K9 b& f6 i% T
在宿舍里我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而且他也是个很热心的人,立刻说好的没问题,我这就想办法,你们等我的消息吧。, x* q! y$ y" l
大哥大的信号很弱,说话时断时续,就如我们忐忑不安的心情。 I+ G Q( _6 ~/ s* g: B/ i3 h3 M
但是,至少,我们有了希望,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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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1 l- R- \$ y. E 天很快就黑了,我们在老董家里坐得很焦急也很尴尬,但董振源的电话再没打过来。
: M% g* D; v* h* B- J* p4 F 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别着急,没事儿的,车上那么多人,很多语言不通,这种药品又不是普通的随便能够在药店买到的日常用药,肯定没那么顺利就问到,一切都得碰运气。
+ v( W+ f9 t- y D/ I# h! [ 运气会好起来的,不是有句成语叫否极泰来么?) e3 ?8 E2 J% y( ~. B
我和四哥已经倒霉得不能再倒霉了,霉运要过去了,会好的,会好起来的。1 s% W" l4 A [- @8 z- c p
董振源的妈妈招待我们吃过了晚饭,我们根本什么都吃不下,眼睛一直盯着电话机。
B& `+ C1 O2 e, k, U2 C 老董已经打起了呵欠,我知道我们再不走已经过分了。
/ i5 n9 o4 k# y8 M0 `& S 马飞扬说,我们还是回医院去吧,到了之后把医院值班室的电话留给董叔,如果有消息过来了就直接打电话?
" B/ G; ]8 x' l3 c+ h" J) u 这样也好,我心里也担心着马飞宇的情况,所以立刻离开了董家,匆匆忙忙赶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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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X* t" F1 Z L6 x8 B 四哥已经醒了过来,头上身上包着纱布只能看到眼睛,静静地平躺在床上。
2 k+ b1 z7 \# S" z% |& K5 j: y 他也只能保持安静,因为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5 q- b. g7 c1 A) D# B 我知道一定会很疼,我们在手上烫一个水泡都会疼几天,而他损伤的地方是气管里,疼也摸不到甚至都喊不出,哥,你快点好起来吧!!. p0 q. X! g' l; ]6 o* ^* C
他看到了我,睫毛抖动了一下。2 G8 A% R4 p' O8 ?2 o. O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抓住了他的手。
/ O( D8 F1 ]$ N. S 他脖颈上的切口处还塞着管子往里输氧,输简单的流食,他脆弱得像寒风中的火苗,我真想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死死地护住,挡住风,不让风把这火苗吹灭。
" Q( h. h; a9 g2 ~" n 大哥知道我们去找药了,放话说不管多少钱只要能弄到就行。, X6 I9 P# k% _3 C5 J# c, j
但是在走廊里,我听到大哥和大嫂在悄悄对话。: l$ A( \. F( Z8 F; o8 q" b
大嫂说看样子老四要不行了,咱们家底本来就没什么,要是再欠下债就……$ z0 P n$ V- [; H, Q* b; l4 J
大哥说那也不能见死不救。
% ^) j6 A+ i( I$ x6 S 大嫂说不是见死不救,老四本来就有病,那病就算做了手术换了心也活不过四十岁,你看他现在这样能不能好都不一定,就算好了不也毁了?烫的地方不得都是疤瘌?他这个人算是废了,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废人也废了全家吧?8 \) D! a+ K% q: ~- O4 l
大哥闷住了,没再说话,想抽烟,看到走廊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语,又把香烟放回口袋里。
+ C' q5 \% N! r8 Y 大嫂说大夫都说了保守治疗了,说啥也没用了,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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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2 ?/ ^& ]* [9 R; \ 听了他们话之后,我更是心如刀绞,悄悄回到病床前,看着马飞宇。# F. B m/ D) v0 s$ P
像一具木乃伊,那个我曾迷恋的日夜拥抱着的躯体,曾肌肤相亲的进入过彼此身体的身体,熟悉的感觉如今变得陌生甚至恐怖,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K# _+ l8 O0 q* h
突然他手指动了一下。
" ^4 `& c! l/ W 他抬起手来,努力指向床头的桌子,指着,我随着手指的方向看,桌子上放着一个旁边病友的杂志。1 H5 p! w Z+ P. [ {: N: G+ ?
我有些奇怪,拿过杂志来放到他手上。
2 z, b5 N$ k1 h& L+ @: ]; m" v/ e 他仍旧比划着,像是要找什么东西,我终于明白了他是想说话。
1 B3 f3 V1 t8 u 我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根不知道是谁丢弃下的铅笔头交给他,他在杂志的空白页里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递给我。
! K/ a$ m0 v: C7 R2 d) B; P8 S “你走吧,开学了,来不及了。”9 G$ A( |( W& K6 D; S a
我摇头。+ U: G2 h: H' T ~* q/ H* Q+ F. {
我说,我不走,你不好我就不走。# y- f. V& N2 ?+ w6 ?9 I" C
我说你别担心,我已经托人找特效药去了,大夫说俄罗斯有种药治疗你这种烫伤效果特别好,简直就是神药,我同学和他爸爸都在俄罗斯跑买卖,他们正在找,很快就能弄回来,你再挺挺。* ` @# L* i9 R" i( h
哥,你千万要坚强,千万得挺过去。你看你的命多大啊,小时候被丢到垃圾堆里都没死,心脏病那么严重也没死,这次被烫坏了别人早就挺不住了但你没事儿,这不又活过来了么?你一定能挺过去的,哥,你要加油。; ? ?% S5 Y% m* l3 |+ f' t
有些话放在心里或许人还能坚强,一旦说出口自己就会受不了。
4 `( B' k8 \2 G H 我一说话,鼻子就忍不住泛酸,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我心里充满了恨。
$ D/ [! N' X4 g2 h 我恨,我好恨啊。
7 ?& ^- }; L$ l* L, M. L 我恨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哥,为什么这么残忍,他还不够惨吗?我以为我十岁没了妈妈然后被姨妈排挤就是不幸的,但和他相比,我其实是多么幸福。
@3 ]/ @3 `+ t5 S 姨妈虽然冷言冷语但从来没让我冻着饿着,我不爱上学每天厮混他们也没打过我,相反的是我经常不懂事去与他们对抗,我叛逆而倔强,无形中伤害了很多人,但是马飞宇呢,他谁都没伤害过,哪怕遭遇再差,都心怀梦想,哪怕梦想仅仅是去读个大学,却不能如愿。+ j$ z/ P6 _% Y7 }# w1 w0 T
我拿起毛巾捂住了脸,使劲捂着眼睛希望能堵住眼泪。
; P T- q% b& I3 i, {5 @- b9 I- f$ s 他轻轻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角。$ N! z4 M1 O v1 R' Z, o( }! h
我看到,他在纸上写着:我爱你。4 G1 w e! R) _7 c. T
* L" w* ~+ B' ?1 }% w( S/ h! t* e 然后,门开了,马飞扬扶着他爸爸走了进来。
; G' n2 O2 l0 `. _; _& k1 n 老爸苍老了很多,身体明显大不如前,在床边坐了一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个很脏的手帕叠成的包来。
* K$ R$ w7 A( U; o$ {4 I 一层一层翻开,拿出一本存折来,放在床上。9 t c( N+ c' ~
一句话也没说,走了。7 T' u3 b" l* @
那是他的棺材本吧,他能做的只有如此了。8 C6 Z4 t8 N, J: b
马飞宇拿起了存折,示意让我追出去把存折还给他。
: x* D. s" v8 k! m; ~1 W 我摇了摇头。
1 b. I* c5 M9 s1 [: s 我说哥你需要用钱,咱爸的这个心意你得收下,要不然他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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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马飞宇似乎在咳嗽,痛苦地几乎将导管拔下来,我不知所措,慌忙叫护士来帮忙。5 L% E3 f% h; [- B ?5 p3 p$ L7 z0 T
大家手忙脚乱的时候,值班室的护士跑来说有电话找我。
4 D2 J& Z+ z5 x" S 我急忙跑到值班室,没错儿,是董叔的电话,他那边有消息了!8 s& \1 ^" _+ a, j2 R+ M( C [; A* |
他告诉我你们运气不错,董振源在国际列车上找到了一个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中国研究生,他正好要返回学校,他可以帮忙去买药,买完后邮寄回来。3 h3 g: H ]- G& d7 M
我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了太好了,那就太好了,那……我把钱先给您?5 K G$ M# {. b& E
他说等买到药的时候再给钱也不迟,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钱。+ d9 U2 Y, N& n+ T- R n
然后我才想起来时间的问题,假如三天之内顺利买到的话,邮寄过来大概要多久?2 g+ N5 g' G) j3 f0 p
他说他也不清楚,一般包裹肯定要一个星期以上,而且药品这种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有限制,如果是违禁品那估计都不让邮寄了。
( V' l( _$ V7 i' X 我的心又凉了下来。( t. @8 Q/ u. m' W6 v$ T }- P6 H
事到如今,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和智慧范围,我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和束手无策的,人不是神仙,人总有自己实现不了的完成不了的,可是,我别无选择。
* h2 |( y# V2 m. B4 M4 j, D, e 我沉默了三秒钟,在这三秒钟之内做了一个决定。
( u# Y- X0 v4 {- O 我告诉老董,让董振源直接到莫斯科,列车会在莫斯科停留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内那个留学生能够找到药的话就直接交给董振源由他携带回国,因为国际列车从莫斯科到满洲里的时间也就是五天左右,无论如何也会比邮寄快些。
" m/ }$ Q3 ~1 f+ C# w& a) n 这个决定也是建立在“如果”这个基础上的,既然决定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A R3 H3 V3 `# U$ G
老董只说再商量商量吧,和董振源再联系上的话看情况再说。9 x" ~3 A; j6 l& d& a2 P0 Q
走到伊尔库茨克已经是他们距离的极限了,从伊尔库茨克到莫斯科的距离比这个距离多出五倍不止,我们谁都想像不到这个旅程会有什么样的风险。
4 Y& G6 M+ v- G$ p# K* M 更何况国际列车上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黑社会各种各样的人,董振源只不过是跟我同龄的孩子,现在还跟一个哈尔滨的大哥混在一起,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放心。
/ d6 ^+ A1 ]( y% J9 W3 S 我明白老董的担忧,我不能这样孩子气地强人所难。
5 S) ]2 y5 M9 @4 T9 @. S! r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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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f) c5 W) e/ _: S 我回到病房里,一切已经安静了下来。
+ F4 g8 s2 @+ O5 Q0 N7 l# w 马飞宇仅露出的眼睛和眼睛周围那一点点皮肤都胀得通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仰卧的姿势和垂死挣扎般的眼神时刻都写出痛苦二字。
( e% A# J# S- b! v6 |# i9 T( h 我只能握住他的手,握着,握着。" T1 ?7 g# @+ ^
看到了我他的眼神安定了很多。* G$ j. _; }) l/ @" T7 n# D% T
他在纸上写,“好疼”。' M* |9 {' F3 ]: D+ x- q
我亲吻着他的手指,我该怎么帮你,我该怎么办。, I3 N9 Q0 r" R( ~0 _
“让我死吧,受不了。”- G! G. `" W, x |3 ]5 N( @( N
哥,你要坚强,我给你读书吧,没有书,我给你背书吧,我背一段,你猜是哪本书里的? { Z, V" v2 Q; u4 y
海浪在他脚下拍打着零乱的石堆,从遥远的土耳其刮来的干燥海风吹拂着他的脸。港湾的海岸呈不规则的弓形,一条钢骨水泥筑成的防波堤挡住了海浪。蜿蜒起伏的山脉延伸至海滨突然中断。城郊一幢幢白色小屋排列在山峰之中,伸展到很远的地方。, d2 n9 Q6 J, A5 D" e, t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能记得这个,真不简单。”9 c7 C8 v, s( T- b
再来,我再背一个,你再猜。
Z# o& D# {8 s' p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_9 m1 A: n" `3 E9 H: z
“这个你也记得啊,我都不记得,是李清照的词?”+ L2 w7 l4 i6 W& K( B1 ]
是啊,哥,或许你不知道,那本你用来装腔作势的《李易安词选》竖版的繁体字又有很多注解,真的很难看,很难懂,但我都看完了。
! D, v) j$ m6 I4 r 高中这三年,别人都在听流行歌,迷恋明星,穿新衣服,追逐流行,我却捧着本古书躲在厕所里面看,可傻了,但是人却很容易安静下来。
1 w O, h3 E2 N; n; v 因为你告诉我,要看书。( Z0 ]( k' ^0 P0 f! X
你跟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 O2 J$ f ^* u& L 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他的出处是宋真宗赵桓的《励学篇》。
! ~9 `4 B, \! l1 V: H$ ~! j+ H( _! R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2 a! ^' r5 f' J! n$ t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 |0 v" D0 w# c7 y6 H- ~. r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 l3 X5 b9 V8 I' i2 _# j0 r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7 Q/ g3 ^+ J$ t7 s' T# X( H' f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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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其实是个死读书的人。”& u8 E1 M: ]! M; n3 m! M
呵呵,我也不聪明,我看书是因为,我觉得看书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 Y) o* @+ r+ [5 R- `8 ~& @
“我现在又想看书了。”9 X4 O2 G' o# X
这么晚了,找不到书了,明天我回我们的城堡去给你取。
& }: T; X* H- H* C “那些偷粮食的人抓住了吗?”
+ ]: l2 ~* h% ~; E9 V 还没有,不过他们留下案底了,会抓住的。老板过来了,丢的粮食不用我们赔,他还给我们留了五千块钱,给你治疗。
1 _0 C; I6 p0 G) B L5 J 这次大家都在帮你,所以你一定要挺过来,这些钱都用不完的,剩下的还能给你治心脏的病。9 V( s5 t- D$ b5 j
你很快就能好,对不对?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再考试,一起去读大学,没问题的。' M: o6 W# q' l8 S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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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到我们昏昏沉沉睡着了。
6 F$ G) Q( `5 l: W 只是打了一个盹儿我又醒了,马飞宇还在睡,我蹑手蹑脚出了病房的门。
$ ?2 {) |' w4 _- B; L, N 在走廊长椅上找到了正在酣睡的马飞扬,我们再去一趟老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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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 p4 X: ? 我们不由分说地留下了两万块钱给老董,然后能做的事情就只是等了。- [) j9 J& Q6 v% L
马飞宇入院的第二天下午,高烧未退,又昏迷了过去,医生下了病危通知。0 h4 S1 m" {: E
我真的要疯了,感觉自己像飘一样地飞出了病房,飘过走廊,扑到院子里,抱着一棵白桦树用力地抠着桦树皮。" i' ~$ v) l- ?1 c
金黄的树叶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冰冷的失去了生命的叶子,将我掩盖,淹没。- ?2 H1 s3 J# m
秋天又深了,在这个深秋的黄昏,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j) H+ v3 ^/ f4 w6 m" O5 w8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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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刚过,天色立即暗了下来,气温骤然变冷,护士量体温,马飞宇的体温降了半度,还要继续观察。' q+ ^9 ]0 |6 `+ _4 F9 x0 k
上急救措施啊,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行,我喃喃地说,感觉自己都已经魔障了。7 \" n% b/ i4 P5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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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多,老董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一切竟然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药拿到了!) x1 T ? p$ G. O+ o5 o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控地大声地说,谢谢谢谢!
" I$ F; t2 o% n1 y) E 他告诉我,董振源说幸亏了那位哈尔滨的大哥关系广,在莫斯科有朋友,派人跟着留学生去了圣彼得堡,在学校的研究所里买到了药,然后专门开车连夜带回莫斯科,现在药交到了董振源手上,而董振源现在在返程的车上。- I7 U) h" P8 R D
我喜极而泣,祥林嫂般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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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C% }# l( ?- H/ { 我想,不管怎样,希望的火苗还没有灭。 Q) ~4 F0 x& w. L
五天,只要马飞宇能挺过这五天,一切就好了。
( j3 g' k: t" p; Y1 w( e6 K 我又乐观地想或许这五天的时间,他烫伤的创口自己就愈合了,他那么年轻,新城代谢都是最棒的,只要有顽强的意志力,一定能从鬼门关口爬回来。5 D% o+ ^6 Y1 {8 d# q. O; z; o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回了病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马飞宇和马飞扬。1 ^6 n7 A7 r( u! J! Q1 i6 ~6 @1 l
马飞扬说那我们得提前到满洲里去接应,接到药后立刻开车送回来。5 N5 |# r5 t3 @+ O( y6 i
他立刻跑到值班室去给大哥打电话,大哥答应着,特意让五哥和六哥一起陪着他过去。
" k6 H1 ^- _# n' O) C- ]' K 看着我们忙碌,马飞宇振作了很多,写字告诉我,想撒尿。' Q D2 C8 |3 n1 w$ |$ L
我解开他的裤子,拿起夜壶。
- Z z( b5 z S: [2 V C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女护士,对我摆了摆手。: t- f c- M3 N. @9 t
他竟然还不好意思,在医生护士眼里什么没见过,我笑了。1 @* R0 I! R! S* F
他伸手去扯插在脖子上的导管,我吓了一跳。
, y( G" a4 U# i6 F% j) l+ i2 u) K8 P 原来他是想去厕所。2 N! ]6 o! T9 J
我按住他,不由分说地掏出他的JJ塞到夜壶口里,我说,快尿吧要不一会儿尿裤子了。& e2 w3 A/ \7 q! B, I
这一瞬间我突然有种错觉。
3 K/ M( x6 u6 n: J 就好像我和他瞬间已经老了,七老八十了,我是他的老伴儿,在照顾他,我们已经经历了风风雨雨,现在儿孙满堂,但不管是哪个子女照顾他都不高兴我也都不放心,只有我来才可以。
+ c* Q4 g _$ d- Z8 G( U# J0 }' ` 他憋了很久,终于释放了,淅沥沥尿了大半壶。
3 \! t. n, [0 ]$ B) W6 z/ e 小护士出去之后我看四下无人,靠近他耳朵边上说,完了完了你的鸡鸡都缩小了以后用不了了。
$ ]% v. N F3 R 他想说什么,急急地抓起纸笔写“那你还要不要我?”
+ ?9 ^% d6 [5 J' Q% D7 p3 q" r 我说当然要啊,你用不了了还有我嘛。# x( x i* \ M
“你帮我洗洗吧,感觉很脏了。”
; Z1 R, U& N+ ~/ T3 U 我把夜壶里的尿到进厕所的马桶,又接了半盆水回来。
5 x! X# f( x# U( z3 I6 k 他用手支起了帐篷,我半蹲在地上,一边帮他洗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紫绀的痕迹在他会阴处竟然也有了,颜色很暗,触目惊心。6 O0 N) }: h7 F- V$ K# {% | o: K8 v
洗着洗着,我又忍不住想哭。
% |9 \8 P$ K9 Q, m; c 他心脏不好,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在邻城住小屋里的时候每天忙忙碌碌而且我还小什么都不懂,晚上睡在一起互相摸索着打飞机,我就总是奇怪他的为什么没有的我硬,现在我懂了,心脏主管充血,充血不足他怎么可能硬得起来。2 q6 j$ s4 C# Y& ^% P* X
他硬不起来,作为男人应该是很苦闷的一件事,不管你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谁不希望自己一柱擎天呢。2 ?; [9 q$ U1 V E
我好想从未在意过这样的事情,我们在一起,稀里糊涂也好轰轰烈烈也罢,更多的只是精神上的依赖,喜欢,我们除了拥抱接吻打飞机之外,都还没尝试过别的,顶多也就是我坐他身上,互相摩擦,进入高潮,仅此而已。: W3 i S" n% K2 U, G! d4 B4 x- z
我们都没来得及去尝试很多,据说有很多内容。
5 l& ]# `0 b, p, I 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r; S) c- f( `. g9 k' P
可能都来不及,来不及做,来不及想。; c. g- G3 F: \& n' O% d
我又想,这到底算什么呢?
; \2 d: ~" r2 |) ~$ M) \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他一柱擎天,他健康他充满活力,可能喜欢的就是异性。( h0 L0 V& K6 k. a. L8 ?
他谈不上多么好也没有多么坏,就是个普通男人,娶个老婆生个孩子是很正常也很自然的事,或许也会很幸福。2 K2 s W, z1 P, R
而我呢?
) _6 d* V: `, s Z+ G7 x) ^
& \& r' j S$ k, x# F: P 我耳边就响起了姨妈的那哭声,她在数落我爸。$ P5 L7 u+ u* y! I7 @1 @& k
“我图你什么呢?”7 R/ d' p) _% m% t' D4 N$ r0 K
我图你什么呢?* P5 H7 J! ]! J6 P
什么也不图吧,人啊,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要什么,图什么。% z) S4 }* w: G# z% E
但是,好歹有爱。7 [% o) X/ ^9 ^ f5 N \6 i
我爱他,他爱我。
9 U! h) ?( C, J 爱是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我觉得就是舍不得,离不开,放不下。6 g9 T; Z! y/ Y( u
如果我对他是这样的感觉,那我就顺着自己的意愿去做吧。& m5 V5 R- f" ?+ X% o
29
* y0 i( @: _( _& b, B; o. R* L/ g 入院的第三天,二嫂过来看护,我抽空回麦田一趟,老板已经派人来收拾了东西,看不到当晚那些痕迹,我们的城堡,那组漂亮的房子,门锁加固,窗户上封了木板,里面空空荡荡。; E1 J1 l: U2 e/ L" I, `
麦田的粮种丢了明年可以再买再种,而我们的城堡空了该怎么办?
, ]9 R7 n: p/ p# \4 |/ a 我望着城堡,发呆。
. f: W8 k8 W6 A1 | 转念一想,盖房子的时候,大哥二哥三哥五哥六哥还有老七,他们又是什么想法呢?他们觉得四哥时日无多,所以特意过来帮忙,也算是满足他的心愿。2 R( R% L, K9 C7 [9 d: Z
可是其实,这不过是我的心愿,我太孩子气,我说盖个大房子看起来比较有条件,我爸爸就会答应我留在这里复习,这是个多么荒唐的借口啊。; w/ z0 j! N* c* c% m% B
现在房子盖起来,人却走了,剩下一座空城,太难受。
) J9 B l* Y# Q- {6 ^4 H9 ?' Z 横竖都是要走的,不管有没有这座城,哪怕大家都知道要走还是会建起来,你说是创造也好消耗也罢,如这麦田春种秋收,然后被茫茫白雪淹没。
( B/ m7 V/ s E- h, y 我累极了,躺在小屋里睡了一觉。$ f3 C: V0 m2 ?# c o0 G9 H
这一觉睡到了天色欲黑,忙开始装书,挑了厚厚一摞,同时也塞了两本自己的复习材料。
k8 U/ n. E; ^9 o 他固执得像头牛,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学习,那我就学吧。* ~& a) O1 ~6 t$ Q) H$ x1 e
" S# Y, W4 k2 i8 L% M% C 赶回到医院之后,看到他精神好了很多,烧完全退了,我心里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e ?: Z, B8 @/ r; \
他伤后第一次排便,臭得整个病房的人都躲了出去。0 [2 c: p1 }( I( Q. q! P
二嫂也忍不住了,在走廊里她说,肖树,不是二嫂嫌脏怕累,你看看老四毕竟是个男的,我照顾着也不大方便,明天让你二哥三哥他们来替换你,你别太辛苦了。" r" x3 L N% ?' j& j
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就说没事儿,反正我是个闲人。
5 l5 c8 l) P9 A 我心里其实在说,换了谁我都不放心啊。# v5 }) z' _% E- L
送二嫂到了医院大门口,二嫂忍不住又说,肖树啊,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 K: r- s$ B: s7 O* T. U; n3 G 我说你直接说就行。. q/ Z m( S" J8 a* v E0 M& h% X( S
她说你和老四到底是什么关系?
& z Z6 u3 `, F$ h( U8 W0 W$ t, ^# E P 她说我知道我是外人不该问这些,但嫂子是过来人,都把你们当成亲弟弟看待,小的时候怎么胡闹都可以因为是孩子,现在都长大了,该想想事儿了。8 s# I5 f: o8 {/ L9 O2 m
我……我看着她,她眼中都是关切的神色,我知道她是真心地在考虑一些事情,但是,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说,嫂子你说的我听不明白。
( k; n$ w5 J O 她说嫂子没什么文化就是个收废品的,但你从小在咱家住跟老马家像亲兄弟似的也从来没瞧不起过我,我也就高看你一眼,真的,你现在马上就是大学生了,我还从来没认识过大学生呢。大学生想事儿肯定比我们想得周到,简单的理儿一点就通。
6 l, H5 f/ O; t @! o w N2 A! M 她说你自己啥样自己能把握,但你也得替老四多想想啊。( \7 N# i$ J/ C$ J! w, V
嗯?我不解地看着她。3 o3 `& W. t% N+ K$ j- h
她说你和老四啥关系,你不说我们也都猜得到一点儿,自家人不笑话,那外人咋看?8 F! U3 L! p* \/ v9 s
这不正常,男的玩得再好长大了都得娶老婆生孩子对吧?老四有病,可能没那个福分,但是我总想他一个孤儿……可怜地……我真想帮他成个家,好歹也留个后代……
( W& U' L! _' a* } 这是人之常情啊,你就真的认为老四没这个想法吗?你对他太好,他这个人本来就是爱面子的人,怕伤了你,再说,你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对不对?你爸爸怎么看,你家别的亲戚呢?就算他们管不了你,你也得为他们的面子想想,会被戳脊梁骨的,抬不起头。9 h$ p9 |3 ?4 z$ Y( o
我懵了,说实在的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多。
5 \0 x) ]+ Q6 @+ A/ U# B3 {9 N 当我意识到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事的时候,我彻底懵了。# B- A$ q2 {; p0 J1 K6 p2 X
保持着最后一丝沉着,我反问,是不是四哥跟你说了什么?' }5 D9 r: a( Z1 S; J, Q3 z
她沉默了一下,说,老四就是说,让你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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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卷过一阵尘土,树叶飘向夜空,街灯惨黄,秋虫喑哑,怎么这么冷啊。" D& @) @) u) o: \6 O1 v4 E+ n
好冷,好冷。
3 E) h8 B9 x6 p6 g 忍不住哆嗦,我可能是感冒了吧。4 u: X& S% Q( g) q4 J6 e
头皮发紧,脑袋发晕,我像是被掏空了,心里挖了个洞,深深的黑幽幽的洞。
6 u$ n2 o- d q( ]) U6 P) ^5 J1 { 我想可能我真的是已经妨碍到四哥了,有个词叫粗暴干涉,我的所作所为应该是给他增添了很多麻烦了。" e% p! C. i# j. z, `, O8 u. P
但是,他说过,他爱我。
/ i2 H+ F( h( I) ]( } 我也爱他。
5 [( l M1 A* d& E9 Z 我爱他,我要怎样爱才是对的呢?
5 P9 }# X, v0 q; c. W e 到底要怎样,要怎样?
5 s% R9 o$ e6 J9 W. D8 b! J 他真的不喜欢女人吗?他真的不喜欢孩子吗?他真的不想要孩子吗?' p; X1 s* v% l' g5 x& {! e
我呢?我根本就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根本没来得及考虑,自始至终我都是稀里糊涂的,生活太紧迫,我太压抑,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让我根本喘不过气来,根本没时间去仔细思考,慎重决定。
' X( Z( W- Q/ C5 H# } 如果我说同性恋是我自己做出的一个选择,那么,我有什么权利去决定别人呢?( Z+ {/ d V! s/ H
他只说他爱我,没有说具体要怎样啊。
# @3 p* P' O. c 而且,两个男人就算是爱,最后又能怎样呢?* H5 N$ X9 ]4 n7 C- s+ Y
结婚?生孩子?还是不结婚也不生孩子,就那样在一起,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辈子?
' j2 }( x9 s6 n# J, b& Z9 _# [. ?$ f 会不会腻?会不会烦?会不会一个活着一个死去?
: {- q2 H# o# b5 n* S 一定会的吧?……如果那样了,又怎么办呢?
: \2 r W- {$ \+ M$ ` 不行,我头好晕。
6 O0 }4 H0 k. L5 @5 V8 O2 G2 F 我真的晕倒了。$ a: C6 V3 d. n% L' ?- z
30
5 e( `7 Y% A3 m9 S$ f2 J5 Q2 ~# r; H" }& \ 我被他们抬到走廊,拍打,迷迷糊糊,醒来,值班大夫看了一下,帮我挂了一只葡萄糖,他说没什么事儿,累的。
+ C/ r( Z' u" M 躺了一会儿,我惦记着马飞宇的情况,拔掉针头之后又进了病房。
' I$ m9 a$ Z% H. p 他睡着。# K+ n8 x; T- ^9 M. V R
我不想惊醒他,站在床边看了看他。
+ B0 J# O7 B, u- Z! S7 |+ T 他瘦了,几天下来瘦了一圈儿,骨瘦如柴,我想,就这个样子,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万幸,还说什么娶老婆生孩子,二嫂真的是想多了。% e! K+ F7 w7 ^# J- P6 q
我并不知道,二嫂其实说的是我。( j8 _: N! J& g$ F- H3 v
四哥是没有未来的,但是我有。8 |- i+ m: o" b7 L( w Z# ~! ~' {
我有大把大把的无限的未来。! {/ Y6 g5 G1 F. J7 r0 p: }
一个真爱着你的人,能不为你的未来着想吗?/ b ~! x( r9 K" \# y
, L, c B4 z# ]/ w
我想等下他醒了估计会饿,我肚子也有些饿了,去医院门口的小吃部买包子。
' x# U9 |: G: h# v3 k" ] 正顶着夜风提着包子往住院部跑,在门口撞到了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我爸,顿时我慌了,脑袋里仔细想着该怎么说。
5 ]2 e* ^! B. x: S 他同样愣愣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般,看了足有五秒钟。
8 Y6 e( ^: }8 a% q7 N 然后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我伸手一挡,手里的包子被打翻,滚了一地。
b+ H- L1 Y1 g* z7 `6 X3 K! G 他骂,你还有我这个爸爸吗?你这个兔崽子!7 n+ z, j' k y9 V# k, n$ ]! S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了?你不是说要复读要考试吗?你到底在干啥?!
; `' t, X R$ o9 W( E2 K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发什么脾气,是因为我撒谎没回家,是因为我现在憔悴不堪面黄肌瘦,还是因为我和马飞宇在一起的事被他发觉了,总之,他一发脾气,我反倒不慌了。& a4 \& t2 ^5 f; j0 g5 Q
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有事儿说事儿。
6 p# I! P$ L: @) L$ a6 x* ?2 A2 e* I. [0 j
他找到学校,找到同学,找到麦田,再找到医院,一路上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最后综合的判断是,我与校外的一个混混在一起偷麦点的存粮出去倒卖被人抓住打伤住进了医院。2 J- y0 Z, v2 m+ S8 z5 ~' T# }
我佩服人们以讹传讹的能力和丰富的添油加醋的想像力,好在爸爸看到的情况跟传说中不大一样,我跟他解释了这个过程,一切基本属实,只是将我和马飞宇的关系说成朋友。. |& _- S% m# s2 j0 D
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马飞宇,马飞宇跟他握了一下手,见多识广的爸爸这时也有些不淡定了。% {7 t4 \( Q( `4 p( j8 f
走廊里他说,怎么这么惨?你呢,你没受伤吧?" P& c+ [' O9 r- \ R
我没事儿,我说,四哥护着我,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 I9 g/ ~3 q2 Q6 @2 s3 I 他想了想说……那你照顾几天看他情况好了再说吧,早点儿回家,那个,我跟她离了。$ ?* K6 ~7 W" Y) h! E
嗯?我没反应过来。. N) j; L6 a- K0 S2 D
他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我跟你姨不在一起了。2 R9 |/ U2 Y1 U! m k4 V# L' S0 n
( Z, L; X6 R. q! ~1 T, S0 M/ F! G0 x 爸爸出去打工后常年不在家,姨妈带着妹妹寂寥度日,渐渐和一个单身汉日久生情,一来二去事情逐渐挑明。
% H" L8 C$ P3 [" z7 R 我原本对姨妈极其抵触和憎恶,但这一刻却突然冒出些理解或者说是同情来。: J; X9 B* n0 A' N) c
“我图你什么呢?”; Q0 p% {1 u4 V- L4 M, j# O2 b
终究是要问个为什么的。
8 I& J Q" @3 S4 u 或许姨妈真的爱着爸爸,否则也不会不管风言风语以姑娘之身跑过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小姨子嫁给姐夫,不管是不是合法登记结婚,说出去都有些不好听。
) Y7 S, r8 J& o6 J. C+ K4 p$ K! _ 或许姨妈真的是爱着爸爸的,否则也不可能跟他生下我妹妹,女人这辈子青春短暂机会不多,能嫁几次能生几回呢?7 Y# [# Y/ c( f$ z
他们的事终究是他们的,跟我无关我也不想参与。
* ^0 C: ?$ {0 I+ ]4 L8 n 生活真是一团乱麻,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烦恼那么多。
) [! H2 k, |9 }# M, C7 `: y- v( Z 这个十八岁的秋天,我一下子长大了。6 q3 _+ v% ?0 d5 h, l& T1 ]1 k
+ B% A, X; s+ Q% w- Z# m4 g
爸爸走后我继续陪着马飞宇,他躺着我坐着,看书。
- C! I3 n( v! c& [ 不管是不是真的,书对马飞宇来说就像是一剂良药,沉浸在书海里,他会忘了一切,难过或者伤心,悲惨或者疼痛。/ Q( ]3 k- h6 R J
而我却感觉有些心神不宁,怎么也看不进去。, V0 s. b$ v D- L
合上书,我说我出去透口气。
& }, w5 s+ n" S 实际却跑到走廊尽头的窗台前抽烟。
8 C2 n( O3 n5 u 风真的很大,白桦树的叶子早已吹尽,几棵粗壮的白杨也在风中摇摇摆摆,带着雨遮的路灯在风中呜咽作响,灯光一摇一晃,楼影忽短忽长。
/ z' Z# q; ^0 D% _8 h. \+ J 走廊的另一端,急骤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 g5 }' O) t, m4 n: J6 ]1 v 不知为什么,我好像通灵了一般,直觉,电话一定是打给我的。
9 G, P0 Y9 B ~) Z7 W 果不其然,值班护士推开门出来了,隔着长长的走廊,她看到了另一端的我,摆手,我跑过去。3 e G6 X/ D) j/ h! Q+ D, x& w
气喘吁吁地问,是不是找我?
; _+ y7 |- c3 D- `3 Z( u 她也带着有些紧急的神色回答,快去接电话,找你的,说是出事了。
3 V, U1 L5 W( g 31
2 N# d, q( G; p 董振源出事了。
$ O5 ^1 s0 N( x+ K, t 老董接到了他在伊尔库茨克的朋友的电话,说是在伊尔库茨克火车站见到了俄罗斯的警察押解董振源下车,根据他的判断,董振源一定是携带了什么违禁的东西所以被查,但如果是普通的东西在车上被罚款没收就完了,不会惊动地面上的警察,而且是缉毒警察。2 C5 [* C9 G+ C; |- g
这实在非同小可,我除了惊讶地叫了一声“啊”之外,脑袋里一片空白。4 V9 v+ }+ Z+ ^0 _
事后我才知道,董振源在毫不知情中做了“拎包客”,属于无辜被牵连。- c6 K* S% b* w3 X
从中国发出的国际列车旅客免费携带品重量限制为每名成人旅客不得超过35公斤,从口岸回俄罗斯的公民携带不能50公斤,超过的部分会按货物计算高额收税。为了避税很多人选择行李分装以减轻单个重量,于是有些人就来分担重量,有些人是专门做“拎包”生意的,那个所谓的哈尔滨的大哥就是“拎包头儿”。
# e1 H: p; B9 U# r# p2 { 这次他们拎的包里面被查出了夹藏麻黄素和大麻叶,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0 ]& ^- \- n1 G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L4 k# r* t% ]; n4 l2 `0 _/ o% @( t+ r7 ~
如果说没关系,那是因为我也不知情,我也根本预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 O) R- N& z& E; B3 h/ d 如果说有关系,那就是不是因为我的恳求他或许也不会跟那个哈尔滨大哥走得那么近,也不会改变计划而去了莫斯科,在无知中做了别人的拎包客……
6 v8 I1 ~: O! w 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 D) K. `- t' W7 m! k/ F: R 他带着的埃利索特又该怎么办,现在还在不在身边,还能不能及时送到?
& t: x" w! `8 U4 I 老董肯定比我还着急,他只是把情况通知我一下,现在正在想办法营救他儿子。7 Z6 O( S0 \( t+ d* b' H
! e! q4 ?( V- w1 M
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马飞扬都和他的五哥六哥去了满洲里等我的消息,我在看守着马飞宇,我到底要怎么办?!
- K4 F4 l! n! x) i. D! J$ p. t 趁马飞宇睡着,我留了一张字条,然后骑车奔往董家。$ z% v8 B6 W: ? E0 j6 C
“哥,我去取药,等我回来。”
9 }% Q/ j1 X2 P, }
; h( Y; x) D" @. G" p 果然不出所料,董家此刻灯火通明,老董夫妇没有睡觉也根本无法入睡,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在打电话各方联络,探听消息,商量对策。
! k6 a! H8 [8 z$ P7 v8 a 我敲开门之后,老董看着我,压抑住了火气,无奈地摊开双手。7 a9 Z4 i; E* U, l2 [
我就感觉情况不大对头,这个也不怪你,车上本来啥人都有……估计他随身带的行李都被扣押了,你的药也没戏了。孩子,认命吧。! [4 ]* _5 B9 ?# g2 w
他的话说完,我头一晕,直接栽倒在地。
2 B& f- @7 j/ Z3 d/ l6 G7 e" K0 ?5 t% u- j* W
有个声音在叫我,肖树,肖树,你起来,立刻起来吧,你倒下了,四哥怎么办?% b) z' n* x/ K4 j
是幻觉也好像是真实的声音,我挣扎着,看到眼前有一片光。( ~% y& Z( _- _, ?6 Z
我看到妈妈在光中出现,笑着,拉我的手。; I6 |% V4 D9 }& q/ H, f- C
但是她的手好凉,我有些开心,又有些害怕,我问妈妈我们这是去哪里呀?我大声地问,大声地喊着,光突然没了。- a6 ?6 l' X+ s7 k" v ~" @* C
瞬间又亮了起来,我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吊灯。
# P; K* M& p, j. O( E# Y8 h
/ y( H1 I# U% {. ]: N1 Q8 `" k* ~ 我只是昏迷了十分钟,董振源的妈妈正在用毛巾擦我的脸。8 [* c+ @, i+ d* d8 }+ U7 _
温热的毛巾刺激得我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 J9 Z( m7 x" C* ^) d 我看到老董正在穿大衣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立即问,董叔你要出门?这么晚了去哪里啊?
- \2 `: z/ g0 B, {6 P 他不回答,穿上靴子往门外走。
5 r! ^4 g8 Z6 v3 Q9 T 又是直觉,我直觉他肯定是要做些什么,我爬起来踉踉跄跄追到门口,拉住他的胳膊,董叔你要去哪儿?我能不能跟着你去?0 r* @+ e2 Z9 C% e( L0 w0 r
他说孩子啊你都这样儿了好好休息吧,我去办事儿。
8 e1 V6 ~0 ]" G- ~; ~& B6 r 我说你是不是去接董振源?我跟你去,就算……你帮我我也要帮你啊,让我跟着一起去吧。
( {: B6 q! ^' [( ?6 j 他苦笑了,我签证还没到期,可以现在就去俄罗斯,你有签证吗?国界你都出不了,你还是休息吧,等着吧。
E% M* j& k0 `8 t+ T& f `: j) h 那一刻我只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或者说,我深切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与无奈。
, _4 N9 D7 G+ j' X4 s. J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一个弱小的不起眼的无法承担的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小人物。# Y5 i# ?# m: x; Y2 v. Z
我能做的只不过是哭喊,恳求,等待和晕倒。
$ T& g& W3 P5 G/ ]: G- w# p 这,不是我。) B) r1 X) U \$ \6 ?
我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的,我也不允许自己是这个样子的。0 X" @9 w H2 J4 X* [
我流淌着的满族蒙古族朝鲜族和汉族的血统告诉我,我绝不是这样的。% Y- z4 F9 N# j- l" Z3 ?3 c, M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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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交代,我爸爸是满族人,我妈妈是朝鲜族人,而我奶奶是蒙古族王爷的外孙女儿,我妈妈是朝鲜族和汉族的结合。
4 [) e" o* {2 d 只是在汉族聚居区里,我们从小都学习汉语,学习统一思想的政治课,我们没有文化没有血统,我在户口本上赫然写着,汉族。0 K3 y% C5 d; k F F
这一刻,二岁的儿马子十八岁的汉,我什么都没有想,只凭着一种热望或者是激情。
1 N- K9 U% b9 f$ f5 p1 k 我悄然地跟着董叔下了楼。' o5 q* E% S8 ^! S v* ^
他在深夜发动他家里最宝贵的资产,那辆破旧的噪音很大但马力很足的吉普车,我则蹑手蹑脚,趁他不备窜上了车,躺到后排座位底下。 G# w1 c2 k {; J" B0 I
吉普车发动了,212吉普,敞篷设计,打黄羊时最好的交通运输工具,此刻,成了我的藏身之所。7 Z, e' f+ i+ e _
后排车座的后面是一个狭小的储物空间,我蜷缩着,身上盖了一块破毛毯,颠簸之间渐渐离开了我所熟悉的城市。
+ n1 E4 f! U$ u. Z/ P 离开属于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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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在颠簸与昏睡中,我在这辆几近破碎的旧吉普车里,跨越了宽阔的呼伦贝尔草原,到达满洲里国境。
2 ~: _. p* t, g% e' ] 再往前,我会到达俄罗斯,一个我从未计划登陆的地方。
4 I8 Q5 o0 p6 [& y' j/ c2 z7 Z# ^ 但当时我想,死在哪里都死,死在哪里都可能无法改变四哥的命运了。& I) d1 k+ c; u* N
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先替他去死一回呢?9 [: Z5 p6 T+ s' ?6 G: I0 q
32
: L$ Z4 A2 Q. x$ t$ m5 { P, V2 \ 吉普车终于停了下来,我躺在后备箱的毛毯下,蜷缩着像一只冻僵的狗,迷迷糊糊地听见他们的对话,大意是董叔要吃饭,然后出关。
4 Z1 @/ q# m: c+ s5 ^8 R 很饿,真的好饿,我肚子咕咕叫,但我不能声响。' d& T: U# w2 ?7 \" b8 c) a) W
如果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我就会被赶下车。
4 h; c7 ?& Q9 ^+ M% | 只好等待,只有等待。6 C# \- N& ]! Z9 c1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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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叔也是心急如焚的,所以很快就回到车内,往后面丢东西,一些矿泉水和食品,他竟然没有仔细查看破毛毯下面竟然还藏着一个庞然的活物,看来人在心慌的时候确实是容易晕头转向的。" l) a5 J* b# H8 L* F+ g! y
然后,车发动的,我听见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闻到越来越冷的空气的味道。) N: q* n& n; g7 r
那一刻,我想,或许就是死路一条吧,这条路根本不会有尽头。
# [8 |# q* X3 Y3 W, G1 m/ e: n3 R. u: { 死在路上也没什么了,我本就是贱命一条。
; [; U0 p% x3 E7 X1 Z2 A& ?# r0 y
8 R/ P( y8 N. {; u! q7 |& o7 j 过关时要车检,我并不知道。5 ?0 l3 i5 l5 j
验车的人慢吞吞的办事效率让我们等了至少三个小时,我几乎感觉到了死亡的脚步,可能是饥饿也可能是惊惧,总之那是难以描述的感觉,我在昏沉中一会儿听到董叔在骂娘一会儿听到汽车在发动,最后听到有人在喊,赶紧检完吃饭去啦!
7 `5 x4 Y5 e, X 然后汽车再次发动,后车厢内忽冷忽热,我忍不住偷了一瓶水咕咚咕咚全部喝完,然后就是漫长地憋尿。
. \% q3 M& B) Y8 S$ p( ^- \ 后来董叔说我运气真的是好,我们的车通过边卡的时候正好碰上俄罗斯边境警察换班的时间,在中俄边境不足20米的“三不管”的空地里,他填写了中国海关的备案单据,交了保证金,经过了车检,更为神奇的是他们认为车厢后面放置的仅是食品,要不然,我私越国境的罪名是定死了的事。; \: V% `) [' c% w- k
总之,我在悄然不觉间越过了国境线,吉普车奔驰在距离伊尔库茨克2000多公里的陌生的俄罗斯国境公路上。6 s9 |. u% g4 M/ T
我最后一次忍不住发出声响,因为车轮压到了一块石头,猛然打转,我的头撞在坚硬的车座底柱上。6 E7 }% W" p! J U: w
然后我又晕了。
: d$ A% h a' I* X2 t/ y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后排座位上。2 g! J3 P& s' g. `: ] o; L3 F
崔大头捧着我的头,正一边用抹布擦我的脸一边说,叔,他死了可咋整?# l, I1 h8 m& a- ~. S8 C
崔大头比我年长五岁,是常年活跃在中俄边界的商品贩子,与董叔父子是旧相识。
4 X$ A" y2 b* a$ ]; G 这次出关,董叔来不及召集所有朋友,只好临时让他过来帮忙,但他们两个从未料想过在车内竟然还有个半睡半睡的我,更未料想我就这样被轻易带出了国门。' n1 Q$ u" }' ^5 z& R/ a
这种事情,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已经绝无可能了。/ Y1 I( C* v( z) F
& p; }. p- l. N0 t& j7 g. J. N5 { “我以为你是出来求人,不知道你会直接开车出国,现在,怎么办?”
: G6 Q" @* T+ O9 b2 u0 ^ 没有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吧,人生本来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1 f4 w. N# ?$ r;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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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坦但并不开阔的公路上汽车不多,吉普车跑出了它的最高时速80KM,敞着车篷,冷风劈头盖脸往里面灌着,我们穿着绿色军大衣裹着围巾带着帽子,我感觉自己这个样子就像西部片里的土匪。! h. D. c5 K% U# R5 a; \. [% e
唯一的感觉就是想喝酒。
" B$ G3 `0 B% J; E/ V( R' ~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毛子那么爱喝酒,冷啊。
: p6 i: l( f" v" _1 N: ~( Q4 U+ z7 Y 我一边甩着清鼻涕一边问崔大头要酒,很显然他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比较欢迎,不仅给我酒还把自己的另一件棉大衣丢给我,然后指着路边惨黄的荒芜的原野告诉我,黄昏的时候那里会有成群的黄羊。8 v6 `' Z' W6 A) W, e: Y( r
我想,就算有成堆的黄金恐怕我也没兴趣了,我只想快点赶到伊尔库茨克。# N% \6 V0 p& Z
董叔自然比我还急,只恨这辆破车不能长出翅膀来。$ Q# B2 L7 a1 I! [+ n
终于发动机发出古怪的轰鸣,一股白烟带着焦灼的味道冒了出来,崔大头使劲喊,董叔董叔不行了一定得歇一会儿要不然就彻底废了!8 P, O) ^7 F. \/ V' [+ i8 a- o) d
离后贝加尔大概90公里开外有个小镇子叫博尔贾,董叔说,我们必须得到那里歇歇脚,带些吃的上路,最主要的是检修一下车况,把车篷布装上。
& }7 [1 ^: o' v* x% k+ v 要不,晚上会把你冻死。他说。7 Y8 j# z# N& s, ?+ `: s" n#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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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经验丰富略通俄语,一切都由他们去做。我下车活动了一下四肢,撒尿,深呼吸。. P9 |4 S, i+ H5 W2 W8 ?* M/ g
这个镇子不大,但占地面积不小,至少比我家乡的小镇子大得多,很多木刻楞房子,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很悠闲,他们很礼貌,街上行人见面会互相打招呼,握手,毫无例外,无论男女都叼着烟,也有的拎着酒瓶子。
" W7 w( X( F+ X) _ 崔大头叮嘱我不要乱走动,最好坐在车里,最好躺着,盖上大衣,装作车里没人的样子,因为偶尔会有移民局的便衣来检查外国人的护照。我什么都没有,被抓到就麻烦了。4 J9 c8 L, @( p5 ~! B6 U+ w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成了“外国人”,不安的感觉笼上心头。+ i" L& h! |6 K# p% R
好在没遇到麻烦,我们只停留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继续上路了。
$ B3 [ s5 h! x) }0 l/ G 老董买了一大堆列巴面包和红肠,我和食物堆在一起,鼻孔里塞满了古怪的味道。% l: P* e' K" F0 t$ E+ R1 U, @4 R
装上汽车篷布之后感觉暖和了很多,我也恢复了一些生气,向崔大头要了一根烟。+ m& o* I; g2 D5 L. K. d* t
崔大头才问起我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之类。
, l: \: @3 V/ A! n. H4 D 如实汇报。; A/ i2 x) B( M: p
他说,这样的话……就只得看伊尔库茨克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如果小董没事儿,他出来后东西都会还给他。不过我说兄弟,你这样也太冒失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你拿到药了,你那朋友还等得了吗?
# n; Q+ }* M) `: o* L# ?, @ “他能等得到吗?”
: y, p9 u; e5 t4 m+ h! g2 \- E 是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太弱小太无能也太无计可施了,我根本不知道气管烫伤之后那些死皮会在什么时候脱落,如果不脱落又会在什么时候愈合,甚至医生都没这个经验他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能等,我就仅凭着医生的一句话就盲目地找这个药,可能……这个药根本就不会有效果,也可能他根本就等不到。
/ q2 u3 R* D+ F 崔大头看我神色凝重不再说话,只好打圆场似的安慰了一句。
( e6 }: O6 {# t* A% C' @ 你可以的,够义气。8 [: x) R7 ]4 |3 w9 W1 [& |" q! a
: W+ F2 |& u$ \: l2 C 六个半小时之后我们从博尔贾赶到了赤塔,天色渐黑,温度很低,我感觉这里比我们家乡的温度至少要低十五度,白天和晚上的温差很大,汽车穿过一片树叶枯黄的白桦林,沿着山坡冲下,远远地看到了万家灯火。
* G1 d; G- M8 b8 H7 d 很漂亮也很壮观,视野那么开阔,天空那么晴朗,天上的星星一直撒到地面的灯影里,五颜六色的街灯照亮了石勒喀河,河畔不知什么工厂的大烟囱冒着黑烟,烟柱直冲天际。
/ C% S5 w# [5 z) @# o6 b! ~" o 我对俄罗斯式的建筑并不陌生,那些圆圆的尖顶楼群,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装饰,但这座城市毕竟是我见识过的第一个大城市,而且是国外的城市,瞬间惊诧让我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焦急,吉普车停了。. k; @/ `: U& E$ \' Z: F
我想打个电话回去,我离开时只给四哥留了张纸条说是出来取药,出来这么久了还不回去他一定会担心,还有,不知道是谁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身边根本一刻也不能离开人。
9 N# j- |& `4 h O" C 老董摇了摇头,只让崔大头下车去买酒。
5 G- e) _/ l2 A& |8 y# z9 ] 五分钟后回来,继续走。他说。7 A9 V! E# q( X" T% Y, ~7 P
: n3 |. U9 f G$ r. r) {
无论你打不打电话,你都没法立刻回去,而打了电话只能让他更担心。% v: A* \5 P7 d* \
医院里的人见你不在会通知他的家人过来,你不用担心。4 v8 J: J2 L$ _/ s2 ?3 t1 r1 s. ?
而他的结果也就只有两个,要么是好了,要么是好不了了,这也是你帮不了的。
4 k+ L1 s* l: L6 ` 所以你现在要考虑的是自己,千万别被逮住,我也救不了你,不要耽误任何时间,董振源那里到底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8 C) @4 j, l( X' ~# V8 N3 d. S$ R 他说完这几句话,崔大头拎着一大桶啤酒回来了。! V" }# N: Y) a- |! E
老董骂他是个蠢货,啤酒只会撑肚子根本无法御寒,喝多了还得不停下去撒尿。- f* k+ v" _3 I7 C" _3 p
他笑嘻嘻并不生气,说这个啤酒是给小伙子喝的,他受不了伏特加那么烈,喝多了站车上尿就是了,不用下去。- a, w- C) |0 I& T# M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瓶伏特加,与老董一人一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2 a& E& g/ x: G! i
我们继续走吧,老董说,下一站我们在乌兰乌德歇脚,按咱们这老爷车的速度,怎么也得十个小时左右,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别出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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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赤塔到乌兰乌德大概是700多公里的样子,这些地名我闻所未闻,更不用说去了解了。5 q+ u! g( }. G1 j u8 {, ^
夜色越来越深,温度也越来越低,车篷缝隙的风吹进来呼呼作响,我们呼吸之间喷着白雾,睫毛眼眉胡子上都挂了霜。
6 `9 f& l* D+ i _ 冷不冷?冷的话就跺跺脚吧,心里想一些能让自己暖和的事儿。) ~ r5 K4 \) X$ W, o
我想什么好呢?( n6 R9 a+ x+ p/ Z+ Z6 j* N4 w& e
我想四哥突然好了,烫伤好了心脏病也好了,我们同时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一起去了北京上学。
& u2 i' B0 h# J, I+ w& p; z9 g2 q 我们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去听课,我们得了很多奖学金,然后去花钱,买了很多东西,去故宫爬长城,登到天安门城楼上看风景,然后……然后我们毕业了,我们被分配到一个很大的工厂里上班,特别漂亮也特别干净的工厂,他穿着工作服很神气也很帅气,很多人追求他,很多美女,但是他都不搭理,因为他说他心里只有我一个。 Z2 e+ }2 I7 ?# f
再然后……我们结婚啦,是啊,结婚,真正的那种婚礼。不过这很难办,别人结婚的时候是一个穿西装一个穿婚纱的,不穿婚纱的话也会穿红裙子,戴头花,胸口别着新郎新娘的喜签,可是我们不行,我们两个都得穿西装。结婚还得有伴郎伴娘啊,我们请谁来做呢?马飞扬肯定会做四哥的伴郎,我就请董振源做伴郎吧。
1 r+ p- W2 C9 o 这可真是热闹的事,四个男人站起来向宾客敬酒,知道的是在结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黑帮庆功宴呢……
# [" D5 b/ M# A+ k, K x# i- M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r0 j* S7 X+ W/ ~- g! @8 \
老董正在打盹儿,崔大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我脸上的笑意。
# `; r' u3 L( s" `2 k6 \ 他说,做梦娶媳妇儿呢?笑得那么贼。9 r4 N4 i( e. x- c# z2 L
没有,没有。我说,我瞎乱想些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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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0 B" ~( [4 L7 x 一路上老董和崔大头换着驾驶,我只恨自己不会开车,只能坐在那里发呆。
. {: C* `8 _* Y1 w 外面就是一片黑,有时平坦开阔有时陡峭狭窄,然后,吉普车的所有有缝隙的地方都挂了一层厚厚的霜花,车窗玻璃上也开始结冰。& q ?, u' t2 |- B
我呼出热气在玻璃上抠了一个小小的冰眼,趴在上面往外看,前方车灯照亮的地方公路一道惨白,路基下草叶摇动,风很大。
" x: s/ N, ]: a9 a& x 偶尔飞起的石子打在车轮上,啪啪作响。+ K( C3 d: K0 [6 \
终于停到一处加油站来加油,老董骂着,妈的这个破车太耗油。& b) c, V( J! L! Z6 n D) E: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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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脚能沾一下土地,腿却很软,感觉整个身子都是麻的,像面条一样。9 |9 B- \ j& c5 C; C
我们哆哆嗦嗦地站在路边撒尿,眼前是黑黢黢的群山的影子,苍穹如盖,星星特别亮,星光好像织成了一道天网,把我们包在中心。% {* l4 J; b: s3 P& i0 u9 f
老董望着天,抖了抖,叹了一句,人哪,活着都是为了啥啊。
7 p P% ?. d0 b2 s0 _ 崔大头说,为了钱,为了名,总体就是酒色财气四个字,你说是不是,叔?) x& L0 Y6 }% I* x
老董说是也不是,我现在是为了我儿子。这次能把他捞出来,我们爷俩就不干这营生了,钱真不是好赚的。以前总想着多赚点儿,过得好点儿,比别人强点儿,现在想想,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0 p3 e7 u* }' n 看着他,我想起了我爸。6 u8 m- w3 r3 A
我爸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或许如果我出了事情的话,他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吧。& `7 W4 Z* \. e( ]% N: |
活着比什么都好,哪怕是穷一点苦一点,能在一起就行啊。( \: s' n" u1 f% T& H3 E9 e% b
我又想起了四哥。' Z4 t% L# p3 \& n* f! c/ D
. r! H) H+ ]) m4 ]0 b4 V 车继续开,凌晨三点多气温达到最低,崔大头忍不住牢骚地骂娘,这鬼天有零下二十度了吧!" U) o7 q$ n5 I
在我们的家乡,这个季节,虽然很冷但也只是零下五六度的样子,他说,俄罗斯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Q% |2 S) F$ P8 J6 ?
我乌鸦嘴地说了句,还好没下雨,要不然就更冷了。 t; C( J. w1 q* A/ t1 a' m- D* v# Z
话刚说完,噼噼啪啪什么东西打着车窗玻璃,老董看了两眼,骂,操你个乌鸦嘴,来了。: @- w, J6 e6 H9 O
真的下雨了,雨夹雪,然后没有了雨,纯粹的大片大片的雪。7 Z9 ~" F/ l& C; d/ I* M/ \
车灯下,雪花大得片片可数,四周天地顿时白了。9 I" G6 v9 R0 C: U! d1 g2 T
路变得异常湿滑,车轮几次打滑,差一点甩到路基下面去。
$ K3 v8 E( r( a+ X0 m$ p 只好减慢车速,吉普车在苍莽的远东大地上,如一只蜗牛般踯躅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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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 v& w5 o7 s% S 五点多天际一线微光透了过来,天色缓缓变凉,能见度好了很多,然后雪停了,我感觉身后似乎有灯照着,回头一看,太阳出来了。
! T1 R7 A: ^: C( F% \ 地平线上,一轮圆圆的太阳像咸蛋黄一样慢慢挤出来,太阳周围包着一圈暖暖的橘黄色,顿时山峰树木被镀了一层金。
: a5 D; D$ c3 I 太阳一出,温度立刻升高,车棚里的空气似乎也不再那么寒冷逼仄,我推开一丝门缝透气,寒风刮来仍旧吹得脸疼。- w6 {2 g2 U4 J2 {1 i/ X0 Y O7 G
老董踩了一脚刹车,说,歇一下,下去看日出。: z% a! a+ o8 |2 a* G; B
我有些奇怪,在这么十万火急的时刻他还能有心思看日出呢。
3 |+ Q; j' w. I a 崔大头明白这是他实在太疲惫了,如果不喘息一下,人撑不住的。" {* g4 `; N% ~3 A' q9 a
我们把车靠在路边上,各自披着棉大衣破毛毯,像三只北极熊似的下了路基,往野地中一处不远的湖边走去。; |0 U# G$ n) b&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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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下冰雪冻结的枯草咯吱作响,湖面上有一层薄冰,此刻正在强烈的阳光下蒸腾热汽。& N2 C3 D/ a! F; j6 A$ C. R0 C% X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天地好像在突然之间就亮得像块打了光的大幕布。
$ R$ t9 z5 p1 W" E8 D+ I, t 天蓝得摄人心脾,白云一朵一朵低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草丛中飞出一群野鸭子,闹喳喳地盘旋在湖面上,它们起得真早。
* O$ A0 E" o+ ^' K 湖边是泥滩,散落了一些小死鱼和贝壳之类。! M) s* |% c- C! Q
我捡起一个圆片石子丢进湖里,说了句,真美。
2 _8 N. ~3 g0 o8 T' d9 w8 _! t 崔大头说,嘿嘿,这不算什么,巴掌大的泡子,最美的还是贝加尔湖。1 r. X7 |8 T3 y @" ^' ], u
是吗?我问,贝加尔湖在哪里,很大吗?; r4 {$ `! x! E' l- x
老董说,贝加尔湖是西伯利亚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深的最大的湖,像海一样。
* ~6 ^1 e% e$ b _( j" D 崔大头说,那湖远远望过去根本看不到边,你会发现,哎,水面是鼓起来的,比地面要高,等到了伊尔库茨克就能看到。
r9 t4 S1 b; B0 y+ y- T" I; X 可是,或许,等我们到了伊尔库茨克,就根本没心思看世界上最大的湖了。$ O7 n" S( c8 s( t) p v
3 z2 X) I0 }3 S( I' ?" S. E2 G5 q 天完全亮了,雪也完全融化了,苍莽的草原,广袤的森林,湖泊一个接着一个,路上车辆也多了起来。- W8 e# j2 b+ f& h: p* I
这里的天地真辽阔,大得令人抓狂。
# K- g8 U @6 n- D! Z4 C" |) M 但这里的公路真的很窄,仅仅左右两边各一条单车道,路面上坑坑洼洼,不过我都已经适应了这种颠簸,感觉像是在给五脏六腑做按摩一样了。
6 M- u- I( `! t5 i( n$ u 无论路上有没有车,老董都开得很谨慎,从不越过路中心线,遇到车里也不按喇叭,他说俄罗斯人开车是很礼貌的。" {, o) B* O5 W3 d5 h3 p( f
然后我很惊奇地发现我们的车灯没有关,再一看,对面驶来的汽车货车之类的大灯也都没有关,原来在这里开车白天也要开大灯。( {# P/ b1 C1 S9 P! t: ]
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乌兰乌德,过了乌兰乌德之后,离伊尔库茨克就很近了。4 T0 Q5 @! B4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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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驶进乌兰乌德之后,崔大头突然胃痛,老董的脸色也极其憔悴,将车停在路边大家趴了一下仍不解乏,老董说不行,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要熬不住了。0 {7 n$ A) u9 Y: ^5 c* {% c
我们找到了一家小旅馆,一间客房里摆了八张床,床很小很窄但非常软,人往上面一躺眼睛就睁不开了。
' ~) B, G& A* m( ?+ h8 ]6 H1 |6 w9 l3 ^ 随后闹钟就响了起来,只睡了三个小时。
, @' S# v8 l8 B' `. {* z 我们在旅馆门口的餐馆吃了简单的一顿饭,竟然是俄罗斯包子和罗宋汤。然后,一个洋娃娃脏兮兮地跑了过来,伸出双手对我微笑,他竟然说了句蹩脚的汉语,你好。
3 T. o& }& l# B; @+ T 崔大头给了他两枚硬币。0 l1 C: O* A1 i' e5 Q
我们走吧,老董说,越快越好,别在路上耽误时间。
$ l4 W) D! e/ U9 x/ c4 u% v: g2 c& ^ 我擦了擦嘴巴准备上车,一回头发现在小旅店旁边有个投币的公共电话。
. w( `6 N2 ]2 a7 v 竟然有电话,让我打个电话吧,我要打个电话!
: s; L6 b. {; v6 x q 我撑不住了,一天两夜了,不知道马飞宇到底情况如何,打个电话吧!
; }; ~* q* C4 }& F/ t2 a; r3 G 我说,董叔,你也得给董婶打个电话啊,省得她不放心,还有,说不定董振源有了什么新消息,对不对?1 d6 Z7 C: |2 b# _
这样一说,老董才点了点头。
! i9 v3 I/ ^9 z+ x' e0 h9 D7 n3 L 他说你不提醒我我还真忘了,年纪大了遇到事儿也慌,赶紧的,我们每个人都往回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也问问有什么情况没有。* r7 D. Q/ r% W
2 t# @9 |1 @% k' p* | 但投币电话不能用是坏的,我们就求助于旅馆老板,老板很热情,允许我们拨打国际长途,当然费用不菲。
9 J2 @ G$ p1 b- g5 ?! I4 j 崔大头先打了电话说路上顺利不用操心,老董第二个打电话,他家里说俄罗斯警方做了调查之后认为董振源是被人欺骗利用的实数无辜,联系了中国警方,但是希望他能作证帮忙指认其他几个毒贩,所以董振源现在还在伊尔库茨克,但人已经被放出来了,警方安排了食宿。1 j/ D4 _7 B& {: C% _% \( i
听到这个消息老董焦急的神色立刻放松了许多,他说太好了,那我正好赶过去,还能接他回来。5 N; w8 }! C$ Q
我也感觉放松了许多,这样的话,董振源随身携带的东西也就妥帖了,刚才竟然忘了问药的事,不过没关系,到了伊尔库茨克什么都OK。 w8 @2 t1 D# s* J2 m' f0 a
然后我急着拨打了电话,打到医院值班室里。& `7 }, J7 S) M3 ]. h
% J7 [- h0 ?- F% z. m- V& _ 我听得出值班护士的声音,我问她是谁在看护马飞宇,让她去找过来接电话。2 p& ]7 x* U1 @- w1 W+ I3 W) D- P
她有些迟疑,回了句,都不在。
/ i/ `- T' z# k x$ z 我听得很糊涂,急问,什么意思,都不在?
8 @7 w) x: H8 y% ?/ c3 [1 r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些声响,好像什么人经过,小护士喊了一声,又对着电话里的我说,那个,那个马飞宇的弟弟在,我让他跟你说。% ~. ?: ^; n S s
“肖树吗?你在哪里?”竟然是马飞扬的声音。
2 a! q, |) i0 @; N7 ~; P) V3 y 我说我在路上,去拿药,很快就能拿到了,你呢?你不是在满洲里的吗,怎么回医院了?
% f: {% D. c" D/ V' O B0 e/ n “嗯,我回来了,我知道了董振源出事了药回不来了,所以我就回来了。那个……”, t- z7 M0 H/ w6 s- z& k
我打断他的话,药能拿到,董振源没事儿了!你赶紧回去接我,快回去!0 U8 }& Z6 ~4 E
“那个,你还是别去了……”
6 t% t0 g" Y1 }1 [# P 嗯?, b k: s5 d, X0 |% Z0 l$ S% S/ l
“你别去了,不用了。”9 L6 i3 \! p" v1 k$ H
什么意思?. o. c- D# l1 \
“我跟你说不用了就不用了,药不用了!你回来吧。”
Q3 Q- b" w: C L# R 怎么不用了?四哥呢?好了?) M* o( Q& m* s1 _" h3 n
“四哥……走了。”& W" j1 l9 H0 h
走了?
. u0 e* T6 x7 B “哎呀你听不懂人话吗?四哥死了,死了!”
/ t: m& j) V; C( k9 b1 [, E4 y; m6 [ W 死了?
4 Z% g1 q* {1 M! S* S6 | 死了?!
- ]# m8 }8 Y' @ 你别开玩笑,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胡说什么呢,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 v0 ~( U- r3 |6 D7 i
1 A9 m- D$ y8 E* m- R7 { 四哥死了?
% g$ N% U1 o0 B A 我根本就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我走的时候他在睡着,头上包着纱布面目全非,身上骨瘦如插着管子柴盖着棉被,可就是这样,他也应该活着呀,他答应过我要挺过来的,他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就这样走呢?不可以,不可以啊。! ?8 Y- ]. K3 D4 _8 t! l! }4 A
四哥你为什么不等我,四哥。
4 r9 y8 B8 j8 ~ 电话断了,我蹲下了,地上铺着好多红砖,那些砖突然活了过来,向我砸来,狠狠地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我头上,我的每一寸皮肤,我看见了自己的泪水,忍不住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四哥死了。% E8 l; f, W2 h; z/ }
我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肩膀,喊我的名字,我看不清他的脸,感觉是董叔叔也好像是崔大头也好像是四哥,对的,是四哥,马飞宇,他在拍我的肩膀,微笑着,伸出手来拉我。$ u' j4 v }* T5 W* T" l/ P
“你不是死了吗?”! _' \' G( A( y9 e2 k9 m
突然,脸上一疼,老董扇了我一个耳光。: \" D' G" S" P: S* N9 P/ |
他扛起我像扛着一只麻袋,箭步走到吉普车边把我丢进座位里。$ [7 r1 H2 W" c6 \
吉普车飞速开走,而我浑然不觉,耳边只是响着一个声音,四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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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 j7 _8 o P% ]/ n 车停下来,这是哪里,伊尔库茨克还是乌兰乌德?是俄罗斯还是中国?我分不清,路边的白桦树,叶子落光了,树干闪着银光,树后面有一座湖,湖水那么蓝啊,蓝得像天空的眼泪。
% f$ v O2 `- q1 T @ 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们在骗我。我喃喃自语地说,你们都是骗子,每个人都是。
0 C0 C6 ?/ k, I 然后,我跑下车去,拼命跑,拼命地跑着,一头撞在树上,抱住树干,使劲地用尽浑身的力气,抠那些树皮,看着那些惨白的树皮在指甲缝里变成一丝丝一条条的红色血条,我的泪水呛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胸里闷,我大喊狂喊,哥!!哥!!!
0 k, o5 _3 n. l4 J; w 老董追了上来,踢我。
- Z* }9 [4 M+ E4 L* e 他骂你这个孩子疯了?!$ a2 c d6 D$ I0 p% M
然后他一把抱住我,将我摁倒在地,捉住我的手,喊小崔你快过来拿绳子来把他的手捆上!7 g( X' L, X& }' b$ e9 Y
把他的嘴也堵上!; s0 P j+ x3 Z$ E- `
他疯了,我听见他这样说,赶紧的要不他就咬到舌头了,没事儿,用点劲儿。
( Q4 S. \2 P; R& x, [5 r 我好空,我的心里好空,我的手里好空,我的嘴里好空,我好想抓东西,咬东西,为什么捆我,我好疼,我好疼啊!+ D8 x, u. A9 H, J) c
我好疼啊,哥,哥!
M1 E8 Y5 ~9 L2 y8 k 哥,你回来吧,你回来。/ L) J: s' p6 t3 R6 q
哥你怎么不等我,你等等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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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我二十岁那年,弟弟去世了,他十六岁,脑膜炎,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家里人也不上心,我最疼我那个弟弟。
8 p+ H# E1 M; f' X9 D! \8 } 他死了以后大概三年多的时间里我老是做梦,一做梦就梦见他,活着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高兴的样子,后来家里找了一个老头给我看,老头给我开了一个药方。
; X/ J7 h3 x1 m0 ?0 _% ]" q! x% F* Q 这个药不是吃的也不是抹的,可能对你也有效果。
4 x( ]3 e4 `# V& ~! z: a6 @ 他说,你弟弟最喜欢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一直做到你觉得你弟弟活着的话也能做得这么好,就行了。所以我就买了这辆212吉普车。7 a }* i; ?1 Q
当时还很贵,买不起,但我弟弟特别喜欢开车,看到别人的车就想坐坐。: j% D0 I8 @$ G+ ~* z8 s! s ]/ A
我就借了不少钱,欠了不少债买了这车,每次我开出去,心里就想,我弟弟就坐在我边上呢,我要是开不好他就失望了。
3 w, `& E( i/ P 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姓马的哥哥到底有多好,人总是感情的动物,既然好到那个份儿上,就得看开了。8 y1 L4 G7 R7 J+ J- T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不管是什么人,在一起多么好的关系,老天爷说让谁走就让谁走,说让谁留下就让谁留下,这都是命。
2 }' _7 G0 r, D 人不能跟命对着干,但你可以换个角度想问题,命运这样安排说不定会有些道理啊,真的。1 F) j" e$ n3 ~" K
你说你那个哥哥,虽然年纪轻轻的,但先天性心脏病,离开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又烫坏了,就算是活过来,那也得留下残疾,毁容不毁容是小事,一个人残疾了,可能哑巴了一辈子不能说话,可能一辈子要插着管子呼吸,他自己活着也受罪,对不?
* i3 s' n: ?5 D) s: ?% \( A3 i 你们都是要长大的,各有各的路,谁也不能替谁活。真的是得了那种该走的病,走了就算一了百了。# h0 e* _7 ~: `' O+ s
我弟弟如果不是没了,抢救过来了,脑膜炎后遗症,变成个大傻子,坑的是谁呢?
- u6 q/ d7 ~2 ~" `& f; ^ 活着的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小伙子,你记得,你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尽到心了,就算是我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的,崔大头平常最看不起像你们这样的上学的书呆子,他都佩服你讲义气,这就行了。
/ i0 j3 ^7 x* f! l' u' ^ 听叔的话,想开一点儿,他解脱了不遭罪了,你也得放自己一马。
! f/ y, }5 A% ^% p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得也太多了,哭唧尿号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1 W1 E4 o: s3 W
你想想吧,好好想想,你那个哥哥还有啥心愿。; \/ f: ?8 v: l! U& S. g$ x1 N# ^
如果你真的是放不下的话,就替他完成。6 h, r9 N, ~7 I) z: c
前提是你一定得挺起来,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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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W' N$ R6 Q k x/ k: P8 c 老董解开了绳子,我也静了下来。, y2 a. l; N2 i4 c& X6 E
是啊,他说得是对的。, v) h6 ?+ i8 ?7 q2 a* \+ M0 H
马飞宇算是解脱了,真的解脱了,我也许也解脱了吧。! y( X5 A* }; X/ e
不用再担惊受怕,担心他什么时候心脏病又犯了,什么时候死了。+ q ^) x. v# S& \$ P0 }
不用再去担心我爸爸什么时候来找我回家,不用担心所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来笑话我反对我,没有人再说难听的话,一切难题都不存在了。
( I/ H* t- T. a6 ]; ]" L 甚至,伊尔库茨克不用去了,埃利索特也不用找了,什么牵挂都没了,我轻松了。% _9 @7 N1 F5 q- t7 h$ d- p
但是,我好累啊,浑身无力,好累好累。
% U9 X' ^& o, m& o- f {/ ` 我说让我睡一会儿吧,我太累了。& {! z/ t2 _- g
崔大头把棉袄卷起卷成了枕头塞到我头下,你睡吧,我开慢点儿。0 K$ f& `. {+ [& s9 |8 G
# J5 B, a1 c9 _- v6 ?/ Y& H 真的好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 S7 B1 w1 h" A) @ 我以为我会梦见什么,我很担心我会梦见,但是没有,连梦都没有了。
! t$ G! b1 [! Z# d1 D 阳光晒进来,车子摇摇晃晃的,我暖暖的,睡得沉沉的。# u/ d- E( D$ p; E! Z
不知睡了多久,崔大头拍我的脸,叫小肖你醒醒,该醒了。
4 D5 s! j8 g7 h; o7 t7 x 他们怕我睡病了,不敢让我睡得太久。
+ ]/ X! Z0 {5 y' I1 q 他推着我,坐起来,指向窗外,看,湖。; A' O% O$ G/ @5 E* P# \
+ m+ r' A3 D7 d9 H) M9 D; a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湖,带着我这辈子最悲凄的心情,看它,整座湖里都填满了对一个人的思念,他才刚刚离去。
4 p6 q% H' Q* O% |! C5 Y 就像刚刚走下云端,我的视网膜上还飘着雨,突然一块蓝色的纱盖了过来,烟波浩渺的连天湖水静静地躺在雪山的怀抱里。# Y M) Q/ z3 ^3 `
那些苍翠的青松和金黄的秋树,绵延曲折,一片片层叠交错。一万根金色羽毛装饰的利箭射穿我,那是阳光啊。# R9 K9 Z3 [" Y) H3 m' h9 G
停车,我说停车,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 g; V/ m2 {$ \9 B( K! i7 G 我向那湖跑去,伸开双臂,湖面上的风撩过发端,空气微凉,我听到哥在对我说,宝贝啊,你要看书。) _ X% {( x! _6 U) X- j6 g0 t
我的心事是多么肤浅,与这深不可测的湖水相比。0 ~" I/ X6 M4 l" E/ b6 s' q
我们的生命是多么多么的渺小,我们的每一次喜怒哀乐都会亵渎它的宁静。; ]% z" G/ w `/ Q! j
这就是贝加尔湖,清澈得藏不住一丝一毫龌龊的巨大的天坑。1 I( y7 f4 u0 o; X: v: o
我留在这里算了,和那些淡水海豹住在一起吧。
1 ?3 u" s' D3 ]) R @! | 与1200种动物共存,和600种植物同在,和碧海青天融为一体,和着湖水,摇摇荡荡,悠悠摆摆,天长地久也是短短一瞬,瞬息之间也是永恒一生。5 b" R1 @6 y `. J( h- d- A- s
' \. f) [3 i( \3 h# q) E, R
如果这是一次旅游就好了,我说,那将是最美丽也最遗憾的旅程。
6 p' z! I; ~2 i5 I" \ 但是,人这辈子不就是一次旅行么?
; k' n! k! o+ S9 ^# ^$ [ 总有些人有些事会使你刻骨铭心,把你留在某个地方,某段岁月里。5 q8 p; w. d" i/ V! _( n
37! }/ g+ m% \& v$ g/ H* U& K# o
次年七月,我考入北京邮电大学,虽并非第一志愿,但我已尽力。5 W- r5 o4 v* l! C& F
顺利通过大学俄语四级考试。4 u9 P+ H" q8 @6 {
离开北京后,去莫斯科大学亚非学院学习。
0 `- Y1 @/ `: p/ r& I, v 坐上了那趟七年前董振源出过意外的国际列车。
, F, c, Y! u$ @2 q% n$ ^9 q 经过了贝加尔湖和伊尔库茨克,向我从未去过的地方进发。3 r7 p% x, h' S- |
在车上我认识了谢心兰。) e( `0 Z% y9 T% j- [
一个留学生,一个背包客,同一个包厢里六天五夜,我们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
1 T: p# s8 b( l7 A2 w' z+ r 经过贝加尔湖的时候正是凌晨,四点左右,阳光却无比绚烂,在飞速运行的列车上,她夸张地喊着,招呼我,我告诉她,你可以用“Какой красивый пейзаж(多么美丽的景色)”来表达。: j3 N i3 S: G% V
她轻轻哼起一首歌。* e+ f5 I9 w9 k+ Z# |9 i
便利商店,《出发-西伯利亚》。
- s' R3 ^9 {6 z2 G1 a 我要出发 此刻出发 去西伯利亚
) \/ S0 g- F5 \, M 我的梦想 所有希望 消失在悬崖
0 @, ~6 ?; @8 @0 ]: y/ h" ~ 每一天 每一天 有新的发现8 Z4 L( u4 L/ s0 W' c2 Z; Y2 Y
每一天 每一天 瞬间的改变
" |. {" p$ y% n+ q- a 我永远了 我永远了2 n& o. \$ m! z+ Z8 W
# b7 n0 D7 ~7 l8 [3 G2 a } 我要点燃 此刻点燃 神秘的船帆
% H$ l/ {- m' E' ^( ? 在西伯利亚冰山融化之前许一个心愿* J3 h' w7 E6 \, p0 A, X
燃烧吧 燃烧吧 新的发现0 L0 G5 O; r$ i- c' Y, U
燃烧吧 燃烧吧 瞬间的改变
6 Y, Y7 M# u" M i. w5 u0 w 每一天 每一天 有新的发现
- ^; |0 N! B6 A 每一天 每一天 瞬间的改变5 y! {; c8 Q: m# U+ b. I
- J, h( h+ t5 Q1 h1 R+ o" y! g
她文青得一塌糊涂,据说文笔如刀颇为细腻,但此刻却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来发表自己的感叹,什么好词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喋喋不休地打电话跟她的好友分享着,哎呀,那房子,天哪!根本就是别墅!小木屋哎,太幸福了,住这儿,太幸福了!像做梦一样的,就像油画,嗯,各种各样的颜色,天人合一,啊!雪山!啊!太大了,大得没边没沿……我真想立刻停车,跑过去……
9 ]# G. x5 x$ h2 A. V i 瞬间,我被她的话击打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 c' Q% m! ]: E# t( o
“停车,我要下去!”
t+ {; ]9 L% i8 s7 v7 R' H, u 是我吧,我曾这样喊,然后跌跌撞撞扑向那里,一望无际的灌满眼泪的湖。
( O+ R9 H' ~9 w' }/ k' Q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哭过了,包括爸爸因肝癌去世的时候,妹妹早恋管教不服骂我的时候,姨妈对我忏悔的时候,马飞扬一家给我吃闭门羹的时候,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时候。. ]: A% U1 c0 \) F- u% O8 }4 w* S" x
此刻,心兰的聒噪在我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又是多么天真的快乐。: x7 s; }& |; q
十五分钟后她的电话断了,欠费了。* i9 p9 b0 e) d9 q3 z
经过整个贝加尔湖整整用了五个多小时时间,这些时间足够我把故事讲完。
0 ^+ k) V# j3 i8 [8 Y 于是,世界上就有了第一个完整知道了我曾经一段密不可宣的经历的人。
$ ?$ s J$ N2 ^ f! a% K 她听完之后,眼神从惊愕到迷离,嘴巴从唏嘘到沉默。' |3 i6 K& p5 R6 I
她说,好可惜。) N: ^% x7 Y4 I# i' S4 e. z
, _- O5 L g7 @0 }) ?, T 没什么可惜的,我实现了所有四哥想实现的梦,不仅如此,我走得更远,飞得更高,我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风华正茂,勇往直前。% B3 f/ a/ H2 ^$ X* x6 }7 n
在莫斯科读书的八个月时间里,我和心兰经常通信。
7 u: K5 m2 E3 { 我向她描述莫斯科的风景,寄当地的明信片,明信片后面写祝福的话。
( K8 }( V' @* p3 u7 K 她一会儿去欧洲一会儿去云南,一会去支教一会儿去打工,她是个野丫头,穷的时候沿街乞讨,富的时候大吃大喝。
! i: P8 |! C& R4 W1 a: ~0 K5 v+ T, d 我向她汇报我的学习情况,早出晚归的作息情况。
# x9 A$ P7 H7 i5 C! y Y, x8 P 她跟着她老爸做生意,赔了,四处躲债。 i, Z7 [/ {" d8 J9 s9 \5 y0 ~
我说我找到工作了,要去哈尔滨。1 X( `0 w* F, [0 S4 M7 C. i. P
她说我好像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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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失眠了,喝了一瓶伏特加,窗外路灯照得我睁不开眼睛,但闭上眼睛却总觉得心脏就要停止跳动。
$ `3 z0 v- o, E v 壁炉里的火苗也让我心惊肉跳,墙上的挂钟秒针跳动也如雷声在响,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神经衰弱?! l G+ z2 q9 n8 \4 c
我干脆坐了起来,披着棉睡衣,坐在窗台上,打开电脑,胡乱地浏览着网页。
" }5 k. ^0 z2 x 董振源还在QQ上,告诉我他要结婚,问我能不能回去参加。
$ u0 e/ W3 I0 a. n 我算了下日子,正好是结束学业奔赴工作岗位中间空闲的时间里,便答应了。9 R! B t+ h" j
当初没有他父子的大力帮助和竭力疏通,我根本无法回国,而且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 S5 @0 c3 G" o3 h* [ 然后,想了又想,给心兰发了封邮件。5 C' k+ x, H( [' \, o* e
“有些爱,我想,是放在心里比说出来更有价值的吧。我也很爱你,一个最可爱最善良的小妹妹。”% q0 A& ^+ L" c9 S" s
我应该会伤她很深,但我确实放不下,哪怕那个人早已不在。
' H& V1 c6 P" e' `$ ` 38
" n' N- P) @ {0 X# q5 Z+ y; P$ i 顺利回国,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一切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我们的个子长高了,模样也变了。; ~) S6 `: n- m
我做了董振源的伴郎,这跟我想像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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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完洞房,客人散去,我睡在老董家里。董振源的妈妈拿出一本相册来一边看一边闲聊,翻到一张黑白旧照片指给我看。
" r) o$ M. Q7 k/ w- O) F 董振源挺帅的,但没他老叔帅,你看这张,是不是他家最帅的?+ b8 z# ~+ }% ]9 {! _
果然,长得与董振源十分神似,眉清目秀的一个小伙子。1 @6 X: [$ \! h
我冒失地问今天怎么没看到他来呢?
3 y7 P" n& {1 H8 d0 G1 q 呸!他妈唾了一口,瞎说什么,都死了快二十年了。# X5 e8 D" ?6 \' W, h/ S1 Z
我猛然想起了,是啊,老董曾跟我说过,那个就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吧。9 l) {, P( b r; l
竟然还留着照片呢,有些人来过就是来过,哪怕记忆模糊了但永远抹不去,我心里刺痛了一下。
1 T( A+ s; E/ A/ [) K$ F: @# [' J 我曾和马飞宇合影,在飘着雪的冬夜,在冰雕的长城景点前,而我们的照片却被我爸偷偷烧掉了。我没任何纪念可以拿来看看的,我的四哥,他们都希望你不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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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s2 ?1 P0 v1 M7 k 或许我也希望我不曾来过,但这座城市的每条街道都留下过我的脚印,我卑微的撒野的拎着破袋子捡矿泉水瓶的身影,我拘谨的少年老成的读书郎般的背影,我残忍的倔强的疯子般悬梁刺股补课的日子……生活根本就是长在你血肉骨头里的,你无法让它不存在。
4 g5 d. P- ~2 K 而这一切存在,都叠印着他的影子,我一直在想他。! t+ h3 R# d. p
想一个人,可以想到变成思想与灵魂。3 \1 E2 w7 d8 }+ `7 x1 _: C
那么,就这样吧,就这样好了。
6 p6 ] \, A" x: D2 k2 w) @* Y8 M, k+ ~7 W$ n
清晨我还在睡梦里,手机铃声响起了,我迷迷糊糊接电话,似乎是在哭,我清醒了一下,是心兰。
( j. h) c! J9 `8 E* o# W 怎么了?我觉得我的话问得很无聊,她哭还能是怎么了呢。
- {7 C' _% T' L* c+ S, i# M2 E. X 她说做恶梦了,想你。
+ Z" J4 U+ s( d) Q H) I 我打岔,故作幽默地说,是想我了才做的恶梦,还是做了恶梦之后想我?6 a* n6 R) i+ w
有什么区别吗?她说,你就是我的恶梦。
0 r1 r: X k6 p4 [ 那就念一句咒语把恶梦驱走吧,“Очень неловко”。(真过意不去)。0 {( n# ?( x3 L
她听不懂,也没有像曾经每次通电话时候那样跟我学,沉默了一下,说,来接我。
/ q4 @, e7 e: `, Y6 l 什么?
+ t% v# e9 }; A2 A c. t: U 肖树你快点儿过来接我,我在火车站。
# T1 _! ^7 a' @' n7 }) p' P; N- Q9 u 在哪个火车站?现在?* V* J2 [# ]& L( \, y
废话,现在,你们家的火车站。9 e, j, R5 p) L1 ~
' Y( A+ K+ T# l7 T, t# C
事实证明千万不要对一个陌生的过于文艺的情感丰富和喜欢旅游的女孩出柜,她会把你当成人生中最特别的经历,不会轻易错过,说爱的时候都自以为一定是爱的,甚至是最爱的。
3 c3 G C H L1 v3 @% L 所以,我忙不迭地穿好衣服奔出了门。
/ o. a; c* E5 ^) B& `" X' y) X! { 半小时后在火车站看到了她,看到她后的第一眼,心里在路上准备说的那些责备和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憔悴不堪,瑟瑟发抖。 i% @% a4 y I; F8 ~8 Z
好冷啊,我没带够衣服,哥你得收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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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_! C1 b" m& K1 O 杨白劳躲债七天才回家门,而她躲债快七个月了,并且离家越来越远。
9 Y4 I/ F$ ^2 P% h! d* v 她说,都是一些三角债,一直把公司拖黄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 ]6 K+ b! j4 V: k 我说可是我下个月就要到哈尔滨报到了啊,你不会是想跟着我一起去吧?
' h# W% k* Z0 k7 d3 ^) Z2 L 她看我,楚楚可怜的眼神。
( i) z6 R. a: m* o/ A+ h+ e7 x 我回避她的眼神,我受不了这种眼神,我会垮掉。
. I7 |, }7 Z7 {5 h+ B 然后她轻轻地叹息,算了,何必呢……放心吧,我又不是狗皮膏药。快点儿我饿死了,咱们去吃大餐?' j$ m6 v8 I- F1 Y) h0 A! J
好的好的,吃顿大餐补偿一下你受伤的小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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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大餐吃得她满面油光,蒙古择肉吃了两盘,喝了一杯啤酒,酒足饭饱以后抽烟,一边剔牙齿一边她说,真他妈舒坦,你这地方真好,景色美空气好物价便宜,流浪逃学落跑躲债的最佳选择啊!
, X9 |5 `/ O/ m [ 我说那你不如就在这里安家算了,市里不行,到我们镇上去,哪里房子更便宜。 y2 G! A! |: L: O! q: F5 I, X+ m
真的?她说,能不能两万块钱买套房?
# \5 T2 a* g; i) U1 ~; n 我说几千块。! h; ^( ~8 I& c! ]
她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不骗我?那我就买一套,一直住着,住到我的债主死光光。
6 S9 {8 }: h9 E( O: h- E 然后,她又很认真地说,但是我吃什么呢?靠什么生活呢? 我算算啊,一顿像这样丰盛的饭菜五十,五千块就是五百顿,够我吃一年的了,不行,你这里有没有免费的房子住呢?2 i; F9 q. x1 i8 H0 {
免费的?晕,这里又不是救济院。
9 F, F n; m6 U! F" e5 d0 ?- k 这样说着,我突然想起了房子的事,是啊,房子,麦田边上,高大的板加泥房子,空荡荡的没人居住的,我们的城堡。0 [4 }7 j: Y2 o0 Z: e8 e: x& \
几乎与此同时,她也想起了这个“故事”,她说,对了,麦田小屋!/ Y* O5 m* t9 K& B4 a9 K" g
她说,你们不是盖过房子么?在哪里?是不是骗人的?我要去,要去要去要去。5 `" s7 ^" y& C5 _: `& z- l
我……我不知道也不确定它到底还存在不存在,我再也没去过。& x' ^8 V4 A" \" X: Z5 m
我从俄罗斯回来之后,万念俱灰般回了家,然后就被爸爸送到了外婆家里,住了一年,寒窗苦读了一年,再然后就去了北京。
# O. X; F {7 Q* \) J( U 我根本不敢去,不敢面对人去楼空的场面,曾经堆满希望、温馨、快乐和爱的地方,比一个国家还富有的我们的童话一样的城堡,它应该已经破败不堪了吧,也可能早就变成了一堆黄土。' c( S, B: y* J- m
39- Q4 G2 F3 x/ e/ o3 [
安排心兰在宾馆住下之后我也搬了过来,我想彼此就像哥们儿那样很熟悉了,如果一定要分房而居反倒更刺伤她,而且她不是那种轻浮的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
* |! `# c! b% J+ \) W# z 晚上她问我,大学的时候就没有喜欢过别人么?男的或者女的?: J& `' o* W1 Z$ x% F, V: [% s
喜欢过,但仅仅是喜欢。
* N" g: | a2 o/ S0 S 很多时候我想,真的很想,让那喜欢变成爱吧,从人生的一个阶段走向另一个阶段。8 ]: p! [' x. o% l1 e2 p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不是吗?不要把过去当成没营养的奶头,总叼着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5 U, j+ ^, i5 Y8 L( `+ a' h
但要顺其自然,不用刻意为之,可能还是没到那个关键时刻吧,到了关键时刻也就真的过去了。& g! [1 H& Y$ u. f
她说,现在就是你的关键时刻。
8 A& u' t- B$ p$ W 她很认真地说着这句话。9 R' |: L: s, t9 U
但她脸上涂着面膜头上夹着发卷,穿着一条巨大的T恤当睡衣,衣服上印着灰太狼,一边抠脚趾一边认真地说现在是我关键时刻的样子,实在无法引起我的共鸣。
4 u$ n9 k8 E8 m 我说怎么关键了?因为你?
: X) A7 x! M, b% \& [ 她说那也未必,我嘛,可以等,嘿嘿。你听说过契可尼效应吗?- v, g4 T4 d/ G, q; i
在电影上听过。/ E7 \9 g; v1 o$ V. {, y. O
是的了,她说,你对你那个四哥就是这个心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充满遗憾的永远是最美的。不如,像电影一样,我们去解决这个问题?
0 u8 B( @: j9 L# ]# l9 T( O/ A0 E 怎么解决?, @: Q" a( z; I. R0 _
你再也没有回你的城堡,你是在害怕面对,你心里其实是留了疤还没来得及愈合,你就立即给它捂上了,立即麻木它,强迫自己忽略它,逼着自己去投入下一件事情,结果就留下了后遗症,不肯接受下一段感情。% Q, A# c4 \- w- W
是吗?……
5 T1 N2 N, G3 g# J8 L7 a, J0 b" Q 当然啊,要不然你为什么不去城堡?' i8 R- ^1 B8 k. L* G9 u
……那是一座空城。
7 R8 d& A1 v8 F, o' }2 O- R 但空城里装满了回忆,不是吗?我们去一趟吧,去面对一切。肖树哥哥,很多人都面对过生离死别,那些相伴多年的人中年的失去伴侣的人,一样是要继续生活的,你和你哥相伴的时间并不长,只是记忆比较深而已,现在,你已经替他完成了心愿,应该说是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所以,应该卸下包袱,重新上路了。去吧。. [2 ]2 h$ X5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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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借了两辆自行车,和她一起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中出发。
* O) v( D4 T9 ^3 h2 ~ 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想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国度里,这是一个奇迹,唯一的变化是路边的树长高了,房子变矮了,行人变少了。
$ {1 F3 ]3 C0 }, X; G, L9 a 还是那条路,那里拐弯,那里爬坡,那里穿过树丛,那里经过草滩。
! P7 D! z" d8 S 连季节都没有变,仍是秋风送爽的时候。7 r7 j& u& P/ A2 `9 I2 Y6 [% g; c
越过山坡,远远地,我看到了金色的麦田,一望无边。
_: q9 R9 D K4 ]: D. W% W 心兰嚷着要停下来拍照。
6 w7 j: H) L0 v) ]# J# } 我告诉她有很多时间可以来拍,前面马上就到了。. R$ x: j8 p; U; ^) @
是啊,马上就到了,我已经看到了红色的尖尖的屋顶。
" K; c' I1 D& ? 我的城堡,白色的墙红色的瓦蓝色的门窗还在。/ h, V' y! b: v3 d' c1 v. D
它竟然还在,伫立在麦田边上,仿佛它的主人从未离开。
1 h: C2 Y! a, n) {- x# [ 我指向那里,告诉心兰,就是那里。" Q5 p6 l# k2 c+ [3 Y: w; i
心兰立刻举起相机拍着,叫着,好美,我要留下来!
) k3 W C/ ]- }5 b: v0 o, f
( }+ z0 S: `% c3 H6 Z( C, q% H L 这里的麦田还在种着,那么小屋里一定还有人。
o6 C1 b3 ~' N3 @9 E+ @8 V' E 走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了,以前曾存在过的我和四哥居住的小屋已经没有了,剩下的是我们盖的那三间房,周围围了一圈栅栏,旁边还种了两棵山顶子树。
6 E5 s' \$ y& v 树上结满了红色的小果子,树顶飞旋着一些小鸟。( }9 }7 r" M$ |4 U4 w
一条蜿蜒的小土路通向院子,路上和门口都扫得很干净,里面应该是有人住的吧。
, O0 ~" ^4 W1 ~/ w7 A+ v" l3 _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如果有人,会是谁?
- ~% d$ I9 q( v$ q0 d! R( ^ 这是梦吧,我在梦里回来过。
( \! K3 ^( L2 t1 H 心兰紧骑两圈,率先进了院子。1 k$ K) |1 W: a C3 @
她回头高呼着,快来啊!; d9 u* c! \* C9 o7 {
我却迟疑了,我是这里的主人,我曾是创造它的人,但我一天都没有住过。$ S4 K1 i% u+ w' ]: C8 T
它现在承载了谁的生活?
3 A( I8 f* \9 J- I1 e
' o' @, x1 @9 l1 f 院子里整齐地堆放着烧火柴和家什物品,猪圈里有两口猪,鸡架上放着食盆,门口拴着黄狗,叫了两声,我认出来这条狗,它曾试图保护过我们。
4 G# S/ O% s+ R" W 你怎么会在这里?
9 S# r& j6 T+ c& |: V 我胡乱地想着,是不是隔壁的麦田把这块麦田承包了,所以也搬过来住了。7 U) J3 X- o$ Z/ \$ `' u
黄狗好像认出了我,停止了叫声。( `) ] i, R5 m: V& n6 v) k
我不知道狗的记忆里有多强,如果记得,是否还能认出我,它已经是条老迈的狗了,懒洋洋没什么热情,对我甩了甩尾巴。
6 N5 H% G Y2 o% l2 J) a6 ?, d 心兰说,真乖,这里的狗都不凶。, J1 |4 w* P3 P
她对着屋内喊,有人吗?
0 S3 t6 y! I+ K. {% j( X1 g 没有人回应,可能没人在家,但绝对不会没人居住。! t, `/ D6 I-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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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x( I8 f+ ^9 j 我们推开门不请自入,屋子里有简单的装饰,收拾得很干净,火炕上铺着炕席,窗户上挂着窗帘。6 N* l# w# Z ~6 K
墙上贴着明星海报,心兰说,凤凰传奇还真火啊。7 V0 O1 {- f: G( C, U# F# T
窗台上放着花盆,一盆金丝菊开得如火如荼,一盆仙客来含苞待放。2 H1 F- L6 Y1 X2 O" Z
炉子上放着铁壶,炉膛里还有燃烧未尽的炭火。
% g4 U" M! \8 D( S* r( |$ l, e 电视机开着,电视剧播放着。- k6 S' K" Z6 q# Y" D
这里有人住,我说,这里有人住,我盖的房子有人住,没有空。
, [- ?$ r* |+ ~' ~; X 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喜悦还是悲伤,感觉自己像是十六年后跳下断肠崖沉入绝情谷潭底的杨过,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居住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 L5 c+ n* E9 y' k$ F' h1 w* [ 而这里不见人影,我们喊了几声,找了一圈。
+ t3 R. A+ `8 W/ A& a; Y9 S 只有一个房间有居住的痕迹,另外两个房间是仓库,堆放着粮食和蔬菜。
+ W6 [$ G" o7 d4 x 心兰说,奇怪,是不是出门了。" F$ P/ f: z4 b; l" v" s0 v
我们等一下,我说,坐这里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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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u' Z5 S. b0 ?7 O( _% u 我们坐在炕上,靠着被子,看电视。
% w: E* \; q+ B2 N! V& K3 P 心兰说真舒服,你猜是谁住这里呢?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把房子收回来,然后我们住?
& x; |. H) ~7 ^- r3 R 我摇了摇头。
* o' S! I, B/ y# m: H2 W: d' k 我拿什么证明这房子是我的呢?这里只是个看守麦田的简易的工棚子,它没有出生证,是个梦里的孩子,随时都可能被拆除。$ E/ g# k3 r) _9 P. g) s
我也不可能在这里住下去的,我只是来把这个梦唤醒,然后好继续走自己的路。1 G; K7 v' Z% A0 \; ?! }
然后心兰发现电视柜下面的一个针线盒,用旧扑克牌粘叠在一起坐成的纸盒子,里面装了些针头线脑,很漂亮。2 n& P1 v; N% q7 y" W6 j4 m
她拿起来观察,说,这里肯定住着女人,要不然怎么会有针线。
* C+ U4 [5 e8 z 然后从盒子里捡起一条鱼来。4 a4 z/ R5 |$ |5 i7 Z% r3 s- q
嘿嘿,你看,她拎着向我展示,这是个钥匙扣吧?挺沉的,银的?不像,这么亮。这种工艺品现在很少见了吧,还挺精致的。- u) {( S8 L7 n# g9 v
一瞬间,我脱口而出,不锈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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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 r- d& k, p 不锈钢的小金鱼钥匙扣,钳工师傅闲暇时用钢片一片片打磨,雕刻,串起来做成的小玩意儿,他们用来练习手艺,我们用它装饰生活。1 c) m) Z. R/ D, D! |5 {3 ^! d
曾经是一种很漂亮也很奢侈的装饰品,谁有一个会臭美很久,心水很久,别人要都不肯给。: f, E5 \/ d |1 {" F T
我说,我小时候也曾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小金鱼,后来我送给了朋友。$ `# d* e: M1 q" m1 e+ ]) W" {
什么朋友?心兰问,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要不然肯定舍不得。. V8 l+ G7 X' y# P9 a9 n
嗯,小时候的同学,住一个宿舍里,算是很好的朋友吧,我说,不过我们打过架,他对我说“我恨你,我一定会报仇的。”1 ^9 d! [% G% |& p2 S: B. V
后来呢?- P3 l- x& ?: `# I
后来他……蛮惨的,成了孤儿,被接到他姑妈家去了。
4 s/ P, G: x4 g7 c 辛小军,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也没有任何消息,差点儿都忘记了。9 S! ?; F# b/ y7 [! x* c4 x
可现在,我再也忘不了了,因为他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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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 ?& b% K- \! T! a" A. v, n 他拎着一只柳树条编成的小筐站在门口,筐里装满了蘑菇。
2 f4 c- a2 V; V1 T: j: X7 j# u 他注视着我们,问了句你们找谁?% w, Z( T2 L2 `/ u i
在这瞬间我认出了他,虽然记忆中他是个孩子模样,但眉目之间还保留着一些基本的特征,我试探着叫了声,辛小军?$ j/ u6 h, Z, Q! M7 u* X6 `2 D
他应了一声,你认识我?你是…… ^8 Q& x; X) Q
我是肖树!" c) n J. X; G' p! ]2 e
天哪!他叫了起来。4 {5 A" g8 `# ?' |
肖树?!你变成这样了,天,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北京上大学了吗?毕业了?回来了?6 c: o* ?/ i* r X
我说早毕业了,要参加工作了,回来看看。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R( ?5 Y& Z9 {) ?/ ]
他说我住这里还能是干啥啊,看麦田呗。! }5 c/ ]# R! T, ]* r
他热情招呼着,立刻倒水泡茶,还特意多看了心兰两眼。
3 R0 Y: o3 i" @& c" \4 W 他说你女朋友真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里的。
- X9 u7 Y: D9 c 我想解释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心兰笑起来了,模仿着东北口音说,是的呢,我家是大城市铁岭的。7 C6 c5 q0 n0 h0 E, X5 K7 y
三个人都笑了,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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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他其实这个房子是我盖的,我也曾在这里看过麦田,当时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后来……辛小军说后来的事我知道,麦种被偷了,你被打了,和你在一起的……被烫伤了。
: L0 m9 x/ k1 { 是啊,是,我说,像做了一场梦。4 u3 |! i7 H0 b" H4 _# F1 y9 b1 i+ q
不过我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这里住着,这麦田老板换人了么?还是以前的老板吗?你过来多久了,看样子住了蛮久,收拾得挺好的……住得还舒服吗?
# q& J0 P( ?; v- @" |6 |" ^( X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忍住有些失落的语气,望向窗外,麦浪起伏像片金色的大海。2 y* G- o, @8 m6 I
辛小军还没回答,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 x P) [& S) }+ q0 j( P% Q 他接通了电话,跑到屋外说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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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兰嘿嘿地笑着说,怎么样?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你的城堡其实不是空城,还有人住。人嘛,都是向前看的,你心里该踏实了。
4 R! Z6 x2 y; I- D 我想是啊,该踏实了,生活原本就不止是愁云惨雾或阳光灿烂,其间也会有很多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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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完电话,辛小军把蘑菇挎进屋里,我们一起拾掇着,一边继续聊天。
: C* T: x/ a- A8 Q$ ? 辛小军说他跟姑妈去了之后也没读几年书就辍学了,然后在木材加工场上班,后来效益不好大家下岗,于是领一些基本工资之后各自出来找活干。这里的麦田已经换了承包的老板,老板是他家的远亲,他过来看守已经三年了。- D# E3 @# ?5 p& C) h2 b/ r% W
他说房子住得挺舒服的,就是有点儿大了,冬天会冷,所以只开了一间,另外两个做仓库。
* A2 Q' G1 s" { 他还说这个房子在当地其实很有名气,是麦田里独一无二的风景,夏天天气好的时候很多学生过来写生,拍照片,成了旅游点儿。
8 O* _6 v: G/ L1 i3 ^ 他说每年他都粉刷房子,入秋之后会进行加固,重新挂泥,房顶油毡纸坏了重新换的。( u" t- ? F9 a- w
他说马飞扬曾经来过,入冬了来打野兔子还会住在这里。
, i- u7 }0 c9 B# D: ^. ~ 马飞扬跟着他大哥二哥一起经营废品回收站,现在他们都发财了,买楼了,捡废品其实很赚钱。- Y0 W' J# j( I+ ^! ^
我想,马家当初贫苦是因为孩子都小,父母身体不好,所以过着不济的日子。孩子都长大成人了又都肯干,废品回收本钱小回报大,真的做起来肯定是错不了的。9 c, v! h5 r6 B& ]. J# y
辛小军说今天别走了,就住这里吧,我弄几样好菜,咱们叙叙旧。
3 s8 r6 l& W! ^7 {% [0 T1 s2 Z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叙旧的吧,孩提时在一起胡闹了几天,记忆都模糊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也没有了太多的共同语言。! P. N/ B/ v% L
但小鸡炖蘑菇的味道实在鲜美,土豆炖牛肉也实在令人垂涎,糖拌西红柿很是爽口,高粱小烧酒也很醇香,心兰坐不住了,直接奔向厨房打下手。
; q- H! Q! O5 U 辛小军说,你是从俄罗斯回来的,酒量一定差不了,别藏着,尽情喝!5 ?- ?' m+ |- j" j d4 {! Y.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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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永远是话引子,即便不熟悉的人也能滔滔不绝,我们边吃边喝,很快暮色降临,夕阳染红了世界,心兰跳着叫着拿相机出去拍照。
v8 `2 {0 [# U+ o' v6 r: m 辛小军乘机问我,你对象还是你同学?
" b* V! u3 L9 b$ Q9 R 我说都不是,就是一个朋友,跟我过来玩的。3 s. u- V3 E( @; X
他说那就是女朋友了,呵呵。你们读书多的人不一样,结婚都很晚。
4 E! H( v. {9 x 你呢?我问他,结婚了没?
t" e( |" d/ ?0 W2 _7 C/ \" V 没有,他喝了一杯酒,我不着急,反正也没人催着我,一个人习惯了。
1 V- L9 X4 l2 W9 G9 L7 S 然后他欲言又止地说,小时候你有次跟我说了你一个秘密,说你是那个,那个……
* Y" j7 X, L2 l. r 我想起来了那件事,交换秘密的事,知道他想问什么,刚想回答,心兰回来了,说外面蚊子太多咬得很,我们就跑到门口去点篝火,话题暂时放下了。 z9 x7 C [- Y. }/ n2 U
: U! Y2 _/ j }* x% A2 `! e ~7 _4 W 在门口一边烤火一边看着星空,我有些迷醉,记忆和现实忽远忽近交错着,恍惚回到从前,看到了马飞宇坐在身边微笑,一会儿又不是,身边是心兰和辛小军。 B( s8 ]2 N; T* g
然后酒劲冲上了头,辛小军脸色通红也不胜酒力,大家就在篝火上压了一块石头,返回屋里睡下。
2 l" o, J2 k1 t/ J* W 一条炕两床被子,我和辛小军盖一条,心兰盖一条睡我旁边。
( }( |' e* d/ l- ~* Y 心兰酒量很小,很快就打起了鼾,睡熟了。我却感觉自己越来越清醒,睡不着。
. p1 K1 |8 E G( a 我怎能睡得着呢,这是我的城堡,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住进来。 V8 J& o! A2 F
深深地叹息,百感交集却不知应该说什么。
+ S0 i8 h$ v% h" K9 | 辛小军爬起来喝水,然后点了一根烟,递给我,我们坐了起来,披着一条被子,像小时候那样肩并肩,脚踩着脚。
3 A1 O& a: c: ` I" O$ j 他说,说真的,我都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像做梦似的。
+ l# k# w& s9 d. a& @ 我说我也是,呵呵,我都把你给忘了。3 s! q* d7 ~/ T
忘了?你是贵人多忘事,我可没忘,你陷害我,小金鱼就是证据,对了,小金鱼还在,我拿过来给你看看。
! U& d: i6 z$ t; `! z5 | 我说别拿了我都看到了。) f3 z* Q0 x9 I( D; I9 K9 V2 L
他说那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9 M' J; [; c* a Y8 k; j5 I
什么?
0 b) U( i; d8 i 我说过,“我恨你,我一定会报仇的。”哈哈哈哈,小孩子哪懂得什么叫恨什么叫报仇啊,但我却记住了你。- i0 V0 _, p) ~- [
嗯,见到小金鱼之后就把我的回忆也给勾起来了,能再见到你,真好。3 d {, W( Z, s/ M' I0 A
他笑了,使劲地吸了一口烟。; `% x b+ |" F" S' h1 r
他说,我其实想问你一件事,你真的是那个吗?
: |7 j8 g( H$ v7 b. F- ^ X9 ^ 我知道他始终想提的就是这个话题,就认真地回答说,是的,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小时候那种开玩笑的,也不是在学校里面一时冲动跟同学坦白,心兰也知道我是,我爸爸去世之前我也跟他说过。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这没什么的。# f1 L6 p( m" h
他嗯了一声,然后说,我可能也是。
+ H7 u# {$ X# @4 u( _0 N* g 可能?我说,你的意思是,你还不确定?. J& ^% ]; l, O
嗯……这有啥标准吗?到底啥样算是,啥样算不是?要说喜欢吧,喜欢的人很多啊,比如说同学,玩得好的朋友,那不都有喜欢么,算吗?; J; F0 @3 t# w' j9 m- r
我说那要看你喜欢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喜欢到上床的程度。% |% g/ `. r& E
上床啊,他思忖着,咱们这种睡一个被窝算不算?# H; ~& {3 ?. d- }
我知道他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有些东西讲不明白他仍旧会糊涂,就干脆地说,这种睡一起的不算,你得心里有爱,就像……跟你对父母兄弟朋友的爱不一样,你不仅爱他还很想跟他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还有性冲动,你想亲他,互相抚摸,做爱……有时候只有这些性行为也不算就是同性恋,要心里和身体上都有。( E2 [7 B/ ~- q, R' i/ S
他说我听不懂,不是不懂,而是,怎么说呢,男的跟男的咋做啊,那个器官啥的也不匹配啊,弄不懂。你还说什么来的,抚摸?这个,这个我有。0 u2 Z7 w9 j! ~8 v# x9 V. C0 o
我问,什么情况下,怎么有的?) |) r% p/ y: a
他说就是在这个屋里,什么情况,就是睡在一起,哎呀,怎么说才好呢,哎呀,我……
; ^$ Z: L3 Q! P0 l5 b; v 他烦乱地丢下烟头,顺手把灯关掉,屋子里一片漆黑了。
0 ]# R. H6 {: K, ~ b5 ^8 n 黑暗中他摸索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f4 y- Q/ Y1 W
他说,肖树,对不起,我真的憋不住,我跟你说实话吧,不管了,就算我做一回恶人吧。0 M* k6 Q, U( d9 A2 A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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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小军的话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我错乱地以为,难道他喜欢我?
- Y2 \ s; Z* j2 Q' G 不可能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呢,他还尿床呢,恨我还来不及,这些年也没任何联系,他到底想说什么?
7 o6 s! F. }% E }6 l1 o8 ? 他说,对不起你了肖树,你可能会怪我,今天下午我接了个电话是他打过来的,我告诉他你来了,所以他没回来,他躲着你,还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瞒着你不好……
" |5 _1 n# \& J% u7 }0 C( p 谁?!我猛地打了一个冷战。4 X9 v6 B4 G$ v% B( D% r1 g
马飞宇。
6 a! Y9 ]1 o } T( y 这个名字就像鞭梢一样抽过我的心,我一抖,感觉毛孔紧闭,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马飞宇?
: h% M1 b& @% [' c! @/ R 嗯,就是四哥。% I; @8 @; n0 F
四哥?!
" }2 T( b c& S3 D& Y/ r5 w 我慌神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不可能,他死了,他死了七年了,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死了,他心脏病那么严重,烫伤那么严重,我去找药,还没找到,他并且恶化就死了,我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面……我心乱如麻,再次确认般地问,你说的是马飞宇,不是马飞扬?
1 V {! ~* n* ]' i- M- j 辛小军带着哭腔回答,嗯,是马飞宇,就是你四哥。$ t/ M8 G; W+ l; C D) i6 V
我一把扯起他,一直扯到门口,对着夜空大口大口喘息着,呼吸新鲜空气。- ^& q* J' w0 o: x r, v: g; v
夜的温度让我和他都冷静了很多。3 ]- |( {* ]7 z/ [
我说,现在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四哥?他没死?
( n8 S! [+ c5 W% m' K1 h& u& j1 ?
他没死,他根本就没死。8 p" `/ P' x. L: f+ F! x4 _
他骗我说他死了,他要让我以为他死了。
& h: W. W5 P, n) `) z 他醒来之后看到了纸条,决定出院,让护士打电话找来了二嫂,让二嫂叫回了马飞扬。7 N6 v8 r0 Q' |5 b
他在纸上写:
5 f8 o: ~; _6 m, ~; o% v “你们所有人都要告诉肖树,我死了。”
( I }; J+ z( V “我把他害惨了,耽误了,他不能因为我毁了自己的前程。”
; }+ U0 c$ ~8 M5 ?8 E; k, b9 L “他还是个孩子,而我是个废人,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4 I& D, ~4 G& Q: Z8 c* ^ “把我送走,送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8 u! _" y, z8 d: Y8 d! u: S. M- W* _- E* z
他们把他接回了家,静静地躺在家里等死,但是他没有死,奇迹一般,他的烫伤自愈了,但是他的喉咙坏了,只能含混地发出声音。
4 M L* C; ]) x9 a* ] 他的脸上脖子上留了疤,终日带着围巾,遮盖着脸。
5 f! e5 \/ y q) |9 _4 ?' E7 i2 S# t 他心脏病偶尔发作,但每一次都在危险关头挺了过来,挺了七年了,每一次每一天他都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次最后一天,他说,我要听到肖树成家立业的消息才安心。6 l0 a! T: F n' N( J) `& A
我疯狂敲马家的大门,被马飞扬挡住不许进入的时候,他就躺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泪水淹没他的眼窝,但他忍住,他是那么残忍,那么坚决,他就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E, X# @) V6 r7 w9 A
他听到我考上大学的消息,高兴得一个人在屋子里喝酒,喝醉了,心脏病发作,抢救了三天三夜。
' m9 z5 g8 x0 D* o2 B F 他还是回到了我们的城堡,他知道我不会回来了,但城堡里有我的影子。, B. Y: B- {; U& X5 Y0 G A3 X
他和辛小军在一起生活三年了,辛小军说,晚上睡梦中,他会抱住辛小军,胡乱摸着,但嘴里喊的却是我的名字。# [ w6 S o3 T4 l9 U8 }
他喊,宝贝,是我,我想你。( e. j% m- H( H7 t
但是,我回来了,他却躲出去了。, @$ }: ~2 j. ]: e' J4 i5 J
他恳求辛小军瞒着我,不要让我知道,他……
6 X* ^$ i3 K+ ]$ D" T* }8 g6 V; a& |2 m" T! s. O1 _9 [
辛小军说,我实在忍不住,还是告诉你吧,其实,这次可能他也真的撑不过去了,大哥二哥对他很好,花了很多钱买了很多药,要不然也挺不到现在。昨天我去采蘑菇,他其实是去拿药。- s. L9 [* W9 X+ v7 x( G! A
我不让他去,怕他一个人走到半路上出事儿,但他一定坚持着去,说是怕再也没机会这条路。
* z7 q5 T6 I% B+ Q& ?: {# y( D% G 可能这就是命吧,但我瞒不住了,对不起肖树,这三年来跟他相依为命,我想我爱上他了。虽然他病歪歪的随时都可能没了,毁容了也残疾了,但他人好,处处替别人着想,你们读书的不总说日久生情吗,我想这就是吧。& {0 b0 ^) i$ X/ `2 B+ V" J8 u; K
我说过我恨你,我一定会报仇,你最爱的人没有陪你却陪着我,住着你的城堡,这算不算报仇?
0 ^( K9 u+ v2 N1 z* p 唉,还是没忍住,都跟你坦白了。, Q& U4 l F$ x3 _. f
你能原谅他吗?能原谅我吗?8 E {$ N, K5 a1 F+ b" h$ m
2 N) x3 L- y& x! ]+ B 你别说了,我压着喉咙,咬紧了牙,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再说了,让我静一下,求你。- g, F' Q* K% ]+ k# D+ s
这是真的吗?
1 b4 S; E4 S4 U! v) y 是吗?
' _# {( u s$ `$ B) `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在我都已经准备开始忘记一切,准备开始一切的时候。
( p# c4 q# v u5 M6 B; @3 B 我都开始怀疑爱,怀疑命运了,我一直觉得老天在折磨我,锤炼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更坚强,就像董叔跟我说的,命运这样安排说不定会有些道理。
; W4 U% J) R+ K& a ]4 m 老天爷让四哥离开我,是为了让我卸下包袱,化悲痛为力量,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 [. v9 ^4 o: o' P* ?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那个人不是老天,是他,是马飞宇!0 i1 H3 n1 Y4 w1 j9 S2 V' K
“你真的以为你是上帝啊!!”: B4 H, s7 s6 c) ^$ @, q; b
我嘶吼,仰天长啸。$ _. e. o7 i& q
你这个骗子!骗子!!!
8 d7 Q8 X1 m6 D" B4 l" W$ W3 n' ? 我吃过多少苦你知道吗,流过多少眼泪,受过多少风寒,差点儿死在西伯利亚,死在贝加尔湖畔。我一心一意地对着你,无怨无悔地等你,我把心都挖出来捧给了你啊,我的四哥。 a; I) J6 K9 S8 w5 Y; g
你却逃了。
% ]- c2 x) C/ |9 ` 你是怕了对吗?$ @5 A# I, b" z/ L, m3 X, x
你根本就是怕了,懦夫,骗子,你竟然连陪你战胜伤痛的机会都不留给我,还说什么生死与共……: x) F3 I% M% K& d2 d# f% g
可是,可我是错的,我应该听四哥的,我应该理解他的苦心,接受他的好意,原谅他的谎言,是不是,对不对?3 [" W% D* m+ T& D* B4 L# P$ @1 X
你为什么是个好人,你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儿!
3 U3 D7 S: l& g* f' E; | “我图你什么呢?”
& D% K4 f" ^7 `* Y5 I$ Q 我什么都不图,什么都不要,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有一天算一天,多一天就得到一天,多一分钟多一秒钟,可是,没有了,七年了,你真的那么狠心,宁肯想得失魂落魄抱着别人喊我的名字,也不见我,为什么啊!. Y3 P: e6 t4 c$ n
我的四哥啊!% W% `6 _' e'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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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6 b) |+ }- M) }) B- l( @; N 深秋的夜月朗星稀,篝火的余温吹起草木的灰烬,白花花的灰屑飞上天空,再飘下来飘成雪,落在我的脸上。
+ |" P0 o, C* a, F9 _; B6 S% G 我仰起头,看星星,我不敢低头,我的眼泪都哭干了,现在怎么又觉得眼睛被淹没了呢。
! R/ m4 |5 N8 L 是被爱和恨淹没的吧,是被往事和现实淹没的。0 k+ u2 J/ n( F$ u4 m8 f
我告诉辛小军。
( O9 C. n# _6 |$ t0 J 你明天打电话给他吧,就说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B# B4 E& B" i$ N9 S
祝你们幸福。
# I) @7 u8 @5 o
+ [+ K" b1 Z n% P* F J2 e$ r 这一夜我没有入眠,枕着辛小军的呼吸和心兰的鼾声,一时清醒一时迷糊。+ L5 V1 t1 i+ |
清晨的收音机里播放天气预报,说西伯利亚寒流就要来了,今天是降温前难得的一个晴天。) E; t1 q- _3 o# L- w6 k' ?: o
辛小军没有吃早餐,站在院子里打了一个电话。( J- `. B5 o4 c- Z* Y. [8 h
心兰小声地对我嘀咕,他可能是给他老婆打电话呢,我说这里不可能他一个人住。你跟他说说,让他住隔壁,我们也在这里住下来好不好?- H5 V( O3 r4 {9 s) M% H8 R' q! d
我没留神她的话,只听到辛小军再说什么,传来一两句……嗯,他走了,嗯……他挺好的,带着女朋友……
* d% O1 ~" Q; l5 p6 g 心兰又啰嗦说,这不是你的房子嘛,我们住下来没什么问题吧?
" G7 G/ r5 j _1 I 然后她发觉我脸色不对,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 _0 V( U* [2 _2 e* Z 我说昨天醉得太深,现在头疼。+ }2 T" v) q+ P$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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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时我没有吃什么东西,总是下意识盯着门外看。" G# l1 v/ l2 q" j7 V
总觉得外面有脚步声,但一抬头不是,什么人也没有。1 t( J2 Q8 _1 p8 x+ s
收拾完碗筷,辛小军说要出去打猪草,冬天快来了,要预备多些。6 c8 i: I' @1 j' P; E
心兰吵着说用不用我帮什么忙?3 R2 O7 K! u, o4 I; i3 x$ q/ a) B2 k
辛小军说不用了,如果你要帮忙的话,就把那些坛子搬到外面去晒晒太阳,里面是需要发酵的豆瓣酱和酸白菜。( M h8 |+ [* _3 I5 y7 x
心兰满口应承着,目送着辛小军扛着镰刀出了门。5 F6 I7 z* g& [5 @
5 ?) I, y* z Y 我心神不宁,因为我知道他可能会回来,但我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和我的碰面。* h0 ], W# M( ]
到底要不要见,要不要?
$ o: A- u2 f# N. }! U5 ]# \ 真的就像心兰说的那样,解决一个契可尼问题吗?. Q* I' L7 a4 Z/ L
解决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放下了,我和马飞宇可能注定了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只能各自奔赴各自的命运。
3 X8 X8 k" K5 }. \: V3 p# G) d 可是,我们是爱着的啊!不论到哪里,不管到什么时候,我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
+ V4 S# X# g, n) X2 h# Q& U 既然是爱,为什么不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替互相着想吗?
7 z8 p4 S7 z6 \8 h) I6 Y 我想不通,想不顺,我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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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L, C6 \1 }8 e6 |3 B 心兰搬了几个坛子出去,没干过活的人走几步就嫌累,所以放下不做了。拿出了相机,吵着要我帮她拍照片。7 Y* X$ F) Q6 T. @# F
我真的很想静一下,就拿起相机,告诉她我先到外面拍一些风景,等下回来再帮她拍照。, V, G& k) Z: t6 ?7 I! z
我出了小院,走到麦田的尽头,站在小小的山岗上,望着黄绿交错的树林和宽阔的田野。
2 Q9 k/ H' s; @ 这里真的很宽阔,为什么这么宽阔的世界却没容得下我们的两颗心呢?+ j) G) @5 T, U0 F6 J C
从这个角度回望我们的城堡,那座被我称为城堡的三间板加泥房子,真的很美。" T! e' L. m9 _6 O! @
闭上眼睛,我仿佛听到了古老的京剧唱腔:
" |1 I. ~% O8 x/ i( \3 b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9 j! i: ?: Q) N( m" B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0 C2 Z, c5 q7 B4 q2 j& `0 t R
是啊,诸葛亮神机妙算,仅仅一个人站在城楼上就抵挡住了司马懿的千军万马,那是因为空空的城池更为可怕,里面或许藏着无限可能。+ \) p& f: a) a2 \- O& F
而我,整座满满的装着爱与恨的城池,却抵不住一道温柔的眼神。
% ~( k* L( U! \; }$ N+ D 他跟世界不一样。
9 W' h2 o3 J6 y
# W6 ~8 L$ J. _6 [5 o 举起相机,我拍下我们的过去,却拍不到未来。
% x' [# s/ t9 ~- X 绚烂的色彩,唯美的画面,远山和秋树依旧精彩,小河湾翠如玉带,河坝上的草色尚绿。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那是我们到麦田的必经之路。
! R: Q/ }* J. \7 i0 C2 ~; a 我看得不大清楚,举起了相机,拉近了镜头,模糊的看不清脸。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儿跛脚,一件半长的毛领皮衣,一条泛白的牛仔裤,靴子。: n. k9 t# K( C+ ~4 _
是他吗?2 ]: F O" V" H2 [% o% Q
我疑惑着,他走路的样子不是这样的,他不跛脚。
+ X+ `7 [. q% H5 Q6 w, {: x4 h 但那么消瘦,像是他。) s) [: F; @6 X9 j. C" S; w
四哥,我的心如擂鼓。0 W, S4 }2 R1 w8 \
更近了些,应该是他,脖子上系着围巾,步子走得很急,拳头抵在胸口上。; @2 q3 x1 u. Q" S9 L
我……我该怎么办?
! e) ?' b3 t6 a. K 我往后退了两步,我怕他看见了我就不过来了,可是,我是要跑过去还是要退回去,我……我放弃了思考,扭头狂奔,朝向我们的城。8 U7 b6 _! t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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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n* F. V4 N 我喘息着进了院子,心兰数落着什么我都不知道了,我觉得有些尿急,腿在抖,心在抖,浑身都在发抖。
8 ?! e0 j0 m3 { 我帮心兰抬着那些坛子,失神地打破了一只,一些花花咸菜撒了出来,我叫着,这些是不用晒的你这个猪,你根本就不适合在这里生活!!
& Q1 P7 ^/ i' w" l, D3 v' [ 然后,响起了敲门声,到了,他终于到了。
1 x, z$ i& z4 v+ ~; f 我大脑缺血,头晕目眩,下意识往后退着,看见心兰去开院门,我扭头窜过去,绕过房屋,跳过栅栏,趴在草丛里。
. ]; B2 a5 c) a# d% V 我想他,我要见他,但我又不敢见他,怕见他,这是怎样的心情啊,我的灵魂可能已经丢了,剩下的支配我的东西,大概只是本能了吧。5 v) U7 M2 z- ]/ i& X& A: v- }
我的泪水掉了下来,砸得大地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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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心兰在和他对话,心兰在喊我,肖树肖树!
9 [2 B% } \0 S3 G7 n 然后他走了,他一定会走的,他知道我还在这里,他一定会逃的,他不想见我,可是,我要见他,要见!!
/ \4 C! P# {; L* m8 i 我疯狂地追了出去,追到门口,已经不见了人影。$ o) K/ Y/ U2 P, G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他走不远的,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走得很快,这里如此开阔,他人间蒸发了吗?
' M0 P, C+ s: }1 u2 x8 ]3 \* c# q7 M; ^ 心兰也追了出来,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4 d* u: ?& G% u% X) W 我狂呼着,哥!哥!!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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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4 r, C/ y7 ?, Y% P 终于,我找到了他。
- P- u0 S: ?9 N9 P0 D1 U4 l7 i 他躺在路上,身体被高高的麦秸挡着。$ w7 X0 D' Q. X! f! U- @# w$ l
他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但头朝的方向却是我们的房子,双手伸出去,指向那个不远的远方。; Q: \3 V: s: z% M! v5 |
我飞奔过来,一下子扑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他,我失声痛哭,眼泪鼻涕糊成一片,我说哥你为什么啊,你别走,别走。
3 O: h9 s& ]) f) g _) m+ W 心兰也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即拉住我,别动,她大声地喊着,别碰他,我来,你让我来。/ W7 ?' S4 a' f0 T, g
她小心翼翼地翻起他的身体,让他平躺在地上,试了试他的鼻息,然后开始做人工呼吸,开始锤击他的胸口。
* I2 ]1 G' ?( y 我坐在地上,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灰灰的如土地一般的颜色,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你是那个我最爱的哥哥吗,白色的衬衣,迷人的微笑,被风轻轻吹起的头发,长长的睫毛,你是最爱干净的人,不要躺在地上,哥,你起来!. w9 R& B# r% W7 \6 w6 b8 j
你发什么呆啊!心兰叫,快打电话,快打120!
9 f. }2 Q4 a- ?; x. V- Y+ b$ f 我掏出电话拨打,三个世界上最简单的数字按错了两次,我从来就不是个遇事慌乱的人,可是现在,我怎么了?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啦?!!0 T4 K8 C3 s, N! ?4 S
“喂,快来,救救我哥,快来,求求你们救救我哥,我不想失去他,他不能死,救救我哥……他心脏病犯了,在麦田。”
q% e' E% r: v' @6 o$ u; j% G2 a 2002年9月15日,麦田,飞宇城堡,地老天荒。1 _" i* v! `5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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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是跛的,因为我们只慌乱地抢救了他头部和呼吸道的烫伤,却忽略了他脚趾上的骨折,夏老大无意间用铁壶砸断了他两根脚趾骨。) ?# a! H/ ?# h1 p ?' ?/ ^
而他那只脚是挡在我前面的,在我慌乱地哭求叫爷爷的时候。
" u: Y4 F T0 [3 V7 O8 X& C7 W6 O 他烫伤的部位状如月坑,凹凸不平,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但是,他的睫毛还是那么浓密,那么俏皮,上面似乎还挂着我的泪滴。
% o( F. Z% f. Y$ M 他的声带是发不出声音的,他自学用气管发音,说出的第一个音是,树。
/ Q( G9 k5 T' o9 ~ 他最爱看的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能从头到尾默写《李易安词选全篇》。8 g# C6 W2 r; B s, [
他的钱包里装着一张照片,摩挲得已经严重破碎,照片上我和他并肩站在冰长城前,笑颜如花。' ]" H8 o3 D5 F# N! h! L* n( x
他有存款三万四千块,他曾告诉辛小军,死后捐给贫困山区的孩子,让他们读书。
" {& g' f/ ^2 S* j3 Z# V 他只给我留下一句话,下辈子,我会好好爱你;但是这辈子,你给我好好活着。( s' V3 ?# W( Z9 a) y1 \4 H# U
; G6 b8 I6 i# `' N* Y. R" F+ G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再见他的。
1 H; N+ R8 F. y" H) ~ 不该让辛小军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走了,不该撒谎说我带了女朋友过来。
& {4 f- A+ X* w" W 我应该让他永远牵挂着我,永远担心着我,这样他就能再挺一挺,七年都挺过来了,不是吗?/ C' p [0 h! X5 Q! S" {/ A" A9 _! w5 I
4 K. e! m) ~3 I; T' { 第二年秋天,夏老大多案并发在潜逃途中被逮捕,判了二十年。
' [7 B, s. Z% P5 z( F 第三年冬天,辛小军娶了我妹妹,我对辛小军说,你不是同性恋,因为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爱上我哥都是正常的,现在你好好对待我的妹妹,我会替你一辈子保密。! }6 f4 Y5 T' T4 [
第四年春天,我带男朋友回来参加马飞扬的婚礼,马飞扬的迎亲车队成为全市最瞩目的焦点,还上了报纸,他的老婆是邻城的,是他二嫂的堂叔家的女儿。他们婚礼之前我和马飞扬睡在一张床上,半夜的时候他抱着我又来摸我,我对他说,如果摸了,这辈子你就不能再摸别人,你敢摸我就敢嫁,你想好了。他的手缩了回去。
0 j0 {& [; ~! l3 w: [* ^ 婚礼当晚,他丢下新娘出来陪我们喝酒。
# ^0 @3 g g J d$ H0 D2 D. q 喝到中途我们爬到楼顶去看月亮,他对我说,好想我四哥啊。
9 J/ j' x* l! r8 r 我说他在天上看着你呢,昨晚在梦里他让我告诉你,好好过日子,多看书。7 N: [$ C1 |- q" c W3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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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去麦田,我和男朋友去拍“婚纱照”,他指着飞宇城堡说,快看,那座房子很特别,我们去合影?- q* F' g9 ?9 i( A' D
我说是啊,真是独一无二的房子,里面说不定发生过很多故事呢。5 ^8 x/ ]) P6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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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好事近?风定落花深】1 G! o2 N# C8 }2 \ D o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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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O& |5 X; I" E- v5 J 肖红袖+ E4 w, b) R$ S. a7 Z& f: F
截稿于2012年11月11日于北京古城馨港湾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