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人长久地念念不忘,就如同给自己的内心上了一把厚重的枷锁。自己走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 I8 s+ b0 v" d! X- \( r" x
再次见到子青已经是我们分手33个月以后。我从国外回来后立刻拨通了他我已熟记于心的手机号。电话接通后我告诉他我回来了,他淡淡地又略带惊奇地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f4 M; {- J6 N5 F/ g
我约他第二天晚上吃饭,他竟爽快地答应了。/ n% P. G, T1 ~4 y- J+ V
其实我还在国外的时候时不时做梦会梦到他,梦境也都很离奇。梦终究是梦,也就不再多想了。有一次我梦到和他突然在街上相见,他从我背后拍了拍我,我回头看到的竟然是一个满脸皱纹,双眼深陷,弯腰驼背的子青。由于他工作的关系,加上他本身脾胃长期欠佳,我始终担心他的身体。难不成一个本意气风发的青年就这样在每天充满野心、防备、谄媚和无奈的工作与生活中被碾碎?
$ |: R2 B+ {" X' H/ J: F6 T- X 子青还没到家我已经站在他家小区门口等他了。手臂下夹着从国外他给他的礼物,低着头随意拨弄着手机,心里想着等下见面时该用怎样的开场白和表情去避免种种可能产生的尴尬。
4 \$ Q W" R* F! [% `$ a4 ` 我站在一个角落里,几辆停着的车后面,子青还是一眼看见了我,叫了我一声。我抬起头看见他,眼前的他还是和我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神情:一丝好奇,一丝羞涩,一丝骄傲。只是我眼前的子青似乎已经在时代的洪流里洗刷出了一些老练。我走上前去,递上我给他的礼物。毕竟是对葡萄酒多少有些研究的人,还没等我介绍,子青一眼看出这是产自加拿大的冰酒。
! Q0 z6 W& h+ D) a! R4 j5 h 原来我还是学生时,每次说要送给子青礼物他一般都不会接受,甚至还常常搬出大家长般的态度和口吻教育我要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 {" ]# {9 \) ?3 {
这次他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境况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f- h9 D% K6 C6 h5 V# _( X. F6 s0 c
“我先回家换下衣服,等一会就好。”) a/ [ w l& M; E; j# b& t i5 \
“好的,那我在这等你。”子青一开始似乎并没有邀我去他家里坐一坐的意思,我也就识相地回答了一句。但他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又立刻改变了口气,让我去他家里等他。我也就随了去。
* x" s7 M% K2 A: q2 X! W) [ s 这算是久别后的重逢,不知子青当时是什么心情,反正我觉得既高兴又紧张又尴尬。7 e; r, Y- J1 p9 n
因为子青是我一直默默想念的人,也是我曾今出言不逊伤害过的人。我欠他的不仅仅是一个道歉。
* |' [' k8 {, a% }8 ~5 C* R2 i 他换上了干练而又休闲的牛仔裤和短外套,外套拉链拉至一半。接着又在卧室里倒腾了一阵,拿出一包牛肉干以及奶酪片,递给我,说是他们老家的特产,送给我的。好几年前一个朋友曾送给我过一些同样的奶酪片,具体的味道不太记得清了,只记得口感很香醇浓厚。
4 g5 M) ^4 E2 m8 d 从他家下来后一直到上出租车之前,我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与紧张。这种紧张就如同两个被安排相亲的人初次见面,而这种尴尬就如同你突然发现和你相亲的人是你曾今的相好。子青这时问了我一个问题:7 p( b$ U: m' s/ n7 j$ U& k" s ?
“你这两年没谈恋爱?”" |( F6 |+ ^' Y) y
“没有。”我的确没有。; L" M' a% A0 G
“为什么呢?”
) B* O z6 j! I7 @+ J* z “没遇到合适的。”
8 @$ o" a; f. k# E 其实恋爱本没有合适不合适这样的规则,只是每个人自己给自己制定了一系列的准绳,并按照这些臆想中的准绳去寻找“合适”的另一半。这样做的人多了,每个人的准绳也就变成了统一的游戏规则。& o4 P- K. B) i8 x9 f6 i! v
这种规律在经历过刻骨铭心恋爱的人身上尤为明显。大概是由于当时描绘这段感情时下笔太重,浓墨重彩之后感情的影子挥之不去,前任的形象自然而然成为了准绳,就恨不得找到一个和前任无论外表还是内心都一模一样的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开头所说的“心锁”。. n* l, U+ E2 l7 u# n% Y5 K
我没有反问子青同样的问题,因为害怕他的回答刺中我自私的内心。
; s4 b x3 r. O( o' d0 a) |' J 和他并排走着,我眼睛盯着前方,有时候低下头看看路。为了掩饰这尴尬与紧张,下楼梯下到最后几阶时我便跳着下去,跨门槛时也跳过去。子青仍然淡定的问了一句:“外国人走路都是跳着走的吗?”
2 m8 ]9 i/ h0 E# D 子青常常会制造一些冷幽默,在我侃侃而谈的时候他时不时扔出一两句冷笑话。我还没从自己刚才谈话的内容里抽离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已经轻描淡写地完成了一次损人。. h; l) i9 ]- H5 i. l+ w/ }0 ^
他其实就是一个贫嘴,可偏偏笑点很低的我就爱他的贫嘴,即便有时候是在损我。2 J7 T) F7 l) M+ J* v/ L
上了出租车,他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尽管这是我曾今生活了11年的城市,可就在我走之后的6年多里日新月异的变化还是让我感觉我像个外来客。反而只来了三年多的子青倒像一个熟知这个城市各条阳关大道和羊肠小径的导游。车开了大约十分钟,穿过了各种似曾相识,最终到达了一家重庆火锅店。) O, \) z/ r0 m4 t
十余年在中国大西南这个无辣不欢的地方的生活经历,活生生地把子青这个北方人的味蕾从清淡变为浓重。他甚至告诉我每次他从老家回来后如果不吃一次麻辣火锅就总感觉嘴里少过了一道瘾。我以为我还是曾今那个对于麻辣来者不拒的西南人,可之后的事证明我的胃早已习惯了西方国家不温不火的食物,从而抗拒如同这个城市的人的脾气一般火辣而尖锐的味觉刺激。8 G w) L1 M. X5 P" \$ R+ w. }; k
这家火锅店看样子是新开的,店里的装潢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乡土风:长条木板凳、土灶、大铁锅、九宫格火锅。然而比装潢更能体现中国风的是店里的客人和服务员。二月的西南阴冷潮湿,可这里的客人个个在麻辣的刺激下高挽袖口,满面通红,声浪一桌高过一桌。服务员更是不得了,点菜、传菜、互相呼喊全靠吼,双手端着盛满红油锅底的大土锅来回穿梭。几分钟下来我已经略微眩晕,和国外静得能听见旁边楼里传来的悄悄话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 X' H4 E4 l9 q+ _# B9 z 我常常把自己定位成慢热型的人。初见时缩手缩脚,小心谨慎,整个身子都端着。一旦熟络起来,就如同打开的话匣子和脱缰的野马。我原来每当和子青独处时,就爱弄弄他耳朵,在他眼前晃晃,或者跟他叨念叨念,以至于后来他给我安了一个“一分钟都不停”的名号。这晚,毫无疑问,在如此奔放的环境里,伴随着锋利的味觉体验,我升温的速度大幅提高,没多久便开始侃侃而谈,开始给子青讲着我在国外的见闻,我朋友的故事等等。子青也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边从锅里捞菜,时不时插个科、打个诨,拿我说的事开个涮。
- R# c, T- `) F8 h6 d- f% I 然后又往我的碗里夹菜。
8 T/ ~! L4 b( l- `+ @; ` 虽然我每次和子青在一起时我显得比他更活跃,甚至有时候我不知不觉演了一出独角戏,他只是作为一个敬业的观众鼓了鼓掌。其实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他。或许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他,或许他也不想向我展示他真实的一面。
/ I# W" a6 [& C8 G& f 锅里的菜还剩了好多,子青已经放下了筷子,我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这顿不吃,下次再吃到是一年以后的事了。我终于还是没能吃光所有的东西,胃已经隐隐约约开始发出警告。
0 I+ ~4 i, ^$ k4 a; x 子青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去前台买了单。后来他说这个城市是他的主场,我现在只是个客人,理应他来买单。
7 J0 f0 P: g( j( E8 |) N$ L 饭后我提议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坐,喝点东西。于是子青又带着我穿过一些漆黑的小道。途中经过了一个馆子 — 我们分手前最后在一起吃的一顿饭。子青说:# ^# C0 J, b* H- ~. W; o
“看,这是你原来请我吃饭的地方。”
: V9 a" G: v. [2 Z) A! S “你还记得啊?”
& Y2 i: w. X6 k* R! n; H2 Z, g “怎么不记得呢?”0 z- E, ^4 p' j' e, Z0 b5 [& K
我们冒着细雨走了几分钟来到一家饮品店。子青一定是这里的老顾客,轻车熟路地径直带我走上了三楼。我跟在他后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 {( T% R9 q# T1 y; C6 O; f
也许子青并不钟情和我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嘬着似有似无的饮品,谈着不痛不痒的话题 — 其实大部分时间还是我在说话。他一直拨弄着手机。我说累了,停下来,两人也就沉默一阵,然后我又转向别的话题,试图引起他的兴趣。8 r- \5 t/ h4 X% s$ }; y& E8 e% U# b/ l
其间我站起来去洗手间,子青防备地把目光暂时由手机移向我,手指停止了划拨,并迅速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胸口,屏幕的微光仍然从缝隙中透出来。
\: p5 i4 w, R, i7 [+ g: R 我知道他在手机上看什么。
* a" d* F7 {* m 没多久,气氛越来越黯淡,再加上天色已晚还夹带着西南特有的阴冷潮湿,见大家都没了兴致,我就说回家吧。
; v) Z7 E* ~3 j 出了店门离子青住的小区已经不远了,但我家却还在很远以外的近郊。我早听说现在国内打车的名堂很多,这次算是体会到了。等了几辆车,有些根本没理会我们招手直接开走,有些停下来了但一听说我要去近郊扭头就走了。后来来了一辆空车,说只能带子青走,我朝子青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先走,我再等等。他坐进车里,和我说了声再见便迅速消失在夜色里。4 |- I, l3 J6 H2 p1 E6 ~6 @
十分钟过去了,我还在蒙蒙的细雨里等车,这时我接到子青发来的一条短信:
; j: c6 B, s& ^ “到家给我短信。”3 C0 ]) S: `) ^: F1 H
子青就是这样的人。他常常在我感到他把我冷落到了极点的时候给我送来一点温暖,这一点温暖又在我对他的爱慕中无限被放大,最终成为我说服自己相信子青仍然在意我的理由。) Y% h9 k3 H, G+ F
子青其实心特别好。8 r2 `( z! \, O
我又等了几分钟,头发都淋湿了,没办法,只能叫我爸开车来接我。可天不遂人意,我爸的车是外地牌照,那天限制进入主城区 — 最远且最方便只能进到子青家小区附近。. t% H9 _' S ]" X
我给我爸打完电话后给子青发了一条短信:“我爸来接我,但今天不能进城,只能到你家那里。”
7 M% |& `4 x0 y* B" W7 ? 子青回复了一个字:“喔。”
5 R/ H7 W' h5 f2 Y( w 我搭上一辆车,几分钟后到了子青家旁边。我爸还要半小时才能到。我于是就在雨中等待,心里什么都没想,很是淡然。
4 K \8 v4 f; q. f3 V* P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是子青。) p) \' q) [9 p, @
“你在哪啊?”. t6 c( y9 i0 ^7 G. j& i3 J8 o: M" @
“还在你家小区这里等我爸。”8 A. ?, C+ ~$ T3 d& [1 X! u
“你来我家等吧。”2 Q; n1 @9 w' M
“好的。”我没有假惺惺地推脱。( c6 ~+ N9 n1 r+ |
子青给我开门后,见我浑身湿漉漉,说:“外面雨这么大啊。”子青明天要出差,今晚还在电话里和同事说着工作上的事,并没有太多功夫关注我。我就自己一边擦去身上的雨水,一边玩弄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看他忙碌的身影。他招呼我去卧室里的暖炉边坐着,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朝卧室里望了望。! y; i" G- q3 y7 D
他床上仍然铺着当年我和他一起从网上选来的床单、被套和枕套。
& F& O( q" ?- z7 i$ B: u# W# | 我还是没进到卧室里,就坐在客厅沙发上。1 f/ V7 X6 p9 _/ N2 J# k! a
过了一阵,他的电话告一段落,也坐到了沙发上。正当我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话题开始我们今晚唯一独处时光的时候,我爸说他到了,让我下去。
3 J! ]3 v. U9 O$ D2 h& o 我犹犹豫豫地站起来的时候子青也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搂住,他也顺势把双臂搭在我的腰上。
! S: G# L9 F) e; {# l, z5 f; k 我在他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一句:9 L# ^3 _/ c# M- Z' B1 x P
“其实我一直都特别想你。”* G' F$ O6 }; Y. ?+ q
“那你当时还发信息骂我。”子青略带埋怨地问道。$ O. l9 n9 i3 Q9 h. Z: W9 S
“对不起。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好吗?”# {9 P, K2 n5 ?2 L% Z5 a! U5 v
“嗯。”
6 `* D! A) P4 t) k( @, h 我后来在无数的静夜思里想起过我当年幼稚而又刻薄的短信对一个不到三十岁,远离故乡,独自在外闯荡的人会是多么大的伤害。他有他的无可奈何,他有他的身不由己。他凭借着自己的双手与肩膀挑起了生活的担子。子青一直是一个上进且要强的人,他对明天一直充满希冀。我的口无遮拦无疑给他梦想的道路或多或少铺上了荆棘。- U U7 y+ ~4 l4 r5 @/ n
这一切是等我一个人在国外经历了风风雨雨后以后彻悟的。
& K2 A) D' `8 t) a 人言可畏啊!
; n3 a) \+ K: w% {7 t/ p$ h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我爸说着今天和子青见面的事。虽说我向家人提起过子青,但从来没告诉过我他们我和子青的关系,自然我说话的重点也就转移到了诸如子青近况如何,我现在受不了麻辣,打车真难这一类无关紧要的话题。
4 V, x: f! e9 P+ }7 ] r) e! a8 n 到家后家人就直接去睡觉了,我也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是的,我一直没忘记子青。我和子青当年分手与这次和他重逢这两个里程碑式时间节点,就如同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子青坐在飞机里看到了云海上方遥相呼应的两座峰顶,但他不知道云海下两峰之间有一个我翻越了千山万水,穿过了迷迷茫茫,从一座山峰跋涉到另一座山峰。我没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朝思暮想的只有我能否到达另一座山峰,以及我该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它。
: i3 k$ |0 p7 o 在经历了子青之后,我为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后来锁生了锈,从里从外都无法打开。心里的氧气慢慢散去,心也就变得死气沉沉。" }: W3 a. Z4 G4 C, R! W5 w, l
我抱住子青说我一直想念他的时候,我的意识告诉自己其实我想表达的是爱他,但是我说不出口。9 I( b5 w5 e! }+ Q8 e0 s# t
因为子青的内心也有一把锁,锁住了自己七八年。我曾试图撬开那把尘封的锁头,但毕竟不是对的人,一切的努力成为了徒劳,最终我踏上了子青走过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