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Q2 `# Y( \; K5 d( |9 J/ m
五年小学时光如石上流泉,无声无息淌过去了。“白云寺”小学的绝大多数山里娃告别了校园,重回到父母身边,开始学着做一个本分的农民。1984年秋天,水云与月辉以全班前两名的成绩,双双升入了镇中学,与他们一起升入中学的还有那个小时候爱流鼻涕的张二毛。新的班主任便是水云的父亲——郑鹏飞老师。
+ z, d, \0 f& V0 `8 Q" R: R# ? 父亲是班主任,水云在同学中很自然有了点高高在上的意味。开学没多久,班上的李伟、赵飞等人便围拢在他身边,在学校里追逐打闹、作弄同学,放学后出去逛街、看录象、下馆子,水云总是众人的中心。从小给月辉当惯了小尾巴,如今一下子成了“孩子王”,这种新奇的体验,让水云有种“翻身农奴得解放”般的快意。而一同迈入中学校门的月辉,如今正渐渐离水云远去。
4 i: S) s) [# o5 W2 N 开学半个月后,班上选举班干部,水云以53票雄居榜首,唯一没投他票的人是月辉。郑老师宣布班干部任命结果时,班长却正好是月辉。李伟、赵飞等人当场吵开了:“老师,郑水云得票最多,为啥不让他当班长,不公平,太不公平啦!”郑老师敲了敲桌子,严厉地瞪着叫嚷得最响的几个人,说:“都给我坐好!没错,郑水云得票最多,但那不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而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你们才给他投票。我也不是为了避嫌,才不让他当班长,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他有没有能力当班长。再宣布一遍,班长是——李月辉!郑水云是学习委员。”不解释还好,父亲这一番解释,扫尽了水云的颜面,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水云低着头,但他感觉得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失败的后脑勺。
% K+ W# I6 R, W9 g5 w- \% W 放学回家,水云始终不拿正眼瞧父亲。父亲与他说话,他气鼓鼓地不开口,闷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发呆。父亲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他头一低,躲开了。5 n+ H2 {( l3 v/ R; w, Q J1 E* j
父亲有些生气了,冷冷地说道:“就你这点肚量,还想当班长?”' H) t! d2 l" h% l5 Z
水云嚷道:“我得票最高,我学习比他好,凭啥不让我当让他当?”
9 P4 s& v, _3 E+ j6 K* } “你学习是比月辉好,所以让你当学习委员嘛。当班长不光要学习好,还得成熟稳重,有组织能力,能起带头作用。你瞧瞧你,带的是啥头?整天带着一帮调皮捣蛋的家伙,上课跟老师作对,放学满街乱跑,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子早就想警告你了,你要不想学好,趁早滚回乡下去种田。我告诉你,在我的班上,你没有任何特权,想当班长,你得凭自己的能力,你目前的能力,根本不配当!”
' G& y) i4 b6 I. o6 D Q 父亲越说越严厉,可愤怒的水云哪里听得进半句教训?他眼里冒着火,恨恨地道:“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当上班长的。”& Z/ t; ?8 N3 C9 S2 y4 U
父亲说:“好啊,等你有资格当了,我绝不为难你。”' Z& m- H- M* ?
这次小小的挫折,应该说来得正是时候,水云年少轻狂的心、刚刚沾染上的一点点纨绔习气,因此渐渐平和下来。尽管放学后他还是常常与李伟等人四处游玩,但在学校里、在课堂上,水云不再与老师作对,也不再故意作弄同学了。
- z6 Y9 p& f, f' x& m6 Y' ^9 N4 W 过些日子之后,水云从别人口中得知,唯一没投自己票的人竟然是月辉,不禁又气愤又伤心。原本亲密无间的一对伙伴,自此基本上断了往来。
7 m7 F& W5 q7 S8 Q, X0 H! `: H 刚上中学的前几个周末,月辉每次都会来约水云一起回家。父亲由于学校事情多,很少与水云一起回去。这样一来倒好,水云乐得跟月辉一路说说笑笑,自由自在游荡在青山绿水之间,即使背负着沉重的行李,也不会感到疲惫。
" C4 g) b8 X7 _# V 有时水云故意逗月辉,坐在地上赖着不走,叫嚷道:“月辉哥,你背背我吧,我饿得走不动了。”月辉准会揪住他耳朵,一把将他拎起来,骂道:“小赖皮,少装神弄鬼,你还想压迫我一辈子啊?”
; x+ T$ K t6 D* \ 已经快有两年没让月辉背过了,水云有时真的很怀念趴在月辉背上的感觉。有一次月辉给他缠得不行,见四周无人,又背了他一回。然而没走几步,月辉就喘着气将他扔了下来,叫道:“啥时候变这么沉?自个走,老子背不动你了。”
0 F0 [+ t0 D) C6 P! y4 r 水云玩性大发,笑道:“你咋不说自个变得没用了?这样吧,让我来背你,咋样?”- W0 x! e# M9 I6 r
“去去,少胡闹,再不快走,天黑前到不了家了。”9 e1 @3 s" j w7 R& |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难得本少爷今天心情好,让你享受一下,往后你想也别想。”见月辉有些动心,水云又说:“给人背着感觉真的很好哦,你真的不想试试?”
1 U& S W8 T+ i1 _6 w1 e* D* K8 ~ 月辉受不住他撺掇,趴到了水云背上。然而对于水云来说,月辉实在是太高大太沉重了。水云费了半天劲,才颤抖着站起了身,刚迈出三、四步,便与月辉一起摔倒在地。月辉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抱怨道:“还敢说我没用,瞧瞧你,比猪还笨。” 水云没有争辩,歉意地冲着月辉傻笑。# \3 ]5 r4 ?3 I" G$ L. q" m
班干部选举风波发生之后,月辉再来约水云同行,水云要么说自己不回家,要么干脆早早约上别人溜了。一想到月辉竟然不投自己的票,全班竟然只有他没投自己的票!水云始终无法原谅他。
; z0 c% i/ A: _/ C7 [) E3 q 水云与父亲一直不太亲近,刚来到镇上住校上学,心中其实非常想家,每到周末,他都迫不及待想要飞回奶奶、母亲和妹妹身边。只是胸口憋着一股恶气,让他再也不愿与月辉同行了。5 b2 A3 v# B+ e9 ]% j- H5 N+ b1 j
然而每次回答了月辉说不回家,片刻之后自己收拾好行李往回走时,水云却不知不觉会越走越快,意识到自己是在追赶月辉时,他会在心中骂自己:你就这么没出息?还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想干啥?
x& K( o/ Z" J% p R) { 而如果水云扔下月辉,提前与张二毛等人先走了。一路上他又总是神思恍惚,只要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便会不由自主回过头去看看:是不是月辉赶上来了?! S, i' C$ [0 ~ ~/ [* F! C
水云的连番推拒,让月辉明白了他的刻意疏远。此后再逢周末,月辉便不再来叫水云一起回家了。; M1 `8 B7 J4 f. n, [& ^
郑老师对月辉十分信任,班上很多事情都放手交给他处理。月辉有时召集班干部开会,水云要么推脱不参加,要么去了闷声不响。月辉问:“水云,这次劳动课,你们小组要锄草、施肥,还是剪枝?”学校有一大片果园,还有几小块菜地,每个班级每月都得参加一次劳动。果园里的果子成熟了,全校师生都能分到一堆香甜的果子,而菜园子里的菜则提供给学校食堂。
& a) e/ g! W) B7 d0 T" H3 C 听到月辉发问,水云懒洋洋打着哈欠,说:“哪轮得到我说要干啥,你大班长要我干啥,我敢说个不字么?”. ~* q9 D' r# Q& \
月辉给他噎得涨红了脸,强压住怒气,说:“那你去施肥吧。”$ o$ f( v/ P0 K" E. f8 m
施肥要从厕所旁的粪池里将粪水装进大木桶,然后一桶桶挑到地里给果树和蔬菜浇上,可以说是最累最脏的活。水云嘴上懒洋洋地说声“好嘛。”心里却愤愤地骂:你个狗日的,还真够狠哪!* c" L& [% m; F3 c& L% }( D" j7 i
水云的消极和阻挠,并未影响月辉在班上的威信与日俱增。学校开运动会,搞歌咏比赛、知识竞赛,月辉把全班组织得井井有条,并且接连赢得了不错的名次。几次活动下来,月辉在同学中的兄长形象,渐渐无人可以动摇。郑老师十分欣慰自己选对了人。而水云尽管满腹不平,却也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眼光没错,月辉的确是做班长的料。
& F! p7 O! j! R$ R9 @0 V 久而久之,班上分化出了两大阵营,一派支持月辉,人数众多;另一派只有李伟、赵飞、张二毛等十来人,都是水云的铁哥们儿。水云大考小考在班上始终鹤立鸡群,可他身边这帮人,一个个成绩却实在抱歉,调皮捣蛋才是他们的专长。
" a+ P& R7 j# v3 D5 f) }4 X 李伟、赵飞好几次讨好水云说:“李月辉这狗日的,歪(霸道、厉害的意思)得要死,我们替你找人捶他一顿,给你出出气,小云你看行不?”% ?. ~% u3 c; |$ Y n6 M) Y8 u/ {4 `
水云瞪了他们一眼:“少给我惹祸!你们要敢动月辉,我跟你们没完。”
, h& D8 x- {( `4 S 李伟摸摸水云额头,又摸摸自己,说:“没发烧啊,你小子在搞啥名堂?竟然护着他?”
: k0 Y% d, A5 f: u& a9 t9 v1 p 水云摇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与月辉作对,水云心里很不是滋味,有时他也很想和解,很想走到月辉身边,象从前一样,亲亲热热唤他一声“月辉哥”。然而水云终究无法抛下自尊,去捅破二人之间的隔膜。于是时间每过一天,这隔膜便增加了一层。5 @) j! \2 W* c$ o* Z3 O, G2 J1 ^1 k4 J
月辉始终镇定自若,忙学习、忙班务,在同学中周旋得游刃有余,身边围绕着一大群追随者。这种局面令水云常常愤愤不已,他对自己说:罢了,罢了,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了,就这样吧,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9 u/ l y4 H" @3 Y. G) B
如此僵持了一年之久,水云始终未能兑现在父亲面前说的狠话。月辉至今还是班上的班长,而水云仍旧只是学习委员。最初想做班长的“野心”,如今在水云心中也渐渐淡了,一同淡去的,还有与月辉作对的兴趣,因为为难月辉,并不能让水云感到任何快乐。( O8 Z9 H& v7 d/ |" Q) j/ N8 p
而在月辉这一方,经历过最初的几次磕磕碰碰之后,如今他似乎也在尽量避免再起争端,甚至对李伟、赵飞等人的捣蛋,只要不是太过分,月辉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过问。" @& g/ @( B- x' Q1 L
水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昔日亲如兄弟的两个人,为何仅仅为了一点点无足轻重的小纠葛,转眼间便形同陌路人。" e( e; j( F1 o
眼下这种相安无事的平静日子,令水云感觉自己陷入了冬日的漫漫长夜,寒冷而又孤独。1 n, U6 S0 @7 a- T) J1 p& o( R* e
( t# E; E( M1 D# d- }(二)
. D2 M) `* C1 N水云的孤独与寒冷,不只是因为月辉的疏远,也不只是因为对故乡与亲人的思念,在水云心中,更深沉的痛苦来自父亲。. ~1 I! N3 D u! n/ f: b* y ]
从水云记事时起,父亲便一直严厉得近乎凶神恶煞。儿时水云受了委屈,曾多次问月辉:为啥我爹对我总是那么凶?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渐渐长大后,水云不会再问这种荒唐的问题,但对父亲的畏惧与隔阂,从未有过片刻的缓解。而如今受了再大的委屈,月辉也不会再来安慰他了。" ?) C8 j# P5 \8 Q
在旁人眼里,郑鹏飞虽然极其严厉,但绝对是个有才华的好老师。小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愿意将自己的子女送到他手里调教。在老家“回龙湾”一带,郑鹏飞还有另一层好名声,那就是他的不忘本。当上教师之后,他没有象别的忘恩负义之徒,自己刚吃上公家粮,就扔掉乡下的老婆孩子不管。相反,郑鹏飞每逢寒暑假或是周末回家,总是换上一身旧衣裳,马上匆匆耕田种地去了,从未听他叫苦喊累,一手漂亮的农活,比起庄稼地里的老把势丝毫不差。这样的男人,怎能不让乡亲们打心眼里敬佩呢?/ `2 @; ^: i+ q" {2 _# n
但在水云看来,父亲为人称道的才气品行,仅存在于他头脑清醒的时候。不幸的是,父亲嗜酒如狂,一年之中倒有半年时间处于酩酊之中。' C3 O% i% }3 F; x# g
郑鹏飞以两大习性在小镇上闻名遐迩,甚至远远盖过了他的“才子”名声。其一是他嘴上叼着整个镇中学硕果仅存的两杆旱烟袋之一,另一杆叼在学校一位老锅炉嘴上。其二是在全校乃至整个镇子上,若论喝酒的糜烂程度,郑老师即使不排第一,也绝对排得上第二。这也是水云的看法。
# y( t% w+ `& S1 z4 R! H( G 叼旱烟袋尽管土得掉渣,却无损郑鹏飞的名声。相反在不少学生看来,叼旱烟袋的郑老师土得有趣狂得潇洒,魅力冠绝全校。而谈到喝酒,镇上一干酒鬼无不推崇郑老师为有量有品有趣的一流酒客。郑老师喝酒极其爽快,从不与人打“酒官司”,在未彻底醉倒之前,始终妙语如珠,只要有他在,场面绝不会寡淡冷清。酒鬼们不找这样的人喝酒,还能去找谁?学生们则认为,诗酒从来不分家,君不闻“李白斗酒诗百篇”么?郑老师要是不喝酒,那直不成体统了!
) B& t5 g/ V& k2 ? 持这种论调的人,远不知酒这种东西,给郑老师的妻儿带来了怎样的痛苦。水云时常觉得,最深重的恶梦,也远不及父亲酒后狰狞的面目更可怕。水云不知父亲心中纠缠着怎样的郁结,要借酒醉后向妻儿撒酒疯来发泄。水云只知道,自己对酒、对酒鬼、对酒鬼父亲,越来越深恶痛绝,甚至恨透了那些对父亲酗酒津津乐道的人。
' B1 n$ E* R2 d. ~ 上小学时,父亲在家的日子毕竟不多,即便碰上他喝醉的时候,水云躲到奶奶、母亲或是姑姑身后寻求保护。上了中学之后,水云终日要与父亲独处,“出气筒”的命运终于不可避免地降临到了他的头上。悲哀与绝望都挽救不了自己,水云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避开父亲的影子。
1 \ K$ t- o- |$ q% H" N. Q2 Q: U" t 挨打受骂次数多了,水云渐渐摸出了一套消极应对的办法,一见父亲酒醉,上策是躲到某个学生寝室住下来,与同学挤一宿。实在躲不过去,面对来自父亲的打骂,水云便闷声承受下来,心里虽不至于象阿Q一样骂“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却也恨恨地想:总有一天,你会老得打不动我!总有一天,我会跑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打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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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e9 a+ e4 z. ~! } 临近初二第一学期期末的一个寒冷冬夜,水云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发现门还锁着,料想父亲多半又到镇上灌“黄汤”去了。水云不仅既喜又忧。喜的是可以趁机溜到学生宿舍去住,不必战战兢兢在父亲的眼皮子下游动。忧的是怕父亲大醉而归之后,也许会挨个寝室搜捕,将自己从床上拎回来。这样的事情,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 J! ]4 v9 r* h6 N6 U$ [* b9 S2 P
水云不敢多想,匆匆洗漱完毕,赶紧溜进自己班上的一间宿舍。此时刚过熄灯时间,寝室里昏黄的电灯已经闭上了眼,但七、八支蜡烛同时点燃,将住了十多人的大屋子照得比先前更亮堂。临近期末考试,人人都想抓紧最后的时间,熬夜多啃点书本,免得放假时带着张糟糕的成绩单回家,不好向父母交差。8 W6 M+ `! n% H% A" P
见水云进来,李伟立即大呼小叫起来:“亲爱的,快来快来,哥给你留着热被窝呢。”. ]9 R( T G0 Z5 b3 B" y
水云奇道:“你小子不回家,跑这儿来干啥?”李伟的父亲本镇镇长,家就住在镇上。镇中学宿舍紧缺,规定那些家住镇上的学生,是不能申请住校的。此刻李伟赖在赵飞床上,因此水云有此一问。! P; Q3 `: v0 Q. G7 E4 a, V0 s8 X
李伟搂住水云,嬉皮笑脸道:“嘿嘿,哥哥晓得你今晚会来嘛,所以留下来跟你同床共枕啊。” 李伟个子不高,长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两道眉毛又黑又长,样子很机灵,跟水云的关系特别要好。' k# @& U3 r* `0 B" J
水云将这小子掀到一边,哆嗦着钻进赵飞的被窝,说:“狗日的天气,简直能冻死人。”又对李伟笑道:“鬼才跟你同床共枕,滚到张二毛床上去。老子今晚跟赵飞睡。”) n* D5 C4 z( \7 Q
赵飞家是石油队子弟,家庭经济条件也班上大多数人优越,与李伟一样也是满身纨绔习气。听得水云如此一说,赵飞便一把搂住他,“啵”地啃了一口。水云给了他一巴掌,几个家伙嘻嘻哈哈闹得不亦乐乎。
3 P/ N# g3 U+ u 这帮孩子正处于身体与意识都在懵懵懂懂地疯长的年龄,关系密切且举止轻狂者,以“亲爱的”或是“老公”、“老婆”彼此乱叫一通,甚至搂搂抱抱在脸上啃几口,大家也不以为怪。只是这一闹,宿舍里有人不满意了,只听一人抱怨道:“你们要闹出去闹,还让不让人看书了?”
' R/ h$ z }1 E% m& Z, y3 v 说这番话的人名叫石磊。此人家境贫寒,却颇有骨气,从不对城镇里的公子哥儿低眉顺眼,加上为人热心,因此尽管学习成绩只是中游水平,却很得水云父亲赏识,在同学中也有比较高的威信。从班上第一次选举班干部以来,石磊就牢牢占据了“生活委员”的职位,一直尽心尽力为同学们做好各种服务。7 e! \3 S! {- D- D7 b% i5 p. l+ b
石磊性子极耿直,说话做事往往一肠子到底,被同学冠以“石头”的外号。在好几次班干部会议上,他就直批水云消极怠工,很让水云下不了台。当然,水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往往会懒洋洋地扔出一句:“说我当不好学习委员,你来当得了。”石磊学习成绩不够好,水云的反击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每次都弄得石磊又气愤又羞愧,想跳脚都跳不起来。每逢这种时候,出来打圆场的人总是月辉。 f4 c7 [7 [, a; G, D+ v) k$ }3 Y: x
月辉会对石磊说,你瞧瞧你,名字是一堆石头,可肚子里装的倒象是一桶火药,动不动就放炮。如今学习这么紧,水云顾了自己,偶尔忘了班上的事情也是难免的嘛,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回头又冲水云笑道,“石头”这人肠子直可心眼不坏,这你是知道的,你就别气他了。又说,水云你可是学习委员,光自个一枝独秀可不行,你得带动大家伙一起学习,要是能让咱全班的成绩都压过隔壁班,那才算你水云的本事呢。若这些话仍旧不能让水云老实下来,月辉便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他只需将温和的目光静静地注视水云片刻,那无声的责备和只有水云能体会的温情,准会将水云心中的戾气彻底消弭。
( t. K6 P# |6 C9 r" c" j# O 月辉品行正直,并且明显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这使得他成了班上唯一令石磊折服的人。而月辉也喜欢“石头”的率直与纯净,两人脾性相投,很快便成为了好朋友。两人在寝室里睡的是上下铺,上课坐的是同一张桌子,整日形影不离。这样的情形落在水云眼里,自然大不是滋味。水云没来由地认为,陪伴在月辉身边的人,只应该是自己,那块臭“石头”凭啥侵占自己的位置?
; V9 X/ c" F2 S6 V. t 班上一些女生常常拿“石头”开玩笑,说“石头”啊,听说你给班长洗衣裳呢,是不是真的啊?嘻嘻,你都能做人家的媳妇啦!“石头”听到这样的话,会气得火冒三丈,甚至会跳脚骂人。可他过于干净的脑子里,实在倒不出多少脏东西,骂出来的话嗓门大火力小,倒把女生们逗得哈哈大笑——这正是她们想要看到的效果。6 d( d- J2 @" k, u2 W4 n' t
“石头”是个外貌与性情极不和谐的家伙,性子象个猛张飞,外貌却十分俊秀。班上几个女生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曾给全班男生的形象打过分数,排在头名的正是“石头”。这么好玩的家伙,你说女生不逗他逗谁?
- A+ ]+ M4 ? | 女生们的玩笑让“石头”暴跳如雷,可有一个人比他气得还要厉害,那就是原本与此事无关的水云。女孩子们的那些玩笑话,让水云也气得直想跳脚骂人,可别人开玩笑,根本没提到自己,水云又哪能真的跳将起来乱骂一通呢?于是他只得在心里头,将“石头”、月辉连同那帮无聊的女生骂了个遍。
0 E( ]- n8 V- n$ N+ p1 ^% | 有段时间,班上流行结拜兄弟姐妹,与水云结拜的自然是赵飞、李伟与张二毛,此外还有一位名叫李艳的漂亮女生。郑老师察觉到这种江湖习气正在自己班上蔓延,召集班干部严厉地训了一次话,让他们老实交代自己有没有带头参与?全班到底有多少“帮派”?, j6 d/ n$ J8 B) M3 w
那一次,所有班干部都不敢吱声,因为他们几乎人人都与老师所说的这些“帮派”有点瓜葛,其中甚至包括作为班长的月辉。于是大家采取了一致的缄默来敷衍老师,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
3 W) t5 C1 {. g7 M 与月辉结拜兄弟的人是“石头”。刚听到这消息时,水云几乎气炸了肺,又在心中大骂:李月辉,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狗日的要结拜不找我,居然去找他?
: D9 j2 P, y. q, Y( M: _3 [0 c* e 水云不知道,月辉真的是冤枉给他骂了一通。月辉与“石头”结拜,是在“石头”的一再恳求下才勉强同意的,两人也没象别人那样玩赌咒发誓喝酒的花样。“石头”原本是想这样做的,但月辉劝他说,咱们现在还不算好兄弟么?何必搞那些假名堂?咱们都是班干部,这种拉帮结派的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石头”向来最听月辉的话,听他这么说了,只得遗憾地点头答应。但“石头”坚持要叫月辉为“哥哥”,月辉不想太扫他的兴头,便点头同意了,但吩咐他不能当着班上同学公开乱叫。+ I s W. g; q1 h3 U2 S. m* N
“石头”口里答应了月辉,心里快乐得不行,一个人憋着实在难受,于是偷偷告诉了班上与他关系最要好也是他最信任的一位女生,并一再要她严守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免得惹月辉不高兴。那女生赌咒发誓说她一定会替他守住这个秘密。
8 b- _: }) O) D9 e3 S9 o& C 但秘密这种东西,往往是最适合用来泄露的。那位女生对“石头”原本存有十二分的好感,如今“石头”将自己的秘密单独与她分享,这样的信任,怎能不让她心花怒放呢?而这巨大的幸福,同样憋得这位女孩子无比难受。于是她也选中了自己最信任的一位伙伴,将这秘密转告于她,当然也不忘让她要严守秘密。接下来的情况是,没过几天,班长月辉与“石头”结拜的消息,全班已几乎无人不知了。8 d, ^* M4 [) W) z
为这事,月辉说了“石头”几句,“石头”气得将自己信任的女生狠狠骂了一通,让小姑娘哭了一下午。月辉却回过头去安慰她,说这也不是啥不得了的事情,“石头”就这样一副臭脾气,回头我让他给你道歉。 o" l1 S/ C, S. ~6 c9 v
月辉不知道,在他看来不算多大的事,在水云眼里却大过了天,水云心中的怨愤,暴涨到了月辉难以想象的高度。/ t1 L5 L* H3 D) |6 r6 j8 W
月辉与“石头”的结拜,也让他们的死对头李伟、赵飞等人忿忿不已。李伟骂道:“这两个狗日的,平时装模作样假清高,这会儿还不跟大家伙一样?”6 P8 x" ]& J B4 w( Z
李伟、赵飞等人平日过于调皮捣蛋,与作为班干部的月辉、“石头”的冲突自然少不了。照李伟们的本意,早就想捶扁这两个狗日的了,但来自水云的坚决阻挠,令他们未敢过于放肆。( d Y9 e# e3 t& p, G' X$ k8 H/ K
这一次,几人不过在寝室里随便说笑了几句,一屋子十多人,没人放个屁,偏偏是“石头”这龟儿子跳了出来,还摆出了一副行侠仗义的嘴脸。这怎能不让李伟们火冒三丈?李伟、赵飞、张二毛三人当即骂开了。1 D# S9 n6 }/ g
“哈,我还以为是哪个在说话,原来是条狗在叫唤。”, J! X" v; J, \( K! l ~
“这狗日的,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1 q$ i& G+ `, D6 S3 [ “成天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摇头摆尾,还有脸跳出来张牙舞爪?”
. Z2 i8 c* m4 b2 W “我日他妈,敢惹你老子,就给老子站出来!”' r, i4 o3 _4 ? ]
……
/ G) s: K& ~) I3 l7 H 先前一直埋头复习的月辉听不下去了,冷冷道:“喂,你们别太过分了!”1 A( Y/ h; S: e/ S: |, r; h# e
赵飞嗤笑道:“哈,李伟,主人家跳出来了喔。”
. F2 B" j; h" S) k0 o 李伟骂道:“我日,管他是谁,惹到老子照捶不误!”
3 i' K. O9 a% A# Y8 H/ y+ M 月辉从上铺“咚”地跳下地来,紧握双拳,冷笑道:“好嘛,要捶只管来捶。我倒要看看,镇长家少爷到底有多大本事!”( ]/ W+ x% u n
月辉一出面,张二毛不吭声了。一来月辉毕竟是自己的小学老同学,二来张二毛的胆子也不见得真有多大。李伟、赵飞却不吃这一套,从床上跳起来就要扑上去。水云一手一个拖住了,骂道:“狗日的,你们要敢闹事,回头就别叫我兄弟了!”两人僵住了,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寝室里其他人先前不大敢吱声,这时纷纷上来打圆场,说一人少说一句就好了,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李伟、赵飞看看形势,暂且压下了怒火。7 T* c. a$ V% u$ Y( P: G/ J, \+ ~' |
水云知道李伟心中一定有气,便让张二毛换过去与赵飞同睡,而自己挤到了李伟身边。这小子果然还愤愤不平,将后背扔给水云,任水云怎么摇晃,始终不肯转过身来。水云咬着李伟的耳朵,嬉笑道:“小气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忍多久。”说着将刚刚在被子外冻得冰凉的一双手,猛地塞进了李伟的背心,李伟“哎哟”叫骂起来:“狗日的,想冻死你老公啊?”转身与水云扭打成了一团。
( p2 X! A; y- r* d/ ` 待李伟消了气,水云低声劝他以后别太乱来,免得让自己下不了台。李伟委屈道:“老子才让你弄得下不了台呢,要不是你乱插手,非捶扁这狗日的!”又抱怨道:“你龟儿子敌我不分,一点立场都没有!”水云心中苦笑:再怎么样,我又如何能将月辉当作敌人呢?/ V% E4 w+ s+ v, u1 e
凌晨两点来钟,宿舍里的蜡烛先后灭了,呼噜声、梦话声很快此起彼伏响了起来。赵飞却在这时候起身下了床。李伟问他:“干啥子?”1 G$ {7 D% w, P* H! J
赵飞笑道:“这不屁话么,除了跑厕所,哪个还会在这会儿爬起来挨冻?狗日的天气,小弟弟都能冻滑脱(掉)。”* }, `- q: D/ n( |' V8 G* E
李伟说自己也正想去,回头问水云:“去不去?”, c2 I5 [# W$ k3 r# q; b
水云骂他:“龟儿子,好事你不叫,拉屎拉尿找我站岗放哨啊?”
5 Q# B2 L) p* J$ T0 ?, C 听得那两人的脚步声在漆黑的走廊里“叮叮咚咚”走远,水云却突然也感觉有点憋胀,想想有个伴总好一些,连忙爬起来追赶出去。等他赶到厕所门口时,那两人已经完事出来了。水云让他们等等自己。李伟笑道:“哈哈,你狗日的拉屎拉尿,还想让我俩给你站岗放哨啊?门都没有!”说完拖着赵飞嘻嘻哈哈跑回去了。& q* d$ F) d7 z
天实在太冷了,水云一路哆嗦着跑回宿舍时,发现门居然被李伟、赵飞锁上了,怕吵着别人,只得轻轻敲了几下,压低声音骂道:“他妈的,有病啊,锁门干啥子?”
( S4 [ ?% s7 {; q& A" F9 f 里边两个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笑道:“哈哈,这狗日的,在外面冻冰棍,还敢这么霸道?”
a u3 | Y2 G. o9 a4 F “那就让他再冻半小时,冰棍还没冻好呢。”' R8 ]5 ` ?2 @5 m
“小云,好好摸摸胯下,当心小弟弟冻滑脱了哦。”
9 a; R% F3 w2 R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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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急了:“死狗日的,快开门,冻死老子啦!”2 R- d7 {/ l6 x1 \3 S- }
“哈,你听听,这狗日的还这么歪。”
" C) N; m6 N8 d9 {" n5 x9 J$ S3 ^ “那就让他在外头接着歪吧。”
1 b' r1 r: Q/ {1 ?$ u “小云,你叫哥哥一声好听的,哥哥就给你开。”$ |9 G3 {& N; l2 K! V$ @% L
“呵呵,快叫!”
% X2 m* W9 Y* D+ s( l [ 水云明白,今晚自己帮了月辉,两个家伙心里还是有些不平,现在给他们逮着机会想要小小地报复自己一下。水云平日在他们面前威风惯了,哪能受他们要挟?他狠狠骂道:“两个死狗日的,还想听好听的,等老子进来,看咋样收拾你龟儿子!”
0 T) P, W& K4 g2 ]4 V 李伟懒洋洋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赵飞,你还不困啊?老子可真是困死了,别跟老子讲话了啊。”' d2 b/ c* w, z1 a0 @' D
赵飞打着哈欠道:“老子早八辈子就睡着了,别吵别吵。”说着装模作样将呼噜打得山响。
' U0 E8 v2 g. W, ~/ C3 j. F; o% { 水云又气又急,叫道:“张二毛,快来给老子开门,阿——嚏!”
5 c( G( y8 |$ v5 ~# n! _$ c. s* U; _ 屋内传来床板“吱嘎”响动,水云正高兴张二毛还算听话,却听得李伟骂道:“张二毛,你狗日的敢去开门,看老子不捶扁你!” 床板又“吱嘎”乱响了一气,很显然,张二毛这软骨头被吓回去了。& _4 Y% y& g) Q( v9 i: F" T
水云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可自己狠话已经说了一大堆,这会儿如何收得回来?可这狗日的鬼天气,再这样呆下去,小弟弟不见得会冻滑脱,可冻出点别的毛病来,倒霉吃亏却是自己。2 o3 O4 E! _, q4 X
正为难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水云一头冲进去,揪住开门的人就想动手。却听一声低喝:“别乱来,是我!”来开门的人,竟然是月辉,水云顿时僵住了。
d+ {4 {/ r' y8 _- E \( i4 p 这一年多来,水云与月辉越来越疏远,除了工作上避不开的接触,两人平日见了面,已经连打招呼都省了。此刻一场风波刚过,水云知道自己的叫嚷早已吵醒了屋里众人,但慑于李伟们平日的霸道,没人敢来给自己开门。最终来开门的,恰恰是自己疏远已久的月辉,水云喉头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2 a5 i1 v/ @0 V8 } p) v( r 李伟在黑暗中嘟哝了一声:“狗拿耗子。”月辉也没计较,对水云说:“不早了,快睡觉吧。”说完自己转身先爬上了床。2 Z" K/ t) S/ y
水云走到床边,内心的愤怒让他呼吸变得急促而又沉重。李伟心里有些发毛,支起身子来拉他:“别气啦,快上床来,冻坏了你,哥哥心疼呢。”
1 m6 \ r. \* b- {. ?. A3 V# ` 水云飞起一脚将他踢倒,骂道:“日你妈,少跟老子假惺惺。”' B6 K L/ V/ G& z8 `5 d
李伟“哎哟”一声,骂道:“狗日的,开个玩笑,你来真的啊?”
! U' b6 Y" W; z2 J1 w& Y “我日你妈,有你这样开玩笑的么?”
& w1 f$ I- S* p9 u9 J 赵飞、张二毛见势头不对,连忙过来拉住水云,劝他消消火,别伤了兄弟感情。水云冷笑道:“兄弟,你们配吗?老子帮了月辉,你们心里不安逸是吧?好,老子告诉你们,月辉才配做我兄弟。”骂完不再搭理几人,摸到月辉床边,问道:“哥,我跟你挤一晚,行吗?”月辉轻声道:“上来吧。”
: i5 H7 Q g3 G$ p: \6 L7 O- U 水云躺下后,月辉替他将被子掖紧,又将他冰冷的身子搂进自己热乎乎的怀里,贴在他耳边说:“别气了,睡吧。”水云“嗯”了一声,往月辉怀里挤了挤,没再说话。2 v; R T9 Z& S5 B5 P5 m2 G
黑暗中,疏远已久的儿时记忆随月辉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如此熟悉,如此温暖。依偎在月辉暖得发烫的怀里,水云不敢合上眼睛,生怕一觉过后,这不期而至的幸福感觉,便会如梦一般烟消云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