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我的29载人生钙化年鉴

lzy850450582 · 发表于 2017-1-1 13:51

湖南老乡新年快乐，写的很好看

伟大定理 · 发表于 2017-1-1 21:54

写的真好看！新年快乐！

悍西王子 · 发表于 2017-1-1 23:57

【2002年——14岁——电台老中医】
=======夜深人静的成长之药=======

#  Age 14,  E 01  #
中考那年，我的人生首次遭遇滑铁卢。
一直被认为稳进省重点高中的我，以0.5分之差无缘本市两所最好的学校。
历次的统考，我的全市排名几乎都在保送资格范围内。
但因为意识上的松懈，最终保送名额都被教师子女等各种关系户挤走。
每一次的保送绕过我，班主任都安慰道：“丁旭你根本不要担心，以你的实力，保送没有意义。”

可偏偏2002年的中考，30分的体育成绩首次纳入总分。
体育考试在中考之前由各学校自行组织，分数可由体育老师灵活“调剂”。所以得分普遍较高。
而我，当时因为被学校选派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演讲比赛，导致体育缺考，得分为0。
下通知那天，我落榜省重点的消息让老师们大跌眼镜。
“你看呢，打着伞的反而淋湿一身！”
“哎！关键时刻，心态不好！可惜啊。”
大家纷纷给出这样的评价。根本没有人研究因果。

事后我无数次反省，如果考试细心一些，哪怕多做对一道题，也不至于被这0.5分拦在省重点门外。
相比于我对自己的失望，爸妈则更多的是内疚。
我爸摁满一地的烟头，悠悠吐出一句：“怪我，学校那边没走动。早争取一个保送名额，也不至于这样了！”
我妈别无他法，拎着我和一条芙蓉王，去找校长求助。
校长腆着大肚子，先是对我一番批评教育，然后摇摇头表示：这事情，我帮不了！
我妈平素从不低头的一个人，那天的语气卑微到了尘埃里，她的音量极低，似乎再升高一点就要哭出声来。
恳切的语气说：“王校长，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考试的规矩。今天冒冒失失过来，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我们家丁旭，平时成绩都很稳定，这次确实是失误。但他平时读书真的很用功。当时也是替学校去比赛，才错过了体育考试。请校长帮忙无论如何帮我想想办法，看有没有扭转的机会？”说罢，从旁边的布袋里拿出那条金灿灿的芙蓉王便往校长手里塞。
校长连连摆手推辞。我妈则迅速起身把烟推回去，道：“王校长别嫌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份心意而已。这么打搅您，您要是不收，我可真是过意不去了。”
最后，校长终于表示，他尽量想想办法，但能成的可能性不大。
几天之后，校长给了最后回复：木已成舟，他也无力回天。除非愿意缴纳7000多块钱的“择校费”。

但对我而言，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以我们家当时的经济条件，7000块的数额，实在太过巨大。
我轻描淡写对爸妈宣布：“名校不名校，哪有什么影响？都是一样的教材，去哪里读都一样。”
于是，我顺理成章选择了离家最近的一所普通高中就读。

#  Age 14,  E 02  #
墙倒众人推。我这一次失利，引来三姑六婆诸多口舌。
那一整个暑假，我都郁郁寡欢。
为了排遣抑郁，我每晚躺在冰冷的凉席上，听电台的连线节目。
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向DJ吐槽自己各不相同的苦恼。听起来反而让人越加沮丧。
后来我发现，要治愈这些生活中的遗憾，最好的方式其实是转移注意力。
于是，我开始尝试听电台里的深夜鬼故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颤抖着双手，把调频拧到那个即想听、又怕听的频道。
一个低沉的男声开始缓缓说话：“欢迎收听~ 今天的~ 975夜故事！”
关了灯的房间漆黑如墨。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集中到两只小小的耳塞里。
我绷紧神经，竖起汗毛，沉浸在一个黑洞般的世界。
摇头电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极了出其不意的惊悚配乐。
风的温度似乎也降低了好几度，凉飕飕像从深不见底的沼泽里吹来，激起浑身的鸡皮疙瘩。
听到一半，我必定起身关掉电扇，把身体蜷成一个团，双手抱紧自己；
等完全结束，我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床，开灯。被揪住的心才跟着落地。
我摸一把额头的汗，发现刚刚躺过的凉席位置已经被汗水从米黄染成深棕。

有一天，故事讲到一个惨遭冤杀的红衣女人，从坟堆里起尸，血腥复仇的情节。
红衣女子曾经美好的肉体已经腐烂不堪，蜈蚣、蛆虫在她的眼眶、口腔里来回出入。
她向坟地里醉酒的男人一瘸一拐地靠近。
她要给他一个死亡之吻，像他曾经夹带温情对她做出的假意欺骗
女人缓缓低下头，蜈蚣、蛆虫，以及腐烂的肉糜从她肿胀的身体里掉落……
持续高频的恐怖音效一直在堆叠，听到这里，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浑身不受控制地缩成一团。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悠长的“吱……呀……”声，那是推门时木头互相挤压发出的细细声响。
可怕的是，我意识这声音根本不来自于耳机，而是来自于我所处的现实世界。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有什么怪东西已经悄悄爬上了我的小腿。
我尖叫着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而起，黑暗中的我完全失控。
身体在这个现实世界，精神意念却仍停留在另一个世界。
我感觉窒息，无从分辨自己再遭遇着怎样的怪力乱神。
直到几秒钟之后，灯被打开，我妈脸色铁青，失神地看着几近魂飞魄散的我。

两秒钟的沉默之后，我终于从刚刚那一场旷世惊魂中缓过神来。
我环顾四周，发现一切如常，暗自庆幸——“还好，活着！”
可我妈却那么淡定。她铁着脸厉声质问我：“丁旭你怎么回事？电扇也不开，关着灯一惊一乍。”
我的回答却是：“你进来怎么偷偷摸摸？既不敲门，也不开灯？”

后来，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
我妈起夜看见我房里收音机的红灯一闪一闪，心想：“这死孩子，睡觉又忘关机了。”
她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间热得出奇。电风扇没有开，我的身体却时不时在床上一下又一下抽搐。
我妈担心极了。打摆子也好，热感冒也罢，都不是小问题。
她轻声喊我的乳名，我却像一只死狗瘫倒在床上没有动静。
于是，她缓缓伸出手，摸了一下我汗涔涔的小腿，想试探我是否还清醒。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为了安抚我妈惊魂未定的心，我只好再三向她保证，不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样，才能保住我的收音机不至于被砸。

#  Age 14,  E 03  #
“电台惊魂”事件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听“975夜故事”。
并且开始对蜈蚣这种生物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
故事中那个充满怨念，浑身挂满蜈蚣的红衣女子，一想起就让我浑身战栗。

刚好我们家旁边有一片长满了凤尾竹的小山堆。
小山堆里埋着我的姥姥，和其他一些远古的亲人。
山堆土质松散，杂草丛生，盛产白蚁、毒蛇、黄鼠狼、池鹭，以及蜈蚣。

有时候，蜈蚣会往家里爬。比如，井边潮湿肥沃的草丛和砖瓦堆。
我曾经在帮二伯抓蚯蚓时，翻开一块陷在泥土里的红砖，一条浑身发青，泛着彩色光泽的蜈蚣逃窜而出，将我蛰伤。
蜈蚣毒性极强，我的左手食指很快便肿成一个小番茄，痛痒难忍。
奶奶见状，从笼里抓来一只公鸡，直接用指甲硬生生掐掉鸡冠，把鸡血涂抹在我的手指上，这才慢慢消了肿。

而从那以后，我对蜈蚣似乎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能力。
比如，我在蹲厕所的时候，若感觉后背一阵发麻，我便预感有蜈蚣在靠近。
转头一看，果然一条粗壮的蜈蚣在后面的墙壁上爬行。
又比如，夏天为了图凉快，全家人在地上打地铺。睡得正酣呢，凉席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点点靠近。
我怕极了，起身开灯，并坚持认为附近有蜈蚣，全家人找了半天却不见踪迹，批评我太过一惊一乍。
我只好胆颤心惊又躺下。结果这一次，那可怕生物竟然顺着我的大腿爬上了我的关键部位。
我彻底抓狂了，浑身发麻，胡乱一通抓挠，从地上弹跳而起。
这一次，铁证如山。一条接近钢笔大小的蜈蚣被我抖落在凉席上。
后来我才知道，蜈蚣喜食带腥味的蛋白质食物，比如鸡蛋、蚯蚓、以及人的精液。
难怪要往我的隐私部位爬。

鬼故事不敢再听，可是情绪仍然需要调整。
因为缺少其他的排遣途径，我只好改听其他类型的电台节目。
其中卖保健药的广告推销节目，成了我夜深人静的“成长之药”。
一到深夜，所谓的医学专家便前来坐诊。群众纷纷打电话前去吐露自己的难言之隐。
经常听到群众们支支吾吾打来电话：
“梁医生啊，我最近发现我做那事总是很困难，跟我老婆吧，心里有想法，但是不管用。”
医生此时强势插入：“有困难？具体是什么困难，可以说明白一点吗？”
来电者语气有些尴尬，犹豫再三，终于抱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心态，咬牙说：
“就是硬不起来嘛，好不容易弄硬了吧，老婆还没开始叫唤呢，一两分钟，我就感觉发酸了。你说我这是不是属于早泄啊！”
又或者说，听众打来了感谢电话：
“赵主任啊，上次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吃了你们的药，才不到一个月，下面确实比之前大了不少，行房时间现在可以到20分钟。我老婆现在可服帖了。感谢你们啊。”
这些小广告，每天用不用的托儿，以不同的表达方式说出来，虽然意思大致相同，却总是引发我无尽的遐想。
类似这样的节目，我可以连续听一两个小时。
往往听完之后发现，裤头已经湿滑一片，满是黏黏的前列腺液。
若再加上一阵疯狂的自慰，被压抑的念头终于可以完整释放。
如此一来，谁还记得中考失利那档子事？

#  Age 14,  E 04  #

可是我爸妈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固执地认为，我需要一些积极正面的心理建设。
他们的方案是，把我带去他们的工作场所体验生活。

那个时候，爸妈已经改行，在市区的一个菜市场里卖起了蔬菜。
每天我爸凌晨四点多起床，踩着人力三轮车去进货，然后赶在早市之前出摊。
我的任务则是负责帮我妈收钱。
我注意到，一般早上来买菜的多是大妈大爷，或者年轻的小保姆，晚上是刚下班的家庭妇女。
有一些穿着讲究的女人，总喜欢挑三拣四，嫌蔬菜不够干净，嫌钱太旧太破，嫌我妈没有戴手套，嫌我妈不该往塑料口袋里吹气。
我妈生平最不喜欢被人指手划脚，每次遇到这样的客人，总是要在客人走后自顾自地反驳好一阵子。

生意不好的时候，我爸怕蔬菜烂在手里，会踩着三轮车出去叫卖。
他扯着烟嗓大声喊：“买菜喽哦，卖菜啦！莲藕，白菜，胡萝卜。刚下棚的水芹，八毛钱一斤便宜卖啦！”
我则跟在我爸旁边一直走。街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爸的小三轮踩得很卖力。
才走了没多久，我爸便侧过头问我：“累了吗？累了就坐上来！”
我摇摇头。继续往前。可是时间久了总会赶不上三轮前进的速度，我爸便让我靠边坐在三轮车的前斗里。
我若渴了便给我吃一个凉薯，或者去路边帮我买冰棍，他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吃。
有时候我爸的三轮停在路边拦住了私家车的去路，总会听到极其刺耳的鸣笛，或是一些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爸只好陪着笑脸，匆匆把车踩到没有人车经过的角落。

那一个夏天，我体会到了社会的阶级分层有多现实，多残酷。
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凭什么我爸只能踩三轮车，而别人却开着小汽车？
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凭什么我妈就得被指责，被挑剔，被要求，而别人的颐指气使？
心底萌生的念头是，希望有一天，我妈不再起早贪黑，不再自己种地种菜。
我希望她也可以牵着小狗在公园里遛弯，傍晚拎着手袋去超市买菜，在装修一新的厨房里愉快地做饭。
我希望我爸挺起胸脯走路，开车出入家门。在家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书房，做他真正喜欢并擅长的文艺创作。

我又想起我失败的中考。心里依旧遗憾难过。但在这同时，又多了几分坚定，甚至开始期待新的起点。
那个时候读书的动力，真的只是“改变命运，争口气”这么简单而已。
虽然被一再告知这个世界有多不公平，但好歹，我们总是有一些微弱的机会。

那些晚上，我终于不再沉迷于探索自己的身体，也不想再听鬼故事和老中医的电台节目，
我转而关注起城市生活类的节目。在这其中，我渐渐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黑夜里那一盏收音机上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像一个航标，把我向更宽阔的世界去引导；
它又像一座灯塔，让我时刻记得我从何而来，我心归何处。

seamanseaman · 发表于 2017-1-2 00:09

真的很不错，先标记一下吧。

诸神之神 · 发表于 2017-1-2 00:41

32个赞，加油丁丁旭

爱惜你 · 发表于 2017-1-2 02:16

哇，看完已经两点多了，好文章怎么都不腻，好想认识你啊大哥哥，尽管走着不同的人生路，但多少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中国剑峰 · 发表于 2017-1-2 09:05

好有爱的故事

henly · 发表于 2017-1-2 09:32

元旦快乐啊！

diesel123 · 发表于 2017-1-2 13:36

是我看过最好的文章，谢谢作者！新年快乐🎈！

悍西王子 · 发表于 2017-1-2 17:04

楼上的各位，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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