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 w4 I# r* Y" {9 S. }* }新学期开学时,水云与月辉终于再次同行在周末回家的路上了。面对月辉与“石头”的亲近,水云其实依旧怨愤难平。因此他一再提醒自己,离那两个人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眼不见心不烦。这种刻意的疏远与冷漠,渐渐在水云心中筑起了一道城墙,昔日亲如兄弟的月辉,被他关在了城门之外。可是,当月辉固执地一次次将城门扣响时,水云不仅很快便门户洞开,先前苦心构筑的高墙,也在刹那间轰然倒塌了。
! S* z* m. S6 Q7 Q: C+ } 与月辉同行在熟悉的乡村路上,远山近水在水云眼中一天天返青,枝头婉转的鸟儿、山坡上撒欢的牛犊、小河里嬉游的小鸭,交织成一个动人的声音——春天又回来了!这声音让水云感到温暖,但在融融暖意中,不时还会泛起一丝冬日留下的轻寒。
4 s- J. e" {, U# H* c “上学期你不是不理我了么?现在咋又来约我回家了?”水云问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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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狡猾地反问:“我来约你,你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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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7 }' v6 ~' o2 x( R6 x; r u0 I “你也没回答我啊。”
5 ]5 m6 V2 D0 J" `) K4 R “我先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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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笑道:“算了,懒得跟你争。我不想再和你闹,所以就来叫你了。”
0 a9 q j$ A/ Z8 x “就这样?”水云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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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月辉劝道:“小云,咱们就别再斗气了。你不是答应过要听哥的话么?”
# L3 q) Q0 S& C$ B 水云很想大声叫嚷,反诘月辉:你还答应过姑姑要照顾我呢,可你现在天天跟别人一起,哪里还有心思管我?
% q; ]# m) l. P# ]- Y" ?) @; O. ^ 转念一想,又感到这话很没意思也很可笑,管不管你是别人的事,你有啥资格要求人家呢?
! l1 i3 a! L4 m, J6 _2 @ 见水云沉默不语,月辉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仅过了半年多时间,再次靠近水云,月辉发现他变得沉默了许多,眼中时常隐约现出几份茫然与伤感。月辉问过水云几次,“你到底咋了?为啥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水云总是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月辉想,人长大了,总会多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吧。
7 v o0 t* K+ Y8 n. D8 u 月辉每次问起这样的话,总是让水云想起不久前那个冬夜,想起在漆黑的街道上,自己脑中闪过的可怕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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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总是对月辉如此眷恋?
+ ]4 ?$ Y) @' S+ @# R/ x |7 B 为何对李伟也总是渴望亲近?
- k! a* d' V! T7 h1 Z8 i 为何见到他们亲近别人,你就会如此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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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4 t. @5 i( r9 { 疑问一个接一个从心底冒出来,让水云不由自主感到恐惧,感到烦躁不安。他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心中的郁结解开,只能无力地安慰自己:想不明白的事,纵然想破了头又有何用?眼下能有月辉哥陪着,你就安安心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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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段同行的路并未延伸多久,不久后偶然发生的一件事,如同夏日里突然爆发的山洪,将水云心中仅存的一点温情也卷走了。
, P3 z/ m3 W- j$ L. I8 Z 那是初夏的一个晚上,上完晚自习后,李伟、赵飞拖住正准备回家的水云,对他挤眉弄眼道:“小云,想不想吃西瓜?”一看这两个活宝脸上的神情,水云便猜到他们准是又在打学校果园子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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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果园里四季有瓜果,校园里同时又关着一帮馋嘴的毛孩子,偷瓜偷果的事情自然就很难避免。果园是由全校师生苦心经营起来的,可不能任由糟蹋,并且偷盗本身被学校视为一种不可原谅的恶习,因此学校专门制订了一条特别的校规,对盗窃学校瓜果者,将处以警告甚至记过的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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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说到底还是个乖孩子,见李伟、赵飞如此胆大包天,斥道:“你们还想不想念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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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飞却嘻笑道:“瞧瞧你,耗子都比你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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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则不由分说,干脆拖着水云就跑,嘴里还嚷道:“废话少说,快走快走,去晚了西瓜都等不及了。”并且得意地告诉水云:“晓得今晚谁看守园子吗?正好轮到咱们班的李艳,你还怕个毬啊?”
8 Q$ ~, s# g i: r 学校教职员工有限,无法抽调专人来看守果园,于是将这项任务分派给各班级轮流担当,参与守园的人都是各班的班干部。李艳是班上的文娱委员,今晚恰好轮到她值班,所以李伟、赵飞才动了偷瓜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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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园旁边卧着一排平房,住的全是未婚的年轻教师。最靠近果园的那间屋子,则被留给学生干部看园子使用。水云随李伟、赵飞摸到瓜地边上时,这间屋子里还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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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提议:“要不咱们过去跟李艳说一声吧,免得她突然叫嚷起来,那可就坏菜了。”赵飞又笑他胆小,李伟则说不用怕,等她发现了咱们再打招呼也不迟,说着以鬼子进村的架势,大摇大摆闯入瓜地,挑中一个大家伙,一拳砸开,“咔嚓咔嚓”啃了起来,嘴里还嘟囔道:“偷来的就是比买来的好吃!”赵飞这时也已得手,对李伟说:“等咱们吃饱了,给李艳也摘两只送过去,有福同享嘛!”
6 P6 W$ w% M0 `* |1 E. c+ u& d 水云未及动手,突然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直射到他脸上。李伟叫道:“李艳,别照了,是我们。”光柱转到了李伟脸上,水云揉揉被晃得生疼的眼,骇然发现,光柱那头的人并不是李艳,而是个男生。再仔细瞧瞧,水云心里一咯噔——惨啦,踩到狗屎了!——今晚看果园的人,竟然不是李艳,而是最大的冤家对头——“石头”。
4 M1 z$ U' l! A' } 李伟、赵飞也发现事情不对头,顾不得去想为何李艳变成了“石头”,三人连忙围上前去。李伟放下了平日的架子,央告道:“哥们儿,请高抬贵手,行不?咱立马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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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飞说:“‘石头’,啊不不,石磊同学,咱们好歹一块儿念了五年小学,老同学你就放一马吧。”这小子似乎忘了,平日他总与“石头”作对,何尝对别人讲过半点老同学情谊?
( k3 E, {1 ?, P7 c2 B6 L; M 石磊没理他,转头问水云:“水云,你是班干部,竟然带头来偷瓜?这事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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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哭丧着脸,结结巴巴说道:“石……石磊,今……今晚的事,是我错了。你能不能包涵包涵?这事要是传出去,咱们班可就保不住文明班级的流动红旗了。”
7 C0 @% C: \* ^0 J4 \! @3 e* _6 @5 Y 石磊嗤笑了一声,“流动红旗挂咱们班,你不脸红?”
% z9 v# @ c8 |( Y* i4 f 李伟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沉声道:“少他妈装,把老子惹急了,谁也别想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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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冷冷道:“偷了东西你还理直气壮?镇长少爷,有啥威风你只管耍出来,怕你我就不叫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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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冲上去照石磊脸上就是一拳,嘴里不干不净骂道:“日你妈,给脸不要脸,捶死你狗日的!”
. U6 O: m' l8 R 水云急得大叫:“别打了,你们快住手!”可这会儿哪有人听他的。赵飞见李伟渐落下风,嘴里嚷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石磊,石磊挣脱开来时,已扎扎实实挨了李伟好几拳。石磊气急,先把李伟撇到一边,回身一巴掌抽在赵飞脸上,再要打时,屁股上却挨了李伟一脚。赵飞破口大骂:“我日你妈,老子好心劝架,你竟敢连老子也打?”石磊回骂道:“打的就是你这小人,让你帮偏架!”老同学的脸皮既然已紧彻底撕破,赵飞也就老实不客气加入了战团,下手比李伟还要狠。……
6 {$ |/ B) n5 j! E" e8 P 半小时后,四人全被带到了学校保卫科。月辉与几位班干部闻讯赶来,听说几人先是偷瓜,后是斗殴,班干部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鉴于事情恶劣,保卫科的老师匆匆忙忙跑到镇上,将班主任郑鹏飞从小酒馆里请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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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父亲带着满身酒气,铁青着脸走进门时,水云知道,今晚注定是躲不过一场大劫了。事情并不复杂,保卫科的人在路上已讲清了八九分,因此郑鹏飞进门后没问一句话,只将狠狠的目光从几名当事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儿子水云脸上。这一刻,全场没一人敢吭声,空气仿佛在郑鹏飞的眼光里凝固了,房间里安静得近乎死寂。然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到来前的片刻宁静,没人能预料在盛怒之下,性情暴躁的郑鹏飞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水云低垂着头,过度的恐惧令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 _. \' m/ H# U" C 正如暴雨前的惊雷,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破了沉寂——“啪”的一声闷响之后,水云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道刺目的掌印,水云没落泪,但有一丝殷红,从他嘴角渗了出来,很快凝结为一颗圆润的珠子,在明亮的灯光微微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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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给老子跪下!”父亲狂暴的吼声在耳边炸响。水云脸上由惊恐变茫然,茫然中又透出几分难以置信:当着这么多人,他竟然这样打我?竟然要我跪下?!
s! R1 T/ u9 p( W 在月辉和其他人眼中看来,此刻水云脸上却是一派平静,这平静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因而透出了几分诡异。然而已被酒精和愤怒所控制的郑鹏飞,却对儿子反常的神情浑然未察,儿子不哭不叫的样子,反而让他觉得那是一种挑衅——对自己为父亦为师的权威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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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鹏飞一脚将水云踢倒在地,又冲上去补上几个耳光,还想再打时,月辉与保卫科的两个老师赶紧将他拖住了,一位老师劝道:“郑老师,打架的不是水云,你别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啊!再说学校有规定,不许打学生的。”郑鹏飞吼道:“少罗嗦,老子打的不是学生,是自己的儿子!”又冲水云恨恨骂道:“早警告过你,在我班上你没有任何特权,你却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成天拉帮结派作威作福,你以为老子是聋子瞎子?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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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缓缓抬起头来。人们发现,这孩子脸上已一片红肿,原本笼罩于眼中那层阴霾竟完全消失了,此刻,从那眼中射出的是闪闪的寒光,接触到它的人,明明白白感觉到了这孩子心中深深的怨恨。
' w% }9 B- X J" _ Q A# e 李伟、赵飞和石磊此时都在后悔。前两人后悔不该拉水云去偷瓜,更不该跟石磊打架,以至闯下这场大祸。石磊后悔的是不该非要把事情捅出来,闹得不可收拾。水云悲哀怨愤的样子,令石磊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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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更加不忍心看水云,但他又不能不看。从郑老师进门的一刻起,月辉的目光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水云的脸,月辉以目光告诉水云:小云,别犟了,你就服个软吧,哥求你了!
3 t3 ]% m. [4 L) Z% E( ^* M 以往无论何时何事,月辉总能以自己的目光融化水云眼中的任性与乖张,让他软化驯服。然而这一次,月辉发现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充斥了太多陌生的东西,这些东西越积越深,越积越冷,月辉的目光不仅未能将其融化,反而被它牢牢冻结了。
6 y8 h: X% G& `& q& q: H( Q 这一次,郑鹏飞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儿子眼中的恨意。郑鹏飞是个一向推崇忠孝礼义传统的家长,儿子此刻的眼神,让他感觉不仅叛逆,而且简直不肖。因此,郑鹏飞心头被众人稍稍劝服的怒火,再次呼地冒了出来。好在保卫科的几位老师眼疾手快拖住了他,一起劝说:“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犯不着发这么大火,自己的儿子,打坏了你不心疼不后悔啊?”而月辉等人趁机将水云拖出了门外。
' @7 W! O- c; j2 I" V8 ^4 L* N6 L 这天晚上,水云去了李伟家住。月辉将他们送到校门口,临别时劝慰水云:“小云,你别怕,郑老师喝多了酒,等他明天清醒过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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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冷冷道:“我不怕,我谁也不怕了。刚才我就想当着他的面,从办公室窗口跳出去。可我怕二楼不够高,没摔死摔成个残废,那就划不来了……我真想看看,我要是死在他面前,他还会不会那么凶!”
2 B5 n1 }. [$ |: d9 [" l6 I9 B2 `. @ 李伟、月辉一齐惊呼:“小云你疯啦,你胡说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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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第一次看到,李伟眼里竟流出了眼泪,水云凄然笑道:“你哭啥子嘛,我还没死呢。你放心,现在我不会去死了。我还没活够……”李伟紧紧搂住水云的肩膀,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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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对水云道:“今晚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小云,你也慢慢长大了,听哥的话,往后要学会懂事,别再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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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大班长,用不着你再来给我上课。是啊,你是乖孩子,石磊也是乖孩子,你们才是一路人,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最好离我们远点。”回头招呼李伟:“咱们走,别把人家带坏了!”
3 A3 W6 u+ H. D& X+ A) t& m5 h 几天后,学校对“西瓜事件”有了处理结果:赵飞、李伟偷瓜连同打架,处以记过处分,水云因偷瓜未遂,石磊因参与打架,双双被口头警告。
. h8 S' M5 o7 m& n- X 班上最大的一场风波,似乎到此完结了。但它所带来的余波却远未平息,从此事起,水云与李伟、赵飞一样恨透了“石头”,甚至连月辉也一块儿恨上了。
. A* N* O: ~* f" d- X 与别人相比,水云还多了对父亲的一层怨恨。事情过了很久,水云面面对父亲时总是沉默得象一块木头,在同学面前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只有与李伟、赵飞等三五朋友私下相处时,他才会露出点若有若无似是而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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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鹏飞也许永远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冲动而粗暴的举动,给儿子的自尊带来了多么沉重的打击。以前作为班主任老师的儿子,作为全年级成绩最优异的学生,水云在同学面前多多少少有一点优越与自豪。如今,一想到自己被迫当众下跪的狼狈和屈辱,水云总觉得脑后有阵阵阴风袭过,随风而来的还有别人幸灾乐祸的鄙夷和嗤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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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常常悲哀地想:也许在他们眼中,如今的郑水云已成了最可笑的笑柄,最可怜的可怜虫吧。这样的想法,让水云曾经高昂的头颅再也无法挺直起来。
" o0 G( _" x X' k6 e3 N 经历了那个蒙羞受辱的夜晚之后,水云心头笼罩上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面对水云阴郁的眼神,即便是与他走得最亲近的李伟,也无法探知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悬在水云头顶的阴云,已成为少年水云最深重的梦魇。事实上,在这一时期,水云的确时常梦见自己在荒原上狂奔,而不管他跑多远,始终无法摆脱头顶那片沉重如山的阴影。6 j: N1 A( T9 V( S4 r%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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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事件”过后没几天,张二毛的一番话,解开了水云心中的一个疑团——为何事发当晚看守果园的人由李艳变成了“石头”?据张二毛说,原来那天傍晚李艳突然闹肚子,热心的“石头”知道了这件事,便自告奋勇去替她顶班看守果园,却不料惹出了这场祸事。张二毛还鬼鬼祟祟地告诉水云,其实假如只是偷西瓜给“石头”逮住了,事情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关键在于“石头”顶的是李艳的班,这一顶顶翻了李伟的醋坛子,他们不干起来才怪!
# U/ @3 x: A0 o: I2 y 张二毛以他对男女之事一贯津津乐道的神气大惊小怪道:“小云你还不晓得吧,李伟和‘石头’都在追李艳,这事全班都传开啦!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李伟。”
3 x' s" N/ D& K0 A U9 J! u 此后一个周日,镇上要举办一场全县中小学校文艺汇演。举办地点就是镇中学礼堂,因此全校大部分师生这个周末都没回家。
n. A3 d8 I8 y; D8 ]9 W' j# n: D 周六傍晚,李伟、赵飞和刘涛来约水云出去玩,李伟还让水云晚上干脆就去自己家住。水云一来还跟父亲赌着气,二来独自呆家里也实在闷得慌,因此有心去李伟家住上一晚,可又怕给父亲发现了再惹麻烦。李伟宽慰他:“怕啥子嘛,咱们先上街看场电影,看完了你再回家看看,假如郑老师还没回家,那他准喝得找不着北了,你就正好跟我回家。”水云想想这倒是个办法,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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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吃过饭看完电影已是夜里10点多钟,刘涛带赵飞回了家,李伟陪水云回到学校,水云蹑手蹑脚溜回家一打探,果真如李伟事先所料,父亲还没回家,估计仍挂在哪张酒桌上下不来。水云如蒙大赦,三步并两步跑下楼,随李伟一溜烟跑到他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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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的父母已经睡下了。李伟与水云进门的声音,将李伟的母亲惊醒了。她打着呵欠走出卧室,问两人吃过饭没有。李伟让她只管去睡,说自己早就吃过了。母亲叮嘱李伟不许看电视,早点收拾好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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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因为父亲是李伟的班主任,并且算得上是小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水云自己又是学校赫赫有名的尖子生,因此李伟父母对他一向都很欢迎,常常邀他来家里玩,并让他好好帮助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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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往常一样,这天晚上水云睡在李伟的小卧室里,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二人扯了一会闲话,水云突然想起李艳的事,便问李伟。这小子也不避讳,证实了张二毛的说法。一提起“石头”,李伟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跟老子抢女朋友,龟儿子活腻了,老子早晚捶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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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委屈道:“老子算是倒血霉了,你们争风吃醋,害老子挨这顿打。”
x- {; W" a* b+ F# \ 李伟一把抱住他,歉然道:“小云,是哥连累了你。那天晚上看你那样子,哥真希望挨打的人是我……你不知道,以前我还从没在别人面前流过眼泪水呢。日他娘的,偏偏给李月辉这龟儿子看到了……”正好好说着话,李伟突然叫嚷起来:“小云,你下面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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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搂抱得太紧,一说话热气直往水云脸上脖子上吹,不知不觉间,水云的身体竟然有了反应,李伟这龟儿子却偏偏还要叫嚷出来,水云大羞,骂道:“狗日的,你还说?快放开我!”李伟非但不放手,反而一下子将水云压到身下,嘿嘿笑道:“哈,你还会害羞?要我放手没问题,乖乖躺着,让哥亲一口就放了你。”水云挣扎了半天,到底给这小子结结实实啃了一口。两人嬉闹了一会,各自转过身,背抵着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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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很快便睡得死沉,水云却心乱如麻,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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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以来,极度的憋闷与委屈,令水云终日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过去为了月辉与“石头”的亲近,水云心中曾经怨过恨过伤心过。每当那两个人并肩出现在水云眼前,只有水云知道,自己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强压住心中火烧火燎的痛苦。然而经历了最近这场风波之后,再见到月辉与“石头”走在一起,水云似乎连怨恨的力气都消失了。曾经在心头熊熊燃烧的伤心与痛苦,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凉。
# r* r: P$ b1 j9 U6 ^& z 方才李伟过于亲昵的举动,却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水云发现,自己沉寂多日的心,在那一刻突然起了波动。尽管平日与李伟也嬉闹着抱过亲过,可是一样的举动,今晚却让水云感到一种异样的滋味。当李伟压在自己身上时,水云紧张而又兴奋,仿佛恐惧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水云难以理解,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奇怪而又复杂的感受。当李伟温热的嘴唇贴上自己面颊时,水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通体透明的水泡,在一片汹涌的急流中身不由己地晃晃悠悠漂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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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水云做了个梦。水云梦见自己赤裸着身子,躺在“回龙湾”的河滩上,而月辉竟然同样赤裸着身子,与自己紧紧搂抱在一起。梦醒时,水云发现自己私处湿了一片,黑暗中,水云嗅到一丝陌生的甜腥气息,在空气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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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形水云还是头一回碰到,他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他隐隐觉得,这一夜过后,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迷茫中,水云想得更多的不是自己湿漉漉的身体,而是疑惑月辉以那样一种姿态闯如自己梦中,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奇怪的一梦,将水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日渐淡忘的种种旧事,又纷纷扰扰从记忆深处牵扯出来。而一颗麻木多日的心,再次隐隐感到了疼痛。
! z9 z" u' ~6 K: s% W 清晨起床时,李伟瞪着水云仍未干透的裤头惊怪道:“小云,你跑马了啊!告诉哥,你梦到了谁?嘿嘿,你们干啥子了?从实招来!”水云羞红了脸,尽管他不懂啥叫“跑马”,但他知道那一定与自己的奇怪的梦以及湿漉漉的身体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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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不满道:“这有啥子嘛,跟哥还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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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以退为进,“你说没啥子,那你咋不告诉我,你跑马都跟谁干了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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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笑道:“你小子又没问嘛!”接着便眉飞色舞讲了一通他“跑马”经历,水云听着这小子在梦中的那些“流氓”举动,禁不住心惊肉跳面红耳赤。轮到李伟要水云讲时,水云耍起了赖皮,说自己啥也没梦到,只是糊里糊涂就“跑马”了。李伟哪里肯信,说他哄鬼呢。水云说信不信由你,然后便任由李伟软磨硬泡,直到动手动脚,他只是咬紧牙关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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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不肯讲自己的梦,不完全是怕羞。听李伟说起,出现在他梦中的人都是些女子,有的甚至就是班上的女生,而出现在水云梦里的人却是月辉。直觉告诉水云,这事不大妙,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李伟,也不能对他吐露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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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伟,快起来吃饭了。”李伟的母亲来敲门了。李伟一边叫着“来了来了”,一边从衣柜里翻出条裤头,扔给水云让他换上。水云要他先出去,李伟嘿嘿坏笑道:“我日,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哥哥看两眼啊?”并且补充道:“你跟哥哥睡了睡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装啥处女嘛?”水云气得要撕他的臭嘴,李伟却早已坏笑着躲开了。水云骂了声“流氓”,缩在被窝里换好裤头,爬起来说:“快走吧,别让叔叔阿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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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时,李镇长问水云:“这次全县中小学文艺汇演,你们班有没有节目?”水云回答说有两个,李镇长让他说说都有啥节目,水云说有一个女生独唱,李伟抢过话头,说还有一个节目就是水云的呢。李镇长好奇道:“哦,小云你表演啥?”水云说是箫独奏,曲目是《潇湘水云》。镇长叹道:“厉害厉害,你竟能吹这样的曲子?还是你爸教子有方,嗯,教子有方啊!”说着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李伟冲水云做个鬼脸,不敢再吱声了。好在镇长大人要赶时间去镇中学检查演出筹备情况,这会儿也就顾不上借题发挥教训儿子了。
) u: F* L1 i# M1 n% c 每年秋天,本县都要搞一场重点中小学间的文艺汇演,这已成为一个传统。今年承办演出的任务轮到本镇,到时候县上的头头闹脑脑大都会来出席这场全县重要的文化活动,李镇长自然不敢不敢怠慢。考虑到本地最能拿得出手招待客人的农产品是杨梅,而杨梅成熟季节是在初夏而非金秋,因此李镇长跟县里相关部门几经交涉,决定将汇演改在初夏举行,并且提出在举办文艺汇演的同时,在小镇上搞一次为期三天的杨梅节。
5 i7 P8 ^" Q# t! k& @; f; ^ 改演出日期和举办杨梅节,在本县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自然会有不少人不理解。李镇长在镇政府开会时解释说,这叫“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沿海经济发达的地方都这么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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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镇长有个弟弟在深圳工作。李镇长每到那边跑一趟,总会带回些新奇的点子折腾一番。尽管镇长大人认为自己是一心为公为民,旁人却不见得都买他的帐。这不,会一开完,一位副镇长就私下嘀咕:“说得比唱得好听,干好了他露脸,干砸了老百姓倒霉!”有人附和说:“这两面光鲜的事,也就他才想得出来,这回在县上的头头面前露足了脸,升官发财还不指日可待?”这话显得不无醋意,有人就解嘲道:“咱们这座小破庙,留不住这尊大菩萨。咱没脑子没路子,肚子总有吧,别冒酸水啦,走,去整几盅。”于是几人便一同去整几盅。
% Y/ m* k/ ?- }! N) t 文艺汇演今晚就要举行,而杨梅节将在明早开幕。大事小事摞成堆,身边的人又见得卖力,直把个李镇长忙得够呛。镇中学校长一早派人来向他报告,说晚会现场已紧准备得差不多了,请镇长大人移驾过去检查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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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李镇长叫上水云一道去学校,想想又对儿子说:“今天你就别没事到处乱跑了,也去学校帮帮忙。
, s. P! @% m& M3 n8 o( }, u. h 水云不等李伟答话,抢着答道:“叔叔您放心,有我们班‘同学’的演出,李伟会争着抢着去的。”
. A, O5 [5 e7 F5 W& U* C+ ?7 R) T 李镇长直摇头:“他还会有集体观念?那太阳也从西边出来了。”
2 T1 p2 y* V/ W7 E& U 李伟急得冲水云直瞪眼,生怕这小子抖出自己的底细。水云则乐得哈哈大笑。
; I) H3 H, g& o0 Z3 E8 V8 x# B 清晨的阳光散漫地洒在青石板小街上,水云与李伟一路蹦蹦跳跳,将阳光踩得“叮咚”作响。两个孩子欢快而又亲密的样子,让李镇长恍惚觉得,自己业已远去的年少时光,仿佛被他们轻快的步子带了回来,不由感慨道:“小云,你不知道,上中学那会儿,我和你老爸关系很不错的,就象你们今天这样子。”
4 F( y* F( L R R 水云笑道:“我知道啊,叔叔你都说过好几回了。”
0 l1 d& k) i6 P$ z; v8 B; A% l% ^ 李镇长呵呵笑道:“笑叔叔罗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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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连忙辩解:“没有没有,小云不敢。”
( i }2 {) l) ~: O8 Z- d 李伟却老实不客气道:“爸,你就是罗嗦嘛!”
/ d- U/ a5 R4 H- m. b0 T 李镇长瞪了儿子一眼,“没大没小,你龟儿子欠揍!”
, C9 h4 q! @" A0 [) l 李伟知道父亲此时不会真的生气,冲水云吐吐舌头,两人相视一笑,都感觉今天的阳光真是不错,把人的心也照得亮堂堂的。
% a# ^1 T: ?4 a0 t+ R+ e1 y; m 水云曾听李镇长说过几次,在以前的公社中学也就是如今的镇中学念书时,他们夫妇与水云的父亲是同班同学,并且还是很不错的朋友。水云起初对这话有些半信半疑,因为父亲那帮老同学三天两头便会来拉父亲喝酒,水云却从未见李镇长来过。
: b* B3 X& c* x) K" F) I v 有一次水云忍不住问父亲:“李伟他爸说你们是同班同学,还是好朋友,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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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淡淡地说怎么不真,却又训导水云:“做人得有骨气,就算是老同学,可人家如今当官坐府,咱要赶着去巴结讨好,那叫失格。懂不懂?”
& u, _) m- M5 x0 C# {' ] 水云点头说懂了,父亲又训道:“懂了还成天跟李伟鬼混?论学习论品行,班上谁不比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强?我警告你,再跟他鬼混,老子饶不了你!”平白无故被凶了一顿,水云以后不敢在父亲面前再提起李镇长父子了。
- Z1 q" ^0 Q O. u 水云承认做人要有骨气,但他隐隐觉得,父亲与李镇长如此疏远,恐怕不是“骨气”二字能解释得清楚的。不管怎么说,上一辈人的亲疏,水云管不了也懒得管。他只是觉得,自己已不是孩子了,更不是瞎子聋子,谁好谁歹,自己难道就看不到?
# ]8 {) I. j9 S. _; F: D 父亲将李伟贬得一无是处,水云却认为李伟性格爽朗,谈吐风趣,待朋友义气,是个值得一交的好哥们。而父亲所列举的班上那些学习好思想进步的人,除了月辉,水云没几个看得上眼。因为若要论学习,无人比得上水云自己。而论品行,不少人小小年纪便一肚子阴谋诡计,这从选班干部或是评先进的时候,那帮人勾心斗角的嘴脸便可见一斑。如此一来,郑鹏飞越是弹压得厉害,水云便与李伟交往得越密切,就算为此挨打挨骂,他也从不曾有过后悔。
) x% P4 t5 Z+ ~" K 李镇长去了校长办公室,李伟和水云准备去教室看看,路上碰到李艳,说教室里早就没人了,同学都去礼堂了。李艳还告诉水云,说郑老师刚才到处找他,让他马上回家。一听这消息,水云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要是给父亲知道自己留宿李伟家,肯定又要大事不好了。
) ~ O; Q, G' f$ C7 p 李艳嘻嘻笑道:“瞧把你吓得,你爸要你快回家,听说是你姑姑来了。”这下水云放下心来,连“再见”都顾不上说,扔下李伟、李艳,转身就往家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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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已有好几个月未见到姑姑,还没进门,他便扯着脖子大叫起来:“姑姑,小云回来啦!”姑姑正在给水云父子拆洗衣被,地上堆了乱糟糟一大团脏衣服脏被单。见水云跑得满头大汗,姑姑嗔道:“这么大了,还跟个疯小子似的。”水云嘿嘿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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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这回是带着小表妹小晴一起来的,准备前往遥远的东北,看望还在那边当兵的姑父。小晴正牙牙学语,听母亲说水云疯小子,高兴得“咯咯”直乐,“疯小子,疯小子”念叨个不停。水云瞪她一眼,小表妹嘴一扁就要哭,姑姑在水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哄女儿道:“幺妹乖,哥哥不乖,妈妈替你打他了,乖乖不哭,啊。”水云抗议道:“我哪里不乖啦?姑姑你偏心!”姑姑笑道:“真是越大越不懂事,这你还要跟她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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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撅着嘴,打开父亲的书柜,从角落里翻出一个长长的纸盒。姑姑问:“那是啥?”水云回答说是箫。姑姑便问:“是你爷爷留下的吧?这箫叫龙凤箫,原来是一对的,后来给你爸弄丢了一支。你把它翻出来干啥子?弄丢了小心你老子捶你!”
. q9 T' `5 \0 q4 S9 L/ q 水云告诉了姑姑演出的事,说自己得去礼堂彩排,让姑姑带上小晴一块去看看。姑姑让水云自个去,说这一大堆衣裳、被子得抓紧洗出来,要不我明早一走,你们两父子不晓得又要让它堆多久。水云不依,扭着姑姑非要让她去看自己彩排。姑姑还在犹豫,小晴已一把抱住水云的腿,叫嚷道:“我要去,我要去,哥哥你抱我。”水云一把抱起小表妹,让她骑在自己肩膀上,小丫头乐得直叫:“哦,骑马马喽。”水云对姑姑说:“你不去,我可带她去了。”姑姑知道他带不好孩子,只得随他同去了。
1 Z. _6 Z) f0 {: P# A 由于只是彩排,礼堂里的人还不太多,但台上的歌舞、台下的的掌声、喝彩声,还是将这间破旧的大屋子闹腾得热火朝天。水云刚进礼堂,迎面便碰上李艳,李艳拖着他就走,抱怨道:“我说少爷,回趟家也用不了这么久吧?快去后台,下一个就该你登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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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哭笑不得:“别人抢亲也没你急,是不是想让我扛着个小丫头就往台上跑?”
7 D- ~) G7 X9 {# P 李艳啐道:“你还有心思胡扯,左等右等你不来,‘孙猴子’都快把我骂死了。”
' a* x u2 t; {) O “孙猴子”是镇中学的音乐老师,因为瘦得象猴,被学生们背地里给安了个如此难听的绰号。中学只求升学率,音乐课和音乐老师都基本上属于聋子的耳朵——摆设。一年到头,“孙猴子”蹦得最欢的几天,便是碰上学校搞晚会搞演出的时候。
& s& {* g2 |2 g2 u2 G 听李艳说挨了“孙猴子”的骂,水云笑道:“他骂你,你不会念他紧箍咒啊?”
% X9 E p! u! j# H" e4 l# r7 z: N 姑姑将小晴从水云肩上抱下来,笑道:“小云你就别皮了,快去后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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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猴子”与水云的父亲也是中学同学,二人交情甚厚。照他们的话来说,上学时是好朋友,喝酒时是好战友。水云吹笛吹箫虽是由父亲启蒙,但正经学《潇湘水云》这样能登大雅之堂的曲子,却是“孙猴子”一手调教的。“孙猴子”告诉水云,《潇湘水云》本是古琴曲,以箫来演奏,少了一分苍劲,但多了几分悠远。水云登台时,“孙猴子”在他屁股后面喊:“记住,控制气息,要悠远!”
. ]; I: y7 r. I) c* w 水云走到舞台中央,对着台下鞠了个躬,正要屏气凝神,一抬眼,望见了坐在观众席第三排中央的姑姑和小晴,小晴挥舞着小手叫嚷:“哥哥,哥哥。”水云面露微笑,冲小晴挥了挥手,但手还未放下来,笑意却在他嘴角凝住了。水云发现,在姑姑身边坐着月辉和“石头”,月辉正跟姑姑说着话,不时又回头与“石头”交头接耳,两人满面笑容,看起来非常愉快。台下几人亲密融洽的笑脸,让水云原本既紧张又兴奋的一颗心,一下子掉进了一盆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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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辉啊,小云跟你最亲了。往后姑姑不在家,你替我多看着他点,好不好?他爹脾气不好,你要让小云别淘气,免得挨打……”
# E" a1 T8 i; E+ f$ ]* o “姑姑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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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姑姑与月辉的对话,遥远得仿佛不象发生在今生,可分明又还在水云耳畔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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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音从水云嘴边流淌开来,水云全然忘却了孙老师“要悠远”的提醒,水云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吐错气按错孔吹错调。迷茫的箫音在水云眼前洒出了漫天风雨,风雨中蜿蜒着崎岖的小路,小路上飘摇着幼年水云悲伤的啼哭,哭声中姑姑火红的嫁衣正在远去……仅余的温暖,来自月辉单薄的后背,趴在这摇荡的后背上,水云感觉到雨水的冰冷,正将两人紧密相连的一点余温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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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忧伤的音符从空中飘远,礼堂里先是沉寂,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水云面无表情,甚至没向台下鞠躬,便僵直地转身走向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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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猴子”拖着水云,疑惑道:“小云,你今天怎么了?以前你从没吹成这个样子。”
/ h4 a* v* u5 X% v" k 水云摇摇头,歉然道:“很抱歉,孙老师,是不是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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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猴子”说:“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感觉你吹出来的曲子,与原曲已经全然不同,填进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听起来似乎……很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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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回到观众席,小表妹马上来争抢他手中的箫,并鼓起腮帮子“扑扑”乱吹一气,无奈小脸胀得通红,那根竹管子却怎么也不肯乖乖地陪她唱歌。姑姑、月辉和“石头”看得直乐,水云微微笑了笑,在姑姑身边坐下来。姑姑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小云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水云摇头说没事,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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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与“石头”直夸水云刚才吹得棒极了,水云笑了笑,没接他们的话。那两人讨了个没趣,也沉默下来。这时姑姑向月辉问起他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叽叽咕咕聊了一大通,场面才没有过于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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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排接近尾声时,李伟、赵飞不知从哪道地缝里冒了出来,两人赶跑了坐在水云身边的两个学生,大模大样地坐下来。水云将他们介绍给姑姑,姑姑面带微笑,与两人打过招呼,又回头与月辉拉起了家常。水云发现,姑姑打量李伟时,似乎多看了一眼。
- z# ~- l+ O& {$ E' [ 最后一个节目是李艳的独唱。李艳的歌声也的确够得上压轴的水准。姑姑点头道:“这妹子人长得好看,没想到歌也唱得这么好。”
! _+ I8 T3 g3 d Y 月辉便告诉姑姑,说李艳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在学校很有名的。
6 d$ u3 f9 h7 l2 h) h1 ~+ I 姑姑打趣水云:“小云,把这妹子娶回家做媳妇,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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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坐着“石头”,右边坐着李伟,姑姑的话让水云窘得满脸通红,李伟这小子却在一旁哈哈笑道:“阿姨,你说得对啊,赶紧找个人给水云做媒吧。我们石磊同学跟李艳关系顶好了,阿姨你帮水云求求他,一准能成。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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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哼了一声,当着水云姑姑的面不便发作,一张脸气得铁青。
$ L5 H, m- R p5 T: A9 y6 p 彩排结束了,礼堂里的人渐渐散去。姑姑抱起小晴,正准备与水云回家时,李镇长过来了,他是来叫李伟一起回家的。李镇长拍了拍水云的肩膀,说:“好小子,吹得真不赖!走,跟叔叔一块回家吃饭吧。”水云正待客气两句,突然发现李镇长以一种怪异的表情,直直地望着姑姑。水云连忙道:“李叔叔,忘了给您介绍,这是我姑姑。”李镇长点点头,说:“哦,好,很好。那你好好陪你姑姑,我们先走了。”说完带着儿子匆匆离开了。水云心中疑惑:李叔叔今天似乎有点失礼,自己替他介绍了姑姑,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水云一回头,发现姑姑不知何时变得满脸苍白,两眼直直地望着李家父子离去的方向,目光空洞而又茫然,仿佛一些重要的东西,被人生生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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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顿时醒悟过来:多年前母亲说得没错,姑姑上学时果然喜欢过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就是李伟的父亲。水云同时想到,作为当时的同学,父亲想必也是相当清楚这些事情的,怪不得,他对李镇长这位昔日同窗如此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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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文艺汇演正式举行时,姑姑说自己累了,让水云独自前去参加。这次水云没再纠缠她,一个人去了。
. l5 _0 m" _' E# N/ M5 t 与历次文艺汇演一样,这一晚的演出也是歌舞唱主角。水云以器乐独奏最终捧得一个二等奖,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要知道,作为远近闻名的“歌星”李艳,也才仅仅得了个三等奖。县文化馆姓杨的馆长上台给大家颁奖时,特意握着水云的手,说:“你的感情投入很不错,演奏水平超过我的想象,不错,不错!”来自县上“大人物”的一番话,令水云在众多获奖选手中,成了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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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美滋滋地捧着奖状、奖品回到家时,姑姑和小表妹已经睡下了。父亲还没回家,估计是去陪县上领导喝酒去了。房间里十分静谧,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斜斜地坠落下来,在床前地板上铺出一片亮白。水云和衣躺在床上,心中那点为舞台华灯与台下欢呼声所激起的兴奋,渐渐被眼前这冷冷清清的雪白映得发冷。
! W; z' X4 @3 q% D$ l 这次重逢故人,姑姑的心中,是否也如这月色一般冷清呢?
/ o% w* d- x* L6 ^( O 次日清晨,姑姑带着小表妹坐船去了远方。到码头送别姑姑时,水云没有向过去一样撒娇,也没有流泪。倒是小表妹揪住水云的衣服不放,哭叫着要让水云哥哥也一起去坐船船。
6 H( r6 ^+ _6 n! ] 客船在清晨薄雾中隐去了身影,水云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将演出获奖的消息告诉姑姑。“这消息也许会让姑姑高兴一点呢。”水云不无懊恼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