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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潜入深海

[转载] 《山村少年婚礼》转载,作者:静静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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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15 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青涩少年% ]) H4 T* @( N( C
(三)+ ~# U4 m! P( R- i& @6 ^
这一场小小闹剧,将水云与月辉拉近了一些。然而毕竟疏远太久,当次日的晨光将二人唤醒时,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尴尬与陌生,头天夜里呼吸对方的呼吸,聆听对方心跳的那份和谐,仿佛随夜的潮水一步步退去了。6 r- j9 Q) U  ?9 Y
  当月辉与石磊一同去食堂吃早饭时,水云心中涨满了愤懑与悲伤。月辉邀水云同去,水云摇摇头,坚决地拒绝了。水云倔强地认为,属于自己的温情,绝不能与别人分享,如果非要分出一部分给别人,他宁愿全部放弃。( a4 {) N5 K3 O
   而发生在这一夜的事情,却几乎毁了水云与李伟、赵飞的友谊。李伟与水云本是同桌,但是第二天清晨,水云到教室上课时,发现李伟已经与张二毛换了位置,跟赵飞坐到了一起。对自己头天夜里过于激烈的举动,水云心里略感不安,但李伟绝情的姿态,断绝了他主动示好求和的退路。6 n% ^6 v, f* `
  水云扭头望去,正好碰上李伟的目光。李伟迅速扭过头,与赵飞叽叽喳喳嘀咕起来,教室里晨读声很响,水云不知李伟与赵飞在谈些什么,不知他们是否在说到自己。
4 C+ V) N7 p1 \, b$ a& b   随后几天,与水云碰面时,除了张二毛不敢有不敬举动,李伟、赵飞总是头一扭就闪开了。月辉与“石头”依旧形影不离,李伟、赵飞又弃自己而去,水云发现,自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踽踽独行在草木萧条的校园小径上,水云的心一如冬日晦暗的天空,被一整片看似无形实则厚重的阴云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6 F' z$ C6 G4 g' i* [% J
  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这次考试并不算太难,但对李伟、赵飞而言,题目再简单,也足以令他们抓耳挠腮束手无策了。第一天上午考的是政治,水云提前交卷步出考场时,发现李伟、赵飞双双对着身前的卷子发呆。水云知道,别看李伟平日无法无天,可要是期末考得太不象样子,很难过得了他父亲那一关。
- Y/ j+ N5 {( [! P) e$ r   在镇上一干酒肉干部中,李伟的父亲绝对是鹤立鸡群式的人物。此人是全镇为数不多的正牌大学生,说话沉稳有力,办事雷厉风行,凭着办成了建自来水厂、修小水电站、翻修镇中学教学楼、争取救济款等几桩大好事,在本地民众中赢得了近乎“青天大老爷”的上佳口碑。
- h( v4 ~2 X- K. o   李镇长工作忙应酬多,很少有时间管教儿子。而镇长夫人与大多数“官太太”一样,对自己的独生宝贝儿子有着足够的溺爱和纵容。生长于这样的土壤之中,李伟要是不纨绔,倒显得不大正常了。
, g3 U) r8 u- j) ?   李镇长工作再忙,对儿子的学业并非不闻不问。相反,作为全乡曾经赫赫有名的高才生,他对儿子盯得最紧的正是学习成绩。平时名目繁多的种种测验,李伟或许可以谎报军情蒙混过关,但是每到半期和期末这样的大考,这位平日胆大包天的公子哥儿,与别的同学一样,对成绩单上的分数心急火燎。/ C' I- }7 z$ D; y( v( U0 W  l
  水云非常清楚李伟的这种处境,看到这小子呆呆傻傻的神情,便有心帮他一把。4 B5 W. T5 Z6 r" \. w3 e" d
  下午考的是数学,题目说易不易,说难却也难不倒水云。做完最后一道大题,粗略检查过一遍之后,水云扭头往侧后方瞥了一眼,只见赵飞正心不在焉地咬着笔头,眼神一片茫然。李伟干脆趴在桌子上,看样子竟然睡着了。不用说,这俩小子又被“烤糊了”!
$ E+ a$ x& K2 ]! h! M   水云抽出张草稿纸,匆匆将填空、选择题答案写下来,又将四道小计算题的答案和简单的计算步骤也抄在纸上。然后团好草稿纸,趁监考老师不备,迅速将纸团准确地扔到赵飞怀里,又指了指李伟。赵飞会意一笑,点了点头。100分的考题,这些题目累计已占了80分,尽管不敢保证全对,但混个及格甚至是良好的分数,水云还是满有把握的。% Q$ L7 S0 L3 y" G: V6 O
  这天晚上,水云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刚要脱衣睡觉,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响亮的口哨,探头望去,只见李伟、赵飞在冲自己招手。水云奇道:“这么晚了,你们来干啥?”
' r1 M1 ?4 @. {8 F9 R8 `/ L; ]% k   楼下的两人听水云声音不小,知道郑老师一定不在家,于是放下心来。李伟大声叫嚷道:“先别问,快下来,有好事。”/ ^5 O6 {$ f! d5 A% r9 `4 Z
  水云正待推辞,赵飞跟着开了口,依旧是一贯的怪腔怪调:“你龟儿子,才几天没一块儿玩,就摆起架子了啊?未必要我们抬花轿来,你才肯下来?”9 q  @, I" v6 p. Z( o7 ~1 m* Z
  水云笑骂了一声“狗嘴”,兴冲冲跑下了楼。
! L. q6 n1 p2 Y: g: O   李伟、赵飞拖着水云来到街上,去了同年级隔壁班的刘涛家。刘涛算得上是李伟的“狐朋狗党”,水云与他也一起吃喝过几次,并不陌生。; C' R9 R+ }) N% u
  这天晚上,刘涛的父母不在家。水云进门后发现,结拜兄妹李艳、张二毛,还有另外两三个平日常在一起玩的同学已经在了,一问才得知,原来是李伟过生日。/ j6 v4 c! s* u4 ?
  见人已到齐,刘涛招呼大家坐上桌,打开一堆啤酒和汽水,人手一瓶喝了起来。水云痛恨酒,因此与几位女生一样喝汽水。李伟等人也不勉强他。
& ?6 D6 |9 L5 J+ |* ?: p7 \6 Z   席间大家拿出被好的礼物,送到寿星手中。大都是笔记本一类小玩意,最昂贵的也不过是一个精美的影集,是李艳与另外两个女生合买的,而最寒酸的礼物则只是一张贺卡,是由张二毛送的。这群朋友中,只有张二毛和水云来自农村,而张的家境更加贫困,好在大家关系很铁,也没人会笑话他。只是张二毛将卡片递出手时,水云分明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羞愧的神情。, P: e4 j- r5 a- d
  水云事先不知道有人过生日,所以干脆拿不出礼物来,他对李伟抱拳一笑,说:“哥们儿,对不住啊,没给你准备礼物。”
/ S* x$ u/ w% F3 Q" b' R   李伟揽住水云的肩膀,笑道:“我日,跟哥哥还客气个毬。你要真过意不去,晚上给哥哥暖被窝好了。”; N3 N- J' j# {" l& n  L4 \
  水云笑骂:“龟儿子,别以为过生日,老子就不敢撕你狗嘴。”
0 f1 f2 f# z% |) e0 ?1 N2 ?   赵飞呵呵笑道:“小云你傻啦?下午不是送过他大礼了么。”
3 g7 c: u& i9 g0 n$ O   众人一听来了劲头,李艳嚷嚷道:“水云,你送了啥子大礼,还偷偷摸摸瞒着你姐?”回头又对李伟娇声道:“水云送了啥宝贝,你快亮出来给大家瞧瞧嘛。”- O) z# H- @0 a. L& q
  水云、李伟、赵飞大乐,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9 C( B7 t2 ?0 W* \/ i
  刘涛奇道:“几个龟儿子吃错药了?啥事值得笑死笑活?”7 z& H, W  I5 c6 {) b. w5 X+ f
  赵飞好不容易忍住笑,“水云送的大礼,是考试作弊的纸条,你让李伟这龟儿子拿啥给你们瞧?哈哈……”- h, y+ ]! s' h. ?
  众人一听大乐。李伟倒满一杯酒,对水云道:“小云,你真是哥哥的大救星,呵呵,敬你敬你。”
* \1 ?/ e8 C% s" W: @   张二毛插嘴道:“你们倒好,有小云帮忙,考试不用怕了。小云,明天也帮帮我啊。”
" x2 d: g* R! C   水云与李伟碰了杯,一口喝光杯中的汽水,却对张二毛说:“别人我都可以帮,只有你不行!”
. g2 c( D* T7 J0 E, W" k   张二毛苦着脸,“干啥啊?这么偏心!”! Q% ~9 f4 a3 [6 m/ [
  水云淡淡地笑笑,没接他的腔。7 O  p% s! I- j
  一群人吆五喝六,喝得兴起时,刘涛提议道:“李艳,给咱唱首歌,如何?”
/ O! a1 ^/ x' w( k" r0 {3 s8 A   李艳笑道:“没问题啊,想听啥?”
, D+ R/ T2 f. ^+ k' j4 |   刘涛对李伟说:“你是寿星,你来点一首。”
% |. a& R, B% K1 L- X5 A8 j   赵飞怪叫:“我看唱段‘十八摸’就不错。哈哈……”
. D% _% T, e1 n' n: ^   李艳抓起把瓜子,扔得赵飞满头满脸,骂道:“闭上你的狗嘴,没人当你是哑巴。”回头对李伟笑道:“寿星,你想听啥?说吧。”
" L% p4 k9 _! H9 U   李伟挠挠后脑勺,说:“嗯——就唱《读书郎》吧。”
; o  t3 z. R% G   《读书郎》是李艳最拿手的一支歌,刚上初一时,全校搞歌咏大赛,小丫头便是凭着这首歌一鸣惊人,为班上捧回个冠军。* p5 s6 Z2 K* C4 t1 u6 z% r7 @7 W
  李艳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对水云道:“水云,吹笛子给姐伴奏,行不?”% A/ [. q( n, Q- ^
  水云犯难道:“可我没带笛子啊。”
( m$ q" K: E2 }" e   刘涛道:“我有我有。”屁颠屁颠跑去找来笛子,递到水云手中。# p( a) Z5 w% s! J! y/ M" `
  生长于穷乡僻壤的孩子,没机会见识象样的乐器,更别说去碰去学了。水云却打小就喜欢音乐,上小学时,班上有位同学家里有个响器班子,别人家有了红白喜事,他们一家老小便前去吹吹打打助兴,赚回一点微薄的酬劳和几声感谢。水云图好玩,跟着这位同学学过几曲唢呐,吹得居然有模有样。, B! |+ `# @, |
  父亲知道这事后,教训儿子说,你又不搞响器班子,学这粗俗的玩意干啥?想学乐器,我可以教你吹笛子吹箫。于是水云便跟父亲学了点笛子和箫。水云学得很快,没过多久,父亲便没东西教他了。
8 p# u: ~, D4 s! L   那段时间,水云每学会一首新曲子或是一门新技法,总会急不可耐跑去向月辉显宝,然后再卖力地教给他。可月辉在这方面显得有点笨,常常忙得满头大汗,吹破了笛膜,仍旧掌握不住略微繁复的技巧。
" }% L# S9 e7 W0 s" H" e5 C& u   此时接过笛子,昔日与月辉在小河畔、山冈上吹笛弄箫的情景,如同一朵朵七彩的莲,幽幽地从水云的心中浮了出来,令水云不由微微笑了。
( ?5 i! M* M  n   李艳流水般清亮的嗓子,配上水云同样清亮的笛音,宛若两道清澈的溪流,在山崖间你追我赶追逐跳动,最后在同一个点上干脆利落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鼓掌喝彩,李伟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习性,动情地道:“长这么大,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了,谢谢,真的很感谢你们。”3 o) q: a- ^# f% i
  水云发现,李伟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李艳,在他明亮的大眼睛里,流动着一种水云从未见过的光彩。也许是被盯得过紧,李艳脸上泛出了一抹红晕。水云恍惚觉得,那是一株三月的桃树,突然在这隆冬的深夜里,绽放出了满树鲜艳的花朵。不知为何,望着流动在二人脸上和眼中的光彩,水云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6 {. O& V' u/ [3 D" @( x! [
  毕竟第二天还要考试,玩到临近12点时,酒席便散了。刘涛家房子很大,足够一干人挤一挤住下来,大家原本也正是这样计划的。水云却提出要回学校住,任众人再三挽留,他还是坚持要走。李伟见留不住他,便让张二毛陪他一同返回学校。
4 b3 g; N8 @! H- p   水云搞不清自己为啥要扫大家的兴,只觉得心中郁郁不乐。闷头走寂静的青石板小街上,“劈劈啪啪”的足音响得近乎夸张。3 U* z9 f) J" d5 {1 G! J
 “小云你没啥事吧?”张二毛问。
$ N  T: a* R" l) Z% I   我能有啥事。” 水云的声音沉闷而又不耐烦。
2 a/ ]; W7 c0 u) w* B$ K   张二毛晓得他的臭脾气,不敢招惹,于是换了个话题,笑道:“喂,你看到没有,李伟跟李艳好象有点意思哦。”3 C1 h; [; l' G7 \* h% m/ V; i
  “啥叫有点意思?”: @% @1 o- B$ @  Z8 K- E# A5 [3 t
  “你小子,少在我面前装处女!鬼都看得出来,他们肯定在搞对象。”
0 n: l' z0 b/ V7 J  H. E   水云斥道:“搞对象会被学校开除的,你少乱嚼舌根!”
% _: Z5 y+ k# D   张二毛笑道:“这不就咱俩么。活见鬼了,你今晚火气咋这么大?”说着说着,突然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嚷起来:“哈,你不是在吃醋吧?老实交代,是不是也喜欢李艳?喜欢就放马去追嘛,你要是出马,不见得会输给李伟那龟儿子。”
% x. m2 F1 e: o4 A7 ~( \   你也在喜欢李艳?不,不会的!那么你为啥见不得听不得他俩的事呢?不喜欢李艳,那你又在喜欢谁呢……# k( f/ [& X$ x! o2 X$ m* f& W( R
  一个念头突然从水云心中闪过,如同黑暗中的一道电光。水云骇然发现,在自己心灵深处幽暗的角落里,竟然埋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东西——难道你竟然“喜欢”李伟?!& O* l4 h/ Y, n# u6 H
  惊惶中,水云对张二毛痛骂道:“死狗日的,你满脑子除了装这些大粪,就不能装点别的?”
+ D6 a9 n! O7 C   张二毛搞不懂自己撞上了哪路瘟神,只要自认倒霉,嘟囔道:“好心遭狗咬。”
" x1 {" A1 v) F* E" G, z# p* Z   以张二毛看来,水云这小子准是对李艳也起了色心,所以才发这么大的火。他并不知道,水云发火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深处强烈的恐惧。4 I* H4 ?2 }5 n  c
  见水云不吭声了,张二毛又涎着脸道:“小云,明早要考该死的英语,帮帮我行不?”! W+ Q, B% y, [! u
   “不行!”水云回答得很坚决。+ P! n# W1 k% `7 c4 c6 y: f& \; K
  “为啥子嘛?”
% y6 T3 M2 C- m: }5 [   水云正色道:“别人我都可以帮,惟独你不行!我可不想害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跟那些少爷咋能比?他们考不出去没啥,你张二毛家是啥条件,考不出去会有啥后果,自个应该很清楚。”
, {$ Y- S, C. n1 Z   张二毛羞愧地低下了头。& h# h2 s* z, T  F" h. N
  接下来两天的考试,水云依旧给李伟、赵飞递纸条,而张二毛听了水云的话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发狠复习功课,只是从他走出考场时阴沉的脸色来看,这临时抱佛脚的效果恐怕很有限。/ ]! q- m( N) r2 ^4 G
  考试成绩要在三天后回学校来领取,最后一科考完,班上不少人邀约着你来我往去各家玩耍。李伟来约水云,说一起去赵飞家玩。赵飞、李艳与“石头”来自距本镇十里开外的另一个小镇,三人是小学同班同学。赵飞、李艳家住在一个石油队上,而“石头”家住农村。水云从未见过石油队是啥样子,很想与李伟一道去玩。可是当他兴致勃勃跑去央求父亲时,却被父亲一口回绝了,父亲训斥道:“给我回乡下老老实实呆着,你奶奶这些天身子不舒服,回去好好陪陪她。再跟那几个混帐东西到处乱跑,看老子不敲断你狗腿!”
8 p4 k: M$ P! m( C5 P7 C   见李伟等人兴高采烈去了,水云憋着一肚子气,闷闷不乐回到家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回龙湾”老家。
8 C8 T" c6 w+ y1 e2 }# A: W4 {   正一个人生着闷气,月辉却来了。见水云满脸不高兴,月辉打趣道:“嗬,好家伙,嘴撅得这老高,想打酱油回家啊?”
1 X: K5 e" Q  R2 @5 b9 I   水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他一眼,“死讨厌,少来惹我。* w) `& A  d, A! C( ^2 d+ c% q
  呵呵,火气不小嘛,哪个敢惹你啊?我只是来问问你回不回家,要回的话咱们可以搭个伴啊。”
! U6 }; Y/ e/ V   水云已记不清多久没跟月辉一起回过家了,月辉话音刚落,笼罩在他脸上的阴云已散去一大半,嘴上却还犟着:“太阳从西山出来啦?咋突然想起来叫我?”9 m1 ?7 j/ l& G- o. M' d8 I! l  K
  月辉面露尴尬:“少废话,到底走不走?有人在楼下等着呢。”
# A* z) w" e! x; q9 O" w   “是张二毛吧,就让他多等一会,没事。”
3 Y% Y- Z) |+ L. d7 a% \* f   月辉摇摇头:“不是他,是‘石头’,他要去我家玩两天。”
1 d( W* p: B& f. x& F! [) i   水云心中刚放晴的天空,瞬时又乌云密布了,他背转身,说:“你们走吧,我不回去了。”4 C4 q  w! L# _1 Y) i3 ]
  月辉问:“你又咋啦?为啥不回去?”
' H" o5 r' M7 j9 T1 R6 B% H$ w   水云嚷道:“不回就是不回,关你屁事。问七问八,你烦不烦?”% @& }6 Z/ C/ ]; ?! q. I
  听月辉踩着木楼梯“咚咚咚”走远了,水云才敢回过头来,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透过二楼窗口望去,月辉与“石头”正并肩走出校门。水云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窗外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一只小麻雀歪着头,好奇地望着这个悲伤的孩子。5 C6 T  A9 B0 t
发表于 2017-2-16 00: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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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17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青涩少年0 O2 i  H' i( K9 h& X! V
(三)( U# y6 F: Y% F/ \+ w4 s- E: B
这一场小小闹剧,将水云与月辉拉近了一些。然而毕竟疏远太久,当次日的晨光将二人唤醒时,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尴尬与陌生,头天夜里呼吸对方的呼吸,聆听对方心跳的那份和谐,仿佛随夜的潮水一步步退去了。: Y4 }& o! P6 w  {9 F% y
  当月辉与石磊一同去食堂吃早饭时,水云心中涨满了愤懑与悲伤。月辉邀水云同去,水云摇摇头,坚决地拒绝了。水云倔强地认为,属于自己的温情,绝不能与别人分享,如果非要分出一部分给别人,他宁愿全部放弃。  Y4 `! c# M1 v' E  S( `/ T
   而发生在这一夜的事情,却几乎毁了水云与李伟、赵飞的友谊。李伟与水云本是同桌,但是第二天清晨,水云到教室上课时,发现李伟已经与张二毛换了位置,跟赵飞坐到了一起。对自己头天夜里过于激烈的举动,水云心里略感不安,但李伟绝情的姿态,断绝了他主动示好求和的退路。' [# Z  X. P; g7 c+ X# r+ w, x7 J
  水云扭头望去,正好碰上李伟的目光。李伟迅速扭过头,与赵飞叽叽喳喳嘀咕起来,教室里晨读声很响,水云不知李伟与赵飞在谈些什么,不知他们是否在说到自己。' a; M1 m/ A3 F$ E
  随后几天,与水云碰面时,除了张二毛不敢有不敬举动,李伟、赵飞总是头一扭就闪开了。月辉与“石头”依旧形影不离,李伟、赵飞又弃自己而去,水云发现,自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踽踽独行在草木萧条的校园小径上,水云的心一如冬日晦暗的天空,被一整片看似无形实则厚重的阴云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 j/ r7 {8 W2 T- \
  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这次考试并不算太难,但对李伟、赵飞而言,题目再简单,也足以令他们抓耳挠腮束手无策了。第一天上午考的是政治,水云提前交卷步出考场时,发现李伟、赵飞双双对着身前的卷子发呆。水云知道,别看李伟平日无法无天,可要是期末考得太不象样子,很难过得了他父亲那一关。
; r8 E" j( W; i# ]2 M' d9 D   在镇上一干酒肉干部中,李伟的父亲绝对是鹤立鸡群式的人物。此人是全镇为数不多的正牌大学生,说话沉稳有力,办事雷厉风行,凭着办成了建自来水厂、修小水电站、翻修镇中学教学楼、争取救济款等几桩大好事,在本地民众中赢得了近乎“青天大老爷”的上佳口碑。
2 Q, q( o. _, E9 b# R3 f) d# z" H   李镇长工作忙应酬多,很少有时间管教儿子。而镇长夫人与大多数“官太太”一样,对自己的独生宝贝儿子有着足够的溺爱和纵容。生长于这样的土壤之中,李伟要是不纨绔,倒显得不大正常了。
2 F/ T9 k4 i+ s% {3 b9 N   李镇长工作再忙,对儿子的学业并非不闻不问。相反,作为全乡曾经赫赫有名的高才生,他对儿子盯得最紧的正是学习成绩。平时名目繁多的种种测验,李伟或许可以谎报军情蒙混过关,但是每到半期和期末这样的大考,这位平日胆大包天的公子哥儿,与别的同学一样,对成绩单上的分数心急火燎。: T8 V6 R$ f4 Y, s" N
  水云非常清楚李伟的这种处境,看到这小子呆呆傻傻的神情,便有心帮他一把。1 a: m% I9 d) Q6 {, r
  下午考的是数学,题目说易不易,说难却也难不倒水云。做完最后一道大题,粗略检查过一遍之后,水云扭头往侧后方瞥了一眼,只见赵飞正心不在焉地咬着笔头,眼神一片茫然。李伟干脆趴在桌子上,看样子竟然睡着了。不用说,这俩小子又被“烤糊了”!
4 Y/ @$ I6 v* Y  h$ W   水云抽出张草稿纸,匆匆将填空、选择题答案写下来,又将四道小计算题的答案和简单的计算步骤也抄在纸上。然后团好草稿纸,趁监考老师不备,迅速将纸团准确地扔到赵飞怀里,又指了指李伟。赵飞会意一笑,点了点头。100分的考题,这些题目累计已占了80分,尽管不敢保证全对,但混个及格甚至是良好的分数,水云还是满有把握的。
4 d$ t& Q9 ^/ }. c5 y   这天晚上,水云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刚要脱衣睡觉,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响亮的口哨,探头望去,只见李伟、赵飞在冲自己招手。水云奇道:“这么晚了,你们来干啥?”
) a" t5 M% [4 U8 R+ t6 n3 ]" T# J   楼下的两人听水云声音不小,知道郑老师一定不在家,于是放下心来。李伟大声叫嚷道:“先别问,快下来,有好事。”1 e! [; ?/ B% ~3 Q7 @* S- l* Y( A& H) N
  水云正待推辞,赵飞跟着开了口,依旧是一贯的怪腔怪调:“你龟儿子,才几天没一块儿玩,就摆起架子了啊?未必要我们抬花轿来,你才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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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伟、赵飞拖着水云来到街上,去了同年级隔壁班的刘涛家。刘涛算得上是李伟的“狐朋狗党”,水云与他也一起吃喝过几次,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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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o. F8 W- X+ b$ k# |; j$ J- O$ Q- F   席间大家拿出被好的礼物,送到寿星手中。大都是笔记本一类小玩意,最昂贵的也不过是一个精美的影集,是李艳与另外两个女生合买的,而最寒酸的礼物则只是一张贺卡,是由张二毛送的。这群朋友中,只有张二毛和水云来自农村,而张的家境更加贫困,好在大家关系很铁,也没人会笑话他。只是张二毛将卡片递出手时,水云分明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羞愧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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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伟揽住水云的肩膀,笑道:“我日,跟哥哥还客气个毬。你要真过意不去,晚上给哥哥暖被窝好了。”
- K" @+ [! O/ T  Q- P- K" K) v   水云笑骂:“龟儿子,别以为过生日,老子就不敢撕你狗嘴。”
5 j1 R' p  a' J' o# S* g   赵飞呵呵笑道:“小云你傻啦?下午不是送过他大礼了么。”
! o; C% C& O1 ~$ c# T' C. L   众人一听来了劲头,李艳嚷嚷道:“水云,你送了啥子大礼,还偷偷摸摸瞒着你姐?”回头又对李伟娇声道:“水云送了啥宝贝,你快亮出来给大家瞧瞧嘛。”
1 t# J! z6 n( o* E' y' x   水云、李伟、赵飞大乐,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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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飞好不容易忍住笑,“水云送的大礼,是考试作弊的纸条,你让李伟这龟儿子拿啥给你们瞧?哈哈……”
# q7 p$ S4 s3 Y' `8 o   众人一听大乐。李伟倒满一杯酒,对水云道:“小云,你真是哥哥的大救星,呵呵,敬你敬你。”
0 B9 k% ^5 u3 G   张二毛插嘴道:“你们倒好,有小云帮忙,考试不用怕了。小云,明天也帮帮我啊。”
, J6 ^# V$ G* S! H% r5 z7 t' B   水云与李伟碰了杯,一口喝光杯中的汽水,却对张二毛说:“别人我都可以帮,只有你不行!”+ l. H( k. W/ B6 L$ T6 i+ w: h
  张二毛苦着脸,“干啥啊?这么偏心!”
: G. T+ L  L! g   水云淡淡地笑笑,没接他的腔。
: R9 \. s' i# q& ^. W   一群人吆五喝六,喝得兴起时,刘涛提议道:“李艳,给咱唱首歌,如何?”  Y$ M' x" t; I' D) s* _
  李艳笑道:“没问题啊,想听啥?”
2 [' u& S' T, V1 l5 R   刘涛对李伟说:“你是寿星,你来点一首。”
1 y8 {2 n/ a7 D& R# ]   赵飞怪叫:“我看唱段‘十八摸’就不错。哈哈……”
5 @# G9 S. J1 q7 k  }7 I9 y   李艳抓起把瓜子,扔得赵飞满头满脸,骂道:“闭上你的狗嘴,没人当你是哑巴。”回头对李伟笑道:“寿星,你想听啥?说吧。”
( C0 y& ]- r5 t9 Y2 n" s   李伟挠挠后脑勺,说:“嗯——就唱《读书郎》吧。”3 ?  O, s% [5 P0 ?6 S
  《读书郎》是李艳最拿手的一支歌,刚上初一时,全校搞歌咏大赛,小丫头便是凭着这首歌一鸣惊人,为班上捧回个冠军。
$ q+ u" h7 \6 V4 f: c' B   李艳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对水云道:“水云,吹笛子给姐伴奏,行不?”
/ r# \+ {' Q. I$ ~   水云犯难道:“可我没带笛子啊。”
& K$ j/ E4 G6 B% \8 E9 e# F   刘涛道:“我有我有。”屁颠屁颠跑去找来笛子,递到水云手中。- `  q0 P2 n+ i: o6 W$ u' b, y
  生长于穷乡僻壤的孩子,没机会见识象样的乐器,更别说去碰去学了。水云却打小就喜欢音乐,上小学时,班上有位同学家里有个响器班子,别人家有了红白喜事,他们一家老小便前去吹吹打打助兴,赚回一点微薄的酬劳和几声感谢。水云图好玩,跟着这位同学学过几曲唢呐,吹得居然有模有样。3 j. {# P# d: ~# m) m9 o; f* [
  父亲知道这事后,教训儿子说,你又不搞响器班子,学这粗俗的玩意干啥?想学乐器,我可以教你吹笛子吹箫。于是水云便跟父亲学了点笛子和箫。水云学得很快,没过多久,父亲便没东西教他了。
$ E: l. g! E* a   那段时间,水云每学会一首新曲子或是一门新技法,总会急不可耐跑去向月辉显宝,然后再卖力地教给他。可月辉在这方面显得有点笨,常常忙得满头大汗,吹破了笛膜,仍旧掌握不住略微繁复的技巧。& d8 n* T4 h. i& m5 R
  此时接过笛子,昔日与月辉在小河畔、山冈上吹笛弄箫的情景,如同一朵朵七彩的莲,幽幽地从水云的心中浮了出来,令水云不由微微笑了。$ _# g. W) N+ _
  李艳流水般清亮的嗓子,配上水云同样清亮的笛音,宛若两道清澈的溪流,在山崖间你追我赶追逐跳动,最后在同一个点上干脆利落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鼓掌喝彩,李伟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习性,动情地道:“长这么大,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了,谢谢,真的很感谢你们。”
% r1 k5 O' ^1 c5 P   水云发现,李伟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李艳,在他明亮的大眼睛里,流动着一种水云从未见过的光彩。也许是被盯得过紧,李艳脸上泛出了一抹红晕。水云恍惚觉得,那是一株三月的桃树,突然在这隆冬的深夜里,绽放出了满树鲜艳的花朵。不知为何,望着流动在二人脸上和眼中的光彩,水云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 d9 a5 d) y2 X  z) _7 H& N   毕竟第二天还要考试,玩到临近12点时,酒席便散了。刘涛家房子很大,足够一干人挤一挤住下来,大家原本也正是这样计划的。水云却提出要回学校住,任众人再三挽留,他还是坚持要走。李伟见留不住他,便让张二毛陪他一同返回学校。/ y$ n- V9 U* |5 [! a
  水云搞不清自己为啥要扫大家的兴,只觉得心中郁郁不乐。闷头走寂静的青石板小街上,“劈劈啪啪”的足音响得近乎夸张。$ H: }1 s; \( z* _9 e' L
 “小云你没啥事吧?”张二毛问。
+ t2 W* g: r: m, a2 o. v   我能有啥事。” 水云的声音沉闷而又不耐烦。
4 _) L! Q0 Y( R   张二毛晓得他的臭脾气,不敢招惹,于是换了个话题,笑道:“喂,你看到没有,李伟跟李艳好象有点意思哦。”, P$ B! r3 k& l' f: i
  “啥叫有点意思?”
- ~7 q* ]  n* B$ ?0 o   “你小子,少在我面前装处女!鬼都看得出来,他们肯定在搞对象。”
0 ?% {1 `! d3 Q' m! l4 ~   水云斥道:“搞对象会被学校开除的,你少乱嚼舌根!”
  s' x! @4 J. k- L) P' V, c. ]. f   张二毛笑道:“这不就咱俩么。活见鬼了,你今晚火气咋这么大?”说着说着,突然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嚷起来:“哈,你不是在吃醋吧?老实交代,是不是也喜欢李艳?喜欢就放马去追嘛,你要是出马,不见得会输给李伟那龟儿子。”# v: a6 u  A+ z2 V+ o$ e7 w% n
  你也在喜欢李艳?不,不会的!那么你为啥见不得听不得他俩的事呢?不喜欢李艳,那你又在喜欢谁呢……
3 v8 H5 V# ]- H# a& J   一个念头突然从水云心中闪过,如同黑暗中的一道电光。水云骇然发现,在自己心灵深处幽暗的角落里,竟然埋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东西——难道你竟然“喜欢”李伟?!
2 C9 v: u' z3 |4 B* k   惊惶中,水云对张二毛痛骂道:“死狗日的,你满脑子除了装这些大粪,就不能装点别的?”6 m( Y) \+ @2 N9 e
  张二毛搞不懂自己撞上了哪路瘟神,只要自认倒霉,嘟囔道:“好心遭狗咬。”% E& p. Q5 k- u
  以张二毛看来,水云这小子准是对李艳也起了色心,所以才发这么大的火。他并不知道,水云发火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深处强烈的恐惧。
" q+ X& J& u! l8 L$ a% q, t/ [   见水云不吭声了,张二毛又涎着脸道:“小云,明早要考该死的英语,帮帮我行不?”
5 P* Q, R& `, R1 n% m/ E0 a& r    “不行!”水云回答得很坚决。( m& q* C6 A8 r
  “为啥子嘛?”
; O# D  n' C( ?, l   水云正色道:“别人我都可以帮,惟独你不行!我可不想害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跟那些少爷咋能比?他们考不出去没啥,你张二毛家是啥条件,考不出去会有啥后果,自个应该很清楚。”6 ?4 m4 H* v7 ^$ K# z1 f
  张二毛羞愧地低下了头。5 h7 E4 b% @; P
  接下来两天的考试,水云依旧给李伟、赵飞递纸条,而张二毛听了水云的话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发狠复习功课,只是从他走出考场时阴沉的脸色来看,这临时抱佛脚的效果恐怕很有限。; I4 V$ v$ [8 Z( ?/ `' y
  考试成绩要在三天后回学校来领取,最后一科考完,班上不少人邀约着你来我往去各家玩耍。李伟来约水云,说一起去赵飞家玩。赵飞、李艳与“石头”来自距本镇十里开外的另一个小镇,三人是小学同班同学。赵飞、李艳家住在一个石油队上,而“石头”家住农村。水云从未见过石油队是啥样子,很想与李伟一道去玩。可是当他兴致勃勃跑去央求父亲时,却被父亲一口回绝了,父亲训斥道:“给我回乡下老老实实呆着,你奶奶这些天身子不舒服,回去好好陪陪她。再跟那几个混帐东西到处乱跑,看老子不敲断你狗腿!”7 m: d' c7 R2 Z3 D+ ]" x& u4 n
  见李伟等人兴高采烈去了,水云憋着一肚子气,闷闷不乐回到家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回龙湾”老家。
" Q+ C$ n* p; o' K: z   正一个人生着闷气,月辉却来了。见水云满脸不高兴,月辉打趣道:“嗬,好家伙,嘴撅得这老高,想打酱油回家啊?”
7 S& p& [9 Q& _9 v* U8 Z- |9 T   水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他一眼,“死讨厌,少来惹我。; `2 X  W$ ]$ ~4 X( E  e
  呵呵,火气不小嘛,哪个敢惹你啊?我只是来问问你回不回家,要回的话咱们可以搭个伴啊。”5 E: M: p7 n: x/ s2 U; B/ S
  水云已记不清多久没跟月辉一起回过家了,月辉话音刚落,笼罩在他脸上的阴云已散去一大半,嘴上却还犟着:“太阳从西山出来啦?咋突然想起来叫我?”+ V; ?3 `9 ]0 Y8 |. n
  月辉面露尴尬:“少废话,到底走不走?有人在楼下等着呢。”
6 |& [1 t& @6 k6 M5 v   “是张二毛吧,就让他多等一会,没事。”
  ]. ~4 [: n0 C& X1 t0 I2 a   月辉摇摇头:“不是他,是‘石头’,他要去我家玩两天。”+ V# `" i6 Q# t" M  H
  水云心中刚放晴的天空,瞬时又乌云密布了,他背转身,说:“你们走吧,我不回去了。”
  w9 _! {" K' M, D: N; ?; e' c. d   月辉问:“你又咋啦?为啥不回去?”- U( H. {* x$ n" A; v+ G
  水云嚷道:“不回就是不回,关你屁事。问七问八,你烦不烦?”
4 t; W- X: a& i1 N7 ?; o* V" s   听月辉踩着木楼梯“咚咚咚”走远了,水云才敢回过头来,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透过二楼窗口望去,月辉与“石头”正并肩走出校门。水云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窗外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一只小麻雀歪着头,好奇地望着这个悲伤的孩子。1 _$ r6 y# X( N3 G+ b& t7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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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f" |( I7 T- E0 h' R* v(四)
" A- b4 e& l* i% y  }2 T新学期开学时,水云与月辉终于再次同行在周末回家的路上了。面对月辉与“石头”的亲近,水云其实依旧怨愤难平。因此他一再提醒自己,离那两个人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眼不见心不烦。这种刻意的疏远与冷漠,渐渐在水云心中筑起了一道城墙,昔日亲如兄弟的月辉,被他关在了城门之外。可是,当月辉固执地一次次将城门扣响时,水云不仅很快便门户洞开,先前苦心构筑的高墙,也在刹那间轰然倒塌了。
% L$ `7 v( ?  I 与月辉同行在熟悉的乡村路上,远山近水在水云眼中一天天返青,枝头婉转的鸟儿、山坡上撒欢的牛犊、小河里嬉游的小鸭,交织成一个动人的声音——春天又回来了!这声音让水云感到温暖,但在融融暖意中,不时还会泛起一丝冬日留下的轻寒。
: f7 k1 R) j: _5 N “上学期你不是不理我了么?现在咋又来约我回家了?”水云问月辉。
! f) X& y4 Q; E8 [( ` 月辉狡猾地反问:“我来约你,你不高兴?”
6 S' S& Y' K# ?. _4 I( G8 S7 W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 ?# M4 R* L  V3 ^8 W7 e" r “你也没回答我啊。”+ d) p2 k$ a& Y, r5 e0 X/ A& d8 |
“我先问的。”
, ^. A  D8 g  V9 ]9 r; G 月辉笑道:“算了,懒得跟你争。我不想再和你闹,所以就来叫你了。”& t" H3 P2 \, \  q
“就这样?”水云有些失望。
4 h: R0 {" [1 \( C8 R# d+ o- E) M “是啊。”月辉劝道:“小云,咱们就别再斗气了。你不是答应过要听哥的话么?”) S5 d+ P% K$ I4 {
水云很想大声叫嚷,反诘月辉:你还答应过姑姑要照顾我呢,可你现在天天跟别人一起,哪里还有心思管我?
9 Q1 `, Z; p4 c' p 转念一想,又感到这话很没意思也很可笑,管不管你是别人的事,你有啥资格要求人家呢?6 o" Q1 I5 S+ U! t
见水云沉默不语,月辉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仅过了半年多时间,再次靠近水云,月辉发现他变得沉默了许多,眼中时常隐约现出几份茫然与伤感。月辉问过水云几次,“你到底咋了?为啥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水云总是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月辉想,人长大了,总会多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吧。
1 v$ h+ q, H7 m, B- V5 C 月辉每次问起这样的话,总是让水云想起不久前那个冬夜,想起在漆黑的街道上,自己脑中闪过的可怕念头。
$ f- i6 `7 b5 F6 ^1 ]* J& N2 ] 你为何总是对月辉如此眷恋?2 B. a0 T! k5 u  B! ^1 h
为何对李伟也总是渴望亲近?- o; p. b. s% |* h# Y! ^
为何见到他们亲近别人,你就会如此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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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问一个接一个从心底冒出来,让水云不由自主感到恐惧,感到烦躁不安。他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心中的郁结解开,只能无力地安慰自己:想不明白的事,纵然想破了头又有何用?眼下能有月辉哥陪着,你就安安心往前走吧。
9 ^, S4 ~& N$ q# V 然而这段同行的路并未延伸多久,不久后偶然发生的一件事,如同夏日里突然爆发的山洪,将水云心中仅存的一点温情也卷走了。" }, A1 b9 \8 r5 E
那是初夏的一个晚上,上完晚自习后,李伟、赵飞拖住正准备回家的水云,对他挤眉弄眼道:“小云,想不想吃西瓜?”一看这两个活宝脸上的神情,水云便猜到他们准是又在打学校果园子的主意了。) ?" I* r( X6 g# w- M9 K: D7 Y* g
学校果园里四季有瓜果,校园里同时又关着一帮馋嘴的毛孩子,偷瓜偷果的事情自然就很难避免。果园是由全校师生苦心经营起来的,可不能任由糟蹋,并且偷盗本身被学校视为一种不可原谅的恶习,因此学校专门制订了一条特别的校规,对盗窃学校瓜果者,将处以警告甚至记过的重罚。: s7 {/ v- n& [+ ^% u
水云说到底还是个乖孩子,见李伟、赵飞如此胆大包天,斥道:“你们还想不想念书了?”3 K7 T) Y- J$ n0 P! X; N" a
赵飞却嘻笑道:“瞧瞧你,耗子都比你胆大。”/ x5 r( r% a4 w# t! R
李伟则不由分说,干脆拖着水云就跑,嘴里还嚷道:“废话少说,快走快走,去晚了西瓜都等不及了。”并且得意地告诉水云:“晓得今晚谁看守园子吗?正好轮到咱们班的李艳,你还怕个毬啊?”
6 w4 f6 ~( o2 y# ~  Y! M; c    学校教职员工有限,无法抽调专人来看守果园,于是将这项任务分派给各班级轮流担当,参与守园的人都是各班的班干部。李艳是班上的文娱委员,今晚恰好轮到她值班,所以李伟、赵飞才动了偷瓜的念头。
7 [% m. s9 M; N# G" [  果园旁边卧着一排平房,住的全是未婚的年轻教师。最靠近果园的那间屋子,则被留给学生干部看园子使用。水云随李伟、赵飞摸到瓜地边上时,这间屋子里还亮着灯。7 k2 V; f! t; n5 U5 x# S9 E
 水云提议:“要不咱们过去跟李艳说一声吧,免得她突然叫嚷起来,那可就坏菜了。”赵飞又笑他胆小,李伟则说不用怕,等她发现了咱们再打招呼也不迟,说着以鬼子进村的架势,大摇大摆闯入瓜地,挑中一个大家伙,一拳砸开,“咔嚓咔嚓”啃了起来,嘴里还嘟囔道:“偷来的就是比买来的好吃!”赵飞这时也已得手,对李伟说:“等咱们吃饱了,给李艳也摘两只送过去,有福同享嘛!”
5 Y; P) Z! G3 p6 U$ Q  水云未及动手,突然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直射到他脸上。李伟叫道:“李艳,别照了,是我们。”光柱转到了李伟脸上,水云揉揉被晃得生疼的眼,骇然发现,光柱那头的人并不是李艳,而是个男生。再仔细瞧瞧,水云心里一咯噔——惨啦,踩到狗屎了!——今晚看果园的人,竟然不是李艳,而是最大的冤家对头——“石头”。) E8 ~, r* }, M! n9 j5 N2 M; c
 李伟、赵飞也发现事情不对头,顾不得去想为何李艳变成了“石头”,三人连忙围上前去。李伟放下了平日的架子,央告道:“哥们儿,请高抬贵手,行不?咱立马走人。”
/ Z9 ]3 N1 \& X  赵飞说:“‘石头’,啊不不,石磊同学,咱们好歹一块儿念了五年小学,老同学你就放一马吧。”这小子似乎忘了,平日他总与“石头”作对,何尝对别人讲过半点老同学情谊?
2 s! ^5 t% h! H0 m  石磊没理他,转头问水云:“水云,你是班干部,竟然带头来偷瓜?这事你怎么说?”  P4 f' a( W0 ]  ]; K+ g* c5 \( f
 水云哭丧着脸,结结巴巴说道:“石……石磊,今……今晚的事,是我错了。你能不能包涵包涵?这事要是传出去,咱们班可就保不住文明班级的流动红旗了。”
$ u6 h! Z: z( H/ R9 t0 `0 _0 U& l  石磊嗤笑了一声,“流动红旗挂咱们班,你不脸红?”
, H5 q) o1 d! x$ G/ {  李伟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沉声道:“少他妈装,把老子惹急了,谁也别想有好下场!”
/ v0 k, C9 g  `& `; F  石磊冷冷道:“偷了东西你还理直气壮?镇长少爷,有啥威风你只管耍出来,怕你我就不叫石磊!”
1 X; Q& q% n, O9 m; |- N  李伟冲上去照石磊脸上就是一拳,嘴里不干不净骂道:“日你妈,给脸不要脸,捶死你狗日的!”% u+ m# C% `/ n: j% m
 水云急得大叫:“别打了,你们快住手!”可这会儿哪有人听他的。赵飞见李伟渐落下风,嘴里嚷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石磊,石磊挣脱开来时,已扎扎实实挨了李伟好几拳。石磊气急,先把李伟撇到一边,回身一巴掌抽在赵飞脸上,再要打时,屁股上却挨了李伟一脚。赵飞破口大骂:“我日你妈,老子好心劝架,你竟敢连老子也打?” 石磊回骂道:“打的就是你这小人,让你帮偏架!”老同学的脸皮既然已紧彻底撕破,赵飞也就老实不客气加入了战团,下手比李伟还要狠。……! D- q; a& r7 u) r" r
 半小时后,四人全被带到了学校保卫科。月辉与几位班干部闻讯赶来,听说几人先是偷瓜,后是斗殴,班干部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鉴于事情恶劣,保卫科的老师匆匆忙忙跑到镇上,将班主任郑鹏飞从小酒馆里请了回来。: f+ @" s9 x+ b8 I8 y4 s* K* r
 看见父亲带着满身酒气,铁青着脸走进门时,水云知道,今晚注定是躲不过一场大劫了。事情并不复杂,保卫科的人在路上已讲清了八九分,因此郑鹏飞进门后没问一句话,只将狠狠的目光从几名当事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儿子水云脸上。这一刻,全场没一人敢吭声,空气仿佛在郑鹏飞的眼光里凝固了,房间里安静得近乎死寂。然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到来前的片刻宁静,没人能预料在盛怒之下,性情暴躁的郑鹏飞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水云低垂着头,过度的恐惧令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1 a- \9 a8 E* w, e5 w  正如暴雨前的惊雷,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破了沉寂——“啪”的一声闷响之后,水云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道刺目的掌印,水云没落泪,但有一丝殷红,从他嘴角渗了出来,很快凝结为一颗圆润的珠子,在明亮的灯光微微闪着光。0 x9 e4 g- V+ z! ~$ ^
 “跪下,给老子跪下!”父亲狂暴的吼声在耳边炸响。水云脸上由惊恐变茫然,茫然中又透出几分难以置信:当着这么多人,他竟然这样打我?竟然要我跪下?!8 z+ M$ D! {. r
 在月辉和其他人眼中看来,此刻水云脸上却是一派平静,这平静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因而透出了几分诡异。然而已被酒精和愤怒所控制的郑鹏飞,却对儿子反常的神情浑然未察,儿子不哭不叫的样子,反而让他觉得那是一种挑衅——对自己为父亦为师的权威的挑衅!
5 V+ q. C3 Z. S7 ?  c  郑鹏飞一脚将水云踢倒在地,又冲上去补上几个耳光,还想再打时,月辉与保卫科的两个老师赶紧将他拖住了,一位老师劝道:“郑老师,打架的不是水云,你别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啊!再说学校有规定,不许打学生的。”郑鹏飞吼道:“少罗嗦,老子打的不是学生,是自己的儿子!”又冲水云恨恨骂道:“早警告过你,在我班上你没有任何特权,你却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成天拉帮结派作威作福,你以为老子是聋子瞎子?咹!”
% ~5 H: [( }! \5 V  水云缓缓抬起头来。人们发现,这孩子脸上已一片红肿,原本笼罩于眼中那层阴霾竟完全消失了,此刻,从那眼中射出的是闪闪的寒光,接触到它的人,明明白白感觉到了这孩子心中深深的怨恨。
( o( y% s( e; n3 T$ W9 n% O  李伟、赵飞和石磊此时都在后悔。前两人后悔不该拉水云去偷瓜,更不该跟石磊打架,以至闯下这场大祸。石磊后悔的是不该非要把事情捅出来,闹得不可收拾。水云悲哀怨愤的样子,令石磊不忍再看。
7 X- H; O. {  O3 B  月辉更加不忍心看水云,但他又不能不看。从郑老师进门的一刻起,月辉的目光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水云的脸,月辉以目光告诉水云:小云,别犟了,你就服个软吧,哥求你了!$ r2 H  ^6 i' o7 v2 t
 以往无论何时何事,月辉总能以自己的目光融化水云眼中的任性与乖张,让他软化驯服。然而这一次,月辉发现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充斥了太多陌生的东西,这些东西越积越深,越积越冷,月辉的目光不仅未能将其融化,反而被它牢牢冻结了。
, \( o' k, U( P- d: n$ X  这一次,郑鹏飞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儿子眼中的恨意。郑鹏飞是个一向推崇忠孝礼义传统的家长,儿子此刻的眼神,让他感觉不仅叛逆,而且简直不肖。因此,郑鹏飞心头被众人稍稍劝服的怒火,再次呼地冒了出来。好在保卫科的几位老师眼疾手快拖住了他,一起劝说:“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犯不着发这么大火,自己的儿子,打坏了你不心疼不后悔啊?”而月辉等人趁机将水云拖出了门外。, v: n; ~% h  b
 这天晚上,水云去了李伟家住。月辉将他们送到校门口,临别时劝慰水云:“小云,你别怕,郑老师喝多了酒,等他明天清醒过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8 l% _; n6 D% P: V  水云冷冷道:“我不怕,我谁也不怕了。刚才我就想当着他的面,从办公室窗口跳出去。可我怕二楼不够高,没摔死摔成个残废,那就划不来了……我真想看看,我要是死在他面前,他还会不会那么凶!”7 j$ M) a! B7 ?( }% G7 j$ a4 g
 李伟、月辉一齐惊呼:“小云你疯啦,你胡说啥子啊?”
" `& K, y0 D- B5 B8 j. I  水云第一次看到,李伟眼里竟流出了眼泪,水云凄然笑道:“你哭啥子嘛,我还没死呢。你放心,现在我不会去死了。我还没活够……”李伟紧紧搂住水云的肩膀,说不出一句话来。" ~0 l+ l) X4 Q/ J
 月辉对水云道:“今晚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小云,你也慢慢长大了,听哥的话,往后要学会懂事,别再胡闹了……”; i) p8 X2 k* R6 U$ x- i6 F" J
 水云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大班长,用不着你再来给我上课。是啊,你是乖孩子,石磊也是乖孩子,你们才是一路人,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最好离我们远点。”回头招呼李伟:“咱们走,别把人家带坏了!”
- S7 I8 z4 i3 x5 q  几天后,学校对“西瓜事件”有了处理结果:赵飞、李伟偷瓜连同打架,处以记过处分,水云因偷瓜未遂,石磊因参与打架,双双被口头警告。
- c# H5 a, P8 F/ s$ J  班上最大的一场风波,似乎到此完结了。但它所带来的余波却远未平息,从此事起,水云与李伟、赵飞一样恨透了“石头”,甚至连月辉也一块儿恨上了。9 f5 m1 l6 d; J4 p7 g( C2 b1 }2 ~. Q; h
 与别人相比,水云还多了对父亲的一层怨恨。事情过了很久,水云面面对父亲时总是沉默得象一块木头,在同学面前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只有与李伟、赵飞等三五朋友私下相处时,他才会露出点若有若无似是而非的笑意。
2 w9 }3 T# J! {% b  郑鹏飞也许永远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冲动而粗暴的举动,给儿子的自尊带来了多么沉重的打击。以前作为班主任老师的儿子,作为全年级成绩最优异的学生,水云在同学面前多多少少有一点优越与自豪。如今,一想到自己被迫当众下跪的狼狈和屈辱,水云总觉得脑后有阵阵阴风袭过,随风而来的还有别人幸灾乐祸的鄙夷和嗤笑声。9 L5 G: T4 W, r- F' a
 水云常常悲哀地想:也许在他们眼中,如今的郑水云已成了最可笑的笑柄,最可怜的可怜虫吧。这样的想法,让水云曾经高昂的头颅再也无法挺直起来。
; _' a/ a: t4 G6 x7 F% O+ I  经历了那个蒙羞受辱的夜晚之后,水云心头笼罩上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面对水云阴郁的眼神,即便是与他走得最亲近的李伟,也无法探知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4 A, e4 }$ T( R' N& j& g8 I+ X
     没有人知道,悬在水云头顶的阴云,已成为少年水云最深重的梦魇。事实上,在这一时期,水云的确时常梦见自己在荒原上狂奔,而不管他跑多远,始终无法摆脱头顶那片沉重如山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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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19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青涩少年/ B/ N# R/ V7 f/ M' K  c. v
(五)* [8 k9 H6 w$ K# }9 a3 ^
“西瓜事件”过后没几天,张二毛的一番话,解开了水云心中的一个疑团——为何事发当晚看守果园的人由李艳变成了“石头”?据张二毛说,原来那天傍晚李艳突然闹肚子,热心的“石头”知道了这件事,便自告奋勇去替她顶班看守果园,却不料惹出了这场祸事。张二毛还鬼鬼祟祟地告诉水云,其实假如只是偷西瓜给“石头”逮住了,事情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关键在于“石头”顶的是李艳的班,这一顶顶翻了李伟的醋坛子,他们不干起来才怪!
* Y+ q& G- f8 k9 d  J/ Z! P2 i   张二毛以他对男女之事一贯津津乐道的神气大惊小怪道:“小云你还不晓得吧,李伟和‘石头’都在追李艳,这事全班都传开啦!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李伟。”
* J3 h: f! `" R) v: z# a1 f   此后一个周日,镇上要举办一场全县中小学校文艺汇演。举办地点就是镇中学礼堂,因此全校大部分师生这个周末都没回家。
* V! @. V! h+ R$ x   周六傍晚,李伟、赵飞和刘涛来约水云出去玩,李伟还让水云晚上干脆就去自己家住。水云一来还跟父亲赌着气,二来独自呆家里也实在闷得慌,因此有心去李伟家住上一晚,可又怕给父亲发现了再惹麻烦。李伟宽慰他:“怕啥子嘛,咱们先上街看场电影,看完了你再回家看看,假如郑老师还没回家,那他准喝得找不着北了,你就正好跟我回家。”水云想想这倒是个办法,便同意了。
8 f* R. `% U* G( J   四人吃过饭看完电影已是夜里10点多钟,刘涛带赵飞回了家,李伟陪水云回到学校,水云蹑手蹑脚溜回家一打探,果真如李伟事先所料,父亲还没回家,估计仍挂在哪张酒桌上下不来。水云如蒙大赦,三步并两步跑下楼,随李伟一溜烟跑到他家去了。
  N3 I, e. r- B& T% I0 C+ f   李伟的父母已经睡下了。李伟与水云进门的声音,将李伟的母亲惊醒了。她打着呵欠走出卧室,问两人吃过饭没有。李伟让她只管去睡,说自己早就吃过了。母亲叮嘱李伟不许看电视,早点收拾好上床睡觉。( [6 [) N% E1 E8 w  U1 Z1 G
  也许因为父亲是李伟的班主任,并且算得上是小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水云自己又是学校赫赫有名的尖子生,因此李伟父母对他一向都很欢迎,常常邀他来家里玩,并让他好好帮助李伟。
8 l/ b% _. X) S& W+ @9 r- a' i" D   与往常一样,这天晚上水云睡在李伟的小卧室里,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二人扯了一会闲话,水云突然想起李艳的事,便问李伟。这小子也不避讳,证实了张二毛的说法。一提起“石头”,李伟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跟老子抢女朋友,龟儿子活腻了,老子早晚捶扁他!”
8 q( p7 p( ?; s( U   水云委屈道:“老子算是倒血霉了,你们争风吃醋,害老子挨这顿打。”! x# g2 G: {$ M5 I- |9 P1 P$ K2 W
  李伟一把抱住他,歉然道:“小云,是哥连累了你。那天晚上看你那样子,哥真希望挨打的人是我……你不知道,以前我还从没在别人面前流过眼泪水呢。日他娘的,偏偏给李月辉这龟儿子看到了……”正好好说着话,李伟突然叫嚷起来:“小云,你下面咋啦?”
8 U8 j. q. Y# q( O& g" ~   李伟搂抱得太紧,一说话热气直往水云脸上脖子上吹,不知不觉间,水云的身体竟然有了反应,李伟这龟儿子却偏偏还要叫嚷出来,水云大羞,骂道:“狗日的,你还说?快放开我!”李伟非但不放手,反而一下子将水云压到身下,嘿嘿笑道:“哈,你还会害羞?要我放手没问题,乖乖躺着,让哥亲一口就放了你。”水云挣扎了半天,到底给这小子结结实实啃了一口。两人嬉闹了一会,各自转过身,背抵着背睡了。
/ V7 a" Q2 L8 l' T   李伟很快便睡得死沉,水云却心乱如麻,辗转反侧无法入眠。5 r. [7 l7 d3 ~* X
  这些日子以来,极度的憋闷与委屈,令水云终日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过去为了月辉与“石头”的亲近,水云心中曾经怨过恨过伤心过。每当那两个人并肩出现在水云眼前,只有水云知道,自己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强压住心中火烧火燎的痛苦。然而经历了最近这场风波之后,再见到月辉与“石头”走在一起,水云似乎连怨恨的力气都消失了。曾经在心头熊熊燃烧的伤心与痛苦,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凉。
* m* e) C8 M8 \   方才李伟过于亲昵的举动,却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水云发现,自己沉寂多日的心,在那一刻突然起了波动。尽管平日与李伟也嬉闹着抱过亲过,可是一样的举动,今晚却让水云感到一种异样的滋味。当李伟压在自己身上时,水云紧张而又兴奋,仿佛恐惧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水云难以理解,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奇怪而又复杂的感受。当李伟温热的嘴唇贴上自己面颊时,水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通体透明的水泡,在一片汹涌的急流中身不由己地晃晃悠悠漂浮了起来。' ]6 X/ A* {, y9 @: L" k4 ?! ]( W
  这天夜里,水云做了个梦。水云梦见自己赤裸着身子,躺在“回龙湾”的河滩上,而月辉竟然同样赤裸着身子,与自己紧紧搂抱在一起。梦醒时,水云发现自己私处湿了一片,黑暗中,水云嗅到一丝陌生的甜腥气息,在空气中飘荡。
% m. v% q7 v% ]: c: _7 p   这样的情形水云还是头一回碰到,他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他隐隐觉得,这一夜过后,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迷茫中,水云想得更多的不是自己湿漉漉的身体,而是疑惑月辉以那样一种姿态闯如自己梦中,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奇怪的一梦,将水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日渐淡忘的种种旧事,又纷纷扰扰从记忆深处牵扯出来。而一颗麻木多日的心,再次隐隐感到了疼痛。
1 n7 K4 m7 j  b   清晨起床时,李伟瞪着水云仍未干透的裤头惊怪道:“小云,你跑马了啊!告诉哥,你梦到了谁?嘿嘿,你们干啥子了?从实招来!”水云羞红了脸,尽管他不懂啥叫“跑马”,但他知道那一定与自己的奇怪的梦以及湿漉漉的身体有关。
; M" F9 K" O/ k0 B2 @0 O! T; ^% e   李伟不满道:“这有啥子嘛,跟哥还保密?”- I$ z; {! {* o
  水云以退为进,“你说没啥子,那你咋不告诉我,你跑马都跟谁干了啥子?”: e3 p: ?- `8 `2 I( z7 j
  李伟笑道:“你小子又没问嘛!”接着便眉飞色舞讲了一通他“跑马”经历,水云听着这小子在梦中的那些“流氓”举动,禁不住心惊肉跳面红耳赤。轮到李伟要水云讲时,水云耍起了赖皮,说自己啥也没梦到,只是糊里糊涂就“跑马”了。李伟哪里肯信,说他哄鬼呢。水云说信不信由你,然后便任由李伟软磨硬泡,直到动手动脚,他只是咬紧牙关不开口。2 A" P, G  W; ~. V  _* x% \4 ^
  水云不肯讲自己的梦,不完全是怕羞。听李伟说起,出现在他梦中的人都是些女子,有的甚至就是班上的女生,而出现在水云梦里的人却是月辉。直觉告诉水云,这事不大妙,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李伟,也不能对他吐露一个字。3 S& c& j- C- u& N! u
  “小伟,快起来吃饭了。”李伟的母亲来敲门了。李伟一边叫着“来了来了”,一边从衣柜里翻出条裤头,扔给水云让他换上。水云要他先出去,李伟嘿嘿坏笑道:“我日,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哥哥看两眼啊?”并且补充道:“你跟哥哥睡了睡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装啥处女嘛?”水云气得要撕他的臭嘴,李伟却早已坏笑着躲开了。水云骂了声“流氓”,缩在被窝里换好裤头,爬起来说:“快走吧,别让叔叔阿姨等。”
( x% ^2 u0 e2 x' o9 D# `  吃早饭时,李镇长问水云:“这次全县中小学文艺汇演,你们班有没有节目?”水云回答说有两个,李镇长让他说说都有啥节目,水云说有一个女生独唱,李伟抢过话头,说还有一个节目就是水云的呢。李镇长好奇道:“哦,小云你表演啥?”水云说是箫独奏,曲目是《潇湘水云》。镇长叹道:“厉害厉害,你竟能吹这样的曲子?还是你爸教子有方,嗯,教子有方啊!”说着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李伟冲水云做个鬼脸,不敢再吱声了。好在镇长大人要赶时间去镇中学检查演出筹备情况,这会儿也就顾不上借题发挥教训儿子了。
/ }" W5 K( A6 {# l   每年秋天,本县都要搞一场重点中小学间的文艺汇演,这已成为一个传统。今年承办演出的任务轮到本镇,到时候县上的头头闹脑脑大都会来出席这场全县重要的文化活动,李镇长自然不敢不敢怠慢。考虑到本地最能拿得出手招待客人的农产品是杨梅,而杨梅成熟季节是在初夏而非金秋,因此李镇长跟县里相关部门几经交涉,决定将汇演改在初夏举行,并且提出在举办文艺汇演的同时,在小镇上搞一次为期三天的杨梅节。
, ^& {, B& @8 f   改演出日期和举办杨梅节,在本县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自然会有不少人不理解。李镇长在镇政府开会时解释说,这叫“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沿海经济发达的地方都这么干的。
% v7 ?7 ~( ?7 G2 o   李镇长有个弟弟在深圳工作。李镇长每到那边跑一趟,总会带回些新奇的点子折腾一番。尽管镇长大人认为自己是一心为公为民,旁人却不见得都买他的帐。这不,会一开完,一位副镇长就私下嘀咕:“说得比唱得好听,干好了他露脸,干砸了老百姓倒霉!”有人附和说:“这两面光鲜的事,也就他才想得出来,这回在县上的头头面前露足了脸,升官发财还不指日可待?”这话显得不无醋意,有人就解嘲道:“咱们这座小破庙,留不住这尊大菩萨。咱没脑子没路子,肚子总有吧,别冒酸水啦,走,去整几盅。”于是几人便一同去整几盅。% u1 {. J* |8 X, H& ?' Z
  文艺汇演今晚就要举行,而杨梅节将在明早开幕。大事小事摞成堆,身边的人又见得卖力,直把个李镇长忙得够呛。镇中学校长一早派人来向他报告,说晚会现场已紧准备得差不多了,请镇长大人移驾过去检查检查。
  }0 y! `& D; `  d   吃过早饭,李镇长叫上水云一道去学校,想想又对儿子说:“今天你就别没事到处乱跑了,也去学校帮帮忙。, z0 H* J0 U% t7 e  @0 F2 l
  水云不等李伟答话,抢着答道:“叔叔您放心,有我们班‘同学’的演出,李伟会争着抢着去的。”
: |9 v; ^) I0 [3 l' p" C8 C/ [   李镇长直摇头:“他还会有集体观念?那太阳也从西边出来了。”9 f8 @& g6 l4 ^7 e, Z
  李伟急得冲水云直瞪眼,生怕这小子抖出自己的底细。水云则乐得哈哈大笑。. V3 d7 |# R5 U
  清晨的阳光散漫地洒在青石板小街上,水云与李伟一路蹦蹦跳跳,将阳光踩得“叮咚”作响。两个孩子欢快而又亲密的样子,让李镇长恍惚觉得,自己业已远去的年少时光,仿佛被他们轻快的步子带了回来,不由感慨道:“小云,你不知道,上中学那会儿,我和你老爸关系很不错的,就象你们今天这样子。”
' Q6 Y7 A; x4 f+ y% W   水云笑道:“我知道啊,叔叔你都说过好几回了。”9 r$ k# o0 m9 \; O2 A' T! D& {; d) W
  李镇长呵呵笑道:“笑叔叔罗嗦?”
- c6 e5 s# D! P) U2 U   水云连忙辩解:“没有没有,小云不敢。”
, f) v2 b- ~# z7 ?2 m+ O  v2 i9 q   李伟却老实不客气道:“爸,你就是罗嗦嘛!”! C8 ?0 Z- P- `3 j8 m  q- c3 v
  李镇长瞪了儿子一眼,“没大没小,你龟儿子欠揍!”
& S( c( Z7 g/ i$ G' K( z  s; B% `/ U   李伟知道父亲此时不会真的生气,冲水云吐吐舌头,两人相视一笑,都感觉今天的阳光真是不错,把人的心也照得亮堂堂的。5 K2 w0 `3 _/ i# |& [
  水云曾听李镇长说过几次,在以前的公社中学也就是如今的镇中学念书时,他们夫妇与水云的父亲是同班同学,并且还是很不错的朋友。水云起初对这话有些半信半疑,因为父亲那帮老同学三天两头便会来拉父亲喝酒,水云却从未见李镇长来过。
2 o1 R; i& F+ J( x" M1 Y. y4 E   有一次水云忍不住问父亲:“李伟他爸说你们是同班同学,还是好朋友,真的吗?”
& A, |' S: \" M3 F! l9 S   父亲淡淡地说怎么不真,却又训导水云:“做人得有骨气,就算是老同学,可人家如今当官坐府,咱要赶着去巴结讨好,那叫失格。懂不懂?”
( {- C) t+ g7 v) r2 ~   水云点头说懂了,父亲又训道:“懂了还成天跟李伟鬼混?论学习论品行,班上谁不比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强?我警告你,再跟他鬼混,老子饶不了你!”平白无故被凶了一顿,水云以后不敢在父亲面前再提起李镇长父子了。
4 U5 n4 B" b8 z2 x   水云承认做人要有骨气,但他隐隐觉得,父亲与李镇长如此疏远,恐怕不是“骨气”二字能解释得清楚的。不管怎么说,上一辈人的亲疏,水云管不了也懒得管。他只是觉得,自己已不是孩子了,更不是瞎子聋子,谁好谁歹,自己难道就看不到?
* ^  S0 \) N8 f; g* t! k. V' J   父亲将李伟贬得一无是处,水云却认为李伟性格爽朗,谈吐风趣,待朋友义气,是个值得一交的好哥们。而父亲所列举的班上那些学习好思想进步的人,除了月辉,水云没几个看得上眼。因为若要论学习,无人比得上水云自己。而论品行,不少人小小年纪便一肚子阴谋诡计,这从选班干部或是评先进的时候,那帮人勾心斗角的嘴脸便可见一斑。如此一来,郑鹏飞越是弹压得厉害,水云便与李伟交往得越密切,就算为此挨打挨骂,他也从不曾有过后悔。
9 g; w, I( K/ H! e( o6 I0 J   李镇长去了校长办公室,李伟和水云准备去教室看看,路上碰到李艳,说教室里早就没人了,同学都去礼堂了。李艳还告诉水云,说郑老师刚才到处找他,让他马上回家。一听这消息,水云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要是给父亲知道自己留宿李伟家,肯定又要大事不好了。
4 e) s# A7 }' @7 o" A+ S   李艳嘻嘻笑道:“瞧把你吓得,你爸要你快回家,听说是你姑姑来了。”这下水云放下心来,连“再见”都顾不上说,扔下李伟、李艳,转身就往家里跑。3 m  C/ d9 k0 t0 f1 G
  水云已有好几个月未见到姑姑,还没进门,他便扯着脖子大叫起来:“姑姑,小云回来啦!”姑姑正在给水云父子拆洗衣被,地上堆了乱糟糟一大团脏衣服脏被单。见水云跑得满头大汗,姑姑嗔道:“这么大了,还跟个疯小子似的。”水云嘿嘿傻笑。
% l5 K  V0 Q4 N9 L+ ]8 t   姑姑这回是带着小表妹小晴一起来的,准备前往遥远的东北,看望还在那边当兵的姑父。小晴正牙牙学语,听母亲说水云疯小子,高兴得“咯咯”直乐,“疯小子,疯小子”念叨个不停。水云瞪她一眼,小表妹嘴一扁就要哭,姑姑在水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哄女儿道:“幺妹乖,哥哥不乖,妈妈替你打他了,乖乖不哭,啊。”水云抗议道:“我哪里不乖啦?姑姑你偏心!”姑姑笑道:“真是越大越不懂事,这你还要跟她争啊?”
: v* ~1 H5 `) X9 |+ y0 u   水云撅着嘴,打开父亲的书柜,从角落里翻出一个长长的纸盒。姑姑问:“那是啥?”水云回答说是箫。姑姑便问:“是你爷爷留下的吧?这箫叫龙凤箫,原来是一对的,后来给你爸弄丢了一支。你把它翻出来干啥子?弄丢了小心你老子捶你!”
" d2 c" G& y( j* u! Z   水云告诉了姑姑演出的事,说自己得去礼堂彩排,让姑姑带上小晴一块去看看。姑姑让水云自个去,说这一大堆衣裳、被子得抓紧洗出来,要不我明早一走,你们两父子不晓得又要让它堆多久。水云不依,扭着姑姑非要让她去看自己彩排。姑姑还在犹豫,小晴已一把抱住水云的腿,叫嚷道:“我要去,我要去,哥哥你抱我。”水云一把抱起小表妹,让她骑在自己肩膀上,小丫头乐得直叫:“哦,骑马马喽。”水云对姑姑说:“你不去,我可带她去了。”姑姑知道他带不好孩子,只得随他同去了。, e4 H: G6 B  s& K2 ]
  由于只是彩排,礼堂里的人还不太多,但台上的歌舞、台下的的掌声、喝彩声,还是将这间破旧的大屋子闹腾得热火朝天。水云刚进礼堂,迎面便碰上李艳,李艳拖着他就走,抱怨道:“我说少爷,回趟家也用不了这么久吧?快去后台,下一个就该你登台啦。”7 _2 n* M9 b  S1 y1 P
  水云哭笑不得:“别人抢亲也没你急,是不是想让我扛着个小丫头就往台上跑?”
8 v- n1 d! p$ K2 y- p   李艳啐道:“你还有心思胡扯,左等右等你不来,‘孙猴子’都快把我骂死了。”
+ F; }/ j" m) ~; L1 w" Y! u. Z   “孙猴子”是镇中学的音乐老师,因为瘦得象猴,被学生们背地里给安了个如此难听的绰号。中学只求升学率,音乐课和音乐老师都基本上属于聋子的耳朵——摆设。一年到头,“孙猴子”蹦得最欢的几天,便是碰上学校搞晚会搞演出的时候。
" @7 x5 H4 D3 u  \2 D   听李艳说挨了“孙猴子”的骂,水云笑道:“他骂你,你不会念他紧箍咒啊?”
8 u5 P+ H7 r+ C/ S1 I: m   姑姑将小晴从水云肩上抱下来,笑道:“小云你就别皮了,快去后台吧。”3 p7 g! z/ ?& R! E: _- l8 @$ {
  “孙猴子”与水云的父亲也是中学同学,二人交情甚厚。照他们的话来说,上学时是好朋友,喝酒时是好战友。水云吹笛吹箫虽是由父亲启蒙,但正经学《潇湘水云》这样能登大雅之堂的曲子,却是“孙猴子”一手调教的。“孙猴子”告诉水云,《潇湘水云》本是古琴曲,以箫来演奏,少了一分苍劲,但多了几分悠远。水云登台时,“孙猴子”在他屁股后面喊:“记住,控制气息,要悠远!”9 N: _0 Q6 I, @8 I4 Q" q
  水云走到舞台中央,对着台下鞠了个躬,正要屏气凝神,一抬眼,望见了坐在观众席第三排中央的姑姑和小晴,小晴挥舞着小手叫嚷:“哥哥,哥哥。”水云面露微笑,冲小晴挥了挥手,但手还未放下来,笑意却在他嘴角凝住了。水云发现,在姑姑身边坐着月辉和“石头”,月辉正跟姑姑说着话,不时又回头与“石头”交头接耳,两人满面笑容,看起来非常愉快。台下几人亲密融洽的笑脸,让水云原本既紧张又兴奋的一颗心,一下子掉进了一盆冰水。7 B# G! v6 i2 m
  “小辉啊,小云跟你最亲了。往后姑姑不在家,你替我多看着他点,好不好?他爹脾气不好,你要让小云别淘气,免得挨打……”
$ \% D& c& `, j0 ~# [( a& O   “姑姑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云的。”4 }/ P' ^6 Z/ L8 Y' ?
  几年前姑姑与月辉的对话,遥远得仿佛不象发生在今生,可分明又还在水云耳畔回响。9 W  X$ ?, h! B# h' l/ p0 a
  箫音从水云嘴边流淌开来,水云全然忘却了孙老师“要悠远”的提醒,水云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吐错气按错孔吹错调。迷茫的箫音在水云眼前洒出了漫天风雨,风雨中蜿蜒着崎岖的小路,小路上飘摇着幼年水云悲伤的啼哭,哭声中姑姑火红的嫁衣正在远去……仅余的温暖,来自月辉单薄的后背,趴在这摇荡的后背上,水云感觉到雨水的冰冷,正将两人紧密相连的一点余温吞没。8 p& I! U/ N% G# n
  最后一个忧伤的音符从空中飘远,礼堂里先是沉寂,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水云面无表情,甚至没向台下鞠躬,便僵直地转身走向后台。# f6 t' i& b7 T/ L" g
  “孙猴子”拖着水云,疑惑道:“小云,你今天怎么了?以前你从没吹成这个样子。”+ l8 F! q$ [  p. d" L: N
  水云摇摇头,歉然道:“很抱歉,孙老师,是不是糟透了?”) s5 b# {/ \) }
  “孙猴子”说:“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感觉你吹出来的曲子,与原曲已经全然不同,填进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听起来似乎……很伤感!
9 n) ~) B: y2 ^. A  L   水云回到观众席,小表妹马上来争抢他手中的箫,并鼓起腮帮子“扑扑”乱吹一气,无奈小脸胀得通红,那根竹管子却怎么也不肯乖乖地陪她唱歌。姑姑、月辉和“石头”看得直乐,水云微微笑了笑,在姑姑身边坐下来。姑姑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小云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水云摇头说没事,没再吭声。
, K+ J7 |- M+ a- y( z, x   月辉与“石头”直夸水云刚才吹得棒极了,水云笑了笑,没接他们的话。那两人讨了个没趣,也沉默下来。这时姑姑向月辉问起他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叽叽咕咕聊了一大通,场面才没有过于尴尬。/ Z& i1 M/ Q$ G5 x. S, V# t
  彩排接近尾声时,李伟、赵飞不知从哪道地缝里冒了出来,两人赶跑了坐在水云身边的两个学生,大模大样地坐下来。水云将他们介绍给姑姑,姑姑面带微笑,与两人打过招呼,又回头与月辉拉起了家常。水云发现,姑姑打量李伟时,似乎多看了一眼。7 j' u! U- \. P6 @4 C; P& {% ]4 l
  最后一个节目是李艳的独唱。李艳的歌声也的确够得上压轴的水准。姑姑点头道:“这妹子人长得好看,没想到歌也唱得这么好。”. K0 c; I. |: c0 E3 ?, K- x* V
  月辉便告诉姑姑,说李艳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在学校很有名的。5 j1 G" Z% k5 b5 a; i
  姑姑打趣水云:“小云,把这妹子娶回家做媳妇,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7 C) Q+ y' a/ [$ q
  左边坐着“石头”,右边坐着李伟,姑姑的话让水云窘得满脸通红,李伟这小子却在一旁哈哈笑道:“阿姨,你说得对啊,赶紧找个人给水云做媒吧。我们石磊同学跟李艳关系顶好了,阿姨你帮水云求求他,一准能成。哈哈……”
1 x! H  P% j% F2 W# y7 t   “石头”哼了一声,当着水云姑姑的面不便发作,一张脸气得铁青。
0 H% i4 ]3 L2 Z+ O: s5 ~2 [   彩排结束了,礼堂里的人渐渐散去。姑姑抱起小晴,正准备与水云回家时,李镇长过来了,他是来叫李伟一起回家的。李镇长拍了拍水云的肩膀,说:“好小子,吹得真不赖!走,跟叔叔一块回家吃饭吧。”水云正待客气两句,突然发现李镇长以一种怪异的表情,直直地望着姑姑。水云连忙道:“李叔叔,忘了给您介绍,这是我姑姑。”李镇长点点头,说:“哦,好,很好。那你好好陪你姑姑,我们先走了。”说完带着儿子匆匆离开了。水云心中疑惑:李叔叔今天似乎有点失礼,自己替他介绍了姑姑,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水云一回头,发现姑姑不知何时变得满脸苍白,两眼直直地望着李家父子离去的方向,目光空洞而又茫然,仿佛一些重要的东西,被人生生抽走了。
7 u; }; c: P0 r9 O! n   水云顿时醒悟过来:多年前母亲说得没错,姑姑上学时果然喜欢过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就是李伟的父亲。水云同时想到,作为当时的同学,父亲想必也是相当清楚这些事情的,怪不得,他对李镇长这位昔日同窗如此冷淡!; c4 [0 z4 m% j4 N! L: J
  晚上文艺汇演正式举行时,姑姑说自己累了,让水云独自前去参加。这次水云没再纠缠她,一个人去了。& F! O$ Q- |& w9 p8 x0 G' A; m
  与历次文艺汇演一样,这一晚的演出也是歌舞唱主角。水云以器乐独奏最终捧得一个二等奖,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要知道,作为远近闻名的“歌星”李艳,也才仅仅得了个三等奖。县文化馆姓杨的馆长上台给大家颁奖时,特意握着水云的手,说:“你的感情投入很不错,演奏水平超过我的想象,不错,不错!”来自县上“大人物”的一番话,令水云在众多获奖选手中,成了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C! O1 x- H3 C5 }* l/ g8 \! }0 \
  水云美滋滋地捧着奖状、奖品回到家时,姑姑和小表妹已经睡下了。父亲还没回家,估计是去陪县上领导喝酒去了。房间里十分静谧,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斜斜地坠落下来,在床前地板上铺出一片亮白。水云和衣躺在床上,心中那点为舞台华灯与台下欢呼声所激起的兴奋,渐渐被眼前这冷冷清清的雪白映得发冷。
9 e  ?0 E3 o4 Z7 \2 ^   这次重逢故人,姑姑的心中,是否也如这月色一般冷清呢?
, n% h- p9 x3 d; [   次日清晨,姑姑带着小表妹坐船去了远方。到码头送别姑姑时,水云没有向过去一样撒娇,也没有流泪。倒是小表妹揪住水云的衣服不放,哭叫着要让水云哥哥也一起去坐船船。
8 L( u' e2 w6 v% C% p- R% l 客船在清晨薄雾中隐去了身影,水云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将演出获奖的消息告诉姑姑。“这消息也许会让姑姑高兴一点呢。”水云不无懊恼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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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K* R( j" j: U- ^- \进入初二年级,功课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尽管离毕业还有一年多时间,但中考的压力,已经隐约向学生们袭来。班上除了李伟、赵飞等少数几个不把升学当回事的家伙,其他人都渐渐将闲散的心情收拾起来,开始用心去对付那些背不完的课文和做不完的习题。. R; [9 w0 Z- s: R

8 N* ~8 A, |& v) u  水云与月辉依旧那么远远地疏离着。紧张的功课犹如泻地的水银,塞满了生活的每一道缝隙。水云一度纷乱的心,因为学习的繁重,反而逐渐沉静下来。
* i2 V& w3 B) L6 G   别人都在忙学习,李伟、赵飞也没闲着,前者与李艳,后者与隔壁班的一位女生,在这一时期打得格外火热。如此一来,他们来邀约水云吃喝玩乐的次数自然少了很多。
  G# @' T6 R6 I. i   上学、放学,背单词、背课文、啃习题,课余时与张二毛到赤水河畔或是校园外小溪边的竹林里散散步,几乎就是水云生活的全部内容。日子单调而又忙碌,平淡得象一杯白开水,没有更多令人惊喜的滋味。  z2 r# A6 n- @/ b$ ^& a4 X7 P
  然而生活毕竟不是白开水,在你渐渐习惯它平淡的味道时,难以预料的滋味往往会不期而至,有时是苦,有时是甜。这一次,水云尝到的是什么滋味,自己也实在说不清。6 `1 u( p, r1 f$ P; U1 a" W
  这学期半期考试之后不久,郑鹏飞突然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准备到外省一所中学应聘。那是一所遥远的矿山子弟中学,郑鹏飞在报纸上看到,那所学校正在招聘教师。郑鹏飞的考虑是,一来那里能把全家人的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二来到了那边,即便今后水云和妹妹梦青考不上大学,也可以在矿上找到一份工作。电话联系过几次之后,对方让郑鹏飞前去面谈。于是他决定,让妻子和儿子随同自己同往,待那边安置好了,再回来接老母亲和女儿过去。0 K' v5 R* C6 c
  作为镇中学一大才子的郑鹏飞要走,此事在全校引起了轰动。郑老师上最后一节语文课时,班上有的女生哭出了声。水云回过头,望着几排之隔的月辉,心里酸甜苦辣搅成了一团。
9 T, J" i; n3 r5 d8 c* k' W   自从听到即将离开的消息,水云一度平静沉郁的心便“哄”地又一次乱了。分别的时刻步步逼来,强烈的依恋在心中波涛翻滚,一浪高过一浪。水云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骗自己!——那些针对月辉的冷漠与敌对的举动,原来竟只是为保护自己而编织的套子。在这套子中龟缩得太久,自己竟然真的误以为,只要将自己的心变得坚硬一些,便能彻底抹去灵魂深处那些温情的记忆。即将到来的离别却象一柄锋利的刀子,将水云赖以藏身的套子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将手伸入口子之中,水云触摸到了自己心中依旧滚热的感情,以及离别前深沉的悲伤。
6 k4 t3 K( u; L( p   郑老师在讲台上说着告别的话,劝戒他的学生今后要继续好好念书,别辜负爹娘,更别辜负了自己,莫等到白了少年头才空悲切!; |* [; r9 d; o- \) f
  在月辉身边,不少同学在唏嘘叹息。这一刻,月辉已分辨不清自己心中是惆怅还是伤感。突然间,他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转头,恰好迎上了水云湿漉漉的目光。
" [( n4 n# R$ k* H5 t   离家前一天恰好是周末,父母和奶奶忙碌着收拾东西时,水云围着大人转悠了一阵子,没帮上啥忙,倒添了不少乱子,一会把捆行李的绳子缠成了死结,一会儿又踢翻了地上的热水瓶。父亲把他赶开:“去去,少来添乱!”, l8 v9 u# t# U  x/ F4 O
  水云走出家门,漫步在村子里,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破败贫寒的小山村里生活了十多年,竟从未感觉到它的动人之处。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将村子映照得美丽而又安详。牧归的老水牛甩着尾巴,舔着舌头从水云身边不紧不慢踱过去了;一只蓬松的母鸡带着群唧唧喳喳的小绒球,正返回它们的窝;几只狗狗在不远处追逐嬉戏,“汪汪”叫嚷着冲入了一片竹林子……眼前的一切,让水云小小的心中升起了丝丝缕缕的忧伤,与家家户户屋顶冒出的炊烟一起,在傍晚的天光中摇曳。
) W' W/ F: p4 z: D" ?) v# f   不知不觉中,水云发现自己已来到了月辉家门口。稍稍迟疑之后,他冲着屋内喊道:“月辉,月辉。”月辉从屋里出来,握着水云的手,说:“明天就要走了吧?我正想去你家,跟老师、师娘道别呢。”水云想:在你心里,就只有老师、师娘?水云忍住不快,恹恹地问道:“有没有空?能不能陪我到河边走走?”月辉回头冲屋里喊道:“娘,我跟水云出去了。”也没等他娘答应,拉着水云就往河边走。4 J$ Y) j* m8 \* F& a
  两人来到熟悉的河湾里,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月辉问:“小云,以后还回来吗?”
) e6 C- ~, g- U% e   “可能吧,不过哪个说得准呢?”" b# x, _+ E" Z- `
  “那地方好远呢,以后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h7 t% d- ?1 t* L! D
  “月辉哥,别说了。”水云的眼圈红了。- r7 K) e2 z4 M! }+ L: @8 j
  “好,我不说了。小云……你到现在还恨我吗?”1 D6 V$ U. I' h  r: C; d( _5 o
  “我啥时候恨过你?”. I: ], {& K% }4 X, T
 “撒谎,不恨我你咋一直死活不理我?”; z( L8 N+ }+ t
  ……3 {8 I; K4 c3 K" ^
  冬日的河风迎面刮来,水云冻得直哆嗦。月辉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说:“太冷了,回去吧。”" Y) P/ U5 i( O
  水云摇摇头:“没事,再陪我呆一会吧……月辉哥,今后……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 _$ R1 H9 j6 K4 I& @   暗淡的夜色里,月辉听到水云的声音有些哽咽,见到水云的眼里有泪光闪动。, N% }7 H. u2 C' z9 Z1 E1 `) K) G
  月辉叹息道:“小云,都怪我,我比你大,本该让着你的,可我还跟你斗气……如今晓得你不恨我,哥就放心了。可你……却要走了……”月辉也说不下去了。1 d" d! _9 h( ^+ `! I; u$ }( ^
  第二天一早,水云跟着父母,去了遥远的异乡。月辉没去送他。/ F' g/ Z- D1 O7 W
  水云压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回到故乡。5 t; ]+ U/ i) J1 \1 F; x
  郑鹏飞满怀憧憬,带着妻儿前往那座位于高原上的陌生小城时,脚还没踏上异乡的土地,心已凉了一半。车子越往前开,山势越发险恶,这里的山与家乡大不相同。家乡的山也高也险,却终年绿树浓荫,一眼山泉、一道飞瀑、一弯小溪,处处透着灵气,而这里的山全裸着光秃秃的岩石,偶尔从石头上冒出几丛茅草、一两棵小树,也全象是营养不良的孩子,在寒风中瑟缩着瘦弱的身子。及至下了火车,郑鹏飞又发现这里的风比故乡凛冽,空气比故乡寒冷,而那扑面而来的方言,简直不知所云。( M+ j9 I& L8 I8 E
  在车站问讯处一打听,才知道要去的矿山,离眼下落脚的小县城竟有30里之遥。于是一家子不得不再次挤上肮脏的长途汽车,一路叮叮咣咣颠簸下来,郑鹏飞心中仅存的一点梦想也给颠没了。: m) H9 D& s8 v  p7 S$ c! ]% z/ I
  水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乘火车,一开始还有点儿兴奋劲,但几天折腾下来,现在已经打不起半点精神,头扎在妈妈怀里,总想打瞌睡,却又怎么也睡不着。' g$ G) j5 q, p2 f
  终于到了矿山,一下车,满眼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萧索破旧的厂房,涌入耳中的是轰隆隆的机器声。眼前一座座冰冷的钢铁怪物,让水云感到既吃惊又好奇,但父母的心却已经凉透了。& n: n' \+ B. e
  尽管厂方对郑鹏飞的条件很满意,一再挽留,但与妻子商量过后,夫妇二人迅速拿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回家。/ @! k, H1 {0 ?+ v
  想到很快又可以见到奶奶,见到妹妹,尤其是可以见到月辉哥了,连日没精打采的水云顿时兴奋了起来,走起路来都止不住要象小狗一样蹦蹦跳跳。而这一次,父亲没有呵斥他。
/ C1 c7 {9 e4 ?& F: w' }) o  m: P   当天夜里,异乡的风在窗外呜呜狂吼,水云小小的心却如一片轻柔的洁白羽毛,被和暖的春风托起,向着遥远的温暖故乡飘飘荡荡飞去。, ~2 b7 w/ b7 N' d/ ?
  再次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又可以扑在老奶奶怀里撒娇,可以口沫横飞,骄傲地对妹妹梦青和村里一帮小孩子讲长长的火车、高高的铁塔、还有沿途所见的大城市长得是啥样子。故乡的一切,令水云快乐得直想欢呼“万岁”。由于还不到周末,月辉没在家,这该算是唯一的小小遗憾了。
: ~8 m0 Z. E1 T   晚饭过后,一大群邻居来到水云家,围着堂屋中央的一堆火,抽着旱烟喝着茶水,悠闲地听郑老师摆“龙门阵”,摆的自然是此次远行的见闻与感受。3 Y- Z5 h( _) `5 t
  水云突然对父母说:“我想明天回学校。”
/ c( B, s- y! r& m$ G/ O" O   父亲颇感意外,说:“刚回到家,你慌啥子?”# z' V: m- _- u2 }7 Y2 y) G, F! |% K
  水云不敢说想见月辉,撒谎道:“我怕耽搁太久,功课跟不上同学了。”1 }$ N! }& f/ l; C' U
  父亲满意地点头道:“难得你还能这样想。我还怕你一身懒皮子跑松了,再也收不紧呢。”
5 p+ @$ ?! W/ G; ~- c* [# r  f   一位邻家女人便叫道:“哎哟,郑老师真会说笑,打上小学起,小云哪回考试不是拿头名?我家小三要有这样一身懒皮子倒好喽。”说得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那位无辜的小三灰溜溜躲出了人堆儿。
' G* k3 v6 C: c5 k0 H   再见月辉的第一眼,水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欣喜若狂。当时是在宿舍里,月辉坐在“石头”的床上,当着“石头”和其他几个同学的面,水云喊了声“月辉哥”,便一头扑过去,把月辉都扑倒了。两人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惊喜。& J  i4 I! j- z; C8 K
  月辉双手僵硬着不知如何处置,最后拍了拍水云的后背,说:“还这么顽皮,快让我起来。”
" T/ m& w6 U  b) v0 _0 K8 t6 d; \; C   水云爬起来后,发现四周的同学一个个目瞪口呆望着自己,他微微红了脸,笑道:“看啥子看?没见过兄弟见面啊?”
$ O+ ^+ L8 Y# `% N7 r   别人嗤笑道:“你们算哪门子兄弟?”
4 r: Y) Q. L" P! |0 l( `   水云亲热地搂住月辉的肩膀,说:“我们当然是兄弟,一块儿光屁股玩大的,上小学时,月辉还常常背我去学堂呢。”
) w% E: r/ {9 R5 ^9 ~4 H   月辉笑着没吭声,众人还是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也难怪他们,不久前还如同隔世仇人一般的两个家伙,如今却亲热得了不得,你让别人一下子如何能够接受?4 J! W0 T5 n+ E
  水云与月辉和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伟耳中。李伟牢骚满腹道:“喂,你小子咋搞的嘛,跑出去一趟就把脑子跑坏了?刚一回来就投进敌人的怀抱。”
3 k9 S7 I% L/ }/ c9 T7 H. z9 }0 Z   水云一把揪住他耳朵:“你这龟儿子,再不说人话,看我不把你耳朵揪下来。”# z* @% v7 R5 o$ S# }
  李伟挣脱开来,揉着自己耳朵,愁眉苦脸道:“完了完了,这小子真叛变了,居然对兄弟们下毒手!”
. d4 I+ ~- l: O; M" C0 u   张二毛呵呵笑说:“活该!我早就说过,水云跟月辉闹得再凶,早晚还得穿一条裤子,你们还骂我胡说八道呢。”2 U- o; K7 ~) z, ~
  水云瞪了他一眼:“你不汪汪乱叫,别人也晓得你长了张狗嘴!啥叫穿一条裤子?你跟李小花那才叫穿一条裤子。”2 f" G! D2 i, Z
  张二毛吓得直摇手:“别瞎说别瞎说,老子怕了你了。李小花那胖劲儿,也就跟你这猴精才穿得下一条裤子。”' ~" z- H5 b; Y
  赵飞、李伟都听过张二毛和李小花的典故,见水云与二毛斗嘴,二人乐得抱起膀子看热闹。赵飞还指指点点说:“张二毛这狗日的,以往只晓得放屁,今天总算说了句有性格的话!”
/ |: l' N! R- M; [! I" C% a7 x   隔些日子,郑鹏飞布置大家写作文。要求写难忘的人或事,题目自拟。6 O0 }" C0 H7 d) {% S' Z$ I% _; G
  水云给自己的作文起名《故乡》,描述了自己的首次远行,写到了对异乡的不适应,对故乡亲人和同学的思念。更多的篇幅,则留给了从家里通往“白云寺”的那条小路,在这条路上,月辉背着自己,顶风冒雨,一次又一次跋涉……- B) o9 o% z) w
  这篇作文被父亲当作范文在班上讲评,父亲的评语是:文笔流畅,感情真挚,对生活、对友谊的刻画较生动,希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4 ~! d" r. P/ U3 u 父亲讲评作文时,水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月辉,月辉冲他笑了笑。水云发现,月辉眼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 K3 A4 t) S# L$ s0 s/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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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19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青涩少年6 v- |% v! H4 Q, |) H: y5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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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短暂的离别,让水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对月辉难舍难分的情感。再度相逢时,他毫不犹豫将昔日微不足道的恩怨抛在一边,并且全然不顾李伟与赵飞的不满,重新走到了月辉身边。
# K2 k+ h1 A7 S& Q8 B 一旦走近月辉,便无可避免要与死对头“石头”打交道。月辉看得出来,水云对“石头”一时还难以释怀,因此三人共处时,月辉对水云总是格外关照一些。1 g1 _* |6 o2 N- w3 H- o
“石头”的态度很出乎水云的意料。比起月辉,“石头”对水云似乎显得更加热情。水云不知道,对于那次牵累自己遭受父亲毒打,“石头”一直心怀歉疚。“石头”早就希望能够做些什么,来消除水云对他的怨恨,同时也排解自己心中的不安。只是之前双方势成水火,“石头”一直未能找到消除积怨的机会。
1 q8 N- O8 O9 ^4 Y 尽管“石头”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和友善,但一开始与之相处,水云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月辉便竭力在二人之间周旋调和。月辉的努力,加上“石头”发自内心的热情,渐渐消去了水云心中的疙瘩。久而久之,水云看“石头”不再感到碍眼了。相反,在抛弃了过去的种种成见之后,水云看到了“石头”的耿直与侠气,就连那直肠子的犟牛脾气,也显出了几分可爱来。0 @. ?# V9 N% x0 c9 w
初夏的一个周末,水云、月辉和“石头”都没回家。下午放学后,三人到镇上逛了一会街,晚饭就在街边一个小摊上吃了几碗面条。回到学校后,月辉提议去教室看书,水云与“石头”齐声叫嚷累了一周,也该好好歇歇了。二人不由分说,拖着月辉去学校礼堂打了好半天乒乓球。
, [' Q( H* x  @# m 三人洗完澡回到宿舍,已是夜里10多点钟了。一位同学告诉水云,说李伟下午来找过他。水云问有啥事,同学说他们好象要去赵飞家玩,约你一起去呢。5 j) j! T& n. p5 J4 ^& L4 w
水云从未去过赵飞家所在的石油队,再次错过机会,心中不免感到遗憾,想到“石头”家离石油队不远,水云问他:“小石头,你家那边好耍(玩)不?”+ o  w% i! A, l, z' i0 e5 ]0 P, r
“石头”显得有点无精打采,“我们那儿山不高,又没有河,只不过多了几座钻井架,远不如你们老家好耍。”
( H: ^4 l( P5 S- V0 ]) i( ~水云知道,李伟去赵飞家玩只是个幌子。这“狗少”不辞劳苦一趟趟往石油队跑,醉翁之意显然不在赵飞,更不在那几座钻井架,而在于李艳。这也正是“石头”感到郁闷的缘由。见“石头”一副泄气皮球的样子,水云暗自好笑,忍不住逗他:“臭‘石头’,你咋把自己老家说得那么糟糕?平常没见你这么谦虚嘛,莫非怕我去你家耍?”
* j6 n" P( Z. s( T8 ~3 G “石头”没好气道:“谦虚个屁!我那个破家,少爷你肯去?”
) t( A9 J; Y, P  G 水云哼道:“不欢迎就直说嘛。再乱喊我少爷,我可要骂人啦!”& T2 h* ]4 @  X
“石头”急了:“好,我现在就请你去,马上跟我走,不走是龟儿子!”
" g% g: ~7 t- {2 O3 j) X 月辉斥道:“‘石头’你疯啦,半夜三更的走啥子走?”又责怪水云:“晓得他那臭脾气,你还去惹他!”
6 B% y/ _& f7 Q/ R7 q: {3 ] 水云嘿嘿笑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虫,哪晓得他会发神经?”" ^; C/ f" t5 _- a2 y& ?8 B6 a
“石头”一把揪住水云,“废话少说,跟我走。”
# u1 M  e, s/ m' u; C6 F5 ` 望望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水云愁眉苦脸道:“月辉,这龟儿子真的发疯了,你救救我啊!”2 L; ~0 Z' K, X8 u. M9 y
月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头倒在床上,说:“哪个叫你没事找事,困死了,懒得理你们。”
% k+ h% F$ i* Z9 Y' b1 L" ` 水云只得回头央求道:“小石头,快别闹了,改天我一定跟你去!”
7 z% u- ~& x6 l, j# S3 o! g; k “石头”哼道:“今天你求天王老子都不管用,一句话,到底走不走?”
! i; K+ q! p5 n5 z+ A 水云有点恼火了:“不走!”: _5 a8 A4 N; \
“石头”松开手,冷冷道:“我那个穷家,早就晓得少爷你看不上,那好,往后你再也别理我好了!”# c% _# Z1 {9 U8 w7 Q
水云急得涨红了脸,骂道:“龟儿子,想逼死老子啊?好好,老子这就跟你走,行了吧?”8 q! K* c& E' r* h2 z
夜色很黑,脚下的乡村公路又很陌生,尽管“石头”不时提醒水云注意脚下,但这一路走来,水云还是跌跌撞撞狼狈不堪。二人本来带了支手电筒出门,可是没走多远,手电筒便现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水云劝“石头”不如返回学校,“石头”却犟着说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又说反正还不到十里路,不用多久就到了。
/ R( G' c. L4 D: V( Q" |! _$ k8 w- ` “石头”说得很轻松,可是这一路摸黑走来,水云走不上几步就会踢到石块或者土疙瘩,“哎哟哎哟”直喊疼。
# ~2 c% G7 f+ c$ ` 水云一再追问:“到底还有多远啊?” 4 Y! b0 y" O% l
“石头”总是说:“别慌别慌,马上就到了。”# C) V3 u& X3 A
“马上”了十七、八次,四周却还是一片漆黑,一点也不象有人家的样子。水云越走越泄气,不住抱怨:“你这死犟牛,跟你跑出来,简直倒八辈子的霉了!”
2 B  S2 U  D$ _( U4 X* g: y. n “石头”笑道:“少爷,听听你这话,活象个受气的小媳妇。”4 }, L) K3 ^/ i4 G3 l: T
水云气坏了:“龟儿子,你找揍……哎哟!”一不小心,水云踩进了一道小水沟,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并且崴了脚。水云急得骂道:“臭‘石头’,给你害死了,我走不动啦!”骂了“石头”又骂月辉:“这狗日的,叫他一起来,偏偏不来!”
. S8 P: Q' z. L8 B" n 听水云说崴了脚,“石头”也有点犯愁,但听这小子这么乱骂一通,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疯狗,月辉又没踩到你尾巴,干吗在背后骂人家?”5 z& V& C5 _; r5 {; S  L: j
水云与“石头”出门时,劝说了月辉半天,让他一起来玩,可月辉说明天还要复习功课,没工夫胡闹,死活不肯来。这会儿路遇不测,水云想的是假如月辉在,就可以背自己走了。“石头”听过他俩儿时的事,猜出了水云的心思,他蹲下身来,说:“你不就是想让月辉背你么?放心,月辉不在,天也塌不下来,我也一样可以背你嘛。” 5 T" \" }: ~- X. T3 e
“石头”力气不小,个子却不如月辉高,水云趴在他背上,得不停地抬高自己的脚,才能避免碰到地面。这样一来,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嘘嘘。“石头”抱怨水云不老实呆着,水云则抱怨“石头”笨得要命,背人都不会,并说给月辉背可比给你背舒服多了。5 z3 }/ H1 n. x' Y& G& D  C- F
二人斗着嘴折腾到“石头”家时,已接近凌晨1点钟。“石头”的母亲和妹妹见到满头大汗浑身尘土的两个小子站在门口,吃惊得嘴也合不上。待问清了缘由,母亲便骂“石头”不该半夜三更发神经乱跑,这下可好,把同学也摔坏了。
5 |7 }* W" ^! m “石头”撅嘴嚷道:“娘,同学来了,你也不给人家留点面子!” 水云平日所见的“石头”,通常是一副又臭又硬的样子,此时却见他在母亲面前扮出一副小儿女姿态,水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 ~7 P2 v# `% V" F7 n; g) p “石头”瞪了他一眼,“笑个屁!”8 C. X' W$ h5 ^' l
母亲呵斥道:“不许对同学粗鲁!”
& o5 s* H; H6 u( V. m" S “石头”嘿嘿笑道:“娘,您快去睡吧。我们也困死了,洗完脸就去睡了。”
1 b- o3 L. R9 y! O 睡觉前,“石头”找来半瓶白酒,倒了点在手上,给水云搓揉红肿的脚脖子。“石头”手上稍用点劲,水云便大声喊痛。“石头”动作轻了些,却笑话水云:“龟儿子,动不动就喊天喊地,简直象个婆娘一样。”
! Z3 s. S  i+ v2 O6 i7 J 水云“啪”地打开他的手,气呼呼地坐起来,骂道:“你狗日的才象婆娘,滚开,老子自己来。”5 c5 ?. u; _7 E9 l
“石头”没回嘴,一把将水云按回枕头上,让他老实躺着别动,然后继续为他揉脚。水云也并不是真的生气,见“石头”不嫌自己脚脏,捧在手里仔细揉捏,心里着实感动,却改不了贪玩的习性,嬉笑道:“‘石头’,想不到你照顾起人来,居然比小妹子还细心,还有啊,刚才你在你娘面前撒娇,那样子,简直就是个小幺妹嘛,哈哈……”
3 |; T$ R1 \' _$ u! F 听这小子胡言乱语,“石头”手上稍稍加了点劲。水云又“哎哟”叫喊起来,“石头”嘿嘿坏笑道:“叫个毬,现在晓得了吧,到底哪个象小幺妹啊?”昏黄的灯光下,“石头”弯弯的笑眼和洁白的牙齿一同闪着晶莹的光,水云不由看得有点痴了。
  e$ K0 v( r$ }# ]2 ~ “石头”似乎有点不自在,“啪”地敲了水云一下:“呆子,你看啥子?” 9 G" g$ n9 r) ]% p
水云尴尬地笑道:“没啥,没啥。”  [4 f  A, a0 a
“石头”拉灭了灯,说:“没事快睡觉,真的困死了。”( d( B& }$ J/ G. @9 T. h4 S
待“石头”躺好之后,水云问他:“‘石头’,咋没见到你爹?”等了好半天,却没听到“石头”回话。黑暗中,水云听到“石头”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了,他不安地问道:“‘石头’,你咋啦?”“石头”依旧没有吱声,水云迟疑着伸出手去,碰到了“石头”的脸,触手之处,竟是湿湿的一片。3 C6 F: q8 u# ]0 r8 Y7 n3 u& b
“你哭啦?”水云惊问。
" @6 K" j, C, ~- V/ u3 a “石头”拿开水云的手,闷声道:“我爹娘早就离婚了。”
  J- E! @7 D  H; }: X& J# s+ J 水云慌乱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啊。”3 x: W( R7 g- q9 j$ d$ k* g2 B
“跟你又没关系,你说对不起干啥子?……你不晓得,从他离开家的时候起,我就跟自个说,别再想他,不许再想他了……妈的,我真是没出息,到现在还会哭……”
9 N- B2 L' r9 c8 B& M5 B “石头”的身体有点微微发抖,喉咙里强压着哽咽声。水云从未想到,倔强而又刚烈的“石头”,竟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悲伤,竟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石头”的哽咽与泪水,弄得水云鼻子发酸,他伸出手去,搂住“石头”的肩膀,劝慰道:“‘石头’,快别哭了,当心给你娘听到了。”
5 A0 t- l3 Z8 U, E2 j* [' M8 l, ?  ? “石头”渐渐收住哭声,这次他没有推开水云的手,反而一侧身,一把搂住了水云。
( R4 V9 l/ J8 J- M, \: a4 P2 m “小云,会不会笑我?”
. m. _6 w! |: i8 D) [ “傻瓜,怎么会。”2 H# n8 v# w4 o5 p9 h! N: q
“石头”不好意思道:“可我觉得自个挺丢人的。从小到大,我跟人打过无数次架,别人欺负我妹妹,或者骂我们是没爹的孩子,我就跟他们打。可就算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我也从来没有哭过。”
  o5 }) h1 s! B/ Q/ i 水云拍拍他的后背,说:“你就爱充英雄扮好汉,有时伤心了,哭出来还好受点。”
! j4 w8 b: t# ?4 A( T; ?/ A8 _5 r “我不是充英雄好汉,家里就我一个男人,我得有男人的样子!”
$ `/ |* A3 X% @( k. e 水云刮了刮他的鼻子:“哈,你这小子,鸡蛋壳还挂在屁股上,也敢自称男人?脸皮厚!”
% j( o! N/ x* [4 u: }4 k “石头”告诉水云,他的父亲多年前当过兵,后来转业到远方一座重工业城市,在一家矿山上工作,成了吃公家粮的“城里人”。在“石头”上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回过一趟家,但只住了两天就匆匆离家走了。因为他这次回来,只是为了与母亲办离婚手续。6 H# E' o5 [5 S! v1 D4 Z9 u9 c
“石头”喃喃道:“他们说,我爹在城里找了个有钱有势的女人。他们还说,我爹他不要我娘了,不要我和我妹妹了……”: e+ z* @, Q5 X6 }
从此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每逢月初,才给“石头”母子寄回几十元生活费。“石头”说,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张轻飘飘的汇款单……
4 u7 r7 m; P- S/ u0 U 这些伤痛的往事,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而言,实在过于沉重。但“石头”在叙述往事时,语气却平静得出奇,宛如一潭无波的死水,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5 \* F; ]+ ?$ b% p; `4 N
水云劝他:“‘石头’,你别太伤心了。”9 |3 ^9 y2 u0 K- l
“我不伤心。”6 x5 K/ W0 |0 o. }' e8 b$ J* B
“你的语气让我害怕。”
( C9 Q; B% d. T) Z4 ?% v# S “不怕,我没事的。”
: V) m. G# k3 \( _8 p% m$ P “‘石头’……你能做我哥哥么?”' b7 V1 n4 P+ \7 B! g5 o5 _
“好啊,再好不过了,我一直想有个弟弟呢,真的!”水云听出,“石头”这下是真的有点高兴了。
4 |# `: U. D4 I8 E% P “石头”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厨房找来两只酒杯,然后将水云扶起来,说:“咱们结为兄弟,我不想太随便,咱们对天发誓,好吗?”
# j. B; x2 b& a 水云说:“好啊!”   e3 B0 r8 [/ \
“石头” 小心翼翼将水云扶下地,将白酒倒进杯子,让水云与自己一道跪下来,高举酒杯,对着窗外的天空大声道:“石磊今日与水云结为兄弟,一辈子有福同享,有难同担。”  q/ u2 N1 `- N& j  J
水云一年前曾与李伟、赵飞、张二毛以及李艳玩过这套把戏,当时几人嘻嘻哈哈一通胡扯,水云说“有福同享”,李艳跟“有难同担”,张二毛念的是“有饭同吃”,赵飞跟的是“有衣同穿”,轮到李伟时,这小子狗嘴里喷出的居然是“有老婆同睡”,将几个人笑得东倒西歪。& ]+ i5 U: j& R- D# J7 l
水云过去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竟会跟“石头”结拜。此刻,望着“石头”皎洁的面庞上一派肃穆的神情,水云心中涌起了汩汩的热流,他一字一句,跟着“石头”念了同样的的话,并破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 l* Z+ \4 D% s1 F6 X) t 石头遗憾道:“可惜今晚没有月亮。”1 T" z' j/ j* t) r7 B2 p
水云说:“天地为证,月亮就在咱们心里。”8 A, i5 V0 e4 c6 }/ P' V) {3 B) R
“石头”注视着水云,说:“兄弟,说得好!”- |) p3 c7 o5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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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午饭,水云与“石头”便得赶回学校了。母亲一再叮嘱“石头”,路上要好好照料水云,到了学校要好好念书,并让水云以后有机会多来家里玩。二人一一答应着,在母亲的唠叨声中渐渐远去。5 O4 v* a; N: `
离“石头”家不远处有个小镇,两人要到那里去乘车。时令虽只是初夏,但正午的日头已经毒辣逼人。水云得由“石头”搀着走,二人都折腾得汗流浃背。好在山野景致不错,梯田叠翠,溪水涟涟,时而一阵微风,将田边茂密的竹木撩拨得沙沙作响。
; w8 W; [( ~* ~7 C5 U- a' r4 n 田间到处有农人头顶烈日正在劳作,这些黝黑的汉子似乎感觉不到农活的沉重,当他们挺直身子舒腰擦汗之际,那冲口而出的一两声长啸,或是几句嘹亮的山歌,在水云听来竟是热烈而又欢快的。
9 E  y( w% g! C( c! r 远处啸声未绝,“石头”也张开喉咙,“哟嗬嗬嗬——”大叫起来。水云没想到这个面目清秀的家伙竟有如此高亢狂野的嗓子,原本吵闹不休的蝉,或许被“石头”的喊声唬住了,又或许是感到自愧不如,一时齐刷刷住了声。
& ]4 m3 g: H. ]6 {# [" { 水云曾听李艳说起过,“石头”有一副好嗓子,假如参加学校的歌咏比赛,保准能进前三名。当时水云与“石头”势不两立,又没听他哪怕哼过一两声,因此对李艳的话很不以为然。现在听“石头”这一声长啸,水云感到李艳或许并非信口开河,于是央求道:“‘石头’,听说你歌唱得很好,能不能唱一首给我听听?”; D  q3 c, @6 T+ H! S
“石头”摆手道:“你是听我嗓门大,就编出这鬼话来逗我吧?”; U9 r  {2 m/ g9 u
水云软磨硬泡,非让他开口不可,见“石头”死活不答应,水云干脆一屁股坐到路边石头上,愤愤道:“你不唱我就不走啦!哼,认了我做兄弟,还没送我礼物呢,要你唱首歌都不肯,小气鬼!”
, T' Q& T1 B, t# d' ?0 S “石头”听得头大,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清清嗓子,开口唱首:“阿哥阿妹情意长,好象流水日夜响,流水有时也会尽,阿哥啊永远活在妹心中……”. _; Z- v' P+ C& n+ Y- W
这首柔美的电影插曲,由“石头”唱来有点野,有点邪,也有点多情。水云恍惚觉得,“石头”的歌声象一只孤独的山鹰,正绕着一座秀丽的山峰盘旋,盘旋……
' ~. Z2 Q% e- a: @% P2 m' S “石头”唱完歌,水云鼓掌道:“好听,真好听!可惜,这歌不是唱给我的。”
+ M9 }6 ?" `# q2 s% `* X “石头”听出了水云的弦外之音,竟微微红了脸,“少胡扯,非要让我唱,唱了你又不领情,没良心的东西!”; }: D) A4 {  `/ c6 X
“石头”羞涩的神情,让水云心一下子跳得似乎快了也乱了。然而想到“石头”所有的快乐与悲伤,以及他动人歌声与羞涩,都与自己全然无关,水云没来由地感到有点懊恼,他不假思索脱口道:“少拿我当三岁小娃儿!你想给李艳唱歌,就跑到她面前去唱嘛,何必假惺惺地说是送我的?”1 i/ j' u7 f3 f; X0 t& [
水云的话如同一张厚重的黑布,遮盖了明亮的阳光,话音刚落,“石头”明亮的眼睛陡然黯淡了。水云心中一紧,深悔自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水云怯声道:“哥,你生气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n  v5 o0 X! j+ k+ U7 c “石头”沉声道:“别说了,快走吧。”# @5 O1 m6 n) a# K  \( {
两人抵达小镇车站时,却巧碰上了李艳。不用说,与她同行的还有李伟与赵飞。三人坐在公路边一家小茶馆里,正悠闲地喝着茶候车。乍见水云出现在眼前,并且瘸了腿脚,三人大吃一惊。
$ {: F$ b0 e0 E# R" ^3 r7 | 小镇车站没有候车室,甚至连块站牌也没有,人们只是在公路边一处约定俗成的地方或站或蹲,等候每天寥寥可数的几辆破旧客车来将自己带走。象李伟们这样骚包到坐进茶馆候车的人,数目极其稀少。4 O2 h! k  v- a
李伟扶住水云,让他进茶馆一起喝茶摆龙门阵。水云转头看看“石头”,只见他脸色比先前更加阴沉。夹在李伟与“石头”中间,水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 L! j0 Y8 y$ u: f' i, ~9 n 这时李艳开了口:“你们几个傻二,站在门口干啥子嘛?‘石头’,还不快点把水云扶进来坐?”
; i/ n: n' d+ k- x 水云注视着“石头”的眼睛,无声地央求他莫计前嫌,一同进去坐。“石头”却以坚定的眼神告诉他,自己绝不会进去。水云好生为难。“石头”开口道:“你进去歇着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去镇上找个人。”水云知道“石头”心里必定难受至极,又怕自己为难,因此才借故避开。没等水云挽留,“石头”已经转身“噔噔噔”走远了。“石头”孤独的脚步声,让水云听得心里直发沉。
. f; Z7 P5 Q0 R# v: o; { “狗日的,给脸不要脸!小云,别理他,咱们进去坐。”李伟来牵水云的手,水云摔开了,愤然道:“别人又没惹你,干吗这么刻薄?少说两句你嘴会闭臭啊?”水云这一阵子与月辉、“石头”走得越来越近,但他此刻的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让李伟极为诧异。这家伙瞪圆了双眼,搔搔后脑勺,嘟囔道:“活见鬼了,我又没惹你啊!”水云没理他,随赵飞进了茶馆坐下来。
9 x) q4 K# C7 S0 s2 T/ g) L* g  I+ M 镇子是个破镇子,公路是条小公路。几人足足等了近一个钟头,才终于等来了一辆破旧的大客车,然而“石头”却始终没有回来。
# e& j& m7 m# N; ~' G* O+ B: Z 一见远处尘烟滚滚,守侯在路边上的人群便蜂拥往前冲,李伟护着李艳,赵飞搀起水云,随着人群挤向狭窄的车门。) f0 \, C4 j7 Q' q; y
水云东张西望,着急道:“‘石头’呢,咋个还不回来?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Q8 G5 D+ q6 p1 i1 u
赵飞推搡着身边的人,气喘吁吁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赶快上车吧,他又不是认不得路。”- b% M% ]9 X8 M( K5 f
眼看已挤到车门边,水云却犟着不肯上了,“不行,‘石头’找不到我,会着急的,要不你们先走吧。”
1 w/ {* u2 g' P& N 李伟已上了车,见水云不肯上,急道:“你别傻了,这是最后一班车,莫非你想留在这破地方过夜啊?”
/ W! I+ J2 e% D* r3 s; h1 C 水云还未回话,胖胖的售票女人已一把将他拽上了车,骂骂咧咧道:“龟儿子,要上就上,不上别堵着车门。”* B+ p/ R  i9 B6 V4 ]& I
肮脏的车内挤满了人,空气浑浊不堪。水云上车晚,早已没了座位。李伟让他与李艳挤在抢占到的唯一一个座位上,自己起身与赵飞站在一边。公路曲折崎岖,车子一刻不停地蹦蹦跳跳,车内的人便波浪一般摇过来又晃过去。李伟与赵飞护在水云身前,不时将倾轧过来的人群推开,仅过片刻,二人便累得气喘吁吁了。水云抬头望去,只见李伟脸上爬满了汗珠子,为自己先前没来由地冲他发火,水云心中不由愧疚起来。
( }1 d' S6 M; v5 T& X5 S/ C6 Q 回到学校已是黄昏时分,赵飞将水云送到家门口。水云见门上挂着锁,心里侥幸可以暂时逃过父亲的盘问,便对赵飞说:“你再扶我一下,我跟你回宿舍去。”
* n3 n6 ^3 z; P5 a$ x 一进宿舍,水云发现“石头”居然已经先到了,正与月辉拿起饭盒子,准备要去食堂吃晚饭。水云一下火冒三丈:“你个龟儿子,要先走也不放个屁,不晓得老子会担心啊?”* L. H+ E1 f4 F" X, Z' M
“我见时候还早得很,就先走路回来了,这样能省一块钱呢……害你着急,对不起,对不起!”“石头”伸手想搂水云的肩膀,被水云气鼓鼓地摔开了。: H; `) H- C, s1 q2 U
月辉呵呵笑道:“小气鬼,又吃火药了?‘石头’都道歉了,你就别闹了,走,一块儿吃饭去。”3 F7 M: ^" ], I2 R1 q
水云还没答话,“石头”已另找出个饭碗,对水云说:“你走路不方便,就坐这儿等着,我替你把饭打回来。”" A7 @( g, `% D, s1 p
水云面硬心软,“石头”说走路回校是为了省点钱,想想“石头”窘迫的家境,他的火气已消了大半,又见“石头”主动要替自己打饭,便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了。
0 R" b7 e$ Q; s( D) A6 n 这天晚上,父亲辅导完晚自己后,又被人拖到镇上喝酒去了。水云窃喜腿脚受伤的事未被父亲察觉,下了晚自习,他便一瘸一拐随月辉和“石头”溜到了宿舍里,直到灭灯还不肯回家。月辉劝他最好还是回家去住,主动对父亲说实话,免得被父亲晓得了真相,又生出新的事端来。
' T3 q! C4 x( _- }/ _) ^- V9 d 水云哪里肯听,气哼哼道:“说个屁的实话,你还想再看我挨一次打啊?”
5 C5 D6 ?, I  t. i 月辉给他噎得瞪大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哼道:“好好,随便你吧,我不管了。”, S4 ?& w: K. [6 I- ^6 _
水云嘟囔了一声“哪个要你管”,一头栽倒在“石头”床上,嘿嘿笑道:“‘石头’哥,今晚我跟你挤,行不?”
- c* W, a# @! h; u  c( ] “石头”笑道:“呵呵,我敢说不么?”% K8 S% N* \& m- |  s. W
狭窄的单人床将水云与“石头”挤得很紧,二人说了一小会儿悄悄话,“石头”很快沉入了梦乡。此时宿舍室里最后一盏烛火已经熄灭,临睡前嘈杂的人声渐渐被黑暗吞没,长长短短的呼吸声唤来了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
+ K  V2 b' v" L0 e+ q9 I “石头”脸对着水云,温热的气息如春日和风一般拂在水云脸上。水云的意识有些迷乱,如同秋日里的落叶,晃晃悠悠飘荡在风中,找不到落脚之处。一会儿想起儿时往事,想起与月辉一同走过的那些欢乐时光;一会儿又想起上中学以来,与月辉、“石头”还有李伟等人时而疏远、时而亲近的种种经历。黑暗中,水云感觉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如梦如烟,无法捉摸它的去向。等到毕业与升学来临时,身边的这些朋友,又将去往何方呢?到那时候,一切的恩怨都将烟消云散了吧?奶奶不是常念叨么,各人有各人的命。, a  V- |$ b5 E; T$ f
“那么在我的命里,谁能陪我走得更远一些呢?是月辉哥么?他能陪我走多远?”想到这个问题,水云心里突然有点伤感起来。. J2 A1 e+ l3 b8 b5 O6 w) F* Z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微响,象是月辉翻了个身。“你也没睡着么?”水云轻问了一声,却未听到月辉回话。这时水云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萤火虫,悄无声息地飞到上铺,照亮月辉的脸,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睡着,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x+ _; `+ U2 B8 K2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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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5 [  R+ ?8 p" a/ P5 {! e& [# h距离中考只剩下两个多月时间了,毕业班的空气被初夏的阳光炙烤得一天天炽热起来。李伟、赵飞依旧吊儿郎当糊弄着日子,班上其他人则无论平日成绩高低,此时一个个急红了眼,点灯熬夜挥汗如雨投入了这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生存搏斗。
% u: [0 B, s7 p  j  对这群山里娃而言,中考可以说是他们人生中一场事关生存的搏杀。近十载的读书生涯,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些孩子逼到了悬崖边,一旦失败,他们便只能被打回原形,在混沌的泥土中埋没一生。这样的结局,比他们那些未能考上初中的小学同学还要惨淡。, z, R0 f( [8 t  G5 D2 X3 ]
  小学刚毕业就被打回农村的孩子,由于年幼懵懂,心中还不曾生出“跳龙门”脱离农村的“野心”。在他们的意识里,回家务农,更象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便有些许失落,通常也不会持续太久。而上过初中的孩子,却对城镇生活有了体验,有了迷恋,有了幻想。手中的书本更让他们认识到,在山里的小城镇之外,还有更广阔更精彩的都市,这不由不让他们在心中编织出一个个遥远而又绚烂的美梦来。要将这个美梦变为现实,他们惟一的出路就是读书考大学。若在这路上半途而废,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每个人心中都很清楚。7 F4 O# m) H, S% h: B' I2 E
  李伟、赵飞不紧张,是因为有父母为他们铺路。不久前,李镇长已上调到县里,当上了一名副县长,镇长夫人自然也随他进县城做了县长夫人。父母本想让李伟转学到县一中去念书,李伟舍不下一帮哥们儿,更舍不下李艳,便对父母说,反正没几个月就毕业了,还是等毕业后再去县里好了。父母已为他联系好了到县一中委培念高中,并且不需要交纳高昂的委培费。想想此时折腾过去念几个月初中,又要多出一层麻烦,便同意让儿子在小镇上再呆几个月。: h8 \4 J' ~4 j  x% F% Y
  至于赵飞,早就叫嚷着要跟狗日的书本彻底说拜拜了。他家里决定,等他毕业后,就去石油队顶老头子的班。% L+ x- R' o% g& G' F% x
  这两个家伙都吃下了定心丸,干脆将书本远远地扔到一边,日子往常过得更加逍遥自在。/ N+ }/ X+ ]) X$ P  S6 {
  水云成绩拔尖,自然可以从容面对中考,但他的心却依旧悬在半空放不下来。水云的紧张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月辉和“石头”。这两人的家境都容不得他们稍有闪失,可是他们的成绩却始终徘徊在可上可下的中游水平。
2 C0 M0 P# v' y/ z( O! v# A5 ]; {9 {  这些日子,三人终日形影不离。白天一道去上课,去吃饭,去校外小河边的竹林子里看书,晚上一道挑灯夜战。熬到实在困得不行时,水云便与他们回到宿舍住下来。郑鹏飞一直欣赏月辉和“石头”,见儿子“改邪归正”与二人成天一块儿学习,便默许了他的夜不归宿。
1 w5 @5 G! [9 p+ g, u+ [$ N) _9 Z  对于即将来临的大考,水云镇定自若而又有些心猿意马。放学后去校外竹林里复习功课的路上,月辉与“石头”往往一路还念叨着A、B、C、D,水云则活蹦乱跳手不停脚不住,见到蜻蜓要去扑,见到小猫小狗也要去追逐一番。8 a9 @& u/ J7 g( J, |
  待找到地方坐下来,那两人一头扎进了书本,水云捧着书,眼光却不时滑到月辉结实的后背上。清风拂过,一缕淡淡的汗味儿飘入水云鼻中,那是月辉的气息,是水云无比熟悉的气息。头顶茂密竹丛里,跌下一片金色的阳光,在月辉背上顽皮地跳起了舞。水云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捉住那片亮光。
- p2 ]% Q% O: E2 w" X# @7 R  月辉猛一回头:“你干啥子?”% }5 j6 f) Y+ `
  水云吓得缩回手,掩饰道:“没干啥,没干啥,你背上有只虫子,我给你赶跑了。”* j5 ~, H/ N) L6 a
  “你龟儿子复习好了,净跟我们捣乱。”“石头”笑着怪他。
" F/ b% s8 _! @; `- U  水云瞪了他一眼。这时月辉已转过头去,钻进了他的书本中去了。月辉纹丝不动的后背,看起来象块坚硬的岩石,水云发现,那片阳光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 x/ K) R2 X8 n$ P# c  比起水云的镇定,月辉顶着中考的沉重压力,时常现出焦急之态。三人一起学习时,时常考较对方。水云每每对答如流,月辉与“石头”却不时被考得焦头烂额。每逢这种时候,月辉便急得直抱怨自己,“真该死,昨天才背过,我咋个又记不住了?”水云劝他别着急,让再多背几遍,就能记住了。6 Z" I. z4 [( {9 y9 b0 H
   “石头”也说:“急有屁用,缺啥就补啥嘛,现在发现答不上来,总比上了考场才发现答不上来要好吧。” 其实,“石头”自己的情形比月辉还要糟糕,但他似乎看得开一些。3 ]8 e1 G# o# j& E
  水云与“石头”的劝慰,对月辉收效甚微,他仍旧着急道:“你说得轻巧,就我们这样子,你以为上了考场,就啥都答得出来了?”
9 ]$ |% H' s6 H2 d2 U  “石头”发狠道:“我日他妈,答不出来又咋样?未必考不上高中,老子就活不下去了?要我说嘛,考上考不上,那是各人的命!”
1 @) U7 Q' _1 m3 c  水云给他逗乐了:“石大妈,你这话说得跟我奶奶说的一模一样。小崽儿你不求上进说这种话,该打屁股!”
# s1 {% L5 q, a# F) M$ G' J  “你来打啊。”“石头”先下手为强,将水云按倒,照屁股上结结实实打了两下。水云哪肯吃亏,立即与“石头”扭打成一团。“石头”挣脱开来,一溜烟逃入了竹林深处,水云叫嚷着追了过去。& Y) P+ Y" t2 V1 I" T$ M
  眼见那两个小子已跑得不见踪影,月辉站起身,扭扭腰踢踢腿舒展了几下筋骨,将两人扔得乱七八糟的书本收拾好,笑着摇摇头,一个人坐下来继续看书。- a( I; p2 u1 x, k2 ?$ m3 O, a2 v
  功课压得人喘不过气,唯一的闲暇,是三人一同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学校里装有自来水,但是水龙头太少,洗衣、洗菜的人又太多,往往得排队等半天,才能接到一桶水。天气好的时候,大多数学生宁可端个盆或者拎个桶,将衣服带到赤水河边去洗。天长日久,岸边几块几块平整的大石头竟被磨得光滑如镜,成了再好不过的洗衣石。; S( O5 `' k" R. \8 `  [: T
  这一日中午,三人头顶烈日来到河边洗衣。水云将衣服用洗衣粉泡好,涎着脸央求道:“‘石头’哥,帮我洗洗好不好?”不等“石头”答话,这小子便挽起裤腿,走到近岸的浅水中抓小鱼、小螃蟹去了。月辉拣起一块小石头朝他扔过去,斥道:“你又不是缺手断脚,干啥总赖着别人?”说着从“石头”手中将水云的衣服夺过来,扔在青石上,说:“不许惯他,让给他自个洗!”
$ T4 [' q9 ~' i' r  水云气鼓鼓地嚷道:“又没让你洗,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 I$ D' G, j& Y& s2 @/ ]  “石头”又将衣服捡起来,呵呵笑道:“说得没错,你们一个是狗,一个是耗子。”& W: l8 x! I# p; b4 \" T
  “还是‘石头’哥好啊……阿唷!”水云正得意地冲月辉扮鬼脸,不防脚下一滑,“扑通”跌进了水里,爬起来衣裤已经湿透。6 m2 J$ |+ e0 |7 j) K
  “报应,报应!”月辉哈哈大笑。/ }1 U" w& D0 Q$ ]) A
  “狗日的,都是你害的,你还敢笑!”水云抓起一团烂泥朝月辉扔过去:“我让你笑,让你还笑!”烂泥被月辉闪开了,水云不依不饶,索性挥舞着一双泥爪子冲过来,嚷道:“不糊你一身,老子跟你没完。”月辉吓得连连后退,好在“石头”及时伸出了援手,一把拖住水云。“石头”笑骂道:“你这小子,少发神经啦,一边凉快去。”月辉趁机讨饶:“小云你快别闹啦,湿衣裳粘在身上会害病的,快脱下来,让哥替你洗干净,这样总行了吧。” 水云苦着脸道:“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脱下来,你让我穿啥?”( X" X3 K. @9 x( q% x! G
  “石头”笑道:“这里又没女人,你怕个毬啊,未必还怕我们看你?” ; T3 ]6 U8 E9 U$ d/ s
  月辉嘻嘻笑道:“你不是说,咱们是光屁股一块儿玩大的么,还有啥没看过?快脱下来,洗干净铺在石板上,一会儿就干了。”7 g3 D5 C1 x& S% d/ {3 f) L
  给两人这一说,水云的脸竟然红了。他迟疑片刻,羞答答地脱下衣裳扔给月辉,自己却迅疾转身跳入河里,让碧绿的河水遮住羞处,再也不肯起来。
3 e1 W8 B9 w$ ?) W  上中学以来,由于学校严禁学生下河游泳,水云凫水的机会比儿时少了很多。此时被温润的河水一抚摩,顿时觉得浑身舒泰,心中不由蠢蠢欲动起来,他对月辉和“石头”喊道:“你们慢慢洗啊,我要凫到河对面去。”+ O0 Z: d: D, b$ E2 K
  月辉厉声呵斥道:“不行,给我回来!”月辉并不担心水云的泳技,却担心严厉的校规。这条河年年都有学生出事,这使得沿河所有学校不约而同制订了严厉的校规,以重罚来禁止学生偷偷下河游泳。3 r; \) |, X$ z9 f
  
9 k$ Y' F) Q6 Z2 g& L  水云对月辉的话充耳不闻,反而对他扮着鬼脸道:“就不上去,哼,胆小鬼,有本事你下来抓我啊!”说着转身往河中心游去。& w! v; z9 Z6 c1 h
  常言道“淹死会水的”,这话说得不假。不会水的人对大江大河心存畏惧,自然会退避三舍,这样反而远离了危险。而会水者总以为自己可以驾御江河,殊不知在幽深的水底,死神正对漂浮在他头顶的人虎视眈眈,时刻准备伺机而动。
2 L, ]$ P1 E* R% \8 G% H! u  赤水河在这一段波平浪静,月辉又深知水云泳技了得,见他死犟着要去渡河,只得随他去了。不料水云刚凫到河心,突然手忙脚乱扑腾起来,并且惊惶呼救:“月辉哥,我抽筋了,快救我!”会水的人出事,十之八九正是由于腿脚抽筋才被拖下了鬼门关。水云的叫喊,令月辉大惊失色,他一把抹下敞着的衬衣,来不及脱掉裤子,便一头扎入了水中。  H) f8 `% _% b+ R8 s2 c6 U2 x
  “石头”是个旱鸭子,急得直跺脚大喊:“小云,一定要挺住,挺住,月辉去救你啦!”
* `% }, V# D+ |' |  月辉凫到河心时,水面上只剩下水云的一只手仍在拍打。月辉一把抓住那手,正想将水云拖出水面,冷不防水云如同一团水草缠绕上来,将他搂了个结实,拖入了水中。拯救落水者,最可怕的就是被对方缠住身子,这样足以令救人者与被落水者同时送命。碰到这种情况,最有效的办法是将落水者打晕,让他老实下来,再拖上岸就容易多了。月辉自小在河边长大,自然明白这一点。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对水云下手,突然发现在漫天白亮亮的水光中,水云正挤眉弄眼冲着自己在微笑,脸上全然没有身陷险境的惊慌,嘴里还鱼儿一般顽皮地吐出成串水泡泡。月辉明白自己上了这龟儿子的当,气得在水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趁他吃痛松手,又踹了一脚,然后自己用力踩水浮出了水面。水云紧跟着浮上来,挨了月辉的踢打,水云也不生气,嘻嘻笑道:“你咋个裤子都不脱就跳下来了?怕我看到你的光屁股啊?”
. u& c5 B1 N- i$ C: ]; b- [  “死狗日的,咋没淹死你?”月辉咒骂着扭头向岸边游去。
8 t1 M# F6 N) H5 p  见月辉真的生气了,水云连忙紧追上去,抓住月辉的胳膊,说:“开个玩笑,别那么小气嘛。”
' w6 P3 i- p) w2 q  月辉恶狠狠道:“这种‘狼来了’的玩笑,当真好玩得很,你接着玩个够,玩死了才好!”
# {/ ?3 i* c. c  n2 }7 t( H2 \9 m  “哥,小云错了,小云再也不敢了,你别发火啊!”水云打起了哭腔,眼睛也红了。月辉沉着脸不吭声。水云抽泣道:“刚才我是真的抽筋了啊,后来我在水中使劲掰自己的腿,才又能动了。哥,我真的没骗你,呜呜……”
9 W: K- N0 P. i# p4 p  见这小子真的哭了起来,月辉的心肠止不住又软了下来,他伸手拍拍水云单薄的肩膀,骂道:“烦死了,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还哭!也不怕丢人?好了好了,凫回去吧,别让‘石头’急坏了,你还凫得动么?”" S% q0 H9 r9 u. D5 y
  水云皱皱眉头,“凫是凫得动,就是腿还有点疼。”
. n( l8 ]' m" Q) n) ^7 g  月辉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说:“不急,搭着我肩膀慢慢凫吧。”
: e  d  w* l& L4 j0 I# D7 X  二人比肩浮游在清澈的水面上,水云突然想起了一种成双成对凫水的鸟儿。听人说,这种鸟儿会终生相伴永不分开呢。
9 s% @4 U( {7 A" |  月辉注意到了水云面带微笑,并且脸色泛红,问道:“你鬼头鬼脑笑啥子?”
7 x9 J! }% z9 h& ]7 W6 r  G  水云嘿嘿笑道:“没啥啊,拣回了一条命,还不许人笑笑么?”见月辉还是满脸问号,水云岔开了话头:“月辉哥,别看我凫水比你快,可每回要是你不在身边,我就忍不住会感到害怕,总觉得水底下有啥东西会来拖住我的脚。刚才腿抽筋的时候,真的吓死我了。”9 y8 ?% L- a& U, [1 F1 f$ J
  月辉揪了一下他的耳朵,说:“那往后就乖点,别再一个人下水,哥也给你吓坏了。”
& N' j  Y/ Z* \  r  水云粲然笑道:“好,好,我听你的,以后要下水都跟你一起下。”: x8 A: Y- O* a, \: ?
  对水云一时哭一时笑的举动,月辉早已习惯,并且将它归结为孩子气,因此也没再追问他为啥笑得如此开心。水云却在心中窃喜:你不说我也晓得你吓坏了,哈哈!3 _; Q! i* a) [$ T" ~
  其实,水云方才到底还是骗了月辉。水云腿抽筋是真,但他很快就让自己恢复了。那一通呼救与扑腾,纯粹是在演戏,目的只是想将月辉骗下水,好陪自己玩。见到月辉连裤子也来不及脱,就一头扎进了水中,并且吓得脸色铁青,水云心中既得意又高兴,同时也给这傻哥哥深深感动了。
- t8 G+ r& x0 X  n  多年以后,水云回忆往事时,时常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自己能够回到中考前夕这段紧张、忙碌而又温馨的日子。水云更希望自己可以回到夏日的赤水河中,与月辉再做一回比肩畅游的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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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文到半夜!楼主加油更呀
 楼主| 发表于 2017-2-26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青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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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石头”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面对这场决定命运的中考,“石头”与月辉一样焦急不已。水云清楚“石头”的家境,也知道“石头”的成绩比月辉还要稍逊一筹,因此对他格外担心。最近几天,水云发现“石头”在焦急之外,还时常现出一种恍惚的神情。水云以为他只是在为最近的一次测试成绩而沮丧,便安慰他放宽心,说一两次测试说明不了多大问题。“石头”冲水云笑笑,说自己没事。然而写在他脸上的神情,分明还是郁闷而又恍惚。
* L8 f9 \& G' }) f, X  水云背地里问月辉,“石头”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咱们啊?月辉说他也注意到了,并且也问过“石头”,只是这小子总不肯说,想来还是在为中考担忧吧。! o4 l( {7 y4 V. S
  这天吃过晚饭,三人刚到教室去上晚自习,李伟、赵飞将水云约到教室外,让他一同到街上去玩。在此之前,因怕影响水云复习迎考,李伟、赵飞已很久没来约他玩了。因此对二人又来找自己,水云颇感诧异:“有啥子事?”0 b' K/ @6 H6 \- ]6 f
  李伟还是嬉皮笑脸的老样子:“哥哥心疼你啊,看你学得太辛苦,带你出去玩玩。”7 I+ m; F9 y# E  C
  水云哭笑不得,“有屁就实实在放出来,不然我可要回去了。”- G) y4 t& `3 y2 o% {$ t9 j
  赵飞说:“李艳今天生日,你去不去?”
% J7 A5 D# X1 e  水云算算今晚不是父亲辅导晚自习,大声道:“去,干吗不去!”& }; ~/ W4 J% C, h2 W* o# f; Z
  毕竟是特殊时期,这次李艳过生日,比起往年的生日冷清了很多,刘涛、张二毛等人都没参加,只剩下李伟、赵飞、水云和李艳一共四人,在李伟家里聚会。
& A2 o& q5 Q9 u% R- r# T+ I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晚上李艳脸泛红霞,显得比平时更加俏丽。四个人照例吃喝了一通。没坐多久,水云便感觉有些无趣,并且担心父亲万一去教室巡查,会发现自己不在。于是他向李艳告个罪,说自己想先回学校去了。令他稍感意外的是,李艳与李伟、赵飞都没有怪他扫兴,李伟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去吧去吧,你不比我们,还是学习要紧!
, h5 {' H3 d3 H: c! v6 g/ E: F  水云没走出多远,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发现赵飞喘着气追了上来。水云奇道: “你咋不多玩一会儿?跟着我跑出来干啥子呢?”
$ [9 i9 S9 \& D9 ^8 R0 d& G  “要中考了嘛,我也得回去看看书啊。”
# {* N% c! [! S- m6 X. c' @  “太阳从西山出来了?你龟儿子还记得要看书啊?”
' v* n9 y  K$ P8 p  O  赵飞笑骂道:“我日,未必只有你龟儿子才晓得看书,老子就不能看?”借着街灯,水云发现这小子一脸坏笑。: k$ y' P) ?$ D# |' a' Q  t
  两人回到学校时,晚自习还没结束。但水云发现,月辉与“石头”居然没在教室里。问起旁边的同学,说二人早就回宿舍去了,好象还在四处找他呢。) H3 V$ m6 o- T4 @: Z  n
  水云赶回宿舍,“石头”急切地迎上来,揽住他肩膀说:“你可回来了,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V  ?- p8 C# c3 F4 V' ?6 A  N  水云奇道:“等我干啥?”, N  r* ^' ^0 i$ O
  “先别问,走,出去再说。”“石头”拖了水云就走。
" s1 K  Z" t5 _% |  ~6 j3 H, ?( z6 g  “出去干啥子?”
3 A/ N  m! l9 N( f  “喝酒。”& E! y6 {. y' s, m8 n
  水云感到有点犯晕:“今天是啥日子?怎么一个个都找我喝酒?”+ D( e2 j) @4 a+ O. b
  月辉所:“‘石头’想请咱们,你走就是了嘛。”, S# ~5 H6 F& m! f7 @
  水云提醒道:“你们是不是疯啦?明天一早有数学测验的。”
+ @/ z6 {) q, x9 E* W" \3 V; L  “石头”苦笑道:“小云,我退学了。”. {" ^6 }! K7 i8 ~5 G- C/ V
  水云大吃一惊,叫道:“‘石头’,你在胡说啥子?”回头望向月辉,月辉沉着脸点点头,“是真的。”; {' u8 q5 j9 m" t* S* M
  三人没有去酒馆,而是从校门口的小店里拎了一瓶白酒、几袋花生,踏着月色来到了赤水河边,在平日洗衣的石头上坐下来。; u$ l2 k6 Y, S6 G! [7 G' _
  月光皎洁,水声潺潺,夏虫啾啾,夜幕下的赤水河恍若梦境,透着几分神秘与凄清。“石头”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酒,将瓶子递给水云,水云摇摇头说不喝,将瓶子递给月辉。月辉接过酒瓶咂了一口,对“石头”道:“你还是快给这家伙讲讲吧,要不他该急疯了。”“石头”抢过瓶子又喝了一大口,对水云讲出自己退学的原由。$ d3 }; f+ ?5 i4 J. H( v
  听着“石头”的话,水云发现自己先前的感觉并没有错,“石头”果然有事情发生了。
( H( k" @( V" H' c- Q" y  就在“石头”全力以赴准备中考之时,那个身在遥远异乡的父亲,那个抛妻别子多年并在“石头”记忆里淡化为一纸汇款单的父亲,突然给家中传来了音讯——父亲病了,病得已经无药可救命若游丝。父亲临终前唯一的奢望,便是想见妻儿最后一面。 5 a1 B' ~) X8 }1 J% w- n+ ^
  一周前,“石头”的母亲带着小妹,去了那个遥远的矿山。母亲临走时,来到学校看过“石头”,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石头”恶狠狠道:“他罪有应得!”' P. a# G5 d/ Z! p5 P, V5 M5 h
  母亲的眼泪当即淌了下来,颤声道:“你的心咋能这么硬?他好歹是你爹啊!”& G' }9 G9 X* \3 n5 n& b  ]
  “石头”并不觉得自己心硬,想起这么多年来母亲所承受的艰辛与屈辱,想起自己和小妹所遭受的白眼和欺凌,“石头”心中的怨恨就象滚滚山洪不可遏止。“石头”甚至认为,父亲所造下的罪孽,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也永远无法洗净。2 V* c: o1 l/ T
  心中怨着恨着父亲,但“石头”嘴上却软了下来,他最见不得母亲的眼泪。“石头”对母亲说:“娘,您和小妹赶紧去吧。其实……我也想见见他,可我马上要中考了,这可耽搁不得啊!”
- f5 i4 `3 V3 P7 K. M  Z  母亲带着小妹离去了,二人婆娑的泪眼,以及满脸的焦急与悲伤,却在“石头”眼前挥之不去,同时浮现在他眼前的还有父亲的面容。“石头”想象不出,父亲那张曾经十分俊秀的面孔,如今已被疾病侵蚀成了什么样子。就连它过去的样子,“石头”也无法真切地描绘出来,时光已将残留在“石头”心中的那点记忆剥蚀得模糊不清,唯一还清晰的是父亲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隐含着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悲哀。
+ H' M% u. p3 b) H% A% A  “石头”是在父亲最后一次离家时,才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悲哀。那天清晨,父亲背着一个旅行包准备离去了。旅行包带走了父亲留在家中的一些衣服,也带走了父亲本人。“石头”知道父亲这一去,将不会再回来。  R1 l) J3 A- C6 T' o. L( M
  临出门前,父亲象往常每次出门时一样张开双臂,说:“来,小‘石头’、小妹,快过来,让爸爸抱抱。”以前每听到这样的召唤,“石头”和妹妹会变成两只啾啾的小鸟儿,争先恐后扑进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并在父亲一手一个将他们托起时发出“咯咯咯”的欢快笑声。而这一次,“石头”冷冷地盯着父亲,脚下纹丝未动,小妹则躲到了母亲身后。父亲缓缓收回双手,这一刻,“石头”发现父亲朗月晨星一般的眼睛为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了,暗淡得没有一丝光彩。也正是在这一刻,父亲将自己的双眼连同眼里的悲哀刻在了儿子心里,刻成了连时光也无法抹去的记忆。
& }, d: x% L& T- e& B" c6 Y' L  C  “石头”时常想,父亲离家之后,那眼中的乌云是否消散了呢?这是“石头”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答案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父亲那双明亮迷人的眼睛,很快就将燃尽最后一丝光焰,然后一切将归于死寂。从今往后,父亲真的是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了,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将自己揽入他温暖的怀抱,用他有力的双手,将自己高高托起。想起这些,“石头”坚硬的心被揪得很紧、很痛。“石头”不知道,就在自己心痛时,自己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暗淡而又飘忽了。
, k6 }7 V  U  ~! u" p  如今,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摆在了“石头”面前。父亲已经去了,母亲等丧事一办完便赶了回来,没有回家,先到学校来看望了儿子。母亲哭着告诉“石头”,父亲走时流着泪,不住地念着他的名字。
) W% h: f6 O4 i! Z( h1 A+ l/ j  父亲尽管无比失望,但没有怪罪儿子不肯前来探望自己,反而一再对母亲说,是自己对不住儿子。从明白自己行将就木时起,父亲就开始为儿子的未来操心。
% [+ M. `! F* l, `; Q+ o% W  父亲央求矿山领导,让儿子顶替自己的工作。这样的要求让领导十分为难,因为顶替工作这项沿袭多年的制度,几年前已在矿山上废止。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保不准其他员工以后会提出同样的要求。而如果以冰冷的制度为借口,来拒绝一个勤勤恳恳工作多年如今已奄奄一息的工人临终前唯一的恳请,又显得过于冷酷,很可能会招人戳脊梁骨。熟识人情世故的领导们,一时给这个问题难住了。
) }# a2 `, v! }  父亲知道领导们为难,也想过要另谋出路。他恳求自己的新夫人,希望她动用娘家的权势,为“石头”谋个“铁饭碗”。那女人冷笑着说:“你把那个贱女人招来,我看你病重,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有脸来求我给你儿子找工作,他算我什么人?我真他妈瞎了眼,嫁了条喂不熟的狗!”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几乎马上便上不来。6 J0 P' M5 g% O- F# R! _
  眼看父亲快不行了,“石头”的工作才了有着落。与父亲平日关系不错的矿山经理想出了“暗渡陈仓”的一招棋——将“石头”安排到市里一家机械厂工作。这家工厂与矿山有着长期的业务往来。当然,两家单位关系再密切,安排工作毕竟是个大人情,更何况天下原本没有免费的午餐,矿山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接收对方经理的一位乡下亲戚到矿上来上班。/ y4 Z) b( [6 Z, o7 _1 j  F
  父亲所遭受的屈辱,母亲自然没有告诉“石头”,她只让儿子尽快办好退学手续,赶往父亲所在的城市上班。
% n. f/ J: n; _4 R' d( q4 l  母亲带着小妹,摸黑赶回家去了。“石头”一时茫然无主。要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面对一群陌生的人,开始一种全然陌生的生活,令尚未成年的“石头”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2 U- F* s9 \; _, F
  水云随李伟等人出去了,“石头”只有将月辉从教室里叫出来,让他给自己拿个主意,到底该继续念书,还是去参加工作?月辉稍加思索,便劝“石头”赶紧去参加工作。一边是稳稳当当的“铁饭碗”,一边是险象环生的“独木桥”,利弊得失一目了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见“石头”仍在犹豫,月辉劝道:“这工作可是你爹用最后一丝力气为你争来的,再怎么怪他,你也不忍心让他死不瞑目吧?”月辉说得在情在理,“石头”含泪点头同意了。8 o2 @/ B' ~% T. y! u# b  _4 U1 j. B# p8 Z
  听“石头”说完这些事,水云抱怨道:“‘石头’哥,碰到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早点告诉我们!”
; J7 W0 ]  E9 \. U, u( t  “学习那么紧,我不想让你们分心。”
" m4 ?5 h* O+ s0 m  d  M. t; Q8 ^0 }  月辉搂住“石头”的肩膀:“都啥时候了,还这么见外?‘石头’你记住,咱们是兄弟,往后再碰上啥事,一定要告诉我们。”
* z5 Z4 S2 Y: ]6 Q  “石头”点点头:“平时天天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没啥感觉。现在要走了,真舍不得你们……”
: o/ ]) c; G( l8 T  E" J* f" _  水云听得鼻子直发酸,怕“石头”更难受,他强笑道:“哈,今晚的月亮好亮呢,狗日的中考,忙得老子好久都没注意看月亮了,‘石头’哥,你可算是解脱了。难得月亮这么圆,给咱唱首歌吧。”
8 Y( s& k: m( F  “好啊!”“石头”清清嗓子,开口唱道:“当我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常对着月亮甜甜地笑。它是妈妈的笑脸,不管心里有多烦恼,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象白云飘呀飘……”* F$ H; S  h' t3 Z& E+ Q; S+ @! j9 m
  这是一部名叫《凯旋在子夜》的电视剧的主题歌,平时大家经常挂在嘴上哼哼,也没啥特别的感觉。在这即将离别的晚晚,“石头”只唱了几句,便哽咽得再也唱不下去了,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8 I3 A+ v" E$ u$ E7 y5 j( n
  月辉打岔道:“老天,我从不晓得,‘石头’你竟有这样的好嗓子。”( O( m2 R+ L% v0 ~, @1 P2 B' l
  水云大声说:“你笨嘛,以前学校搞演出搞比赛,你还到处乱拉人,眼前就放着个宝,你眼睛瞪得溜园,却硬是看不到。”$ Q% h( c1 ]1 G1 T$ \2 E
  月辉扬手威胁水云:“找揍!”又对“石头”道:“看来我这个班长真的很失职,‘石头’,以前搞活动,你咋从不参加?”
" C2 Z% Y6 K9 q1 d  水云也疑惑道:“就是嘛,放着这么好的嗓子不亮给大家听,真的好可惜!”
& y: [0 O2 z2 q+ v9 j  “石头”迟疑片刻,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们,我不参加演出,是为了她。”
& T6 P( D$ g) V" Z! A* g  水云和月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水云奇怪道:“这跟她又有啥关系呢?”
6 n8 U8 Q# l- y: _  {. V; B2 E  “石头”长叹了一口气,讲出了一段往事来。  a4 Q4 L) K" g. W; S
  上小学时,“石头”与李艳的好嗓子便在当地唱出了名声。小镇上的各种文艺汇演或是歌咏比赛,两人的男女声二重唱几乎总是所向披靡。
! X$ o* M( }4 n3 ]' ~9 j1 G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因为舞台上炽热的灯光,或许是因为台下热烈的掌声,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石头”渐渐发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开始苏醒萌动,仿佛一颗深埋于泥土中的种子,在某一时刻吐出了嫩芽,长出了根须。当他靠近李艳时,心中的种子总是挣扎得格外有力,仿佛想要从厚实的泥土中冲杀出来。而一旦见不到她,那些根须则向他心灵深处疯狂伸长,并且纠结成团,将他的一颗心死死缠住。
) e; s5 n) W3 H% ~, ^! F2 ]  极少有人注意到,过去爱说爱唱爱动的小“石头”,不知何时突然变得沉静了。如果仔细看看他的眼睛,你会发现在那平静之下,暗藏着一些焦灼与忧伤交织的迷茫。/ m& w5 D9 {& l8 x* C& v9 n; U
  母亲对儿子的变化有所觉察,但她认为,儿子不再整日嬉闹,是因为他在慢慢长大,渐渐懂得为家庭分忧了。儿子的过早懂事,让母亲感到十分欣慰,但同时也感到几分心疼与酸楚。
  w3 L9 `9 ~8 [/ Z8 w7 r# ?  每天清晨,“石头”从不象别的同龄孩子,需要父母叫唤甚至打骂着才肯起床,他总是自觉地早早爬起来,胡乱扒几口饭,便急匆匆往学校跑。邻居们时常在母亲面前夸“石头”既勤快又懂事,母亲愁云笼罩的脸,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母亲并不知道,儿子每天急着赶往学校,为的只是早一点去见一个美丽的小女孩。0 O+ R! a) @8 S- y8 Y2 q- v
  待到放学时,“石头”常常远远地跟在李艳身后,热切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隐隐约约闪动的熟悉背影。眼见李艳倦鸟归巢飞入了石油队的家属小院,“石头”热切的目光便如同傍晚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脚步却在不远处的树丛中久久徘徊不愿离去。浑然忘却了夜幕将临,忘却了这一番跟随已让自己远远偏离了回家的方向。假若这一天运气够好,李艳亮开了她夜莺般婉转的歌喉,躲在树丛中偷听的男孩便感觉幸福如同秋池水涨,与李艳的歌声一道溢满了自己的心胸。' m# i0 k5 _* e" K+ S) K) T/ C
  作为舞台上的搭档,李艳与“石头”平日相处得颇为融洽。但是到了小学四年级时,两人却闹过一场别扭。这年春天,县文化馆主办了一场歌颂乡情的大型歌咏比赛,“石头”所在的小镇只分到一个独唱的参赛名额。大家都明白,参赛者必将在“石头”和李艳之间产生。到底派谁去呢?老师着实为难了一阵子,权衡再三,最后决定让“石头”去参赛。主要原因是学校选中的那首歌唱母亲河赤水河的歌,带有本地山歌的曲风,由“石头”高亢入云的嗓子来演唱更合适一些。, A; o$ n" G# K) ^8 T+ W7 c
  从小到大,“石头”还从未去过县城。这次能够代表镇上去县城参赛,让他兴奋得接连数日睡不好觉,恨不得马上就能出发。然而当他面对脸色阴沉的李艳时,兴奋的火苗迅速暗淡了下来。“石头”深知李艳是个要强的女孩,此次落选,心中想必难过至极。不能参加此次比赛,不仅失去了一次机会,还得承受别人的冷言冷语。这些天,“石头”已经隐隐听到有人在说:你瞧她成天牛得了不得,这回还不是让“石头”给比下去了?
5 G& H, n! B% W& O  尽管派谁参赛是学校做出的决定,但毕竟是自己直接挤掉了李艳,眼见她一天比一天低落,“石头”原本快乐、轻盈的一颗心,也随这一点点沉下去了。就在离比赛只剩下三天的时候,“石头”做了一件事。
% L) Y3 C5 F/ t1 e  这天晚上,“石头”灌了自己几大碗冷水,并且顶着料峭春寒,光着身子睡了大半夜。这样做的结果是,次日清晨起床时,“石头”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嗓子火烧火燎,一开口,只能发出如公鸭班嘶哑的声音。母亲急得直抱怨,“石头”却忍着痛苦偷偷乐了,这正是他蓄谋的结果。到了学校,老师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骂他关键时刻拉稀。但事已至此,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让李艳顶缺去参赛了。. v* q1 E! v- A% {( k& c% \
  为自己的鬼把戏得逞,“石头”暗自得意。却不料自己送出的这番人情,不仅未将李艳拉近一些,反而几乎让二人彻底决裂。
' q) D& [- f' [* B3 W% [- J  这场比赛的档次和规模在本县几乎是盛况空前,李艳所唱的歌又很不适合她的音色,结果连个安慰奖都没能捞到。这对于在小地方上风光惯了的她,面子上实在难堪。更糟糕的是,一回到学校,种种怪话便蜂拥而来。有人甚至当着她的面撇着嘴道:“要是让‘石头’去,就算拿不了第一,也绝对不至于光着脚板跑回来,丢人!”旁边有人附和:“就是嘛,看起来,以前拿的那些奖,靠不是靠人家‘石头’的功劳!”李艳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一背转身,眼泪就噼里啪啦跌落下来。
) U+ u* ?3 A  S8 q$ l' A  此后再碰到“石头”,李艳始终无法遏制心中的不忿,扔给他的总是一张铁青的冷脸。李艳的冷漠,让“石头”憋闷而又痛苦。他明白李艳怨恨自己的原由,却苦于无法将它化解。
5 q; ]4 H4 u% r- [# t# S6 U  大约半年过后,轮到镇上搞文艺汇演。音乐老师又让二人准备一首男女声二重唱参加演出,二人异口同声拒绝了。“石头”推说母亲身体不好,家里事情多,没时间排练。老师一再动员,“石头”却犟着不答应。于是在这次晚会上,李艳一枝独秀拿了冠军,洗刷了在县上惨败的耻辱,也堵住了那些轻视她的流言。4 a6 y& y6 n# a( H/ E+ h! _- a  x
  李艳喜滋滋地捧着奖状刚一下台,“石头”第一个迎上前去恭喜她:“李艳,你今晚唱得真棒!祝贺你,祝贺你!”李艳疑惑地望去,看见“石头”眼中一派真诚,为自己以前的小肚鸡肠,李艳不禁有点羞愧了,她微微红着脸,说:“谢谢,谢谢你,可惜你没能参赛。” 望着李艳愉快的笑脸,“石头” 觉得自己放弃演出了无遗憾。只要能让她快乐,自己拿不拿奖又有什么关系呢?! f6 x$ q: ~7 r* t, Q
  正是从这一天起,“石头”在心中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今后凡是有李艳参加的演出或比赛,自己绝不参加!
" G* D' |6 p: \. A' M: U8 R' z  听完“石头”的陈年旧事,水云与月辉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那种为一个人朝思慕想不计得失的情感,水云不知道月辉是否有过同样的体验。“石头”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所经受的煎熬,令水云不由自主对他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怜惜。与“石头”一样,水云自己也经历过并且仍在经受着炽热而又痛苦的煎熬,所不同的是,彼此寄托的对象如此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2 A% w# G" x, W' T4 U, |  水云想,“石头”想要压抑却压抑不住,想要摆脱却无力摆脱的情感,正是人们常说的爱情吧。那么自己呢,你对月辉的梦寐以求,以及由此而生的那些牵肠挂肚悲喜交集的东西,那又该算作什么呢?水云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不敢继续往下想。在他身前,幽暗的河面上闪烁着一片冷清的月光,如水云的心事,曲曲弯弯摇荡不休。0 K7 O0 N- z( u0 _; Q/ @& C& A
  返校路上,水云突然心念一动,让“石头”与月辉先回去,说自己要到街上办点事,很快就回来。待“石头”与月辉走远,水云匆匆赶往李伟家。水云想要找到李艳,让她见见“石头”。“石头”明早就将离校回家,水云想,若能让他在今晚再见李艳一面,可以让他稍稍了却一点遗憾吧?+ |# y6 G: j) E  T+ n
  李伟家房门紧闭,透过门窗缝隙,水云发现屋内黑灯瞎火。他正想敲门,耳中突然捕捉到从屋内传出的一阵异响。那声音是水云从未听过的,不象是人声又分明正是人声,水云甚至可以辨别出,这些既象是痛苦更象是无比快乐的声音,是由李伟与李艳共同制造出来的。声音很细微,但一钻入水云耳中,便再也驱赶不去。这奇怪而又陌生的声音,令水云手足发僵,浑身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了。想起赵飞与自己一道回学校时露出的诡秘坏笑,水云终于明白了那笑意背后所隐藏的内容。/ ]; {% F" E1 ?; h1 g6 T
  吃力地离开了李伟家后,水云在狭窄的青石板小街上撒腿飞奔起来。水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跑,心中一阵紧过一阵的颤栗,让他不敢停下脚步。“咚咚咚咚……”,一连串空洞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不象是敲打着街面,更象是敲打着自己的心。
8 ~! \  Y6 l9 B$ t) \* R  一路飞奔直到冲进校园,水云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慢下了步子。从校门右侧的池塘边经过时,水云望着呆呆傻傻孤孤单单地停留在水中央的苍白的月亮,恨恨地骂了一句:“你这傻瓜,大傻瓜!”水云不明白自己骂的是月亮,是“石头”,还是自己。) E8 c) E6 O  `( i5 E5 K
  夜风拂过,池塘里的月亮摇晃起来,顷刻间化作了一堆碎片。3 L4 Z: k% ]8 m"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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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走了好多天,没有一点音讯传来。水云与月辉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对“石头”的担心。然而中考已迫在眉睫,二人只得收拾起纷乱的心绪,全力备考。
) N6 ?% n2 D: S* G' t; }, V8 E6 i  越临近中考,水云便越为月辉担心。近些日子,月辉简直不象是在学习,而象是在拼命。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学校会特意为毕业班多开一个小时的电灯,但即便如此,月辉仍嫌时间不够用,灭灯之后,他还要点上蜡烛,再开几个钟头夜车。望着月辉日渐消瘦的身形和密布红丝的眼睛,水云心疼得不行。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要一劝再劝,才能让月辉放下书本,回到宿舍去小睡一会儿。; U$ q" u3 E' Z$ G& L9 [
  水云自我感觉各门功课已烂熟于胸,但为了陪月辉,他也坚持每晚熬夜。一天晚上,水云实在困得不行,趴在课桌上便睡着了。待他迷迷糊糊醒来时,眼前那盏烛火仍在微微摇曳燃烧,烛光中,月辉宛若老僧入定,纹丝不动沉浸在书本之中。水云惊讶地发现,在这更深露重时分,月辉竟然光裸着上身。揉着酸痛的眼睛直起身来,水云明白了月辉打赤膊的原因,原来他将衬衣盖在了自己身上,想来是怕自己着凉吧。6 T2 O2 J/ T. S6 I( Z. v
  水云心中一热,将衬衣递给月辉,拍了拍月辉光裸的肩头,说:“哥,你穿上衣裳,别着凉了。天很晚了吧?咱们该回去睡觉了。”这次月辉听从了他的话,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收拾好书本,与水云携手返回宿舍去了。2 l% l  O  w3 S! ~' {+ R
  中考刚刚过半,水云的担心就得到了证实,月辉果然考得不够理想。每次步出考场,月辉总缠着要跟水云对答案,水云怕影响他的情绪,给后面的考试带来干扰,便搬出学校的规定来,说没有全部考完,是绝对不能对答案的。
0 k. f. X" t* h  y2 B, B  月辉央求道:“好小云,你就跟我对对吧,哥都要急死了。好歹你让我心里有个底嘛。”月辉软磨硬泡,水云死活不松口,月辉拉下脸来,哼道:“你不跟我对,我找别人!”说完转身就要走。水云见他真的生气了,只得一把拖住他,跟他对了一部分。对得越多,月辉的脸色就越发阴沉,不住抱怨自己这里也错了,那里也错了。9 Q# q0 g* h: W6 a- M+ @4 v
  于是考后面几科时,水云坚决不让月辉再碰书本。每天一走出考场,水云就拖着他到校外去散散步,甚至偷着下河去凫水。水云相信,能考成什么样子,决不在于眼下这一两天的复习,只要能让月辉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稍稍松弛,对他应该更有好处。" G' ]' u% y6 c6 |. Y3 ]
  考完最后一科,水云刚走出考场,等候在门口的李伟、赵飞迎上前来,说:“小云,晚上下馆子!7点钟我们来叫你,你通知一下张二毛。”' A& c) n2 e" g+ f3 W' T2 z
  水云答应了,想了想说:“我让月辉一块儿去,你们不反对吧?”
+ K' X4 M6 u6 u% H  李伟皱皱眉头:“不要吧?你晓得的,他一直看我们几个不顺眼,带他去,不是让大家难受么?”
: u9 s$ I- \0 ~4 J( s1 G5 e  水云笑道:“好歹同学一场,转眼都各走各的了,月辉哥才不会象你那么小心眼儿呢。”7 g2 Q! ?6 v: B7 L
  李伟笑骂道:“他妈的,咋就成了我小心眼了?”' V+ M" \, J' c0 W
  赵飞怪笑道:“行了小子,人家要带‘月辉哥’去,由得你不答应?”
6 H3 ~0 y! I& h6 N8 y% r3 e  水云要揍这小子,赵飞却拖着李伟嘻嘻哈哈跑远了。
4 a& h0 t* @7 {" e; W  晚上一起下馆子的有10来人,除了水云、月辉与张二毛来自农村,剩下的全是城镇少年,并且多半是李伟、赵飞一类“纨绔子弟”。李伟铺张了一大桌酒菜,众人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起了酒。水云不会喝酒,但与这帮人平日玩得很熟,笑笑闹闹也甚为融洽。$ X8 X# H) F! n$ y
  在座所有人中,只有月辉与大家极少往来,此时混迹在人群中,便显得有点局促有点孤单。水云顾及月辉的情绪,不时与他交头接耳。坐在水云另一侧的李伟发现了,这小子便叫嚷起来:“小云、大班长,不许脱离人民群众!”水云扔给他一句“灌你的黄汤,少管我!”回头继续与月辉嘀嘀咕咕。李伟不干了,举起一大杯酒,非要与水云、月辉干杯。水云骂道:“神经病,不晓得老子不喝酒啊?”* L% c' L4 ~) ?) l8 [
  李伟嬉笑道:“这顿可是散伙饭,好歹也要给弟兄们一点面子嘛,不喝不行!”6 i; j4 Y3 h% K6 P1 J
  刘涛附和道:“就是啊,今晚不喝不行!”8 f! h2 j& I# r/ n. F
  赵飞干脆威胁起来:“你小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R* \% G. }- V* i/ s- d) [: O6 a  水云一张嘴敌不过众人,只得耍起了赖皮,叫嚷道:“不喝,就不喝!”
0 c* L2 @9 ?; H" @6 f1 S# U& J& Y  j8 `  李伟坏笑道:“真不喝?那让哥哥亲一个就放过你,哈哈。”
/ G! Y, W8 \% x& V  @  水云想撕这小子的嘴,突然心念一动,瞥了月辉一眼,对李伟嘿嘿笑道:“亲就亲,老子还怕你不成?”
6 ^+ x' o! N  P+ i' s  李伟叫道:“笑话!你不怕莫非老子还怕了?”说着果真抱住水云的头,在他脸上啃了一口。
: a) U  H+ U6 R  水云“啪”地给了这小子一巴掌,骂道:“狗东西,把老子当骨头来啃啊?痛死啦!”" h! e% \' I) w  |* ~( `: l3 `8 ~& ~
  满座的人哄堂大笑。水云偷偷看了看月辉,见他的脸色似乎有点阴沉。放过了水云,李伟又要敬月辉酒,月辉二话不说,爽快地一饮而尽。在座这些人,大部分平日看月辉不怎么顺眼,此时见他开了口子,便有心将他灌倒。于是无形之中,月辉成了众人围攻的靶子。白酒一杯接一杯递过来,月辉概不推让,俨然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架势。李伟等人看得有点心惊,却更加激发了他们一心要灌倒这小子的念头。. g9 D0 A9 I- G2 @1 k+ O: m0 `
  水云知道月辉往常极少沾酒,此时见他喝得如此疯狂,一时慌了手脚。水云好几次想夺下月辉的杯子,却都给他挡开了。月辉大着舌头道:“少……少管我,难得有机会跟……跟兄弟们醉一场。哪个敢拦……拦我?”, K' ]9 D- ^, Z+ y4 X1 P
  水云隐隐觉得,月辉如此放浪形骸,与自己方才跟李伟过于亲昵的举动有关。但再一想到月辉平日的不动声色,这念头又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 v, u: F' t) O7 M; O) t  这天夜里,烂醉如泥的月辉接连一连吐了好几次。水云跑前忙后替他收拾狼狈的局面,还得连声向同宿舍的同学道歉。宿舍里的同学原本开了两张牌桌,准备玩上一个通宵,来结束初中生活的最后一夜。月辉的连番呕吐,熏得打牌的人慌忙转移了战场,躲到隔壁宿舍去了。水云忙碌了好半天,才让月辉安稳地睡下了。/ }7 Q% F* P: O5 w3 |- _6 k
  水云凑到隔壁宿舍,看了几圈牌,因担心月辉难受醒来,便又折返回来。见月辉依旧睡得很沉,水云也不禁打起了哈欠,准备爬到月辉的床上去睡了。4 k# b. Y- F  U' z
  “石头”走后,将床铺留给了水云。最近一个多月,水云便天天住在这张床上。父亲见水云与月辉一起学习得很刻苦,也就没去管他。今晚月辉醉得不成样子,水云怕他睡上铺会掉下来,便将他安顿在了“石头”的床上。
3 B7 A/ q4 J$ i" o1 e' r; J1 Y  临睡前,水云用湿毛巾给月辉擦了擦脸,正想离开,月辉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喃喃道:“小云,小云……”水云应道:“哥,我在这里,你要啥子?” 水云将耳朵凑过去,却没听到半句下文,这才发现月辉刚才是在说梦话。: L! H' }3 I6 k3 Z
  借着窗口的一点月光,水云仔细端详着月辉的脸。幽暗的月色中,月辉面部的线条比白天显得更硬朗,眉宇之间,却分明纠结着几缕忧愁。水云自语道:“哥,你到底在想些啥呢?”盯着月辉看了好一会儿,水云终究无法了解到月辉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以了解的,正是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这一刻,水云非常希望月辉能再说几句梦话,但是月辉却没再吐一个字。水云只得准备去睡了。8 Z6 a; A' Z% |
  月辉仍旧紧紧抓着水云的一只手,水云掰了一下,竟没掰开,于是他将月辉往旁边挪了一点,紧靠着月辉躺了下来。看看宿舍里仅余的三两个人都已入睡,水云偷偷在月辉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合上了眼睛。入睡前,水云心中有一个疑问:月辉在梦中,知道我亲了他吗?
- L; W! P6 e4 O! p# A  第二天上午,月辉酒醒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显得更沉郁了一些。水云不知他是在为中考不理想而沮丧,还是在为昨晚喝酒时的事情懊恼。% o8 a1 h9 z2 s+ j8 I! p
  吃过午饭,二人结伴返回乡下老家。一路上,月辉很少说一句话。从月辉阴沉的脸上,水云依旧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走过赤水河边一片大石岩时,水云问道:“月辉哥,你还记得来上初中的第一天么?咱们在这里凫了一会儿水,你还站在那块石头上往水里跳呢。”
, Y) W3 v& a( ]  月辉闷声道:“记得啊。”
0 Y- t8 c& @# x8 a/ j% P  水云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毕业了。”
- P# ?: \6 D" o1 d  月辉不吭声了。
1 k. Z0 E# c+ M2 Y5 m. s  走着走着,水云又问道:“月辉,你说小‘石头’这会儿是不是在上班呢?”
1 B: o( L: O$ x# T  “我哪儿知道?”
7 E- T2 e& h) u; F& e. d2 d4 y9 d, l  “这家伙也不给咱们写封信来。”1 b. K& L# V% Q6 ?  U9 X- b7 b
  “可能忙吧。”
+ W( X8 O  t/ F6 @  Q2 F  ……; n" ^+ L. V- ?8 S1 G) u# Y% l
  无论水云东拉西扯找出多少话头,月辉总是三言两语又将话头掐断了,弄得水云既扫兴又憋闷,最后气鼓鼓地也不做声了。2 l8 Q8 {- r$ l# {0 T! w
  路经一个小村庄时,村里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唢呐和嘈杂的人声,想必是村里有人家在办喜事。这次月辉主动开了口:“要是考不上高中,我就得回家种田了。”( K, A+ G* o1 q" l  M) k
  “少想七想八,你一定能考上!”% C/ \! o( o2 Y% ~- z6 A( ]
  “不用安慰我,考成啥样,我心里最清楚。”2 B: t! T5 |& \1 H
  水云给他说得没底了,迟疑片刻,他小心地问道:“哥,万一……没考不,你准备咋办?”
& S4 S2 \+ U: y' b) C4 P+ v  “还能咋办,只好回家挖泥巴补地球了。果真那样的话,可能过不了几年,我也就娶个媳妇,老老实实过一辈子吧。”- Z( b1 V! n  J% G3 z5 |! m, V
  水云急了:“哪咋行?咋能这样!”
( L# n) ?% a) ?$ g0 Y$ H/ \  “咋不行?那你告诉我,不这样我还能咋样?“
) Q5 l6 m7 ?: Y, W  水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脑子里轰然一声变得几乎一片空白。情绪低落的月辉,此时自然不会注意到水云的脸陡然间变得惨白。
: o$ z( M& S9 O* v& R$ }# y$ p  中考成绩公布时,情况却不如月辉想得那么糟糕。月辉刚好从录取线上冒出了头,加上全县优秀学生干部所加的10分,上县二中应该不成问题。而水云竟考出了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上县一中已是板上订钉的事。
/ z+ _# d7 t; q) x3 w# p% f  在这个偏远的山区县,只有县一中是市重点中学,升学率相对高一些。而如果只是考上县二中,除非成绩特别拔尖,否则几乎不可能迈进大学的门槛。录取通知书下来时,月辉侥幸地上了二中,这已经让他欢天喜地了。而水云则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他所接到的通知书,竟然也只是二中的。0 T3 b, I& o0 C( e
  父亲震怒之下,再一次将水云狠狠揍了一顿。水云被打得鼻青脸肿泪流满面,却咬紧牙关,始终没有哭叫一声。尽管身体痛苦不堪,但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水云没有丝毫的后悔。( _" a0 B# B* V( L9 d
  填报志愿时,水云知道自己一旦填报一中,势必将与月辉分到不同的学校。前往陌生的县城,如果不能与月辉哥在一起,水云简直难以想象,往后的日子如何去打发。然而班上所有的志愿表都得交到父亲手中,水云是断然不敢在严厉的父亲面前耍什么花招的,只得心灰意冷地在第一志愿里填上了一中。
  c  b8 z( \9 B' v% n! z: f  填完志愿当天下午,月辉与几位同学要去逛街。月辉约水云同去,水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说没劲不想去。月辉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病了,水云气哼哼地说你才病了。
+ M7 ~8 L6 n5 _0 ^) `5 B! `  @  一帮小孩子吵吵闹闹过了三年的宿舍,如今空空荡荡只剩下水云一个人。不少床铺已经被席卷一空,地上扔满了铺床的稻草,其间夹杂着一些纸片、脏裤头和臭袜子,墙角乱七八糟躺着一堆被遗弃的书本,还有两个无胆的塑料热水瓶壳子。满室的寂静与凌乱,宣告曾住在这里的这群孩子,已经将自己的一段生命旅程走完。' g2 P2 E! ]. P2 Q& t6 @! F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水云懒懒地躺在“石头”的床上,心绪如同散落满地的稻草,杂乱、潮湿而又沉重。他一时劝解自己:别乱想了,志愿都填过了,再想也没用了。到了县城里,即使不能与月辉哥在同一个学校,想见面时总还是可以见到的嘛。/ S) g7 B+ a0 h
  一时又对自己说:不在一个学校,一两周甚至要好几周才能见一次,你能受得了吗?到时候月辉有了新同学,交上新朋友,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把你忘了。7 b1 @; d7 u: @
  想着想着,水云眼前便浮现出了月辉与他的“新朋友”勾肩搭背在校园里来来去去的情景来。这子虚乌有的想象,竟让水云难过得几乎落下泪来。
/ U! e% H  x& l% r  一个人想了很久,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水云脑子里冒了出来。下午3点多钟,水云跑到校教务处,找到那个胖子林主任,说自己要改填志愿。林主任吃惊道:“你娃儿是不是疯啦?除了填一中,你还能填哪里?”
2 h0 W# b; V. B2 Y: l0 o8 l! E8 v  水云笑道:“是我爸让我来改的。”并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我爸怕让我一个人去县城,没人照应不放心。刚好我有个伯父在二中工作,所以让我改报二中。”
9 j! b1 A. r# s, u8 ~. Z  林胖子点头道:“这倒也是,你这屁大的娃儿,出去没人把屎把尿还真不行。”
4 x) ^" M; a# q7 z6 ^& k  水云有求于人,顾不得这家伙说得难听,只管赔着笑脸。待改好志愿一出门,水云立即感到浑身轻快得象要飘起来,为自己的鬼把戏得逞,水云恨不得要扯开喉咙,象“石头”一样“哟嗬嗬嗬——”地欢呼。突然又想到刚才林胖子对自己的嘲弄,便又在心里恨恨咒骂:死胖子,胖死你才好呢!
2 y+ x! t! c8 ^! p* f+ f( t+ `  这样骂着,水云眼前就现出了一座肉山,堆成了动也不能动的样子。肉山上栽着林主任小小的头,活象一只大胖虫子。为自己顽皮的想象,水云“咯咯咯”笑出了声,这笑声一直持续到他跑回学生宿舍,见到了月辉还收不住。月辉吃惊地瞪着他,不晓得这小子阴一阵晴一阵,到底在搞啥子名堂。7 e5 m5 J! J6 q3 C
  现在水云可再也笑不出来了,父亲的拳脚来得实在太凶狠,水云痛得“噼里啪啦”直掉泪弹子。
) s; i% W& p, ]4 V1 c9 `  父亲怒骂道:“小狗日的,到底搞了啥子名堂?不老实交代,看老子不捶死你狗日的!”
6 d; T2 S% n5 S! Y0 Y1 @  水云打着哭腔道:“我咋个晓得一中为啥不要我啊?”& T8 p7 _) ^: |$ j" P3 u
  父亲又是两记耳光抽过来,“还敢犟嘴!还敢撒谎!”+ Q/ y: F3 O& S
  水云被抽得鼻血直流,不敢再争辩,只能忍痛默默流泪。父亲似乎还嫌打得不过瘾,开始四下寻找趁手的“刑具”。奶奶趁机拉开门,对水云喊道:“你还傻呆着干啥?还不快走?”回头冲自己儿子哭闹:“要打死小云,你先把我打死好啦!”
5 B$ H& Z7 ~6 d  N1 o  夏日正午,似火骄阳灼烤着空寂的河滩。水云独自坐在水边,望着清波荡漾的水面出神。近岸处,成群的小鱼在结队嬉游,远处蔚蓝的天空中,一朵小小的白云在孤孤单单地游走。) \. s- K( P- c( ?
  孤单的白云,也许一直远远地注视着水中的游鱼,想要与鱼儿一起快乐地嬉游。可鱼儿只管自己游玩,永远也不会知道白云的心。' v. E9 @" \; W& n# w# g7 A
  无端生出的这种臆想,令水云浑然忘却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心中涨满了悲伤。3 u% ~1 T3 u$ w+ }2 {+ v2 D2 }
  身后的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水云没有回头,但已从那沉稳有力的脚步里听出是月辉来了。此情此景,水云真不知如何面对他。未等他开口,月辉已惊讶道:“小云,你干啥子?大热天跑这儿来收太阳过冬啊?”
, [1 T- Z2 b' K- C8 v2 ~  s& l  想到自己的脸一定肿得象个猪头,水云不敢回头,尽量装出平静的语气,说道:“不干啥子,家里热得象蒸笼,我出来透透气。你呢,去哪里?”
% }$ S4 [" n- l2 P, u( V  月辉似乎没有注意到水云背对自己说话的样子十分别扭,听水云一问,他略显扭捏地答道:“我收到二中的通知书了,娘非让我去把姥姥接来,说一家人晚上要好好庆贺一下。嗨!跟你比起来,我上的那个破学校算个屁啊?”月辉嘴上这么说,水云却听得出他很快乐,就象河水中的鱼儿一般。
# G' V' X- @" ^9 d. h  水云叹了口气,说:“我上的也是二中!”
6 m: o) X, Z, e2 T  月辉大惊:“没搞错吧?咋个会这样?”$ ?( x6 o, \# s; g0 e* P( u
  水云心中一酸,低下头,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掉落下来。月辉已来到水云身后,安慰道:“小云,你哭啦?别哭,你别哭啊!其实二中也没那么糟,再说,上了二中,咱们还能在一起呢。你不高兴跟哥在一起么?”月辉不劝还好,这一劝倒让水云“哇”地大哭了起来。月辉慌了,笨嘴拙舌说着二中的好处,他说得越多,水云勾着头哭得越伤心。  q( A/ `$ G& K- x7 S
  待水云哭够了抬起头,月辉才发现他挨了打,不由问道:“你爸打你了?怪不得你哭得这么凶。”
( A* w( d- M4 f3 h0 W. T% |  |  水云的眼里又流出了泪水,冲着月辉大喊道:“你晓得个屁!不是,不是,才不是!滚开,谁要你来管我,快滚开!”喊完爬起身就跑。月辉一把将他拖住:“小云,你咋啦?哥也得罪你了么?”水云想要挣脱月辉的控制,月辉却一把搂紧了他,令他动弹不得。7 c4 a, U5 q0 {" ]! {3 c( ~( V5 m" v
  月辉放弃了去姥姥家的打算,将水云带回到自己家。月辉爹娘看见水云的样子,都说郑老师下手也太重了,叫水云别怕,说今天就在这边玩,明天再回去,到时候郑老师的气消了,也就没事了。又让月辉的弟弟月龙去悄悄跟水云的奶奶和母亲说一声,免得她们找不到水云会担心。
( r9 g# u! O9 j) ]  吃过晚饭后,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子里仍旧闷热难当,月辉问水云要不要出去走走,水云点头同意了。两人摸黑出了门,未说要去哪里,却很自然来到了水云白天呆过的河滩上。* Z) ^; `3 b" V
  村里不少人正在河中泡凉,见月辉与水云走来,小黑、二狗等人邀请他们下水,并提议凫到河对岸去玩。平日水云要是听到这样的提议,肯定谁也拦不住他第一个冲在前头。今晚他却连伙伴们的话都懒得回。月辉问他要不要去,他才闷声说了一句“不去”。
5 w5 Z- \. d: w8 X% E  二人沿水边闲逛了好一阵子,夜风渐渐变凉,泡在水中的人一个个上岸回家去了。. d# G& E' B' n7 q* R5 T  E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吧。”月辉说。
* Q3 y1 x1 Q5 j' n; X. R  “我还想呆一会。”水云一头躺倒在温软的河滩上。- o# Q, T0 `. i1 a7 k/ c) S
  月辉稍稍犹豫,靠在水云身边躺了下来。二人都没说话,耳边只有细浪抚慰沙滩的唰唰声。黑暗中,月辉握住水云的手,问道:“小云,我很奇怪,凭你的成绩,怎么会上不了一中?”  k  q% V% O0 {, _3 h/ A0 `' e
  水云迟疑道:“因为……我没填一中,只填了二中。”
& `+ E  h/ u* M  月辉吃惊道:“啊!我不是看你填了一中的么?”
5 ^$ Y+ d6 B! M2 Q# f7 f  水云:“那天下午我又去改了志愿,没跟我爸讲,自己偷偷去教务处改的。”  a! y; _; M0 v& C
  月辉道:“怪不得郑老师发这么大火。小云,你胆子也太大了。你为啥要这么干?”4 O& d) W; q- V; T
  “我为啥这么干?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这该死的李月辉!”水云心中在狂喊,嘴上却显得十分冷漠:“不为啥,我就是不想上一中。”话音刚落,眼泪却不争气地又一次滑落下来。
+ x4 |( |  E: F- |/ N7 K7 B  月辉感觉到水云轻微的颤栗,“你又哭了?”0 B& W0 n1 k+ A& f% ^! c' j
  水云无语。
1 Q7 T. _, a6 g9 X- H  月辉说:“小云,你不说我也晓得,你填二中,是为了跟我在一起。你告诉哥,是不是这样?”
3 [+ e, l7 q8 a* h# M/ _  水云仍旧无语。
% d  _) f& T! J7 O' R: h: h  月辉侧过身,抱住水云,叹道:“小云,你不该这样。”说着为水云擦去脸上的眼泪,但那泪水却越擦越多了。$ {3 R. o4 C1 E
  二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嗅着月辉阳光般的气息,水云渐渐忘却了悲伤。幽暗中,心底仿佛有一些长期蛰伏的东西被唤醒了。水云惊恐地搂住月辉,浑身发抖。( h- Q$ ~7 A1 K+ }4 v6 T1 p8 z
  月辉迟疑地抚着水云的脸,问道:“小云,你冷啊?”
0 Y! |# D3 C* L2 m- N. k5 J' G+ ]/ B  水云摇摇头,颤抖的身子直往月辉怀里钻,且仰着脖子,将一张带泪的脸紧紧贴在月辉腮边。月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水云竟将一口含住了月辉的嘴。月辉骇然想将他推开,却又不忍推开。那滞留于嘴上的潮湿与温热,让月辉感到一些清新而又滚烫的东西,正从水云口中流向自己心底,一点一点消融着存在于自己心中的恐惧与慌乱。两张寂寞的、孤独的、胆怯的、恐慌的嘴,在迟疑与畏怯中,终于紧紧咬在了一起。& u5 n* l/ E! @+ r3 M! K
  水云凉凉的手紧紧搂住月辉,之后又在月辉身上四处游走开来,最终坚定地伸向了月辉的神秘所在。在这一瞬间,二人同时感到一阵热浪冲天而起,将脑子里的一切意念都烧为了灰烬。迷乱中,月辉将一串痛苦而又快乐的呻吟,吐进了水云嘴里。' B8 o+ ?& W6 U; L  [; w; u5 h1 j
  ……
8 b9 |1 g( L( c  “小云,你后悔吗?”
$ q8 j- x/ x# J) [. j' A  “不,我……很快乐。”
3 T2 x7 Y* t& t* G( R  “我也是。”
. u, Q3 u& g( T! }3 c  “哥,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4 \2 Z+ H3 Q" A5 ?% ~: q8 a7 X
  “哥一直想躲过这一天……哥常常感觉,与你早晚会出什么事,哥感到很害怕,可又象在盼着它发生。”
. p0 Q- o) R. _8 c0 n8 l  “还怕吗?”
' U. u1 }0 n. O  “怕不怕都没用,它已经来了。”' F, h: j9 E( J. k
  月辉这一说,水云便知道他心里还是害怕的,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 }2 I( O- |. s- L1 ]' U# C  河风渐疾,微弱的星光不知何时完全隐没了,空中突然闪出了一道电光,借着片刻的光亮,只见漫天已是乌云滚滚。- c  b* h4 W% T
  “要下雨了。”水云自语道。
* ]6 K+ U: Z; P: P1 t! H, i% S  “是要下雨了,回家吧。”
8 g% y" |, K$ X* ]  “我浑身发软,哥,再陪我躺一会儿。”$ _& n& l; E2 D2 j7 }1 W
  两具光溜溜的身子,象被抛上岸的鱼,软软地瘫在沙滩上。一阵狂风刮过,无数细小的沙粒贴着两人的身体,欢快飞舞起来。片刻之后,伴着闪电惊雷,夏日的暴雨鞭子一般抽打下来。二人仍未动身,任泥水在身下流淌。( X0 P; J4 T9 l( O! q) O# L
  铁马金戈的风雨声中,水云清晰地听到了月辉“砰砰”的心跳声,急促而又散乱。水云同时隐隐听到,自己胸中响起了潮水奔腾的轰鸣。水云知道,被自己长期压抑在心底的东西,终于在今夜奔涌而出了。1 l/ x+ K* p0 b
发表于 2017-4-29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要烂尾啊啊啊啊啊
发表于 2017-4-29 18:5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真好  期待
 楼主| 发表于 2017-5-10 16:58 | 显示全部楼层

RE: 更新《山村少年婚礼》转载,作者:静静行走

第二章:青春风雨( m# S7 s# `/ I- d2 X7 r7 Q  Z; i
第一节:
( V9 f0 R4 w" a, Z+ s2 H3 M9 W& N+ O4 Q升学考试犹如大浪淘沙,卷走了一段青涩的年少时光,朝夕相处了近千个日日夜夜的孩子们,随着生活的河流,漂向了各自的前方,很多人从此不会再次相逢。/ d* r* }& m. u' q0 i" D0 N
  水云是个恋旧的人,但此次告别同窗,并未让他感到难过。与月辉的感情突飞猛进,并且一同升入了高中,能够继续朝夕相伴,还有什么值得他难过的呢?
' h) I$ [, h4 C5 {7 O6 `% I  水云偷改志愿的事,让父亲郑鹏飞震怒了一阵子,但如今木已成舟,他也只得接受了这一事实。郑鹏飞刚带毕业的这个班非常争气,共有20多人升入了普高、中专和中师,创造了镇中学最好的升学成绩,郑鹏飞因此赢得了无数的感激与恭维。此外,水云的妹妹梦青也从“白云寺”小学毕业了,并与水云当年一样以优异的成绩升入了镇中学,这也让郑鹏飞感到欣慰。与梦青一同升入镇中学的还有月辉的弟弟月龙。郑鹏飞刚送走了水云、月辉这个班,正好可以接手梦青、月龙这批新生。! @/ F! L! M* Z$ o
  县二中开学之前两天,郑鹏飞亲自带着儿子水云和弟子月辉,跋山涉水前往三十里开外的县城去求学。3 ^- p9 f8 E- E- s: [9 f6 K
  出门这一日天气很好,金秋的阳光将远近山川漂洗得分外动人。层层叠叠的梯田里盛满了金灿灿的稻穗,也盛满了农人们简单、纯净的丰收喜悦。同行三人都在乡村长大,懂得做农民的艰辛,眼前的丰收景象让他们感到由衷的欣喜。郑鹏飞愉快地吟诵起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诗句,并且兴致勃勃地向水云与月辉讲起了他当初肩负重担,独自沿脚下这道山路前往县城求学的经历。$ T. Y5 P9 J/ l8 y
  见父亲一派和颜悦色,水云也敢于大着胆子与他开玩笑:“人家说怀旧是衰老的前兆哦,嘿嘿。”1 c" c2 l' |! P  O
  郑老师笑道:“老子本来就老了,还用你来提醒?你可别以为老子在跟你闲扯,脚下这条青石板路,能走出去的可没几个。你要是争气,就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到这穷山沟里来。”
' M/ I& f' I) ~  z3 Y( Q$ t  水云嘟囔道:“那你干吗还要跑回来?”
5 }# K' @1 w  ^7 X* l3 L' H/ @  X  父亲听见了,哼道:“你以为我想回来?当初市里好几个学校都想留你老子,可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不回来谁操持这个家?”7 {% D/ p& L* N. J
  月辉接过话头说:“凭小云的志向和成绩,早晚会飞出这穷山沟,老师大可放心。”$ s' N, o6 M% ]6 E4 H6 V$ {
  郑老师脸有得色,嘴上却说“不见得”。
; ~4 Q: w4 e# z4 h1 I  水云白了月辉一眼,心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要是飞不出去,我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7 B; R7 i% @* ]+ `/ L$ L! q  三人途经一个名为“竹里馆”的村子时,恰巧碰上家住此地的张二毛。二毛正在田间收割稻子,水云发现,才一个假期不见,二毛已明显黑了瘦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粘了几片稻叶和星星点点的稻粒,脸上被泥污和汗水染得不见肉色。- T0 V$ j  }2 r* C
  见到老师和旧日同窗,已落榜的张二毛略显羞愧,他从地里摘来几条顶花带刺的黄瓜,说走路热了吃这东西最解渴。水云伸手接黄瓜时,发现二毛手上满是血口子,知道那是给稻叶子割的,不由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 D4 O) Q+ p3 V$ u6 S* C9 a  从小学到初中,水云与张二毛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但二人的关系却说不上很亲近。或许因为张二毛自身过于委琐懦弱,并且有点攀权结贵的习性,因此在班上同学甚至是一干结拜兄妹中,看得上他的人并不多。但如今见到张二毛伤痕累累的手,水云却不由自主伤感起来。面对已被农活压得有些变形的旧日同伴,水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沉重。在这冰冷、沉重的生活面前,当初结拜时那些“有福同享,有难同担”的誓言,如同不合时宜的响屁一般轻狂而又可笑。
8 u  Q) ~4 P8 u! F" ?; A* i  @, S  几个孩子凝重、复杂的神情,全被郑鹏飞看在了眼里。告别张二毛后,郑鹏飞对水云和月辉说:“还没到学校,你们就上了很好的一课。今天看到的一切,你们都该牢记心头。”9 n) F! ^! ~" Z2 a9 A) ~5 x8 [2 C
  三人赶到学校时,已经临近中午。因为来得早了两天,校园里还是一派冷清。泥土操场上杂草丛生,无人清理。校园小径上,几只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啄食着什么。郑鹏飞让月辉替水云把行李带到宿舍,自己带着儿子先去拜望了水云的伯父和二中的校长。
& v) M( v" }1 k0 a/ H  水云的这位伯父是郑鹏飞的远房堂兄,是二中的老后勤。水云与他还是初次相逢。伯父的样子酷似父亲,脸庞瘦削,双眼微陷,家族特征十分明显。水云见到伯父的第一眼,便感觉有点望而生畏。% G8 j  W+ P+ \; ]: @( \4 T
  二中的校长姓刘,与郑鹏飞是高中和大学的同窗。水云与他也是初次相识。5 q) @3 s+ m( |# s+ l: \8 e. @2 }/ d
  两位长辈都给水云鼓劲,说凭他的成绩,只要舍得下功夫,三年后准能考个名牌大学。郑鹏飞少不得要谦虚几句。水云腻烦大人的客套话,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 Q+ Y2 N  F4 y: y; ]  午饭是刘校长请客,郑家父子与刘校长夫妇连同他们的儿子一行五人,去了校门外一家名为“望江楼”的饭店。% w7 j! |, a2 F9 g% B! S$ B6 A
  望江楼在县城里名声不小,烧出的菜却平淡无奇。水云刚吃几口便颇感失望,心中疑惑:这县城里的大酒楼,怎么还不如乡镇上的小饭馆?这孩子毕竟太小,不懂得世间名不符实之事,原本比比皆是。4 O9 W( @6 G0 M1 e2 X
  胡乱将肚子填饱之后,水云便有点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磨来蹭去,乱转着眼珠子左顾右盼。水云心猿意马的样子,被刘校长的儿子刘羽看得一清二楚。这位衣着时髦的城里孩子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鄙夷之色。自水云露面以来,刘校长夫妇就一再夸他成绩好,让同样刚升入高中的刘羽要好好向他学习。但对这个衣着简朴的乡下孩子,刘羽哪会放在眼中。此时见水云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刘羽暗自嗤笑:乡巴佬!/ n: Y5 L. [/ m9 y7 |* F! l% I
  刘羽鄙夷的神情不巧落入了水云眼中,同样心高气傲的水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顿饭吃下来,两人未搭过一句话。
- D  H1 b& j4 b5 R; C7 E  刘羽毕竟是城里孩子,在酒席上比水云活络得多,一再帮着父亲向郑鹏飞敬酒。水云则始终冷眼旁观,只在父亲要求自己敬酒时,才将酒杯递出去,嘴里硬邦邦地吐出一个“请”字。郑鹏飞自然很不满意,私下连连递眼色给儿子,水云却只当没看见。" u2 D* d- [! o" w5 X8 B
  儿子渐渐长大后,郑鹏飞对他的打骂少了一些,不时还得意地对亲朋好友说:“小娃儿嘛,不打不成材。这小子日后若有成材的一天,会记得老子棍棍棒棒的功劳。”水云恨透了这样的话,每每阴沉着脸不开口。郑鹏飞喜欢拉儿子出来向亲朋敬酒,水云从不公然反抗,但是每次敬酒,他只会冷冰冰地说一个字——“请”。一向以能言擅辩闻名的父亲便责怪他不会讲话,水云亦不争辩,心中却从不服气:笑话,我不会讲话?我只是懒得跟酒鬼浪费口水!
8 Q7 T/ X. c6 ^* j1 @9 ?5 O3 s1 l; l+ o  郑鹏飞再次让水云给刘校长敬酒时,水云突然变得大方起来了。只见他不慌不忙倒满一杯酒,递到刘校长面前,先说祝校长伯伯前程似锦,接着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有您指教,刘羽哥中考一定大获成功吧?”
# @* k- X9 q$ D( |2 r" r  水云心思细密,观察人的眼光一向比较准。尽管与刘羽只是初识,但水云察颜观色,很快得出一个判断:这家伙多半是个绣花枕头,学习成绩估计比李伟好不了多少。因此,他故意提出这样一个“恶毒”的问题,来回报刚才刘羽对自己的轻视。
" B1 e+ m( n8 l$ k! i! v* U  果然,水云话音刚落,刘羽已羞愤得满脸通红。因为在刚刚结束的中考中,刘羽不但未获成功,反而是一败涂地。若非有个做校长的父亲,二中的门槛就得将他绊个四脚朝天。1 ^" [6 N' h9 c5 _" x1 ^
  刘校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尴尬道:“这个……他哪能跟你比。这龟儿子,不提也罢。”' e8 G9 E0 l# S5 r' r
  水云嘴上客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见刘羽狼狈不堪的样子,水云在心中哼道:龟儿子,看你还敢不敢惹老子!
: ~( P) O" n7 T( i  u  挫败刘羽之后,水云大大方方地向几位长辈告个罪,说自己吃饱了,想到窗边玩玩。得到许可之后,他便掉转身子,趴到窗口悠闲地欣赏起外面的景致来。
5 O! [  d: W& i  O) J6 i  l4 [  望江楼的名声一大半正是来自于它窗外的风景。此刻,在水云眼皮子底下静卧着宽阔的赤水河,一道清澈的碧波不疾不徐铺向不远处的河口,汇入浊浪滚滚的长江。二水交汇处,人们依山傍水铺马路、盖楼房,建起了水云眼下还感觉陌生的县城。县二中以及校门外的望江楼并不在县城主城区,而是与县城隔赤水河相望,其间有一座石拱大桥相通。* V2 c9 H) n! H6 x2 z, |& y
  县城背靠一道巍峨的山脉,形如旧时文人搁置毛笔的架子,名为“笔架山”。云生雾起之日,笔架山顶云蒸霞蔚,从县城遥遥望去,便可一睹本县八景之一的“笔架连云”。
# \: f. q- P& z6 b7 Z  而在长江对岸,错落有致地横着几道低矮的山丘。江岸边生长着一大片竹林,得山川灵气滋养,常年青翠欲滴。竹林中耸起一座古塔,塔身雪白,秀丽而又醒目,亦是本县胜景。/ @7 z: H  ~+ z
  同样的景致,在父子两代人看来,感受却大相径庭。水云望着远近的河流、街道和白塔,恨不得立即拖着月辉去凫水,去逛街,更想要腋生双翅,飞上高高的白塔,与月辉一道去看看山景,吹吹江风。
7 B+ A7 u' k, N/ V$ V7 S4 i  而眼前的山川胜景,却让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感慨良多。推杯换盏间,三人谈起了不少当年一同求学的往事,谈起了老一辈人坎坎坷坷走过的日子。
" f+ ~. g/ a& F" z. l( R  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在二中求学时,正赶上以后极其闻名的“老三届”。高中未念完,“文革”便到来了,象郑鹏飞这样的农村学生只得回家去种地;而象刘校长夫妇这样的城镇青年,除了极少数能在厂矿、机关谋个饭碗,大部分人也被发配乡村,去接受所谓的再教育。
9 H% R# w; ^, M' y  没过多久,这批年轻人的雄心壮志便被混沌的泥土彻底淹没,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本能随之浮上了生活的水面。几年之后,大部分人便有了家有了孩子。& J$ {) m4 N2 K) N. t1 e% u2 s- M
  然而生活的峰回路转往往出人意表,正当这些年轻人低眉顺眼几乎认命之时,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遇却突然降临了。这一年,全国恢复了高考。于是大批蓬头垢面的年轻人、中年人顾不上洗净腿脚上的稀泥,便慌慌张张一头扎进了高考考场。
' `  Q# \$ \* o3 w  这场考试扭转了很多人的命运,郑鹏飞、刘校长以及如今的李副县长等一大批人得以从农村解救出来,踏上了一条条相对平坦、舒适的生活道路。而与此同时,无数聚散离合的故事也开始在一个个家庭上演。因为一方境遇突变,造成婚姻与家庭的分崩离析,成为这一代人十分普遍的一种人生际遇。
  x: f$ a% U" o2 Z# O  如今,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故地重逢,面对熟悉的景物,望着阳光里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后辈,难免感慨良多,叹光阴易逝,叹造化难测,叹物是人非。" `5 D3 H: r: u, }: f. }: m$ h$ o
  水云还难以想象出父辈的人生经历,更无法体会到他们的心境。但长辈们追述往事的谈话,却让水云渐渐听得心惊起来。原本笼罩于水云心中的一些疑云,仿佛被这些谈话掀开了一角。细心的水云发现,自己第一次触摸到了深埋于父亲心底的郁结。' P: F4 @; L& ]# Z& S
  从那些浮光掠影的话语中,水云隐约得知,父亲上大学时,曾与班上一位家境优越的女生过从甚密。无奈彼此相逢恨晚,父亲当时已有了老婆孩子。因此直到大学毕业,二人终究只能发乎情止乎礼,挥泪一别,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z; P; H& Y7 t' O2 l& U. G' J
  校长夫人感慨说,那位女生也算相当痴心了,毕业后又等了好几年,只盼郑鹏飞能够回心转意。直到年届三十,才抵挡不住各方面的压力,找了个人草草嫁了。8 Z& B- j/ t) i5 R6 u* W2 @
  刘校长略现醉态,牵着水云的手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哪,那种年头,好多人前脚刚进城,后脚就把老婆孩子给蹬了。象你父亲这样的人真不多,水云,你真该敬敬你父亲!”
( ~. S- _0 k, A  水云挣脱校长的手,没给父亲敬酒。水云冷眼望去,只见父亲面色苍白,握酒杯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2 `1 ~& o2 @" y; ]  M
  郑鹏飞避开了儿子的视线,自嘲道:“算了,敬啥子酒啊,陈年旧事,就别在孩子面前提了。”' o* T' V" x7 H, |
  水云冰冷的复杂眼神,令郑鹏飞感觉到: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儿子似乎并不感激!
8 \4 c( c- t. r, H4 n: q) E; N5 u6 a, |  郑鹏飞看得没错,此刻水云对他的确没有半点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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