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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M, @0 i' s& j; } “病人小时候得过肾炎,一直没根治,经年积累下来导致的肾功能衰竭,但他还很年轻,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应该控制得住。” _2 R" } q2 u0 w1 b O
医院里强烈的消毒水味熏得我头疼,坐在对面的医生五十多岁的年纪,戴着副眼睛,大概已经习惯了病人家属烦躁的态度,见我的手里的烟卷已经搓得稀巴烂,用带着容忍的语气说,
$ ~- m! p" b, l “到外面的吸烟处抽吧!回来我们再继续谈。”. G' w* M* c; q8 v# K: b" X' x, V1 E
“不用,”我把碎烟末子扔在一边的垃圾筒里,他们发现晓风的时候,他一堆健康问题里确实有肾小球肾炎,但当时情况很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来,我忽略了他的身体状况,看来他对自己也不太关心,我感到一种烦躁,却不知该责备谁,“那你建议尽快开始血透?血透有痛苦么?有没有危险?”" P2 e- d! k- a7 w, h
医生翻开晓风的病历,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医学术语,终于到了重点:# ?( X" @/ M, b* |
“每次是都得扎针,但还可以忍受。危险么,只要选择好的医院和设备,应该没有大问题。目前就是血透和肾移植,虽然后者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可如果没有直系亲属提供肾脏,依靠社会上的肾源,可能性就会比较小。目前百万多尿毒症患者在等待肾脏移植,可每年能等到合适肾脏的不过五千多,而且O型血的肾源最是紧张。”% [; ]/ M2 [& N, m
我已经来不及计算晓风得到肾脏的渺茫几率有多少,心里反复盘算着在哪儿能找到他的亲人。医生的话听起来怎么都象是安慰:
1 l$ I" }# h& |: T “其实血透的效果也很好,他毕竟年轻,维持个十年八年,利用这段时间寻找合适的肾源吧!病人的精神状态非常重要,家属一定不能崩溃,要经常鼓励和支持他。”, J( ?4 E/ }. l" j7 C' c
医生显然准备很充足,递给我一套详细的治疗方案。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个档案袋,晓风的生命就装在里面。我跟医生很详细地交谈了目前的计划,制定血透的日程,他反复提醒我晓风现在的健康的注意事项,我一一记下。
. v, |( `! Y& J* k" G 走出办公室,晓风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天冷了,窗户关得紧紧的,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什么。我走过去,用手里的档案袋拍了拍他的后背,问他看什么呢?他说,你看那树上有个鸟窝。一棵掉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的枝丫间是有个挺大的窝。你喜欢,哥爬上去,给你够下来呀?他笑了,说你还有这能耐呐?我说那是,你哥我小时候是爬树冠军。我们都知道这一刻, 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于是就那么肩并肩站着,看着窗外那棵枯朽的树,没人说话。
- Y x7 ?: P3 u' q2 {- O 前天晚上跟晓风讲完那通电话以后,我直接从曼谷飞回D市,反正新加坡那里有助理可以收尾。晓风在机场接我,跟我解释,上个星期腿跟脚都有些浮肿,所以就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说是尿毒症,他说着还笑了一下,医生要跟家属谈,我就把你供出去了。我说,废话,我不是你家属,谁是你家属?我的胳膊紧紧箍了他一下,那个时候我们都在故作轻松,我知道那病虽然不是绝症,可不好治。在见医生之前,都没敢再谈这个话题,心里头都挺害怕的。6 M0 T: i/ N( K" l4 {. r8 r
窗外似乎刮了一阵风,树枝杈晃动,鸟窝看上去脆弱,却依旧坚固地卡在枝丫间。我问晓风,上个星期结果就出来了,怎么才跟我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我在考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想起在新加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一点都没听出他有异样,那会儿,他就知道结果了,却瞒着我。我说,算你聪明,你要是敢来电视剧里那一套跟我闹分手,我就把你大解八块,做成人肉叉烧包吃了。他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眼睛里湿润却清澈,我就知道,他说,我如果一个人偷偷跑了,你肯定更难过,将来我要是死在外面,你更加不会原谅我。哥,你是宁愿跟我共渡难关的,对么?他那眼光似乎一下就看进我心里。那一刻,我真想狠狠地拥抱这个男孩,可我只能借着身体的掩护,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7 p4 K/ k0 l$ ]$ P& Z9 O6 X7 {
在正式开始血透之前,我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我说,你这病最怕着急上火和感冒发烧什么的,从今天就把“宁夏”的工作辞了,好好在家里休息,我下班就回来陪着你。我知道你担心治病的钱,交给我想办法,咱目前还不缺那个。寻找肾源那些外面的事情我来跑,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成。我们商量的结果是暂时不告诉我妈,她身体也不好,怕受不住这打击,所以他没人照顾,就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可我确实不放心晓风一个人,心里想着也许该请个照顾过尿毒症病人的保姆。我说,你只要记住,你好哥就好,你不好哥就不好。不管怎样,咱俩得是一条心,治病最重要,知道么?他使劲儿地点头。那是在家里,我终于可以紧紧地抱住他,亲吻时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让他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没人知道我是多么感激晓风的选择,他这个时候没有远远跑开,依旧信任我,依赖我,依旧那么坚强地爱着我。他半开玩笑地叹着气说,哥,你是个倒霉蛋,可我只能拖累你了。我说,那叫分担!不叫连累!可我的心里想,晓风,我亲爱的男孩,能够被你“拖累”,是我今生的荣幸。十一月末,晓风接受了内瘘管植入手术,做好了血液透析的最后准备。同时,我开始了艰苦的寻找肾源的尝试。( B1 l+ i& X/ E* M# L5 A) U
医生说最安全最有效的肾移植是亲属提供肾源,可晓风唯一的亲人,他母亲早年就移民海外,根本找不到。要是能找到,阿姨当年就不会收养我了,晓风说,哥,那条路咱就死了心吧!我说哪有那么容易死心的?当年是当年,你哥我现在门路比以前多了,咱再试试。嗯……就是找不到你也别太失望,他看着我说,哥,我命大死不了,你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我安慰他,你懂什么,不压不出油,再说你母亲可能又再婚,美国没有计划生育,她不知道给你生了多少弟弟妹妹呢!再乘以二,那是多少个肾脏等着咱呀!干嘛不试,是不?我宠溺地拨拉他的头发,他的脸又瘦了一圈,皱着眉头,欲语还休。
# r2 |0 y' Y5 e& r( x" L, _, `/ I3 x- D 在晓风等待伤口恢复,接受血透的两三个星期里,我托美国那里的关系,寻找晓风的生母。郭建明做的鲜花出口就是主要针对美国,因此认识不少在美的华侨。我让他帮忙联系了美国最大的中文报纸,在他们的头版刊登寻人启事,用晓风的原名“方岩”寻找他的母亲,我说要个大点版面的,一天五百美元,连着登一个月。这事不能跟晓风说,都得偷偷摸摸来。我查到的他母亲当年确实是移民到美国的,应该还在那里,可美国那么大,他母亲能不能看到那份报纸就不知道了。等消息的时候,我也没闲着,跑了不少医院,托了不知道多少关系,见人就得花钱,拜托人家一旦有O型血的肾源,一定先通知我。人都是自私的,哪个病人家属能甘愿在列表上等着?都托人找关系,希望先照顾自己的亲人。我觉得那会儿,要是有了合适的肾脏,就算挤破头,也得不择手段地抢到手,只要晓风能有重生的机会,我什么都敢干!只可惜,那合适的肾脏迟迟也没有出现。6 }3 I4 I# c& S& O# e
冯哥来过好几次。晓风内瘘管手术那天,他陪在我身边,跟我说,晓风现在不唱歌了,薪水是不能发,但分红照样。我说冯哥你心意我们领了,不过我们现在还不缺钱……他打断我的话,说也不是光为了晓风,我迷信,找人算过,我跟他合财,自从给他两成分红以后,“宁夏”的生意好的出奇,所以分红还是得给的,算是我们合伙开买卖,也是为了我自己。还有这个,他拿出一个系着红线的符,是我亲自到普沱山求的,灵验,给晓风随身带着。我激动地把符握在手里,这种时刻,什么标准什么信念都不重要了,心诚则灵,我虔诚地在心里反复祈祷,这世上好人能有好报。我说冯哥下次你再去,帮我给晓风求一签吧!他说,还用你告诉呀!我都求了,求健康的,是上上签!冯哥的小眼睛一笑就没了,可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告诉晓风冯哥给他求到了上上签,他笑眯眯地说,哥你不是无神论么?还信这个呀?我说,那不是你说的么?信则有不信无,这么好的预兆,当然相信!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因为刚睡醒,眼皮有些轻微浮肿,他说,哥,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想好好地活在你身边。这么想就对了,我的手指头摸索着他的额头,忽然对他说,晓风,别跑,不管发生什么都别跑,哥愿意做你的城。我看见一滴亮晶晶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来,迅速地没入黑发之间……9 t& g% F% e! S#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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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血透的那个早上,西伯利亚寒流来了,天一下变得很冷。我问晓风你紧张不?他笑着说,我叫“不紧张”,我忽然因为那个笑容感到难过。早上晓风总是不舒服,因为无法正常排尿,一夜间体内的水份和毒素积累在身体里,起床的时候,手脚都是浮肿的。可他对着我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我按照医生的嘱咐让他多吃点东西,他很配合地坐在餐桌前。严格的饮食控制使他食欲不振的情况越来越厉害,吃了也常吐,大部分的营养都靠药片来供给。出门之前,我把他包了个严实,只剩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蹲在地上帮他穿鞋的时候,他的声音隔着大围巾闷闷地传出来。1 g1 F, F$ { F
“我奶奶家住在农村,小时候没公共汽车,爸爸带我去看奶奶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那时他也把我包得跟粽子一样,还用他的大棉手套裹着我的脚。我坐在车后架上,他的背挡住了所有的风,爸爸迎着北风骑车,累弯了腰,还一直问我冷不冷。”: E' Z# I, Y( T/ g( E1 f) G
忙着绑鞋带的手停了一下,不懂晓风为什么忽然跟我提这个。我说你呀,别想太多了,留着点精气神儿吧!然后隔着围巾,亲了他一下。他果然不再忧郁,笑着说,你这一下好象安慰宠物一样,我想要个象模象样的!我刮了他的翘鼻子,说,晚上回来的吧!给你个货真价实的!他期待地笑着,象个玩具熊一样欢天喜地跟我出门了。等电梯的时候,我说小样儿,你傻乐什么呀?又不是带你去买年货。他拍了拍我的后背,似安慰般认真地说,哥,我不会有事的,你别害怕。臭小子,他怎么知道我害怕的?! _8 g( l; r" E1 h
五院的停车场距离洗肾中心挺远,我心里庆幸着晓风穿得厚实,他现在免疫功能极差,特别容易感冒。我在车上都没敢怎么开暖气,怕他一冷一热受不了。他下了车,看着五院的大门说,唉……又回来了。他小时候就是在这里住院,也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我说对呀,五院是你的吉地儿,总能在这里找到新生,走吧,咱勇敢地向着新生命前进!我一边说笑着鼓励他,一边从车里拿出两盒西洋参,是给血透中心负责人的。我二姨帮忙联系了,说第一次扎针,帮忙找个比较熟练的护士,时间上也安排得灵活点,人家答应得很爽快,所以怎么也得表示表示。血透中心环境很好,因为收费高昂,服务也很周到。那个姓刘的护士是个挺爱说话儿的中年妇女,跟我说,给你弟弟把衣服脱一脱,一会儿热出汗,再出门不就感冒了么!我赶快遵照指示,把晓风的外套帽子什么的都扒下来,只穿了件浅蓝色的驼绒毛衣。刘护士看着说,哟,还真是个漂亮孩子,又再确定了一下病历,有二十八么?模样看也就十八九呀。我说,嘿,他长的小,年龄如假包换。去病房的路上,她跟我们说这病得有耐心,血透一开始,就不能停,可别为了钱,或者怕麻烦就不来了,那样特别危险。病房超大,几十架透析仪器几乎都占上了,什么年龄的都有。晓风的病床靠窗,跟别的病床有段距离,倒是清静些。护士给他量了体重,脉搏和血压,又听了听心跳。行了,上去躺着吧!她说。# I& n1 j4 q# Q. M4 n: n
那针头又粗又大,看得我心惊肉跳,扎进晓风胳膊的那个瞬间,心脏楞是跳不动了,那感觉真让人受不了。不过她是个好手,一针见血,对我们说,得五个钟头呢!第一次做透析头晕恶心都是正常,如果太厉害,忍不住的时候到旁边的办公室找我就成。她一走,我立刻坐在晓风身边低声说,操,那针头怎么那么大,扎进去“扑哧”一声。晓风“格格”地笑出声,哪有你这么夸张的?不怎么疼,真的。我说,嗯,不疼就好,你是想听音乐还是看看书?他说什么都行,哥,你去上班吧,我自己打车回去。说好了陪你就得陪到底呀!你看你哥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么?我一边说,一边把MP3放在他没扎针的手边,给他戴上耳机,又摸摸他的头说,睡吧!睡醒了就完事儿了。他挺乖,估计也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开始似乎闭目养神,慢慢地脸歪在一边,似乎睡得沉了。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笼罩着他,莫名其妙地发了会儿呆。我信不着那个血透仪器,担心它万一把晓风的血吸走了,不送回来可怎么办?想着以后晓风就要靠着这机器活着,心给猫抓一样地疼。我抓着他的手,不敢放松,总觉得只要这么拉住了,谁也抢不走。他的手很凉,却软乎乎的,指尖那么漂亮,秀气得象个女孩子。我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的手指头,从细瘦的关节到饱满的指甲,忽然那么个模糊的影像窜上来,是亲热的时候,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于是只好狠狠压抑着想要吻上去的欲望。+ x; T( B1 k5 d) z% H# h
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你的手长得真好看,我低声说,想永远抓着它,一刻也不放松。他的眼睛里波光一闪,噙着一抹笑容,却没绽放出来,但是我能感受他心里的快乐。这有人呢!又说疯话,他的声音小得跟吹气一样,再说这手指头肿得跟胡萝卜一样,好看什么呀?我说你又不懂了吧?人说十指如春葱,都是蔬菜,象胡萝卜怎么了?一样好看。他眼里的那朵矜持的笑,终于在温暖的阳光里展开了。借着身体的掩护,我的手玩弄着晓风的手指头,弥漫在我们之间的空气开始变得无端地暧昧。他小巧的鼻子调皮地翘着,想起接吻时,他总喜欢用鼻子摩擦我的脸……眼光缠绕在一起,象是纠缠的蔓藤,隔着清澈的空气,肆无忌惮地亲吻……忽视那碍眼的冰冷机器,我们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假冒小单间里,无声地调情。我们的身体分离着,灵魂正相拥而舞……# O3 H F3 ]4 [- W6 ?
血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晓风说不舒服,头晕,想吐。我要去找医生,他不让,说过一会儿就好了。我想刘护士也说这是正常反应,没太在意,只盼望着不适的状况赶快过去。过了一会儿,他脸色发青,冒冷汗,似乎很难受,抓着我说哥,不行,受不了了。我连忙起身要去找人,这时晓风身上连接的仪器B-B-B响亮地叫了起来,对我而言,那似是空袭的警报。先是几个护士跑进来,把我推到一边,开始给他做检查,接着医生也赶来,一群人围上去。我站在外围,看见晓风脸上的血色退得精光,他大睁着眼睛,嘴里似乎在喊我,可是我没听见,或者那一刻,我是失聪的,什么都听不见,只注意到他的手正试图伸向我,却被护士半途拦住,按在床上,就这那个姿势静脉推注。仪器上的红灯一闪一闪,护士的嘴张张合合,他们撤去了晓风胳膊上插的管子,血从针眼里窜出来,有人拿棉团按着,那棉团很快就透了,被扔在角落里,带着鲜红的血迹……一阵阵轰轰的耳鸣,终于如同鸽子的哨声远去,好不容易声音缓慢地开始进入我的大脑,是医生在说,初次血透,低血压休克,二楼急救室准备好了么?休克?谁?谁休克了?晓风刚才还是好好的,他的手是软的,他一直在跟我说话,那一段短暂的暧昧时光,不会是假的……我的目光穿过忙碌的人墙,落在那张雪白雪白的脸上,他不再呼唤我,不再注视我,刚才还微笑着与我交谈的晓风,如今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的心连招呼都没打就停止了跳动。空荡荡的胸腔此刻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那颤抖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试图说服自己,不是,这不是离别,不是!!
4 x: k0 i' r1 ^( M0 j- N- @ 坐在急救室门外的长椅上,我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止不住地发抖。已经记不得,是怎样穿过那长长的走廊,一路奔跑而来。当意识回到我身体里的时候,就发现硬梆梆的椅子正咯得我混身都疼。那扇门隔开我们两个,我只能坐在这里,等待着不可知的未来,盼望着那门里可以走出一个真正在乎晓风的人,告诉我,他很好,他没有在遭罪。郭建明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他说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在附近,赶快去银行取了钱送过来。两万够么?他问我。够了,我接过工行雪白的纸信封,里面厚厚两沓钱,明儿还你。护士让我去交押金的时候,我不想离开这扇门,我不敢。
6 n% `+ m. @0 m: D3 i “有烟么?”
2 o9 K+ h A& H S1 U5 w7 S 郭建明递给我一支烟,我佝偻着腰用打火机点火,一次又一次,就是没火苗。他从我手里把打火机接过去,一捻,青黄的火苗“出”地就窜出来。你可别倒了,晓风现在靠你呢!郭建明说着,把打火机又放回我胸口的口袋里,还在那里拍了拍。嗯,知道,抽完这支烟就好了,我感觉一股苦涩钻入喉,进了肺,尼古丁渗透到每一个肺泡里肆虐,我抖个不停的身体,终于稳定下来。有个护士过来,很不友好地指出这里禁止吸烟。我没搭理她,相反狠吸了两口。就在这时候,急救室的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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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_$ i4 |6 \. v, X 当大夫说晓风要尽快恢复透析的时候,我几乎立刻就急了。他都给折腾成这样了,怎么还能继续?他们跟我解释,说晓风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并且院方换了一台小面积透析仪,缩短每次透析的时间,但要每天都做,因此这段时间晓风最好住院治疗,直到他能承受正常的透析量。我觉得无能为力,只好接受医生的建议,郭建明够意思,帮我办住院手续,交押金,联系病房。最后定了个单间,不大,但有独立卫生间,条件还算不错。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撑着,现成儿的哥们不用白不用。
# z# Z% k% p7 Y* ~ 晓风脸色恢复了一些,呼吸也算平稳,虽然给推了安定,睡得却不踏实。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醒了一会儿,睡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说,哥,是你么?我凑上前说,是我,好点了么?他“嗯”了一声,嘟哝了一句,没听清是什么,他勉强睁着眼睛,似乎看着我,又好象在看着我身后的墙。我想肯定是安定的药劲儿还没过,他才这么不清醒。他似乎寻思了一会儿,摸索着,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没什么力道,却扣住了手指,不肯松开。我把他的那只手合在自己的双掌之间,用力地握了一握,他似乎感受到,嘴角轻轻地牵动了一下,是个细不可闻的笑,头歪向一边睡熟了。我就着这个姿势,很久没动,病房里暖气开得挺高,我从窗户往外看去,也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清楚地看得见盖在枝叉间的鸟窝。以后这样的情况也许会发生得很频繁,可晓风,哥保证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哥会握着你的手,与你共渡难关。你信哥么?他沉睡中,眉头舒展开。我知道你信,我知道。; p$ K; X: u6 A3 U' {5 c
两个星期以后,晓风终于恢复正常透析,出院那天是圣诞节。 “宁夏”象所有的酒吧一样,每年的圣诞节都会搞活动,拉生意。这些年在那里上班养成的习惯,晓风挺重视这个西方的节日的。在车里就不停看着街上的圣诞装饰,兴奋得象个小孩儿。我们回到家,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还是家里好!我说那是,也不看咱家是谁一手装修的!他笑着纠正我,是监督装修,我有那能耐自己装呀?嗯,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手臂环绕过他的肩膀说,哥想给你个惊喜。啊?什么呀?他的眼睛立刻亮了。我说你别太兴奋,控制住心跳和呼吸,别乐昏过去。他的脸红了,你嘲笑人也挑个好日子吧?今天好歹算过节。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那你跟我来。
, Z) r) \3 @0 S' L# h1 R# l$ L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帘幕低垂。我拉开窗帘,宽敞的阳台展现在眼前,那里正站着一棵高大的美洲杉,随着我拨上开关,五颜六色的圣诞灯光,象眨眼睛的星星亮了起来。晓风站在我身边,没动,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刚在“宁夏”上班那年,是第一次接触圣诞节的庆祝活动,感到万分惊奇,那时候我还在报社上班,圣诞前我们经过街心花园,看见那里几棵极粗大的美洲杉。晓风显得很兴奋,问我,那不是圣诞树么!听说外国人家里现在家家都有棵圣诞树啊!“宁夏”的那棵也好大。我说那咱也去弄棵回家吧!那多浪费啊!晓风说,这么大一棵树,在家里摆几天就枯萎,白白给祸害了。我说你呀可真贪,谁说给你这么大棵树了?我说的是偷偷摸摸砍个枝回去。他又是典型地“晓风”式笑声,说,哥,你要用偷的啊?我说废话,你知不知道这么大一棵树得多少钱啊?
o" e- A- \: |6 P4 m “是买的还是偷的?”身边的晓风明显在回忆着相同的往事。
' r0 B6 Y* i. h/ x “咱现在还用偷么?”我说,“专门托人去林场那里弄的这么一大棵呢!”
0 K& f3 D, u) d: } “太奢侈了。”虽然这么说着,可我看得出他挺高兴的,拉开门走了出去。“为什么放在外面呀?” w& u% N! g' R. \
他站在树下观赏着,其实树并不怎么大,比晓风稍微高一点。7 a' n7 |$ Z: d1 A7 u6 p+ j; o f
“以为能下雪呢!树上挂点雪多漂亮啊!”我实话实说,“可老天不配合。”2 \: u Y' G* B9 R5 K* _" y
晓风的手指一点点地感受着每一枝叶,针叶木散发出来的味道十分新鲜好闻。他慢慢地闭上眼睛,说,哥,象森林一样。嗯?什么?我没明白。他说,你闭上眼睛,这味道闻起来好象森林一样。对有些人而言,一棵树就是一棵树,对于有些人,一棵树如同整片森林。晓风是后者,对自己拥有的,总是格外懂得感恩。我无声地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还有礼物呢!你不想要么?他转头近距离地看着我,说,哥我也有东西送给你,说着转身回屋,拿出了包装好的礼物,递给我。你的礼物在树底下,自己找吧!我自顾自地撕开包装纸,里面是镶在镜框里的一副素描。晓风挺有艺术天份的,没怎么正经学过画画,但有兴致的时候画上两笔还是象模象样的。那是个建架在梧桐枝叉间的一个鸟窝,里面栖息着一对小鸟,它们肩并肩躺着,翅膀紧紧地交错在一起,象是我们亲密握着对方的手……我感到视线瞬间有些模糊。4 \8 Q# G0 y ]/ q/ @4 c( ^1 q
我送给他的是个玉佛,请人专门去泰国求的。戴玉保平安,而且这个是开了光的,据说很灵验。你戴着,没事儿别摘下来。我把红绳系到他细瘦的脖子上。就因为我提过替我在四面佛上柱香么?哥,晓风背对着我蹲在树下,楞楞地看着手里的盒子说,你越来越迷信了。我说,你心里挂着那个,我就帮你了了心愿。再说只要能治好你的病,让哥去西藏当喇嘛也行!他本来低落的脸因为一抹微笑鲜活起来,你去当喇嘛,我怎么办?嘿,那咱一块出家得了。他转过身,头抵上来,声音却带着颤音儿,佛祖能容得下我们这样的人么?我说,能,佛祖保佑真善美。他似乎笑了,双手抱上我的身体。我们没有接吻,可心灵却无比靠近。灰暗的天空,终于,零星地飘了几片细碎的雪花,我说,晓风你看,咱多幸运,心想事成!他的声音低低从我的怀里传出来,哥,你是我的幸运。, q. C2 y8 m9 S
这世界上得什么样的人能够心想事成?反正我们不是。不仅美国那里音讯杳无,国内各医院不见消息,血透初期,几乎所有可能引起的并发症,不同程度地轮番折腾着晓风。看着他一个人遭罪,我四处奔走,却毫无成果,简直闹心透了,那段时间就是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天早上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白头发那么多了,赶快到楼下的发廊染点儿色,怕晓风看了难受。晓风明显在调整状态上十分用心,可当一个人依赖着台机器活着,过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今昔病痛无边无际,等待无边无际,而明天又显得那么遥不可及……晓风尽管一直撑着,可我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在一步一步地败下阵来。他当着我的面,努力维持着,我在他面前也假装无限乐观,我们象是严寒中拥抱着取暖的动物,尽管各自都没什么体温,却紧紧抓着彼此,不敢放弃。
* u. l4 \0 q Y 晓风坚持不让我陪他透析,开玩笑地说五个多小时呢!你不上班挣银子,我们拿什么治病啊?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想尽量把我们的生活维持在他生病之前的状态,能不影响我的事业就不影响,所以他一直挺自立的。他的透析都安排在早上,我送他过去,做完以后,公司的司机把他送回家。那样的日子,我会提前下班,回去守着他。我们都发现晓风对透析越来越依赖,虽然五个小时后他总是筋疲力尽,整个身体却又觉得轻松。他血管脆,扎完针以后压上个把小时,针眼还是流血。有天晚上我给他按摩扎针的胳膊,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他笑着问我,哥,你看我象不象吸毒的?我说不象,你见过吸毒的天使么?我依旧专心按揉他的胳膊,他却长久地没有说话。到了吃药的时间,我下床给他拿药片,他的手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我转头看对上他水汪汪的一双眼,不需要语言,我们都知道这种无声的邀请是什么意思。他的脸凑到我胯下,在大腿根儿吻了一下,隔着柔软的布料,我能感受他柔软而凉润的唇,他的手在我敏感的部位不偏不正地搁着,我几乎立刻就硬了。晓风生病以后,体力因为治疗严重透支,几乎没有什么性需要,我着急上火,性欲也大不如以往,却还是有要求,大多时候都是他用手帮我,我知道他那病要禁欲,从来也没要求过口交或者更深一步,晓风在这方面一直感到愧疚。他熟练地解开我的裤子,我的家伙马上神气活现地跳了出来。晓风的手仿佛膜拜一样抚摸着它,灵巧的手指头缠绕着挑逗,他说,哥,我行的,我们做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