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和张先生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04

第十六章节

　　敲门，是小金先生，来接宋凯回家。

　　仍然客气的打了招呼，心中感慨，这么一张斯文善良的脸，怎么会做出如此恶心之事？

　　宋凯走后，发来微信，张哲，我的事儿别跟任何人说，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不幸福。

　　放心，自然不会说。抛开与宋凯之间的姐妹关系，本来也不是喜欢传播消息的人。幸福，或不幸福，由不得别人去判断，活自己就好。

　　洗澡，准备上班，卫生间的灯闪了几下，灭掉。

　　下意识的喊张先生，嘴张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与张先生一起时，家中出现任何状况，都会脱口喊张先生的名字，反正任何事到了他那里，都能解决。

　　有一次，张先生出差，家里的电快用光。在电话里问，要去哪里买电？张先生自信地说，早判断好了，剩下的电能撑到我回去，买电这种琐事，用不着你操心。

　　果然，张先生回来那日，电表里刚好只剩下两度，得意地看着我，要我夸他料事如神。

　　要不跟你一起去买电？电力公司，还是银行，这些生活常识，我总要学会。

　　竟有些恼火，学这些干嘛？好像跟我在一起，日子过的有多辛苦！

　　之后，再也不提，慢慢，依赖成一种习惯……

　　一个人，在没有灯光的洗手间发呆，不知多久，才想起来，还要上班。匆忙洗漱，出门赶地铁。

　　地铁里给江超打电话，问，会不会修灯？

　　似乎有些为难，绕了半天才说，能不能明晚过去，今晚已经跟小艾约好看电影，不去，小艾又要闹一场。

　　之前就与我说过，小艾的娇纵任性。一点小事不如意，就要吵闹。

　　小孩子，总是会这样的。

　　安慰江超，把刚刚Z爱用过的润滑液和纸巾收进床边抽屉。与江超这样的关系，其实轻松。Z爱的时候，尽情投入，结束后，回到各自生活，谁也不会给谁压力。

　　江超说，跟小艾在一起，更多是为了面子。小艾年轻，长的漂亮，带小艾去酒吧，总有人投来嫉妒目光，那一刻，会觉得自己飘然欲仙。

　　反正，这个圈儿，有什么真感情？你跟张南十年，还不是说散就散？

　　不接话，由着他说，如今对张先生话题，早有免疫力，不用逃避，也不用刻意麻木。

　　那算了，我打电话给物业。

　　挂掉电话，倒没有什么好生气。小艾是江超正牌男友，自然要排在第一位。我也该慢慢习惯，凡事都不要依赖任何男人。

　　办公室，刷微博，Elsa又发了一张宝宝照片。

　　是否每个女人生完孩子，都会转移生活重心？而且，不管自己的孩子长的多可怕，都要求全世界夸赞宝宝漂亮可爱。

　　怎么长的与宏先生更像？

　　在下面留言，不怀好意。

　　宏先生是当年与Elsa偷情对象，Elsa曾与我详细描述二人Z爱过程。他能给我高潮，却不能给我家庭，跟我说这句的时候，眼圈泛红。

　　没过一会儿，竟删除了我的留言，并且把我拉黑。

　　大概也明白，是我猜的那样。换做以前，会觉得这女人干嘛如此？与自己老公最好的朋友偷情，还要生个孩子。现在却觉得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难，都有自我安慰的方式，不必苛责。

　　这样说起来，刚才那一句留言，未免太恶毒。

　　下班，在楼下公告栏找到物业电话，正要打过去，刚好江超发来微信，等我，马上到。

　　不是说要与小艾看电影？怎么又有时间？

　　并没有多问，只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江超踩在凳子上，更换灯管，动作倒也娴熟。

　　好了，亮了。

　　一边洗手，一边冲我傻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直到走回客厅，自己倒水，喝到一半才突然说，我们分手了，挺好的，以后再也不用惯着他了。

　　愣了一下，两个人分手，是迟早的事儿，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其实，有一次我在东方广场地下，看到小艾跟别的男人一起。那次我在电话里说小艾和江诗丹顿，也不是开玩笑，小艾跟我说，那个男人在养着他，他花着别人的钱，却跟你在一起，是你占了便宜。

　　事到如今，索性说了，心想，这样会让江超好过一点儿。如果知道小艾是什么样的人，那失去了，也就不会觉得有多可惜。

　　想不到的是，江超竟瞪大了眼睛，瞬间暴跳起来，冲我吼，张哲，你什么意思？你见着他偷人，干嘛不告诉我？你眼看着我被戴绿帽子，心理特爽是不是？你自己被张南背叛，就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倒霉是不是？！

　　被江超的反应吓到，怎么会把我想象的如此阴暗？

　　我知道，从我一开始跟小艾好上，你就不高兴。你这种人，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不希望别人得到。你别否认！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还一直觉得你可怜，觉得张南是个傻逼，放着这么好的老婆不要，去跟鸡米搞在一块儿。现在我算明白了，你这种性格，才最可怕！

　　说完，把手里的纸杯丢到地上，剩下一半的水，全都洒了出来。从沙发拎起外套，气冲冲摔门而去。

　　走到门口，把门关好，然后转身，蹲下来，用抹布擦地上的水，竟很快恢复平静。

　　江超说的也许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吧。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别人得到了也不会高兴，我看起来是一副善良美好的平凡模样，心里却并不像表面那样充满阳光。

　　把纸杯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想给江超发一条微信道歉，又觉得没有必要。我们两个，难道不就只是各取所需的炮友关系？又何必有那么多的牵扯？
第十七章节

　　礼拜二晚上，剪头发，在3.3一层的一家理发店，宋凯介绍，第一次来。

　　电话里与宋凯闲聊，刻意不提小金先生，总觉得他们两个现在过的生活，有些扭曲。

　　倒是宋凯，自己先提起来。小金先生，要我有空去办签证，带我韩国游。还没去过韩国，到那边给你带雪花秀，MCM，听说便宜的要死。

　　带着愉悦的腔调，听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只是隐隐觉得不妥，去到韩国，不是又要与小金先生的初恋男友碰面？三人行，还能不能再次承受？

　　不说破，宋凯已不是孩子，自有判断。

　　只说，别去太久，你不在，偌大北京城，就剩我一个，孤单。

　　可不是？与张先生分手后，发现自己朋友少的可怜，几场纠葛下来，真的还能聊天的，只剩宋凯一人。

　　要不要拓展朋友圈？如何拓展？毫无头绪。

　　理发师问，怎么剪？

　　剪短，越短越好。

　　从未尝试过短发，张先生说，头发留着，一直这样最好。

　　知道他留恋高中时期，我们还没在一起，我喜欢上学前洗头发，吹到半干走进教室。那时候还有些自信，觉得垂下来有点湿的头发，有种朦胧美感。

　　一开始，觉得你很欠揍，别的男生都寸头，只有你一个长发，还要甩来甩去，做作的要命。可后来，就喜欢上了，每天看着，心情特好。

　　高中毕业那年，与我分享，用手摸着我的头发，当作珍宝。

　　当时想，你要是个姑娘多好，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把你追到手，不过后来，就不管了，是不是姑娘都要，谁叫你跟别人不一样。

　　躺在张先生怀里，觉得幸福，脑子里也没有同性恋的概念，只是不断幻想未来，一起来北京，一起生活，一切都那么美好。

　　其实，你剪短发挺适合的，你的眉眼好看，被头发遮住，可惜。

　　理发师把我的头发撩起来，示意给我看。

　　镜子里，那个头发变短的我，虽然陌生，看起来的确多了些力量。若某一天走在路上，与张先生擦身而过，会认不出我来吧。这样暗想，又埋怨自己庸人自扰。

　　宋凯说，这家理发店，有很多长的很帅的Gay。透过镜子，打量旁边几个剪头发的男人，似乎的确不错。

　　跟我隔了一把椅子的那个人，怎么眼熟？仔细一看，瞬间激动起来，竟是李天。

　　那晚在网上搜了好久都找不到他，却在这里巧遇，世界是否太小？

　　李天似乎是这里常客，正与理发师闲聊，侧着耳朵，两人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今天你老婆没跟你一块儿？

　　一会儿就过来，加班。

　　你们感情真好，看你们从来不吵架。

　　男人嘛，忍忍就过去了，没必要跟女人一样见识……

　　觉得此刻场面无比奇妙，一个跟我上过数次床的MB，正在与人聊自己的老婆，婚姻生活，并且，一副好丈夫的嘴脸。若不是他曾在宾馆房间对我说，跟男人玩，被插才最爽，我都会相信，他的确是个疼老婆爱家庭的好男人。

　　所以，他说自己已婚，并不是说谎，那他曾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句真，几句假，根本无从判断。

　　半真半假，是否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常态的关系？

　　有些期待，一会儿看到李天老婆，是个什么样的可怜女人？自己的老公去陪男人上床赚钱，若知道了，是否还继续幸福？

　　头发剪完，冲水，回到原位，等吹干。

　　这时，一个女人走到李天身后，从镜子里对李天笑，怎么剪了这么长时间？我都饿了，吃饭去。

　　与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对寻常夫妻没有区别，看起来，那么的和谐……

　　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快，为何你们这样虚伪的感情，反倒相安无事？为何我那么爱张先生，却要被他抛弃？为何要收张先生的钱，引诱我出轨？

　　头发吹干，付账，没有直接出门，而是走到李天面前，笑着说，真巧，我就在你旁边剪头，一直觉得像，果然是你。

　　对了，我换了新手机，没有你的号码，一会儿记得给我拨过来，让我存上。你活儿那么好，上次玩完，总想着联系，可惜联系不上。这下好了，又能找你玩儿了，放心，我比张先生还出得起钱。

　　说完，伸手摸了一把李天的脸，转头与李天老婆对看，然后，扬长而去。

　　一路上，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烧不尽刚才报复的快感。

　　理智想想，李天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他是MB，收了张先生的钱，照张先生的意思做事，理所当然。至于他结婚，与老婆相处恩爱，更与我无关。

　　可是，人本来就没有必要活的那么理智。事实上，小心翼翼做个善良好人，也不一定一生圆满，欢喜顺遂。索性随心所欲，这一秒的快感，只要拥有，何必考虑对错？

　　出租车上，收到一条短信，张哲，你TMD真是个贱货！

　　虽是陌生号码，也知道是李天。

　　淡定回复，我说真的，还想跟你玩，要多少钱，我出得起。

　　再没有回复，意料之中。

　　并不想去假设接下来他怎么与老婆解释，那是他自己的生活难题，需要自己面对。我只知道，剪了短发的我，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看起来，真的还不错。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06

第十八章节

　　杨春子说，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说的是我的头发，坐在我对面，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我。

　　继续与杨春子做朋友，有内心阴暗虚伪的一面，杨春子能帮我介绍兼职工作，这份收入，对我来说重要，何况，当初憎恶他，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江超，如今，江超已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天暖了，短发，凉快。

　　笑，再不像第一次见他时，那种惊慌失措的丫鬟心态。人与人，没有谁比谁更强大，我曾跌倒过，也就只会跌倒那一次。

　　有没有觉得，剪了头发的我，更像我？

　　轮到杨春子笑，刻意否定自己的过去，并不是真正的强大。你原来那样挺好的，人生的每个样子，都有可贵之处。

　　一句话，让我反思。是否真如杨春子所说，太急着过上新生活，盲目否定过去的自己。过去的自己，真的有那么差？

　　算了，不多想，问杨春子近况，虽然已经料想，无非就是在外面气势逼人，回到家无聊寂寞。

　　却与我说，谈了个恋爱，枯树开花，就当玩玩儿，也挺好的。

　　意外，追问对方名字，是个什么人？

　　摇头，不肯说，也不是故作神秘，似乎觉得这种事儿，根本值不得提上一提。

　　能恋爱，自然是好，就算只是玩玩，生活也不会如以往那样无趣，而且，人有时候也想象不到，一个人或是一场恋爱会把自己改变成什么样子。

　　再说吧，如果半个月后，还没分，就带出来给你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嘴角上扬，竟有幸福的意味。

　　有些替杨春子开心，又有些酸酸的。全世界都开始恋爱，甜蜜的，或惨烈的，难道只剩下我，慢慢习惯一个人？

　　陪杨春子逛街，要买包，Burberry，那么男性化的款式，一定是买给口中男友。

　　会不会，那个人跟杨春子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一个念头快速闪过，又觉得自己阴暗。杨春子阔绰，不把这些花销放在眼里，他给男友买包，就算是上万块，似乎也只是寻常小事。何况，与张先生在一起，也曾收过到张先生昂贵礼物，当时也没想过是在贪图这些。

　　告别前，杨春子问了一句，欠那个人的房租，攒的差不多了吧？

　　嗯，再接两个稿子，就够还了。

　　到时候，把钱打到张先生账户，骄傲地给他拨个电话，我们之间，终于互不相欠了。那画面，会不会让我兴奋？

　　两个人十年感情，用一万多块钱做最后完结，听起来，透着冰冷。

　　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接到宋凯电话，现在方便出来？来陪我。

　　竟是要我去小金先生家。

　　放心，他不在，家里只有我一个。

　　简单收拾一下，再次出门，反正一个人在家的晚上，也没有那么好打发，有人陪着，总会好些。

　　小金先生住望京，酒店式公寓，布置优雅，倒是跟他表现出来的气质吻合。

　　宋凯给我开门，橙色T恤，蓝短裤，一如最初的鲜艳。裸露出来的手臂，一块儿淤青，太明显，一眼就看到。

　　难道还打你？紧张的问。

　　不回答，只笑一下，当作默认。

　　一下子无名火起，怎么会有这种变态男人？把自己的老婆送给别人玩，逼着老婆3P，拍视频，现在还要使用暴力！

　　干脆报警！这种人，就该驱逐出境！

　　别傻了，怎么跟警察说？我们两个搞同性恋，我发现他出轨，跟他理论，他就揍我？还不够丢人。

　　一时语塞，心里难过的要命。同性恋，是不是这世界最可怜物种？搞同性恋，遇到任何问题，都没勇气光明正大寻求法律帮助！

　　拉我到电脑前，坐下，打开一个文件夹。各种男人照片，全部裸体，点开放大，才发现是视频截图，视频的一边是陌生男人在打飞机，这一边，是小金先生。

　　精彩吧？宋凯转过头，继续笑，笑得让人心疼。

　　他的电脑，一直不碰，有密码。前几天，偷偷站在他后头，看他输入密码，默默记住，趁他不在，开机，就看到这些……

　　还想，也许是他在认识我之前，太过寂寞，才跟人视频打飞机。可恨的是，每张截图都有日期，你看，椅子上搭着的这件睡袍，是我一个礼拜前才买给他。

　　不知该说什么，眼前景象，太过震撼。

　　哪里能认识到这么多Gay？他明明有你，还这么饥渴！

　　有一个手机软件，叫接客帝，用它可以搜索到附近的Gay，聊两句，就约着上床。我跟他就是这么认识，先上床，然后才在一起。后来问他，为什么不把软件删除，跟我解释，只是好玩，随便看看。

　　也没多想，反正也的确知道身边有些同志有了伴侣，还会继续用它，Gay都喜欢看帅哥，无可厚非。可我现在懂了，他根本随时随地都想跟别人上床，说除了初恋男友只爱我一个，全都是假话！

　　打算怎么办？还在一起？

　　生怕宋凯说出肯定答案，事到如今，若他还选择继续跟小金先生一起，一定是脑子短路。

　　我在找机会，用我身份证办的银行卡在他手上，还有那段视频，我想把东西偷出来，再狠狠跟他闹一场！

　　知道吗？我本来打算给他一刀，让他也知道疼。可是一想到他疼的样子，就不忍心了，事到如今，我还不忍心看他受一点儿苦，我真TMD贱到家了！

　　哪个人，在爱情里面，不是贱到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步？

　　别看了，关了吧。拉着宋凯的手，那块儿淤青和我手指上的伤疤放在一起，好像两颗挂在悬崖上的灵魂，摇摇欲坠。
第十九章节

　　两天后，正在上班，接到宋凯电话，语气兴奋，现在去找你，全都偷出来了！

　　跟着欢喜，这一下，宋凯可以摆脱变态小金先生，终于能轻松度日。

　　公司楼下，见到我，一下子抱上来，身子颤抖，知道，是在哭。这些日子有多难熬，可以想象。

　　把钥匙给你，回家等我，下班一起庆祝。

　　与张先生分手一个多月来，从没这样兴奋，好像自己也跟着宋凯重生了一次。

　　回到家，开门，几乎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干净，这房间，就算张先生在时，也没如此干净过。

　　从今天开始，这就是咱们姐妹二人的欢乐窝，那一半房租，我来付。

　　想都没想便答应，一个人生活的苦日子，再也不想多过一天。

　　东西呢？偷出来的。

　　饭后，跟宋凯坐在沙发上，才空出时间细问。

　　银行卡，剪成两半，丢掉了，视频，从他的相机里删除。唯一担心的是，他有备份。不过，我复制了他电脑里的视频裸照，如果他真要闹，大不了两败俱伤。

　　宋凯的眼中，竟有仇恨，越是如此，越让人难过。

　　同志间，到底有没有真爱？为什么身边都是失败的例子，完全找不到正能量？是否每个伤害别人的人，也都曾被伤害过？没有答案。

　　睡前，宋凯电话响，是小金先生，竟然还有脸打来。

　　干嘛？号码删除，手机关机！

　　却犹豫了一下，看着小金先生的名字一直闪，看了一会儿，眼泪掉下来。

　　这是我第一个想要认真爱的人，留着吧，说不定有一天，他换了号码，我就留着这个废号码，做个纪念。

　　不知该说什么，生气，转过身装睡。

　　过了很久，发现宋凯还没有要睡的意思，问，在干嘛？

　　看微信，跟他刚认识的时候发了好多条，现在看，怎么那么美好？

　　一下子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强迫自己忘掉的，张先生对我的每一个美好定格，都跑回来，在眼前不停播放。

　　美好有什么用，都过去了，赶紧睡觉，我明天还要上班！

　　几乎是吼叫着，命令宋凯关掉手机，放在距离床很远的位置，再也不要碰。

　　张哲，我现在有些懂你了，一个人再坏，因为你爱过，他的坏就打了折扣，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你知道自己必须跟这个人划清界限，可心里却跟他连得更紧。

　　别胡说，我早没事儿了，你那天说的交友软件，明天就教我安装，我已经开始期待新恋情。

　　两人再不说话，各怀心事，不知何时睡着。

　　第二天，宋凯起得早，准备早餐，眼睛肿着，估计后来又哭过。

　　哭一哭，总是应该经历的过程。

　　你说，他会不会后悔？

　　还要问这种蠢话，就算他真的后悔，又如何？那些伤害已经发生，不会因为他的悔恨自动消失。何况，对小金先生来说，中国应该不是他的久居之地，在中国发生的一切都是短暂放纵，那个等在韩国的男友，才是自己真正在乎吧。

　　自己在家，没事儿？

　　有些担心，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像昨天在电话里那么充满力量。太难了，人要度过自己这一关，比想象中还要难。

　　别担心我了，就当是生了一场大病吧，人生病，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死，要么痊愈。显然，我不会死呀。

　　经历一场，竟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微博上有人说，一个烂男人，可以让你一夜长大，果然如此吧。

　　留宋凯一人在家，隔半小时，发一条微信，确认不出状况。

　　然后，QQ上问杨春子，能不能拿到某公司的内部通讯录。某公司，就是小金先生所在的公司，已经想好，要替宋凯报复小金先生。

　　我试试看。不过张哲，你最好别搞事儿。

　　警告我，似乎从我的文字中感受到我的恶意，还真是能看透人心的双鱼座。

　　替天行道！

　　打出这四个字，差点儿笑出声来。换做以前，那个只想着让张先生快乐，没有主张，懦弱的自己，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下班，宋凯已做好晚餐，这一失恋，倒让我享受回到家立刻有饭吃的好待遇，是否该庆幸？

　　要宋凯教我如何下载软件，如何使用，发现，这个叫接客帝的软件，根本就是一个肉欲横流的世界。满眼都是秀身材的裸男，若不是软件限制，恨不得把仅剩的内裤也脱掉。

　　在这里，怎会找到真爱？能看到的，只有肉。

　　却还是跟宋凯津津有味的点开每个人，各种点评。宋凯嘴巴毒，把每个人都损个半死，好像这些人活着，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

　　终于，翻到一个眼镜男，大概跟小金先生的气质有几分相似，闭嘴，什么都没说。

　　要不跟他聊聊，IT行业，想必心思简单一些。

　　发了一个hi，竟然很快回复。

　　宋凯觉得无聊，一个人去客厅看电视，我坐在床上，跟这个叫黄小波的人畅聊起来，没聊多久，竟然约见面。

　　是上床的意思？问。

　　你愿意，当然没问题。IT男，回答干脆。

　　心中有些忐忑，难道，要开始走上传说中的约炮之路？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07

第二十章节

　　与黄小波接连聊了两天，相约，礼拜五晚上见面。

　　问宋凯，要怎么打扮？好像相亲一样。这种场面，活到28岁才第一次碰上，是否讽刺？

　　宋凯并无精神，只问，你确定真的要去？

　　这几日，小金先生依然电话不断，有一次，宋凯差点忍不住接起来，被我把电话抢走。

　　你看你手腕上的伤，现在都没好，那个变态下手有多重！

　　后来，又哭了一场，因为小金先生发来一条微信：那张银行卡里有我的钱，能还给我？

　　并不是舍不得我，只是想把自己的钱要回去！

　　几乎是声嘶力竭，在客厅的中央大喊，手机砸在沙发一角，发出闷的一声。

　　越过宋凯，去沙发那儿捡起手机，替他回了一条，滚你妈的，去死吧！

　　然后，删除好友关系。

　　去外地工作几天，换个环境吧。对宋凯说。

　　造型师工作，飞来飞去，这几日颓废到，几个工作邀约都推掉，这样下去，人就毁了。

　　当天晚上，听到在客厅电话联系，两天后去大连工作，声音有些哑，却也总算让人放心。

　　黄小波住的地方，离我家并不算远，不然也不会在接客帝上搜到。

　　路痴，怎么都找不到微信上写的几号楼几单元。问，能不能下来接？

　　半天才回，你找找吧，我在忙，找到直接上来。

　　印象大打折扣，一个男人，懒惰到这种地步，难道真的就只是想找个人Z爱？并且，全自动上门服务。

　　还是坚持找下去，骨子里头的贱在作祟。

　　终于找到，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学生模样，跟照片中有几分相像，又有几分出入。

　　不好意思，我在弄一个软件，还没弄好，你先坐。

　　坐在距离黄小波大概一米远的凳子上，简单浏览。这个单身男子的房间，没什么布置，清冷，不过倒也干净。

　　印象最深的就是，墙上支起几排架子，全是书。喜欢看书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单身？突然问，头仍埋在电脑屏幕，IT男都是这样作风？

　　单了一阵子了。

　　这样回。本来想说，刚刚跟交往十年的那个分手，又觉得矫情，何必与第一次碰面的人倒苦水？十年这个字眼，就像一座大山，可以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还找吗？又问，头还是没有抬起来，突然有种不被尊重的感觉。

　　不知道。

　　也是说了实话，现在的状态，似乎介于正在寻找自我的阶段，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若把与张先生那十年剔除，恐怕我对待生活的心智，也只有十八岁。

　　要不先洗一下？总算抬起头，上下打量我，过了一会儿，又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第一次与炮友见面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难道都是像我与黄小波现在这样陌生，直到Z爱的那一刻才热烈起来？

　　心里头，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已经没什么期待，就算Z爱，预计也只是肉体上的短暂快感，若他的技巧不好，下体乏味，连肉体上的快感也很难得到。

　　还是站起来，找到洗手间，默默洗澡，又是骨子里头的贱在作祟。

　　洗到一半，黄小波突然出现在门口，眼镜背后的那双眼睛，直接注视我的下半身。

　　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看你照片，以为身材不错，可……你有肚子……

　　竟然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是在菜市场，一个卖菜大妈硬要把一捆放了三天的菜送给他，那种不想要，又勉为其难的表情，那么无辜。

　　哦，没事儿，那我就走了……方便给我找一条浴巾吗？

　　强作镇定，内心却备受打击。黄小波这人竟然这么直接，直接到冷酷的地步。

　　不过，人活着，本就不该勉强自己吧，Z爱是件愉悦的事儿，跟自己没有感觉的人做，不是痛苦？

　　要不，你就睡在这儿吧，不Z爱，聊天也可以。

　　递过来一条浴巾，补充的这句有些生硬，有没有想过，这样说会更让我难堪。

　　穿好衣服，出门，北京的春天爱刮风，大风带着沙子吹到我嘴巴里，一阵疼。

　　原来，我连跟人约炮的资本都没有，之前到底是从哪儿捡来的自信？苦笑，回想黄小波刚才看我的眼神，嫌弃的，那么真实。

　　回家路上，手机响。

　　黄小波发来微信，有没有拿走我的眼镜？找不到了。

　　竟然怀疑我偷了他的眼镜！！！我有没有这么无聊？

　　没有。懒得搭理。

　　谁知还执着起来，那个眼镜不是名牌，不值什么钱，你没有必要拿走的，不管怎么样，大家都要做有素质的人。

　　断定了就是我，嫌弃我的肚子，又给了我一个小偷的罪名。IT男，必须封杀。

　　你不还给我就算了，看来，果然不能约陌生人来家里，同性恋，太不安全了，祝你好运。

　　简直莫名其妙到不可理喻的地步，恨不得返回去，与他好好理论。

　　算了，就让他以为是我偷的好了，就让他难受一阵子，当作对他嫌弃我的惩罚。

　　回到家，一开门，屋子里有两个人，宋凯站着，沙发上还坐了一个，竟然是江超。

　　张哲，我被打劫了。

　　抬起头，眼睛那里还真的肿了起来。转头看宋凯，发现他正在偷笑，显然，江超被打劫这件事儿，让他突然愉悦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节

　　在听一首老歌，夏韶声的《永不放弃》，有几句歌词是这样的，人面世事心中永记，苦楚之中找到新的趣味，我更是不肯放弃，不肯天真去计划前路，但是亦不再担心跌了不起。

　　反复听，不知到第几遍的时候，眼泪落下来。

　　人生，真的有什么事是可以永不放弃的吗？真的有哪个人，是可以永不放弃的吗？

　　江超问，你没事吧？

　　嗯，吵到你了？把电脑的音量关小，现在是周日下午三点，午饭后，与江超小睡，睡眠浅，谁家的狗在楼下吠了两声，便醒了，起来听歌。

　　江超的眼睛还是有些肿，看起来，滑稽。

　　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被打劫？难怪被当作同志圈奇闻。

　　在聊天室，聊到一个男孩，看照片，出水芙蓉般清秀，喜欢的要命。这样的男孩，通常不是MB，就矫情的要死，偏偏遇到这个，言语乖巧。

　　约在了南五环的一个地方，偏远，但为了这样的男孩，值得。

　　一家很小的面馆，见到男孩，长的跟自己想象几乎一样，甚至比想象的还要好，暗自感叹，自己的运气怎么会如此之佳？

　　上楼吧，我就住在楼上。

　　男孩说。

　　屁颠屁颠跟着上去，一进门，傻眼，房间里面，至少五个壮汉，打扮彪悍，同是东北人，仍被眼前状况吓傻。

　　二话不说，被摁倒在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拿走。反抗了两下，被迎面一拳，之后便认命。无非就是手机，现金之类，损失不足万块。

　　小时候在东北，街上见过这样的阵仗，想不到多年后，惹到自己身上。

　　江超讲完整个被打劫过程，宋凯率先笑了出来，还好那些男人对你的P股没兴趣，不然，你就废了。

　　怎么你的口吻跟张南一样？！

　　白了宋凯一眼，全是怨念。

　　我的注意力却一下子放在了张南这个名字上。张南，就是我的张先生吗？为什么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会这么敏感？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在楼下的小面馆死皮赖脸借用电话，打给张南，要他开车来接。听我讲完，就回了跟宋凯一样的话，还幸灾乐祸的威胁我要发微博。

　　是张先生……把江超送到了这里吗？他的车……又走了多年来熟悉的路线吗？他……沿路有没有想起我？

　　心中起伏，表面却镇定，信口一句，我都不知道，张先生还有微博。

　　江超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僵在那儿，半天才回，刚申请的吧，我跟他也是前几天才互相关注。

　　张张，是张先生的微博名字，当天晚上，趁宋凯睡着，一个人打开电脑，一页一页翻看。

　　为什么要用张张这个名字？自作多情的假设，是在舍不得我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不用张鸡，或是张米？听起来，不是更能表达与鸡米在一起的坚定？

　　微博只有两页，如江超所说，刚申请没有多久。

　　大部分都是在转发，几个表情符号，只有一条自己撰写，这一秒，真想你在我身边。

　　整颗心颤抖了一下，微博发布时间，三天前。

　　张先生，是在想我吗？有一秒钟自私自恋的怀疑，然后点开那条的评论，明天不就见到了吗？我也想你。

　　是鸡米。

　　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天真。若张先生真会想念我，又何必在十周年派对，弃我而去？

　　心生愤怒，却找不到渠道发泄。

　　突然想到江超。既然与张先生两人互相关注，那江超发布的微博，张先生也会看到吧，那……索性让张先生知道，我与江超的新恋情。

　　第二天，给江超电话，说，想通了，要不我们在一起吧，一个人生活，好难。

　　江超有些意外，仍很快答应。

　　下班后，兴奋赶来，准备晚餐。

　　宋凯说，张哲，你终于想通了，我就知道你跟江超早晚会在一起。江超这个傻瓜，连着吃了两个小男孩苦头，肯定乖乖珍惜，只对你一个人好。

　　笑，露出幸福表情，心理却在盘算，如何才能让江超，心甘情愿发布微博。

　　刚巧，饭后与我道歉，那次跟你大吼，其实是狮子座爱面子，觉得被伤到自尊，气消了，才觉得自己过分。

　　没事儿，跟你在一起，只有一个条件，向全世界保证，不会出轨，我不想再被伤一次。

　　与宋凯两个人见证，发布微博，成功后，以为自己会喜悦，却隐隐心疼。

　　张先生，会看到这条微博吧？会难过吗？会祝福我吗？

　　我……真的需要他的祝福吗？

　　北京的春日午后，阳光很好，夏韶声的歌还在播放，每句歌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江超转过身，把手搭在我的肚子上，轻轻揉着，过了一会儿，动作停下，竟是又睡了过去。把江超的手轻轻从我身上拿开，看着窗外，时间啊，真是不能倒退的呀。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09

　第二十二章节

　　黄小波坐在我的对面，仍穿上次那件格子衬衫。IT男，是不是都如此，不喜欢更换衣服？

　　江超打电话，问，几时到家？

　　加班，要晚些。

　　谎说的特别自然。

　　甚至都开始佩服自己，对待一个人，竟然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不诚恳。

　　宋凯大连出差，去三天，让江超有机会暂时搬来我家。

　　并不喜欢，主动提出与他交往，也只是希望他发布微博，刺激张先生，他却想要抓住一切可能时机，与我独处。朝着两个方向努力的两个人，却要硬生生捏在一起，人与人关系，难道不可笑？

　　连续两天上班，什么都不做，只关注张先生与江超微博，试图等到张先生用任何方式回应。

　　张先生不喜微博，私人的事，何必让陌生人收听？却逼着他注册过一个，用真名实姓，从不发言，后来，斥责着无聊，荒废掉。

　　如今，与鸡米交往，倒是又玩了起来，还开通全新账号。是否意味着忘掉过去，开启新生活？

　　想着想着，竟心痛起来。

　　说到底，为何一定要让张先生知道我有新恋情？就算张先生真的知道了又能如何？理智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可大部分时候，又没有那么理智。

　　送宋凯去机场，与江超一起。

　　安检口，宋凯突然抓住我的手，说，为我祈祷吧，在大连有艳遇，可以早点忘掉小金先生。

　　曾听人说，忘掉一段旧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这逻辑，怎么会如此无理取闹？

　　却还是笑着，说，大连帅哥多，小心挑花了眼。

　　回程，江超一直不说话，似有心事。

　　也懒得问，心里并不在意的人，悲欢喜怒，都与我无关。

　　直到出地铁，才突然说，张哲，觉不觉得当Gay好累？以前总以为，是自己长的平凡，才各种苦恼，那些大帅哥，一定顺风顺水。可你看宋凯，长的那么帅，还不是伤痕累累？

　　声音带着颤抖，以为是哭了，转过头，发现他的眼神竟麻木，那一瞬空洞无物的感觉，让我莫名心疼起来。

　　把手伸到江超上衣口袋，与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叠在一起。

　　别想那么多，回家吧。

　　江超的手留在口袋里，把我的手握住，很快就流汗，一阵一阵的湿热。

　　不习惯，最后还是把手抽了出来，故作轻松地说，干嘛？要给我的手洗澡？

　　心里清楚，若那只流汗的手，属于张先生，无论多么湿热，都会放在里面，永远都不想拿出来。

　　黄小波坐在我的对面，那件格子衬衫不知有没有洗过。

　　事实上，我们之所以现在会面对面坐着，只是因为他在昨天晚上突然给我发微信道歉，说他的眼镜终于找到，原来，是自己落在了办公室抽屉。

　　对不起，盗窃是很侮辱人的罪名，我那么说你，实在过分。能不能请你吃饭，正式道歉。

　　想与黄小波说，其实那几句侮辱并没有真的伤害到我，甚至，我还为你丢了眼镜幸灾乐祸。只是一次不顺利的约炮，没必要放在心上。

　　我有一个老乡，跟我一样是Gay，在政府部门工作。

　　与男朋友同居，没过多久，发现自己丢钱，放在钱包里的现金，总是莫名少了几张。

　　非常严肃的对质，说，缺钱花，可以跟我开口，不要用这么丢人的方式。

　　却死都不肯承认，用性命和真爱发誓。

　　有一天，假装洗澡，洗到一半冲回房间，刚好抓个正着，二话不说，分手。

　　怎么会想到，惹了大麻烦。男友上班时间闯进老乡办公楼，哭闹着说老乡是个死同性恋，操了他，却不愿意给钱。只一上午，消息传遍整栋大楼，老乡成为众人耻笑对象，默默办好离职手续。

　　人有多可怕，还不互相了解，就急着在一起，只会是这个下场。

　　似乎懂了，是在解释自己那一日的多疑，都是被老乡的悲惨遭遇影响。可这一切，又与我有何关系？至今不能忘的，是他站在洗手间门口打量我裸体时的眼神，还有那句，我以为你身材很好，可是……你有肚子……

　　做个朋友吧，虽然，你真不是我想要上床的哪种类型。老乡的事儿，让我根本不敢跟男的谈感情，可没出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只好约炮。

　　一个人住久了，真是孤独啊……特别是我工作的环境，都是直男，心里头的事儿，跟谁都没法说，过的越来越压抑，觉得自己都要憋出抑郁症。

　　打量黄小波，虽不算帅气，也是干净斯文。若走在马路上与之擦身而过，绝不会想到，他是个同性恋，也不会想到，他脑子里装了这么多苦恼。

　　是否，每个表面平淡如水的人，都会在孤独长夜，心如刀绞地泛着波澜，而第二天醒来，又要继续平淡如水的面对人生？

　　你那个老乡，现在过的好吗？

　　冲我苦笑，把杯子里剩下的可乐喝掉。

　　回老家，结婚了，前两天还给我发女儿照片，规劝我，走回正途。凭什么，Gay就不是正途？你说凭什么？

　　没有回答，只微笑着，与黄小波告别。做个朋友也好，本来就觉得，自己朋友圈子太小，有时想想，都觉可怜。

　　回到家，江超竟没吃饭，一直在等我。

　　再热一下，跟你一起吃。

　　从沙发上起身，张罗着把做好的菜，放到微波炉加热。

　　想对江超说，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想了想，还是算了。

　　坐在餐桌前，对着江超备好的晚饭，露出幸福笑容，说，你放了什么材料，这丸子汤，怎么闻起来这么香？
第二十三章节

　　宋凯人在大连，打电话过来，说，你猜我在这儿遇到谁？

　　不敢猜，经历的越多，越觉得生活中有太多可能，而这些可能，有的会让人惊喜，有的会让人跌入深渊。

　　很快，电话被另一个人接去，听出来，是陈昊。

　　跟我老婆刚吃饭出来，餐厅门口碰上，一开始，还不敢认，瘦了，看着怪可怜。张哲，我说的没错吧，跟男人谈什么真爱，没用。你看宋凯，好好一个帅小伙儿，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跟他说了，晚上带他吃海鲜，好好补补。

　　听到陈昊的声音，的确意外，但更多是紧张。告诉你，别打宋凯主意，不然我去大连找你老婆，让你不得安宁。

　　依稀记得之前在北京，陈昊对宋凯有些意思，这种有了老婆的玩家，根本惹不得。何况宋凯刚刚失恋，身心脆弱，我必须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伤害。

　　电话那头传来哈哈大笑，张哲，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难道失恋会让小绵羊变老虎？

　　自己也吃了一惊，刚才的话，似乎从前的自己怎么都不会说出口。当惯了任人宰割的绵羊，偶尔当老虎的感觉，原来不错。

　　不逗你了，你跟张南的事儿，我都知道。有空来大连，带你散散心，换个环境，人好得快。

　　挂掉电话，仍不放心的给宋凯发微信，陈昊不适合做艳遇对象，远离。

　　很快回复，放心，他不是我的菜。

　　江超从洗手间出来，身上只裹一条浴巾，张先生用过的蓝色浴巾，如今在江超的身上，也不觉多别扭。

　　感叹，人如果能变成一条浴巾该多好，裹在谁的身上，都无感觉，也不计较。就算泛黄，破损，最后被丢掉，也没有心去感伤。

　　睡前，两个人躺在床上，随口说了一句，宋凯后天回来，后天晚上，你要回自己家睡。

　　竟耍赖，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先是说，这床很宽，三个人挤一挤，一定没问题。

　　提议被我否决后，又说，那我睡沙发，反正我不想回家，哪有情侣不住在一起的道理？

　　回味江超的话，并不觉得有错，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不就是想要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我与张先生当初，不也如此？

　　大学四年，几乎没有在自己学校上过课，每天一大早坐公交车，到交通大学与张先生吃早餐，然后窝在张先生宿舍，他打游戏，我看书。

　　到了中午，两个人一起食堂吃饭，有时候，张先生游戏打的入迷，便一个人出去为全宿舍人买饭。宿舍其他人都感激，说，你们可别分手，不然我们要饿多少回肚子。

　　也是神奇，张先生宿舍四个人，除张先生，都是直男。可他们都不觉得我与张先生在一起有什么奇怪，也许，是因为各自都沉浸在网络游戏和A片当中，没有心思理会吧。

　　大学四年，从没感觉辛苦，无论为张先生在水房洗厚重牛仔裤，或是闷在自习室写与我专业无关的毕业论文，好像每件平凡小事，都心甘情愿的幸福。

　　晚上九点，张先生准时陪我坐公交车回学校，多数时候，我们宁愿走路，总感觉这样可以在一起呆的久一点。

　　人大东门口有一片小广场，常有少年在那里玩滑板。

　　与张先生走到校门口，不肯回宿舍，便坐在广场旁边，看着滑板跳上台阶，又跳下去，好像也不是在看滑板，就只是想找些事情做，这样就不用那么快告别。

　　快点毕业就好了，每天晚上抱着你睡觉。

　　不知说过多少次这句话，说得好像人生梦想就是能抱着我睡觉一样。

　　是否每个人，都在受到束缚的时候渴望自由，而又在得到自由的时候，失去自我？

　　背对着江超，任他如何耍赖，都不理会。

　　是不爱吧，若是面对一个自己爱的人，绝不会这样不为所动。说起来，江超的确是个不错对象，以我这样的现实条件，能与江超在一起，已算走运。

　　只是不能欺骗自己，那种心甘情愿为对方付出的幸福感，除了张先生，很难再从别人身上得到。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转过头，发现已经睡着。

　　抓起被子，帮江超盖好，然后关灯，继续刷微博。江超的那条微博，仍没有评论。而张先生的微博，又更新了一条，短短四个字，好累，睡了。

　　发布时间，十分钟之前。

　　对着那四个字，耳边是江超的鼾声，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与张先生一起十年，从没听他说过好累，总觉得他有无穷尽的能量，用来打拼事业，用来对我好。

　　我似乎也从来不会过问他的工作情况，顺不顺利，会不会累？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张先生，意识到此，已经太晚。

　　想要在那条微博下面留言，又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不要让张先生知道我在关注他吧，他选择好的生活，我还是不要打扰。

　　手机放到一边，关灯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一直重复张先生发的那两个字，好累，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累？是身体上的累？还是心累？

　　真想在他身边，轻轻抱抱他呀。

　　把手搭在江超的肚子上，想象成是张先生的，轻轻拍打着，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恍惚间，竟真的以为身边躺着的是张先生，忍不住呢喃一句……我爱你……

　　直到江超翻了个身，把我的手滑到一边，才回到现实中来，一个人对着天花板，默默叹了口气。

　　第二天，照常上班，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杨春子在QQ上弹出来，说，你要的通讯录，搞到了，收。

　　一张EXCEL表格，清楚的列出小金先生所在公司每位员工的姓名，职位，电话，以及邮箱。

　　从包里取出移动硬盘，导出小金先生与各种男人视频打飞机的照片，选出最精彩几张拼在一起，按照表格中的邮箱地址发送出去。

　　标题是，看看你的同事在中国玩的多开心。

　　发送后，对着电脑冷笑，陈昊说的没错，我的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绵羊，而且，从绵羊变成老虎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11

第二十四章节

　　那天，看到你前夫跟小三了，就在朝外大悦城六层，海鲜馆子门口。

　　与杨春子约吃饭，第一次掏钱请客，帮我太多，必须礼尚往来。

　　杨春子还是喜欢把张先生叫做我的前夫，这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他看见了张先生与鸡米，这是两个月来，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到张先生的消息，竟有一秒钟的恍惚，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该高兴，我看到的时候，两个人并不愉快，似乎是吵了架，一个往前走，一个在后面咆哮，惹了好多目光，丢人。

　　杨春子迷蒙着眼神看我，是否是恋爱作用？感觉不如从前那般犀利，甚至还参杂了几分温柔。

　　追问杨春子看到张先生的时间，不出所料，与我看到张先生那条微博的时间吻合。所以，张先生的那句好累，一下子有了解释。

　　是与鸡米吵架吵的太累了吧，鸡米蛮横，恨不得全世界都占为己有，与这样的人相处，终于感到辛苦，并不奇怪。

　　只是，在商场里面发生追赶咆哮的闹剧，这实在太为难张先生。

　　与张先生十年，虽也闹过矛盾，但都只限家中，只要有第三人在场，一定给足张先生面子，从不让他难堪。

　　张先生，在被鸡米咆哮的尴尬时刻，会怀念与我在一起的温顺舒坦吗？

　　想什么呢？人都是贱的，你对他百依百顺，他觉得腻烦，对他呼来喝去的人，他却怎么都不肯离开。当了这么多年的Gay，还看不透这个，死了算了。

　　杨春子一句话让我清醒，刚才还沉浸在张先生与鸡米吵架的欣喜之中，如今想到即便吵架，张先生仍愿意留在鸡米身边，更觉伤感。

　　你怎么样？不是说不谈恋爱，现在不谈的很好？

　　装作不在意，却能从表情看出幸福感。一个人，还是不要太早给自己的人生下定论吧，不到死去的那一刻，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杨春子曾说，这圈子冷暖，早就看透，这世上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能玩的，一种是花很多钱才能玩的，无非如此。

　　现在，却是真真的陷入爱情之中了吧，即便一句话不说，也能感受中心中甜蜜。

　　带出来见见吧，看能征服你的男人，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下次，说不定明天就分了，见了也没意义。

　　虽是说的这么消极，心里却一定正在享受。暗自祈祷，这男人千万不要做出伤害杨春子的事儿，一个人强悍太久，反而不堪一击。

　　回家路上，眼前一直出现杨春子描述画面，张先生愤怒的在前面走，鸡米在后面泼妇一样咆哮。突然就憎恨起鸡米，凭什么咆哮我的张先生？憎恨也无用，随他们去吧。

　　到家，江超正在收拾衣服，今晚宋凯回来，任江超各种耍赖，仍不允许他继续住在这里。

　　帮江超把一件衬衫叠好，递过去。

　　江超突然抬起头，眼神中有怨念，张哲，你好狠，你看着我收拾东西，连一句舍不得的话都没有。

　　干嘛虚情假意？都是成年人，实在没有必要。

　　一直以为，江超相对成熟，人与人之间关系，会看作游戏，却没想到，如今孩子一样，对什么都认真。

　　可惜了，他错过了我愿意认真的那个时候，两个人相信的不是同一个未来，一切，都变得那么勉强。

　　我能吃了晚饭再走吗？我都做好了，想跟你一起吃。

　　把衣服装进背包，可怜兮兮站在床边，不知怎么，看着江超这样，心里竟一下子难过起来。

　　又不是以后再吃不到，干嘛说的好像诀别一样。晚上请杨春子吃饭，吃撑了，你自己吃，我还有稿子没有写。

　　硬生生没有跟江超一起去客厅，对着电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稿子要写。

　　江超在客厅吃饭的声音，很轻，每一次咀嚼，都传到我耳朵，像是折磨。终于忍不住，走出房间，笑着说，你的菜，味道太香，分明是害我，坚持健身留的汗，都白费了。

　　江超兴奋起来，递给我筷子，说，我又不嫌弃你胖，快吃吧。

　　饭吃到一半，有人敲门，应该是宋凯。

　　开门，来不及反应，一个耳光扇了过来，脸一下子热了，紧接着又来了一个。

　　宋凯，你TMD有病吧！哪根筋不对，干嘛打张哲？！！

　　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看着江超冲过来挡住宋凯的手，看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看着宋凯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双眼，一下子明白了，是小金先生，他在怪我，不该对小金先生那么狠。

　　你被张先生甩了，心理变态了吧！明明伤害你的人是张先生和鸡米那个贱货，你有本事，为什么不去报复他们？！你怎么不把张先生跟鸡米X交的照片发到张先生公司去？你怎么不拿着菜刀，去把鸡米砍了？凭什么多管闲事，把你的怨气都撒在小金先生身上。

　　小金先生再怎么对我，都跟你没有关系！别以为自己当了好人，当了英雄。你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帮我，就只是自己被甩了不平衡不甘心！你TMD根本就是蛇蝎心肠！

　　宋凯一边与江超扭打，一边冲我怒骂。

　　我一句嘴都不还，照单全收。

　　也许宋凯说的没错，我以为自己是在替他报仇，伸张正义，其实只是自己的阴暗心理作祟，我没有勇气报复张先生，也没有本事与鸡米争抢，我能做的，就只是找一个出口，让自己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宋凯似乎是累了，一动不动坐到沙发上，不说话，眼泪默默流下来。

　　想跟宋凯道歉，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江超一直挡在我面前，似乎是怕宋凯再激动地冲上来打我，把江超轻轻推开，坐到宋凯身边，平静地说了句，想打，就接着打吧，反正事儿我都做了，也挽回不了。

　　宋凯转过身，扑到我怀里，突然大声哭了出来，身子不停颤抖，眼泪很快把我的T恤浸湿。

　　张哲，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出息，小金先生那么对我，我还为了他打你，真的对不起！可是，小金先生跟我说他辞职的时候，我真的好难过。

　　为什么我要为了一个那么伤害我的人难过？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他？！！

　　轻轻拍打着宋凯的肩膀，很想陪着他痛哭一场，但忍住。

　　一个人，一生中，会为了所谓爱情，丧失理智几次？也许，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多年后回忆起来，会不会觉得珍贵？
　第二十五章节

　　三天后，宋凯搬走，与小金先生同住，替小金先生缴纳房租，承担一切生活费用。

　　宋凯说，小金先生辞职后，心灰意冷，要回韩国去。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随他打我骂我，反正我就是要守着他，直到他重拾信心。

　　没有规劝，什么都没有说，这是宋凯自己的选择，对或错，由不得我去判断，相信他已经成熟到可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张哲，你别怪我，打你是我不对，但我不内疚，到现在我都不觉得你应该替我伤害小金先。经过这次，我更加明白，自己的感情，任何一个局外人都没有权力插手。

　　帮宋凯把行李收拾好，一直送到楼下，在小区门口打车。

　　不经意看到宋凯侧脸，虽还是如以往一样年轻，表情却再没有原来的孩子气。是否每个孩子，都要在不断受伤后，才能历练成坚强的大人？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是否太过残酷？

　　看着宋凯坐上出租车，很快远去，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站了很久。

　　然后，走到小区一侧的自助银行，存款。

　　输入张先生银行卡号的时候，感慨万千。想起当年为了背下来张先生各种号码，费了多少功夫。

　　那时候才刚毕业，两个人租了这个房子，比张先生早下班，每天都先一步回家，看书，听音乐，直等到张先生买菜回来，看他在厨房做饭。

　　一日，照例早回家，发现钥匙跟手机落在公司，想在楼下超市用座机给张先生打电话，却怎么都记不起号码。

　　从来没有过的恐慌，突然觉得，连接自己与张先生之间的，就只是一所租来的房子和一串电话号码，若丢失了这些，这么大的北京城，会不会再也找不到彼此？

　　坐在楼下苦等，张先生一出现，就神经病人一样逼着他把手机号，公司电话，身份证号全部抄下来，回到家，一个人躲回房间默背，背了很久。

　　这下，我就怎么都不会把你弄丢了。

　　餐桌上，突然把张先生的身份证号背了出来，然后一脸得意。

　　张先生无奈的笑，还没当够学生？那么喜欢背东西。

　　有本事你也把我的号码背出来？就知道你爱我没有我爱你那么多。

　　跟张先生挑衅，凭什么对我的劳动成果不屑一顾？虽然背一个电话号码，根本扯不到爱多爱少这么严重的问题。

　　却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表情云淡风轻。背完，不等我接话，把一块排骨塞到我嘴里。快吃饭，不用担心有一天找不到我，因为，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的。

　　当时自己，并未觉得这一切可贵，只觉是理所当然，现在想想，徒增伤感。

　　把钱放进存款机，点击确认，看着存款机上显示“*南”，看着看着，鼻子竟酸了，这个名字，已经跟我再没有关系了吧。

　　走出银行，给张先生发短信，欠你的房租，已经打到账户，查收。

　　想再加几句，设想了好多种说辞，都觉得多此一举，索性算了。

　　奇怪，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松了口气，本以为还了钱，就可以彻底摆脱张先生，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此刻，心里仍然沉重？

　　说到底，在一起十年，亏欠张先生的，又岂止是那一丁点的房租？

　　给杨春子打电话，说，钱终于还了，多亏你帮忙。

　　杨春子似乎心情不错，问，晚上有事吗？不如出来吃饭，你不是要见他？

　　好啊。反正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去见见杨春子与男友，也可以打发时间。

　　约在新光天地六层鹿港小镇，先到，无聊翻看杂志。没过一会儿，熟悉的香气冲进鼻子，是杨春子的香水味，果然，抬起头，女王一样走了进来，而跟在他身后的……是江超。

　　思维大概停顿了几秒，对自己说，不会是那样的，一定不会是那样的。然后看到江超手里拎的包，Burberry新款，不就是前几日我陪杨春子一起购买？

　　所以，杨春子口中的男友，是江超吗？可是，就在几天前，他难道不还睡在我的床上？！！！

　　江超见到我，显得非常意外，整张脸僵硬到连笑容都挤不出来。难道杨春子没有说，约吃饭的人是我？

　　克制着心中疑问，冷静下来，冲二人灿烂地笑着，还跟我保密，明明就是我认识的。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杨春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江超表情异样，埋着头点菜，偶尔抬头，随口对江超说，菠萝油条虾给你点了，你路上不是说想吃。

　　江超的眼神一直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我。何必如此，其实，我似乎也没有真的那么在意。

　　想起第一次三个人吃饭，也是在新光六层，隔壁的鼎泰丰，我躲在洗手间，收到江超微信，要我出去救他，如今同样三个人，气氛跟当初，迥然不同。

　　真挺好的，真的。演技信手拈来，一脸祝福的表情。

　　江超，你可千万别干对不起我姐妹儿的事儿，不然，我先不放过你。

　　手机在口袋震动，知道，是江超发来的微信，看他扭着身子，假装回复工作短信的样子，真TMD可笑。

　　不想看，也没必要看，事情突然发展到这个境地，可以做的，就是不纠缠，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饭后，江超去洗手间，杨春子突然拉住我的手，从没见过他有这么不自信的表情。

　　是死是活这是最后一个了，如果这个再分手，就打算孤独终老了。

　　一下子就心疼起来，强悍如杨春子这样的人，其实才是最怕受伤害的吧。若他知道我与江超之间关系，会不会崩溃倒下？

　　想说几句鼓励的话，实在一句都说不出口，只等江超回来，与杨春子二人微笑告别。

　　出租车上，掏出手机，看江超发来的微信。

　　竟然利用上厕所的时间又发了很长的一条。

　　张哲，相信我，我喜欢的人是你。我不想解释为什么会跟杨春子在一起，只想说，你们都不了解杨春子，其实他特别脆弱，特别需要一个人对他好，他需要我，我真的不忍心伤害他。

　　没事儿，好好对他，我们的事儿，放心吧，我不会再提的，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发完这条，手机关机，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这城市，可真让人厌倦呀，一下子，再也找不到留在这里的理由，张先生，宋凯，江超，杨春子，再见吧。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只是一所租来的房子和一串手机号码，是否只要搬个住处，换个号码，就可以与那些曾深深有过关系的人，彻底断掉，各自陌路……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12

第二十六章节

　　机场，给宋凯打电话，说，一会儿就飞。

　　宋凯纳闷，你的工作又不需要出差，怎么突然离开北京？

　　就是出去走走，换个环境。

　　张哲，你……还会回北京吗？宋凯的语气迟疑，竟然猜到，我这一走，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

　　工作已经辞掉，房子还有几个月到期，就空在那儿好了，毕竟与张先生一起住过那么多年，突然给它换了新主人，会不会不习惯？

　　没有行李，只几件衣物，临行前，打量整间屋子，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想了很久，把那条蓝色浴巾带上，那条，被张先生与江超用过的浴巾，看起来，苍老的可怜。

　　9点10分起飞，10点半降落大连。不敢回家，张老大姐见我突然回去，一定以为我遭受什么意外，不想让两位老人担心。

　　与陈昊联系，先在他那里落脚，看有没有合适工作，稳定下来，再跟家里人说，就说是工作调动，编一个完美理由。

　　你跟小金先生，还好吧？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宋凯，那么决绝的回到小金先生身边，之后的日子，实在让人担心。

　　最近迷上了赌博，约一群人来家里打麻将，韩国人，哪会打麻将，总是输，输了就更想玩，常常整夜不睡。

　　不过还好，我每天守在他身边，他再也没办法出轨。

　　从说话语气，完全判断不出宋凯的情绪，隐隐有些不安，又实在不知如何表达。

　　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固执要去走的路，每个人的固执，都该被尊重。

　　挂掉电话，关机。

　　飞机上，俯瞰这座居住八年的城市，星星点点灯火，逐渐渺小，模糊。突然觉得，这城市就好像一个布满迷宫的盒子，每个人都在寻找出口，不断碰壁，或是以为得到希望，最后，却始终只能挣扎在盒子里面。逃出去唯一的方法，就如我现在这样，飞起来……

　　张先生，再见了吧，在没有你出没的城市，我会过得更坦然一点吧。如果说，还有什么不甘心，那就是我们的十周年派对，如果它能圆满一些，该多好。就差几个小时，就可以有最完整的十周年回忆，真的就只是差了几个小时而已。

　　突然想到李天，竟有几分愧疚，那一次，是自己做的过分。自己的悲伤，为什么非要嫁接到别人身上？看到别人痛苦，难道自己真的会开心起来？

　　默默地，在心中说了一句对不起，对李天？或是对任何曾被我伤害过的人？反正已无意义。

　　降落，大连周水子机场，远远看到陈昊，穿蓝色运动外套，冲我招手。

　　回想上次与他见面，他怀疑自己有艾滋，一脸愁容，如今，容光焕发到判若两人。

　　早就该来，北京有什么好，又大又荒凉。

　　一边开车，一边与我说话。我却不想开口，只看着窗外。

　　与北京有分别吗？除了道路的起伏，那些楼群，路灯，偶尔走过的行人，跟北京几乎没什么两样。

　　城市与城市，能有什么差别，就好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又能有什么差别。

　　陈昊买的房子离机场有段距离，感觉过了好久，才终于到了。

　　上楼，一个女人为我们开门，一定是陈昊的老婆，李晓霞，随口为我介绍。

　　并未仔细打量陈昊老婆，隐约感觉到，是个漂亮的女人。这世界有太多奇妙安排，一个漂亮女人，嫁给一个同性恋，这样的故事，不知被安排在多少人身上。

　　你们聊，我困死了。陈昊老婆说。

　　完全没有要跟我客气一下的意思，倒也不介意，若真要一个女人贤惠地在我周围忙来忙去，反而会感觉别扭。

　　你该学着抽烟，有点儿男人样子。

　　陈昊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根烟。

　　也没什么不能抽，说的好像我有多软弱。从茶几上把烟拿起来，抽出一根，正要笨拙点燃，被陈昊一把抢了过去。

　　别逞能，肯定累了，洗个澡睡觉吧。

　　陈昊这几年果然赚了不少，一百多平的房子，三室一厅，安排我睡在客房，收拾的干净，看起来，就好像那些寻常夫妻住的房子一样，温馨幸福。

　　洗完澡，躺在陌生床上，手机开机，又不知道要与谁联系，索性又关掉。

　　陈昊突然推门进来，说，我老婆睡了，要不今晚我跟你睡。

　　见我面露难色，忍不住笑了出来，干嘛？你以为我饥不择食？只是担心你一个人睡陌生地方，会害怕。

　　我哪有那么胆小，你不是说，我现在已从绵羊变老虎？

　　电话里是挺凶悍，可见到本人，像死过一次一样，就算是老虎，也是得了忧郁症的老虎。

　　关门离去，留我一个人，回味他刚才说过的话。

　　像死过一次一样……真是如此，接下来，更要好好珍惜这新生命吧。

　　不愿多想，强迫自己睡着，夜里似乎一直做梦，各种梦，好的坏的，想赶快醒过来的，想永远不要醒的，直到天亮，头痛欲裂。

　　走出房间，家里已没人，餐桌上放了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冰箱里有吃的，有事儿打我电话。

　　不想吃东西，倒是想吃一颗头痛药。

　　给陈昊打电话，回复我，家里没有药，走出小区不远有一家药店，可以去那儿买。

　　简单洗漱，拿好钥匙出门。大连的空气真好，一走到户外，就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感觉头疼瞬间好了一些。

　　路痴，问了几个人，才找到那家药店。买好药，出门，与一个人擦身而过，怎么那么熟悉的身影。

　　忍不住回头，与那人四目相对。

　　竟然是……张先生。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子里有一万个念头转了过去，激动错愕惊喜恐慌各种情绪涌上胸口，最后，只变成平淡的四个字，好久不见。

　　(第二季完结)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13

张先生和张先生：第三季

　　第一章节

　　好久不见。

　　这样对张先生说。

　　在此之前，似乎幻想过各式各样的重逢，在某处，高傲的从张先生身边走过，由着他看我，陌生人一样头也不回。

　　那傲娇的姿态，此刻连一分都没有表现出来。反之，整个人开始紧张，呼吸都变得局促不安。

　　张先生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会在这儿？

　　工作辞了，来散心。

　　显然是有些意外，表情变得僵硬。几个月不见，张先生看起来有些苍老，是不是每个人都如此，苍老的，特别突然。

　　与张先生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到两米，看起来有些亲近，似乎又很遥远，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张先生突然说，我准备去超市买点东西，你呢？

　　哦，我……我也想去超市。

　　不知怎么就语无伦次了这么一句，明明并不想去超市的呀，明明就是头疼着打算买药回去吃的呀。可是要怎么办呢？若这么说，就只能转身，与张先生背对背，他去他的，我去我的方向。

　　没有再说话，张先生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张先生进了超市，我也进了超市，张先生在饮料区域停下，我就站到距离饮料区域不远的奶制品区域。

　　看起来，我们只是两个并无关系的人，只是刚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家超市，我们要买的东西不一样，浏览的东西亦不一样。

　　我的眼神不时飘到张先生那里，他似乎察觉了，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偶尔能感觉到张先生的眼神飘过来看我，故作镇静，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实，我又哪里是要买什么东西呢？明明拥挤的超市突然空旷起来，好像只剩下我与张先生两个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离开超市，只想跟张先生在同一个空间里面，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多一秒钟也好。

　　终于，张先生结账，我拿了一罐酸奶跟在后面。

　　一起付。

　　对收银员说了一句，指了指我手上的酸奶。

　　收银员抬起头，诧异了一眼，似乎在问，怎么刚才完全看不出来你们两个认识？

　　想说一句不用，又觉得多余，由着收银员把我手中的酸奶拿走，扫码，跟张先生买的东西放在一起。

　　装一个袋子？收银员问。

　　分开！抢先说。说完，不敢看张先生的眼睛。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超市，张先生问，要去哪儿？

　　这一回，只能说回家了，难道还能一直赖在这里吗？我与张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几天前，我才刚把欠张先生的房租打到了他的卡上，我还自以为坚强的对杨春子说，终于，可以跟他互不相欠。

　　此刻，毫无关系又互不相欠的两个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分道扬镳吧。

　　蹒跚着去往陈昊住的小区，一路上，跟自己说不要回头。张先生是来大连出差的吧？每到天气暖和，出差的次数便增多。

　　与张先生还在一起时，抱怨说讨厌春天，万物复苏，你却要离我远去。

　　张先生说，我要常常离开，这样你才会更想念我。

　　现在，是彻底离开了吧。这一次出差，是否又有鸡米陪在身旁？多好的两个人呀，生活中可以住在一起，连工作都可以腻在一起，听起来，就让人羡慕。

　　回到家，无所事事，问陈昊家里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

　　书架上，有一本相册，好多咱们学生时的照片，你可以翻翻。

　　找到了，很厚的一本，陈昊竟这样念旧，从高中到大学，全部照片都洗出来，按照年份排好。第一页，便是一张大合照，每个人都穿了球衣，并没有我，我不是他们足球队的成员。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2002年，那时候，我还没有与张先生在一起。

　　找到陈昊，看起来竟那么瘦小，和现在肥硕的肚子形成鲜明对照。陈昊背后，站着的竟是张先生，瘦高个子，人群中，显得突兀。

　　偶尔也站在球场边看过几次他们踢球，也留意过当时比我高一年级的张先生，虽完全不懂足球技法，如何算精彩，却也觉得张先生太过霸道，恨不得整个球场只有他一个英雄。

　　有什么了不起，明明比我们高一年级，非要来我们这里耍威风。

　　跟旁边的同伴这样说。

　　有一次，却突然径直朝我走过来，脱下被汗浸湿的球衣丢到我手上，拿着，一会儿还我。

　　然后，赤裸着回到球场，身上那么明显的肌肉线条，看得我一阵发呆。

　　手里的球衣湿湿的，趁人不注意，拿起来闻，竟不觉得恶心。

　　送你！比赛结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瓶农夫山泉，递给我，当作替他保管衣服的回馈。

　　球衣还他，却不立刻穿上，到操场一侧的洗漱区，拧开自来水龙头，直接把嘴放到下面接水喝。神经病，既然渴了，为什么又要把水给我。

　　走过去，递给他农夫山泉，说，喝这个。

　　特别突然就笑了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头发上的水滴一颗一颗沿着脸庞落下，阳光照过来，折射出耀眼的光。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呀，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跟我扯上关系？

　　后来，问过张先生，为什么要我帮他拿球衣。

　　给过我好多个版本的答案，孰真孰假，因生活太过幸福，反而没心思去计较了。

　　不想继续翻下去，合上相册，走到窗前发呆。

　　这一刻，张先生在做什么呢？正在给客户讲解他们公司新开发的软件？还是陪着鸡米在这城市的某处闲逛？他们之间的争吵，早就告一段落了吧。

　　回到客厅，拿起桌上的酸奶，回想刚才张先生的那句“一起付”，脱出而出，说的那么自然。

　　曾几何时，我已习惯了张先生为我们生活的一切买单，如今，这样的事就只能是巧合与运气了吧。

　　把酸奶放进冰箱，舍不得喝，回床上无聊打开手机，有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署名是……张南。

　　张先生，要重新加我为好友吗？我……要不要通过验证？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14

　　第二章节

　　海鲜烧烤，陈昊请客，陈昊的老婆索然无味坐在一边玩手机。

　　玩的什么？礼貌问了一句。

　　手机举给我看，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又收了回去。

　　想一想，这么多年来，与女性接触甚少，女人到底是一类什么样的物种？想不明白。

　　只是眼中所见，怎么不觉得陈昊与老婆之间有多亲密？就算陈昊是Gay，无法对女人伪装出爱意，那李晓霞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冷淡，所谓神圣婚姻，就是这个样子？

　　席间无话，烧烤固然好吃，只是此时，并没有品尝美味的心情。

　　你觉得我短发很丑吗？

　　突然问陈昊，旁边的李晓霞跟着露出错愕表情。是呀，这话题，的确开启的突兀。

　　十分钟前，收到一条微信，张先生发来，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短发，看着不习惯。

　　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一下子把焦点都放在自己的头发上，恨不得手中立刻有一面镜子，对照着，把头发一根一根的拉长。

　　干嘛心血来潮去剪头发？干嘛变成张先生不习惯的样子？不断责怪自己，无所适从。

　　直到陈昊说了句，挺好的呀，男人本来就该留短发。

　　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再不言语。拿起一枚刚烤好的扇贝，很烫，却不觉得疼。

　　张先生的微信好友申请，傍晚时分通过。

　　中间也并没有太多心理挣扎，只是把手机丢得远远的，不想看，也不想碰。

　　一个人在床上翻书，看得津津有味儿，甚至有段情节，还莫名其妙地哭了，对小说里的人物心生怜悯，暗想，还好就只是小说而已。

　　陈昊打电话过来，一会儿接你，吃烧烤去。

　　挂掉电话，忍不住打开微信，又看了一眼张先生的名字，点了通过验证。

　　也并没有什么吧，分手后，难道就不能做朋友？刻意躲避，反倒显得是我小气。

　　只是那条微信，细想起来，反而愤怒。我已经不是你的什么人，我留什么发型，变成什么样子，都不需要再讨你的喜欢。你习惯的，终究有一天会变成不习惯，就好像你离开我后，那些我不习惯的，终究有一天会变成习惯，如此而已。

　　晚饭后，陈昊提出唱K，李晓霞说累，想回家睡觉。

　　那你自己打车回，别等我。

　　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陈昊与李晓霞这样的夫妻关系，倒也让我长了见识。

　　会不会不好？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在陈昊的车上，这样问了一句。

　　不以为然，车窗开了一半，伸出手去弹烟灰，也没有要回应我的意思。

　　便也不再开口，转头看向窗外。

　　接下来，要在这座城市生活吗？似乎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房子，工作，感情，未来，现实或不现实的问题，通通没有计划。

　　活到28岁的大男人，突然落到这般飘忽迷茫的境地，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手机震动，打开，竟又是张先生，你在干嘛？

　　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无聊到这种地步？难道这次出差，鸡米没有陪来？那也该有别的消遣，何必非要这样骚扰我的生活。

　　在路上，一群人准备K歌。

　　故意说了一群人，显得自己过的热闹。

　　再没有回，又突然生出失落。不时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看一眼微信，再关掉。

　　还记得王洪军？突然，陈昊开口。六班的那个，长的黑壮。

　　用力回忆，似乎有些印象，因早恋问题，被校主任大会点名批评，照片贴到公告栏。

　　他也是Gay，你能想象？念书时候还差点搞大女孩肚子。

　　有些惊讶，又觉并没什么，Gay本来就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若一个Gay嘲笑另一个Gay违反常理，那不就是在嘲笑自己？

　　找了一个男孩，同居半年，为男孩大把花钱，突然有一天，男孩消失，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这半年的照顾，我走了。

　　一起带走的，还有他房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银行卡里的积蓄。

　　直到男孩消失，他才意识到，对这个人，除了名字和电话，根本没有任何了解。

　　多可怕，人和人之间。

　　说完，又抽出一根烟，点燃。

　　不知该说些什么，无非又是一个关于同性恋的消极故事，现在听到这些，竟觉得麻木，不会同情，更不会心疼。

　　手机又一次震动，还是张先生，要不要出来呆会儿？

　　突然就笑了起来，这张先生，到底要搞什么名堂，以往的干脆果断，难道都被鸡米吃了？

　　大晚上的，算了。

　　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这傲娇逼，装的可真TMD到位。

　　非要唱歌吗？两个人唱歌有什么意思？找个地方喝酒吧。

　　跟陈昊说。

　　不知怎么，突然就很想把自己灌醉，反正未来怎么样，一下子也没有头绪，索性浑浑噩噩的过上一阵子。

　　小时候，一直努力做乖孩子，好学生，长大后又做了张先生逆来顺受的好老婆，我的叛逆期，该不会现在才来？

　　陈昊调转车头，朝另一个方向开，半路，又收到张先生微信，出来呆会儿吧，就呆一会儿。

　　没有理会，手机装进口袋，跟陈昊肆意说笑。

　　拼酒，各种酒混合在一起，喝的痛快，喝的难受，喝到一个人冲进洗手间狂吐，吐着吐着，眼泪都跟着掉下来。

　　借着酒劲儿，给张先生发了一条微信，张南，我恨你！我TMD恨你一辈子！
　第三章节

　　倒在床上，回忆上一次喝醉，竟是八年前。

　　高中毕业，如愿以偿与张先生一起考到北京的大学，同一天出发，坐同一趟火车，临行前，在丹东火车站附近一家小馆，吃饺子。

　　喝点儿？

　　指着旁边柜子里的啤酒，用挑战的眼神看我。

　　又不是没喝过，好像赌我不敢喝一样。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幻想大学生活，那座明明还很遥远的城市，变成我们编织梦想的摇篮。

　　不知最后喝了多少，反正头晕着，跟在张先生身后，上火车，找到座位，硬座。

　　火车刚刚开动，胃里一阵翻涌，刚刚吃喝下去的全都吐出来，本来拥挤的火车，一下子乱套。

　　头晕无力，瘫软在座位上，恍惚中看着张先生不断向周围的乘客道歉，跑去找乘务员拿拖把清理车厢，再用湿毛巾帮我擦嘴边的食物残渣。

　　之后，再无知觉。

　　从丹东到北京，K28次列车，晚上6点半发车，全程14个小时，天亮后，到达北京。

　　待我醒来，发现自己一人占了两个座位，蜷缩着躺在上面，寻找张先生，站在一侧，用手撑着下巴，打盹。

　　张先生，把座位让给我，自己竟站了一夜。

　　在学校那么守规矩的好学生，怎么一出门就丢脸？

　　蹲下来，在我耳边低语，虽是嘲笑，却突然觉得温暖。这一路，若不是张先生，换了别的什么人同行，还会醉的这么踏实吗？

　　人生第一次长途远行，因为张先生在身边，于是没有丝毫恐慌。

　　火车到站，人群涌出车厢，张先生喊了一声，跟着我！一手拖着行李，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我，任由旁边的人如何冲撞，始终都没有放开。

　　我有预感，这儿就是咱们以后的家。

　　出站口指示牌下面，深呼吸一口，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我的眼神那么坚定。

　　当时觉得“以后”是一个多么让人遐想的字眼呀，现在反而觉得，如果没有那么多“以后”，该多好。

　　推门而入，是陈昊，递过来一杯水，冲了蜂蜜，喝下去舒服。

　　接过，放到一边，说，我昨天买了酸奶，在冰箱，喝那个吧。

　　酸奶？晓霞昨晚喝掉了。她不知道是你买的。

　　说的那么不以为然，却让我一阵恼火。那是张先生买给我的酸奶，我还没有舍得喝！

　　哦，那算了。

　　也就只能算了，想想不过一瓶酸奶而已，张先生顺手帮我付了帐，我又何必那么在乎？

　　起床，头还是疼，蜂蜜水喝掉，去卫生间冲澡。

　　路过客厅墙角的垃圾桶，低头看了一眼，空掉的酸奶瓶，安静地躺在那儿，视线大概停留了几秒，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要不要今天请假，在家陪你？

　　陈昊敲卫生间的门，大声问。

　　我没事儿，你放心上班。

　　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来，整个人清醒了好多。事实上，大概在几分钟前，已经做了决定，去车站买票，回家。

　　不习惯这种借住在别人家里的感觉，那种暂借不能长久拥有的滋味儿，像疾病一样让人难受。

　　反正也答应过张老大姐，过了春节回家探望，在家里呆一阵子，想想自己以后的路，想清楚了，再做打算。

　　头发擦干，回房间拿起手机，回放昨晚发给张先生的语音微信。

　　几乎是嘶吼，声音听起来那么陌生，那个吼出“我恨你”的人，真的是我吗？为什么在歇斯底里之后，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解脱？

　　穿衣服，准备出门转转，然后去车站买票。

　　手机振动，一条微信，是张先生。今晚我就回北京了，真的不要见见？

　　张先生，在收到那条“我恨你”的微信几小时后，就这样若无其事的给我发了一条。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重新走进卫生间，照镜子，第一次使用发泥，把头发打理出利落形状，眼睛有些肿，用凉水轻轻拍打，帮助消肿。

　　然后，穿好外套，拿起手机，出门。

　　在陈昊家附近的麦当劳，与张先生碰面。

　　工作日，上午九点多，麦当劳里几乎无人，张先生穿昨天那件外套，藏蓝色，看起来有些忧郁。

　　你坐着，我去帮你点。

　　多熟悉的画面呀，曾经多少次坐在麦当劳的某个位置，看着张先生站在点餐台前的背影，等待他取餐后，转过身远远冲我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那样的日子，近的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不用排队，真好。

　　晃神中，已经端着餐盘回来，递给我一个吉士蛋麦，加一杯可乐。

　　我的目光，落在那杯可乐上面，相处十年，每次都是橙汁或冰咖啡，从来都不允许我喝可乐，才分开多久，就已经忘了？

　　心里一阵凉，又宽慰自己，已经不是恋人关系，何必记住那些过往习惯。

　　却像是察觉到我的表情变化似的，突然说，江超告诉我，你其实喜欢喝可乐。

　　一下子不敢抬头看张先生，我与江超的事，他显然还是知道了，没有在江超的微博下留言，大概就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吧。

　　那自己想要借此向他炫耀的心机，突然变得无比苍白，可怜。

　　其实……我们现在没什么了。

　　喝了一口可乐，温温吞吞着说，简短几个字，说的没有一丁点儿底气。

　　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后来看到他微博晒照片，才信了。那几天，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似的，自己都觉得讽刺。

　　江超挺好的，你们……该在一起。

　　听完张先生说最后这句，突然无名火气，大半杯可乐，抬手泼到他脸上，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一下子像流出了，肮脏的眼泪。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16

　第四章节

　　张先生从洗手间出来，又恢复刚才的干净面貌，除了依稀能看到，白色衬衫上，有几块浅浅的污渍。

　　再去帮你要一杯，你都没怎么喝。

　　语气平静，说的是可乐。说完，转身径直朝点餐台走去，不知是否错觉，张先生的脚步有些缓慢，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

　　突然就心疼起来，这个让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当他知道我与江超在一起的那一瞬间，会有一丁点儿的难过吗？

　　分手后的两个人，真的要闹得如仇人一般？

　　回来，一杯可乐递到我面前，好像在说，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再泼我一次。

　　眼睛看向窗外，不敢与张先生对视。有一对情侣，刚好从窗前经过，年纪很小的样子，打闹着，无忧无虑。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干嘛辞了工作？有什么打算？

　　竟是质问的口气，像我们两个还在一起一样。

　　与张先生在一起时，他常常用这样的语气质问我。比如，在商场拿起一件造型怪异的衣服，想要试穿，就会质问，干嘛穿这个，男人哪有穿这个的？当我在他耳边撒娇着说想把头发剪短时，又会质问，干嘛换发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渐渐地，开始享受这种强硬又温软的质问，好像这样，会有一种奇妙的归属感，这么大的世界，只有他一人，有权利对我的生活过问。

　　想换个环境……对了，我开始给杂志写人物访谈，以前的工作没意思，只混混日子，不能一辈子这样。

　　那个灵修老师的访谈，我看了，鬼话连篇，人活着，总想去寻找什么自我，那才是最没意义的事儿。

　　吃了一惊，那是前几天刚出的杂志，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怎么就看到了？是不经意的看到？还是刻意去寻找？

　　低下头，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把吉士蛋麦塞进嘴巴，也不饿，只是不想说话，找点事儿做。

　　念书时候，就嫉妒你文笔好，每回考试，作文都拿高分。现在派上用场，挺好的。哦，对了，有个同事老婆，在杂志社工作，回北京介绍给你，要是你喜欢的话。

　　回北京？我还打算回去吗？

　　本来毫不动摇的决定离开，一下子又摇摆起来。

　　张先生，还是这样轻易的质问了我的人生，让我这几天做的所有努力，变成白费。

　　到时候再说。

　　竟然没有立刻拒绝，暗自责备自己为何如此没有骨气，可骨气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价值？

　　正要再说些什么，张先生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

　　拿起来，看了一眼，放到耳边收听，语音微信，不想让我听到，也是正常。

　　可是，似乎没有来得及切换成听筒模式，鸡米尖刻的声音传了出来，麦当劳里太过安静，把鸡米的声音放大到更清晰，每个字都像广播一般，播放的清清楚楚。

　　出去买个早餐，怎么这么久？赶紧回来，还要收拾东西！

　　观察张先生的表情，突然觉得他无比可爱，那种尴尬又想要装作镇定的样子，一下子让他回到孩子时候。

　　原来，还是跟鸡米一起来的，之前那些预想，也就有了答案。

　　突然回忆，从昨天到今天，给我发的微信，间隔的时间都有些奇怪，一下子明白了，是要躲开鸡米，才敢偷偷的发吧。

　　又何必这么为难呢？既然有鸡米在身边，偷偷与我见上一面，又有什么意义？

　　眼前闪现一个画面，昨天晚上，收到我歇斯底里骂他的微信后，被鸡米缠住上床Z爱，想要回复我一条的机会都找不到。那画面，真的……有一些可笑。

　　没事儿，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别让他等着急了。

　　露出大度的笑容，作为一个前任，一个优雅的前任，难道不就应该如此，微笑着送他去跟现任亲热？活到28岁，这一丁点的演技，难不倒我。

　　看着张先生，再次走到点餐台，这一次，不是为我，而是为鸡米买好早餐，然后冲我挥了挥手，走出麦当劳。

　　似乎听到“砰”的一声，那是幻想，从悬崖坠落的声音。

　　刚才那一秒，多希望张先生可以放下手机，坚定的说，管他呢，我再陪你呆一起会儿。明知道那是幻想，又忍不住去想，想想，只觉得自己怎么神经兮兮的。

　　一个人坐在麦当劳，不知坐了多久，决定离开，去车站买票。

　　出门前，手机震动，窃喜的以为是张先生，却是江超，很长的一条微信。

　　张哲，刚知道你离开了北京，如果是我的原因，实在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有件事，一直没对你说，其实我们刚在一起那天，张南就问过我，是他告诉我，你喝汤的时候喜欢放香菜，还跟我说，要我好好照顾你。我不敢告诉你这些，怕你再想起他，是我自私，对不起。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北京，反正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喜欢过你。

　　对着手机，再一次笑出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人生，有没有必要这么滑稽？

　　当晚，陈昊约王洪军出来吃饭。太多年没见，当年那个黑壮，看起来有些脏的男孩，如今成熟的像个已婚中年。

　　你跟以前也不一样了，我记得念书时候，你羞涩的像个姑娘。

　　王洪军这样对我说，害我忍不住回忆自己高中时候的样子，算了，回忆可真TMD可怕。

　　听说北京看牙很贵？年前就打算，到北京去发展，只是北京没什么熟人，突然去了，不知该怎么办。

　　王洪军竟然做了牙医，一个听起来很帅气的职业，与他本人的面貌不太相符。

　　我在北京的房子，合同还没到期，你要去，倒是可以先住在那儿。

　　不知怎么，就想帮王洪军一些，也许是陈昊那天说的故事太可怜，让我对他生出同情之心。

　　要不你们俩干脆凑一块儿，都被甩过，都那么惨。

　　陈昊开玩笑，不轻不重的这么一句，显然把两个人都伤到，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

　　饭吃到一半，收到微信，是张先生，我走了，希望回北京还能见到你。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那座城市，还要回去吗？没有立刻把房子退掉，难道不就是因为彻底离开的念头不够坚决？

　　张先生，是躲在哪里给我发的微信？可要好好躲着，不要被鸡米发现才好。
第五章节

　　两天后，启程回家。

　　位于大连与丹东之间的一座靠海小镇，从大连出发，三个小时即到。

　　启程前夜，第一次听到陈昊与老婆Z爱的声音，糟烂的隔音效果，李晓霞奇怪的叫床声。原来女人的叫床声是这般凄厉，好像下一秒钟，就会结束生命。

　　想知道，陈昊与李晓霞Z爱时，真的有快感？

　　一个Gay，要跟自己不喜欢的GayZ爱，会痛苦，若跟自己不喜欢的性别Z爱，是否会更痛苦？无意义做采访，只随便判断。

　　这就是陈昊的婚姻生活吧，似乎也不觉得难熬，或许人都会选择在某些方面自动麻木，这样，起码看起来快乐。

　　陈昊到车站送行，王洪军竟然也来了，两个人陪我无聊的坐着，谁也不说什么。

　　要进站时，陈昊突然说，张哲，要不就找个女人吧，这才是正常男人该走的路。

　　没有答话，只是笑笑，转身到进站口检票。

　　所谓正常男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当自己含住人生第一根JB的时候，还要口口声声嚷着回到正常里去，会不会太辛苦？

　　非节假日，车上并不拥挤，旁边两个姑娘大声聊天，操着熟悉的家乡方言。

　　似乎是在大连打工的两姐妹，要回家去给妈妈过生日。看呀，这才是正常的人生吧，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那么真实，真实到让我觉得惭愧。

　　给张老大姐打电话，笑着，猜我现在到哪了？

　　张老大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得知我要回家，与张老先生欢天喜地准备饭菜，你最喜欢吃的酸菜馅饺子，下车就能吃到。

　　有些想说，其实，我现在不喜欢吃饺子了。

　　从小年夜，张先生给鸡米送饺子那一刻开始，对饺子就生出莫名的厌恶。好像那是一颗意外投来的炸弹，随时会把我的生活摧毁。

　　却还是吃了，连声称赞，爸爸的厨艺怎么又好了这么多。

　　张老大姐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让我欣慰。只在饭后，突然抽泣起来，吓了我们一跳。

　　怎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太累？

　　原来是在心疼我。

　　一下子跟着难受起来，这世界，最挂念我，会因为我的一丁点变化而担心的，就只有家人了吧。

　　而我似乎又要与他们保持距离，怕他们太多渗入我的生活，若他们知道我爱男人，这辈子不会结婚生子，又要流多少眼泪？

　　减肥呢，每天健身，这是健康。

　　安慰张老大姐，随后，从包里拿出给张老大姐买的保养品，还有两条烟，送给张老先生。

　　烟戒了，有一阵子不抽了。

　　张老大姐把烟拦了过去。

　　噢……是吗？

　　竟愣在那里，觉得尴尬。张老先生戒烟的事儿，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年来，对他们的关心，原来那么少。

　　当晚，陪两位老人看电视，平时不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故作感兴趣的跟着讨论，也是热闹。

　　手机响了一声，竟然是Jackd消息。难道这偏远小镇，也有人在使用约炮神器？倒是奇妙。

　　真是一条打招呼的消息，看头像，是个年轻男孩，叫宝泰，问，你哪里的？从没见过你。

　　回复，北京，家在这边。

　　然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23岁，没有读高中，在超市做收银员，两年前，发现自己是Gay。

　　约了第二天见面，声明，就只是聊聊，在这小镇，遇到一个Gay，并不容易。

　　答应了，反正要在家呆一阵子，学生时的玩伴，都已散落在各个城市，这小镇，除了回忆，剩下的全是陌生。

　　临睡前，张老大姐突然敲门，进来，问，枕头是否习惯？

　　你以前睡的枕头，收在柜子里，发霉，只好给你换了新的。

　　噢，没事儿，发霉肯定是要扔掉的。

　　整晚，却怎么都睡不好。仍是小时候睡过的床，连被子都还是原来的花色，只是换了枕头，就只是换了枕头而已。

　　一件东西，放久了会发霉，这是怎么都逃不过的宿命吧。

　　第二天，起床，跟张老大姐说，出去一下，去探望南南妈妈。

　　其实只是借口，约好了与宝泰在小镇中心的网吧门口见面。

　　张老大姐却说，南南妈妈病了，在医院，中风，这几天才好转。

　　怎么出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让张先生知道？若他知道，一定不会那么淡定的出差，再与鸡米一起回北京。

　　没告诉南南，怕他担心，南南的阿姨陪在医院。你们在外面那么辛苦，家里的事儿，少告诉你们一些，就少些压力。

　　这是什么逻辑？这样我们才会更担心！

　　也不知怎么，竟吼出了这么一句，然后，问清楚哪家医院，冲出门去。

　　与宝泰的相约，只能取消。

　　直到下车，站在医院门口，才清醒过来。我……激动个屁呀！生病的，并不是我的家人啊，那只是……我前男友的妈妈而已。

　　却还是拎了水果，从前台问了房间号，走进去。

　　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闻起来让人难过。

　　在这间病房，一定有些人，依依不舍的离开人世，一定有些人，哭闹着希望亲人能够回来。不敢多想，真恐怖啊。

　　张先生的妈妈斜靠在床上，看起来有些疲惫。见到我，显然意外，硬撑着露出笑容。

　　你比我们家南南孝顺，你还知道回来看看，他却总是说忙，要赚钱买房子。年轻人的想法，我也不懂，干嘛非要在那么远的地方买房子，明明这里才是家。

　　想要安慰张妈妈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拿了橘子，剥开，递过去。

　　阿姨，吃点水果。

　　张妈妈接过橘子的手，有些颤抖，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颤抖着，坚持没有掉下来。

游云 · 发表于 2013-6-3 09:17

　第六章节

　　接连三天，每天傍晚去医院探望张妈妈。张先生的阿姨说，那个时间段，是张妈妈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

　　张老大姐有些嫉妒，自己的妈，都没见这么上心，回来几天，在医院的时间都要比在家还多。

　　知道她就只是随口说说，张老大姐生性善良，根本不会真的计较。

　　南南在北京照顾我很多，现在替他照顾妈妈，理所当然。

　　这样对张老大姐说，说完，才意识到与张先生已经分手的事实。习惯了在张老大姐面前说张先生的好，有时候，还会故意夸大其辞，好像在别人面前塑造张先生完美形象，自己也会跟着骄傲起来。

　　也问过自己，这样做，是否贪图什么？答案很肯定，就只是觉得应该如此。最好悄悄的，张先生永远都不知道才好。

　　昨天下午，去医院之前，在网吧门口与宝泰见面，聊了几句，倒也觉得亲切。

　　宝泰的穿着，有些土气，发型却是精心做过的，流露出Gay的气息，只是脸上痘痘，让人羡慕，那可是青春还在的证据。

　　与我说，一年前，找了一个对象，在沈阳，年纪大。

　　什么都没想，买好火车票就去了，被男人安排在一个宾馆里面，激烈Z爱。那是自己人生第一次被插，疼得要命，可心里觉得幸福。

　　因为那一刻，自己梦想了好久。

　　隔天，才知道男人已经结婚，不能每天陪他，要他呆在宾馆，等电话。

　　一开始，真的觉得挺美的。说到这，用稚嫩的眼神看我，还是挺好看的男孩，嫩嫩的，一定讨男人喜欢。

　　后来，就想叫他留下来跟我睡觉，不能每次做完爱就走，一个人在宾馆的床上，无聊到睡不着。

　　很严肃的对我说，有家庭，每晚必须回家，要跟他在一起，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凭什么要这样，明明说喜欢我，却给我这样的委屈。跟他闹了几次，问他是不是真的爱我，如果真爱，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离婚？

　　生气，怪我不懂事，后来连宾馆的费用都不帮我付。没办法，只能哭着回家，临走，给他发很长的短信，诅咒他，要他一辈子不好受。

　　那个年纪的男人，怎么会因为几句诅咒就真的过不下去？

　　笑，心里又有些羡慕，毕竟还有过那些幼稚时候，所有伤心和眼泪，回忆起来都是财富。

　　怎么你跟别人说的都一样，年纪大了就真的什么都不计较，不在乎？那不是非常可怜？

　　一句话，利刃一样将我刺中，再也回应不出半个字。

　　不计较，是因为明知计较无用。只是这样的领悟，本来就够悲哀。

　　宝泰问，在北京，找对象是不是特别容易，感觉那里到处都是Gay，可以任意选择。

　　这一次是苦笑，想起身在北京的那些所谓朋友，宋凯，江超，杨春子，小金先生，小艾，李天，黄晓波，北京，还真的到处都是Gay呀，只是找对象是否容易，我自己都没有答案。

　　羡慕你，在北京那么远，家里人想管都管不着，我就惨了，23岁，就被逼着结婚，每天念叨，真想逃跑，这辈子都不回来。

　　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草草收场，告别，看着宝泰骑上自行车，逐渐从视线中淡去。

　　每个Gay，或是每个人，都有这般那般苦恼，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苦恼，除了自己，没有人能触摸得到。

　　医院，张妈妈正与张先生阿姨聊天，见我进来，递给我一颗草莓，这季节，正是吃草莓的好时候，吃到嘴里，真甜。

　　在说南南小时候，跟他爸关系不好。调皮，学习成绩差，总被他爸按在床边打。倔强，被打的时候，一声不吭。

　　后来他爸自己心疼，给他买了变形金刚，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哪有闲钱给他买玩具。以为会开心，谁知道，接过去就摔在地上，好好的玩具摔得稀巴烂。

　　他爸生气，又拉过去，再打一顿，还是一声不吭，也不知道疼。

　　那时候，你多出名呀，学习成绩好，又乖巧，我就总在他跟前说，你看看人家张哲，你们都姓张，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

　　还不服气，说你这样的才是傻子，不准我再提你的名字。谁能想到，长大后，你们关系那么好。

　　张妈妈说完，咳嗽两声，赶紧往杯子里倒点热水，递过去。

　　原来，那么小的时候，张先生就听过我的名字，却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倔强，一声不吭，这性格倒是延续至今。

　　听张妈妈讲张先生小时候的事，心里竟一阵一阵温暖，那些其实无聊的小故事，却让我觉得离张先生的世界，又靠近了好多。

　　后来，他爸过世，当着全家人的面儿，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以为这孩子心狠，还在怪他爸当初打他。有一次，隔着门缝，看到他一个人躲在房间，拿着他爸的照片，哭的伤心。

　　这孩子，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头，想什么都不跟我说，快30岁的人，还不结婚。有时候真担心啊，万一有一天我走了，还没有女人照顾他，我走都走得不安心。

　　突然就难过起来，可怜眼前的老人，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曾在网上看过很多Gay的独白，抱怨父母对自己不够理解，其实，老人担心的，就只是有一天自己离开人世，没人照顾我们，怕我们孤单到老吧。

　　走出病房，被张先生的阿姨叫住，小声说，我想给南南打个电话，叫他回来，他妈就这么一个儿子，每天念叨着，叫人心疼。

　　嗯，南南要知道阿姨生病，自己没回来照顾，也会内疚的。

　　从医院步行回家，路旁的商店播放热闹歌曲，不知怎么，眼泪就掉了下来。当我们纠缠在各种所谓爱恨背叛之中，都没有想过，生养我们的父母，已经那么苍老。

　　饭后，从张老大姐手里抢过碗筷，说，我来收拾，你去客厅看电视。

　　张老大姐用惊讶的眼神看我，随即，哈哈地笑起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边看电视，还一边喃喃自语。

　　只是收拾碗筷，这么平凡小事，以前都没有好好做过，真想跪到张老大姐面前，抽自己两个耳光，深深忏悔。又觉得太过矫情，反而会把张老大姐吓到。

　　收拾完毕，坐在沙发陪张老大姐闲聊。

　　有没有对我失望？小时候学习那么好，被邻居大人当作榜样，现在却一事无成，没赚大钱，也没闯出什么名堂。

　　张老大姐随口道，赚钱有啥用？啥叫闯出名堂？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够了。

　　真想给张老大姐一个拥抱，最后，却只是淡淡一笑。

　　手机震动，张先生发来微信，明天下午飞机，晚上到家，家里见。

　　把手机擎给张老大姐看，南南明天回来，做点好吃的，要他来家里吃饭吧。
　第七章节

　　一整天，心不在焉，从北京到丹东的飞机下午两点四十起飞，四点半左右到达。

　　不断看手机，并没有微信发过来。

　　觉得自己好笑，与张先生已没有任何关系，他何时起飞，何时落地，难道还要如以前那样向我报备？

　　却还是主动发了一条过去，刚好四点半，问，到了吗？

　　没有回复，一下子就担心起来，飞机晚点，或是其他状况，好歹给我回复一条……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断刷手机，张老大姐几次从身边经过，终于忍不住问，手机里有什么宝贝，一整天都不舍得放下。

　　只好放下了，故作镇定走到厨房，问，晚上准备什么吃的？

　　溜肉段，南南不是爱吃？

　　东北家常菜，忘了几年前，张先生来家里吃饭，张老大姐做了，连声称赞，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此后，张先生一来，张老大姐便做溜肉段，已成习惯。

　　半小时过去，天蝎座强烈的控制欲爆发，拿起电话，直接拨打张先生号码，竟然很快接听，说，已下飞机，正在回来的出租车上。

　　很想发怒，质问他为什么落地不主动报平安，为什么发过去微信当没看到连个回复都没有！最后，却只淡淡说了一句，哦，一会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你爱吃的菜。

　　看情况，我先去医院看我妈。

　　挂掉电话，莫名委屈，很想哭，又怕被张老大姐看到。躲进卫生间，假装洗手，水流开很大，这才哭出声来。

　　可是，难道要责怪张先生？责怪了，才是自己无理取闹吧。

　　晚饭时间，张老大姐问，南南还没回来？该吃饭了。

　　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当着张老大姐的面儿把电话拨过去，接了，说，再过一会儿，要不你们先吃。

　　两个老人都执意要等到张先生一起，怕他们饿，哄着他们先吃。

　　又过了一小时，有人敲门，这回，是张先生到了。

　　开门，张老大姐先迎了出去，像迎接自己另一个儿子般，把张先生拉进里屋，安排坐下，忙碌盛饭。

　　妈，你跟爸看电视去，我陪南南就行。

　　想把张老大姐打发走，哪里肯依，搬了椅子坐到张先生身边，问长问短，不时用筷子帮张先生夹菜。

　　张先生也不客气，一边夸赞张老大姐厨艺，一边应付老太太提出的各种问题。

　　在一边看着这样熟悉画面，竟有一瞬间恍惚，好像与张先生并未分手，就如以往任何一次两人在我家一样。

　　就你们俩在北京过春节，有意思吗？

　　张老大姐突然问，本是很稀松平常的问题，却一下子冷场，我嚼了一半的米饭停在那儿，张先生也愣了一下。

　　这一年的春节，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此生难忘吧。个中滋味儿，只回忆一点片段，都会觉得心痛。

　　还行，要放鞭炮来着，张哲胆小，死活不敢放。

　　竟然随口编出一个谎话，我坐在旁边，差点儿都相信张先生说的是真的。

　　岁月流逝，到底沉淀了多少谎话，在每个人的心里，想想，都觉可怕。

　　饭后，张先生起身，忙着收拾碗筷。张老大姐也不拦着，反正已成习惯。

　　我站在厨房门口，打量只穿一件蓝色衬衫的张先生，这衬衫，之前并未见过，是与我分手后才买的吧，是鸡米帮他挑选的吧？

　　突然觉得自己好贱，非要胡思乱想，这样自我折磨，有什么意思？

　　新修的高速路好走，以后回来，坐车方便。

　　碗洗到一半，突然抬起头，冲我说了这么一句。

　　换做以前，会觉得这句话说得自然，此刻，却觉得张先生在没话找话。

　　何必如此，若不想与我对话，就保持沉默。我又不是你的客户，不需要你搪塞应付。

　　没有接话，转身走到客厅，却看到张老大姐正抱一床被子到我房间。

　　刚看了一眼，外面下小雨，南南今晚就别走了，反正南南妈妈在医院，也没法儿回家。

　　走到窗前，窗户拉开一条缝，果然淅淅沥沥，落下雨点儿。这样的雨天，若能跟喜欢的人，窝在被子里，暖暖抱着，全世界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事儿。

　　可是，现在的我，还能与张先生睡在一张床吗？

　　阿姨，不用了，我答应我妈，去医院陪床，这就走了。

　　听到张先生的话，松了口气，似乎又有一些失落。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想什么呢，人家怎么可能还愿意跟你睡在一起？

　　愣在原地，不敢转身看张先生。直到张老大姐唤我，要我撑伞下楼送送。

　　魂不守舍的应了一声，带了两把伞出门。

　　楼下，张先生接过伞，说，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

　　送送你。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主动的有些可笑。

　　张先生没再说什么，只将伞撑开，一只手擎着，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膀。两个人，就这样默默走在雨里，雨点儿不疾不徐打在伞上，淹没了我们的脚步声。

　　听我妈说，这几天你每天去看她，谢谢。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这么客气了一句，明明就在我身边，因着雨的关系，好像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没事儿，我看阿姨好了很多，你也别太担心。

　　又一次陷入沉默，张先生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带着热度，在这有些冷的雨夜，感觉全身上下，就只有那一处，还有些温暖。

　　突然，好希望这雨永远不要停，天也永远不要亮，张先生的手就这样一直放着，两个人可以一直走下去。

　　只是，还是说了告别，在医院门口，张先生执意帮我叫了出租车，看我上车，才转身走进医院大门。

　　坐在出租车上，忍不住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微博，谢谢你，在我肩膀留下的温暖。

　　下车前，竟有人评论，一个愤怒的表情，是鸡米。

　　难道他知道我说的是张先生？难道他一直都关注着我的微博？看着鸡米的头像还有那个愤怒的表情符号，突然就笑了，一边下车，一边哼起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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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言情] 张先生和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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