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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胡枫

[同志言情] 《我爱农民老木》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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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3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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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马文东去找郎中医,老木过来了。
老木去野外干活,看见一朵花,开得甚艳,就挖了出来,栽在盆里,给我送过来。
我要马文东在校门口的铁门等我。
老木把花盆从塑料袋拿出来,放在窗台上,再擦干净窗台,做完这些,老木才说要我今晚回家吃饭。
我说我想去做个家访,去马文东家,马文东的母亲生病了。
马文东家离学校也不远,我是这么打算的,给马文东母亲抓完药,就直接陪他回家,一路上正好可以问问“偷钱”的事儿。谁都知道,我并没借钱给马文东,马文东怎么会跑来向我借钱呢?再借他一个胆儿也不敢。
但我相信马文东没偷何姑的钱,石马小学有很多学生确实很淘,坏的有,偷小卖店零食的也有,但马文东不会,他规矩得就像个刚出生的小羊羔,谁都不敢多看一眼。
老木说他陪我去,他和马文东的父亲是同学,正想去看看他。
郎中医正在和病人配方,见我们来了,郎中医的女儿梅子冲我们嫣然一笑,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过来。梅子从里屋拿出一条长凳,用抹布抹了又抹,抹完才示意我们坐下。梅子做这些的时候,始终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
抓完药,我们三个往马文东家去。
走了一大半,我终于忍不住,问老木:“咦,你说怪了,认识梅子这么久,她怎么从来不说话啊,就知道笑。”
马文东说:“韩老师,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我一惊,愕然看着老木。
老木说:“恩,是个哑巴,我以为你知道呢!”
我淡然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就觉得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是个哑巴。
马文东的父亲马永年不在家,去了外地打工,给兄弟俩挣学费,他妈妈躺在炕上咳嗽。
马文东打开药包,倒进一个瓷缸里,充入水,放进锅熬起药来。很快,药罐咕咚咕咚响起来,厨房弥漫一股中药味。
老木和马文东的妈妈在屋内说话,我和马文东在厨房说话。
马文东在灶前添着火,一张小脸汗津津的,虽然十三岁了,可看上还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马文东说,妈妈生病了,爸爸不在家,弟弟上学没吃东西,实在是饿了,才去偷何姑柜台的饼干。
我没说话,盯着灶膛跳跃的火苗看。
添完一把柴火,马文东说:“韩老师,我想请一天假,明天下午回学校行吗?”
本来我想问问中午的事儿,发现时机并不成熟,只要作罢。
我说;“好,在家好好照顾妈妈,有什么事回学校找老师。”
出了马文东家,我对老木说:“这些孩子真不容易!”
是啊,乌山是全县唯一的贫困乡,石马又是乌山的贫困村,这里太穷了,除了守着几分地,就再没有别的进项,家里要是有个生病的、读书的拖着,再想富起来,难了。我看见很多小孩儿,在沉重劳作的压力下,在一个贫苦的生活环境中,穿得很差、很脏,吃得很粗、很单调,拖着两条鼻涕,蓬头垢面,面带菜色,双目无光。
回到学校,六年级的教室乱成一锅粥,黄小毛正追着刘小乐乱跑,刘小乐不注意,突然撞在了桌角,额头鲜血直流。
这些孩子,实在太淘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苗老师五十不到,头发就已经白了大半。
我对老木说:“你先回家,我送他去诊所,放学了我就回去。”
老木说:“那我走了,记得给花儿浇水!”
从卫生院给刘小乐上完药,回到学校,黄彩霞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冲我不停招手。
平时,我会去杨小军的宿舍吃饭,也会去学校的厨房吃饭,但在黄彩霞的卖店吃饭居多。当然,不忙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回老木家,只要吃上老木做的饭菜,感觉才最温暖。
只是,自苗老师做甩手掌柜后,需要管的东西太多、太杂,晚上要陪学生自习,上完自习要查夜,第二天一早要出操,三顿饭还要经常过问,经常有学生跑来找我:韩老师,谁把我的盒饭偷吃了!
总之一句话,除了学习,吃喝拉撒睡全管。
本来,我是答应回老木家吃饭的。
这段时间,除了星期六星期天,我基本呆在学校,很少回老木家,经常是,到了晚餐的饭点,老木把我喜欢吃的菜送到黄彩霞的卖店,看着我吃完,再陪我说说话,偶尔趁人不备,亲我一口,然后陪伯父散步回家。
没人时,老木总是凑过来偷偷问:“小元,晚上回家住吗?”
我说:“怕是不行,苗老师不在,我得管他们学习。”
老木深情地看着我:“这个苗老太太,早不生病晚不生病,你一来就生病!”
我嘿嘿一笑:“老木,怎么,等不急了?”
老木也嘿嘿一笑:“恩,等不急了。”
我故意说:“那,要不现在?”说着,我就假装去解老木的衣服。
老木不拒绝,嘴里却说:“不好吧,学校这么多人,万一学生闯进来咋办?”老木知道经常有学生门也不敲,直接闯进来。如果门锁上了,他们就大声喊:韩老师,你在吗?声音像鸭子,咕嘎咕嘎叫个不停。
这个老木,我捂嘴偷偷笑。
(提示,下一小节)
上完晚自习,学生宿舍的灯灭了,噪杂声没了。
我回到宿舍,打亮台灯,写了一会儿笔记,写的时候,想起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何姑、马文东、黄小毛,还有刘小乐,一个个人物,幻灯片般在我脑海闪现。
我起身,给窗台的那盆花浇水。浇完水,我决定回乌岭沟。
虽然我和老木经常能见着面,但家里有伯父,学校有老师和学生,几乎得不到单独在一起的条件和机会。有时,机会就像旱天的雨,好容易飘过一团云,没等掉下一滴,又忽忽悠悠飘走了。
我们的亲热大多数是偷偷摸摸进行。
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甚是也。每次和老木亲热时的患得患失间,自有另外一种甜蜜。
也许是还在等我,老木正和伯父下象棋,下完一盘,老木对伯父说,你先洗把脸,我去草垛捡鸡蛋,别让老鼠给吃了。
老木家的鸡一般都飞到偏厦仓房阁楼的草垛上下蛋。老木拿着手电筒,顺着楼梯往草垛上爬。
这一幕,我看得真真切切。
我没出声,跟在老木身后偷偷往上爬。爬到草垛时,声响惊动了老木,他警惕地问:谁!
手电筒的光还没照到我脸上,老木就醒悟过来,瞬间把手电的光灭了。
我快速靠过去,两个脑袋碰在一起,彼此从湍急的呼吸嗅到了异常的气息。干草垛里,没有声音,只有两种不同的呼吸声,一个喘喘的,一个粗粗的。
这时候,院墙那边传来伯父的喊声:老木,捡着蛋了吗?
老木把头伸出去:洗完脸就先睡吧,天太黑,得找一会儿。
草垛里异样的寂静消失于一阵急骤的躁动。
我仰面倒在草垛上,老木像团黑影急迫地压了过来。
白天,在学校,老木没得手,想头就更厉害了。就像摁弹簧,摁得越紧,撑得越长。越是没得到,越是想得到。
外面透进的微光不足以看清草垛里的东西,我看不清老木的脸,但气味是确凿的,那种带点汗酸的杏仁味的体气,那种粗重有力的带荞麦味的鼻息,我太熟悉了,一百年不会忘记。
他坚挺的骨骼和富有张力的肌肉唤起我身体最深处的一种悸动,它像潮汐一样翻卷着涌动着奔突着,沿着神经由内向外,向四面八方——像射线一样——迅速抵达皮肤,我感到强烈的酥软和一股尖锐的麻醉,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差一点儿叫出声来。
我们只能拼命咬紧嘴唇,什么都不说,谁也不去挑破草垛上的这层薄薄的黑暗。喘息,急迫的,深长的喘息;爬过山、越过河的喘息;迂回曲折,又夺路而逃的喘息;东奔西突,又一泄千里的喘息;畅快淋漓,又意犹未尽的喘息。
我觉得自己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中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彻彻底底地、干干净净地死去。
黑暗中,没有一个字,没有,只有语言以外的声音——皮肤的摩擦声、骨络的挤压声,唇齿的碰撞声,呼吸收放的节奏,骨头松开后的声响。
最后,我们彼此在抑制的轻微的“啊”的一声中收场。
(提示,下一小节)
下了草垛,老木抹了抹我头发上粘着的茅草,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会回来,回屋睡吗?”
想起明天的早课和那群调皮的孩子,我摇了摇头。
老木说:“好,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老木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
学校门口,老木说:“到了!”
我说:“恩!”
说着,两个人相视而笑,
老木说:“很快啊!”
我说:“恩!”
老木说:“真想就这么牵着你的手,一直走啊走。”
我说:“那要走到什么时候?”
老木说:“走一辈子,不停下来。”
我说:“那我再送你回家吧!”
老木说:“真的?”
我说:“送你回家,你再送我回来。”
老木说:“你又送我回去,咱俩就这样走到天亮。”
我笑了,老木也笑了。
我靠过去,老木捏了捏我的下巴,伸手把我揽入怀,我们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靠在老木的胸前,闻到了他身上淡淡草垛的清香,心里一荡,暖暖的,似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变轻了,在那里飘啊飘的。
一阵风吹来,凉凉的。
我拢了拢老木的衣领,说:“回去吧,天很晚了。”
老木说:“恩,上楼小心点。”
我冲老木挥手,老木也冲我挥手,挥完手,他站在楼下,目送我上楼,像棵挺拔的树立着,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在他的身后,黄彩霞卖店的灯光,仍微弱地亮着……
(提示,下一小节)
上楼,回宿舍,发现学生宿舍的墙角蹲着个人,一动不动。
走去一看,是马文东。
我摇了摇他,他醒了,见是我,叫了声:“韩老师!”
“你不是请假了吗?怎么回来了?”我很是惊讶。
“我妈妈不让我请假,非让我回来。”
“那回宿舍睡吧,趴这儿干什么?天这么冷,冻着了怎么办?”我有点生气了,这些孩子,想法真是怪异,蹲在墙角根还能睡着。
马文东恩了一声,却不动身。
“进去吧。”我命令他。
他看了我一眼,起身,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宿舍的门,进去了。
这孩子,我嘀咕了一声。
回自己宿舍,刷牙洗涑完毕,转身回屋,看见学生宿舍的门开了,接着出来一个人影。莫非又有哪个学生要站在走廊往楼下撒尿?以前就碰到把尿撒在校长头上的先例。
走过去一看,又是马文东。
“你怎么又出来了?”我有点发怒了。
“我……”马文东吞吞吐吐。
“你怎么了?睡不着?”我突然想起偷钱的事,莫非他还在受那事的困扰?
“我……”
“走,去老师宿舍,跟老师说说怎么回事儿?”
马文东乖乖地跟在我身后。进了宿舍,马文东小心翼翼站在一张破旧的桌子旁边,我要他坐下,他又小心翼翼把小屁股往凳子上靠了靠。
“说吧,没事儿,我知道那钱是你自己的,老师相信你。”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导他,希望他说完就回宿舍睡觉,毕竟天已经很晚了。
“韩老师,我能睡这儿吗?”没想到,他却说出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宿舍不能睡?”
“我的被子被人占了。”
“谁占了?”
“黄小毛!”
“走,老师帮你叫醒他。”
我领着马文东刚要进学生宿舍,想了想,还是作罢,领着他又回了自己的宿舍。黄小毛是班里最调皮的一个学生,我不想这么一闹,其他学生都休息不好,毕竟明天还有课。
马文东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我问他,黄小毛经常占你的被子吗?
他先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哭了起来,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韩老师,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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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3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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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
六年级的学生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一间大屋子里,几十张铺在一起,连成一片,成了一张大床。
事情就出在一个叫黄小毛的学生身上。
黄小毛已经十六岁了,还在念小学。十六岁的孩子,不能用调皮来形容了,用“坏”,或者“犯浑”更贴切。
黄小毛有个堂哥叫黄小鹏,是石马村一带的混混,石马附近有四个混混,老木的弟弟锁子一个,黄小鹏一个,另外两个,一个叫段大头,一个叫张彪,他们俩还在牢里蹲着,没出来。
什么是农村混混?
就是黄昏了,母亲在做晚饭,父亲挑着粪桶到菜地里去了。他们开始叼着烟,游手好闲,赌博,调戏女人,逞能,撒赖皮,打架斗殴,无所不能。
据说有一次斗殴,黄小鹏领着黄小毛也参加了。一伙人追打一个人,把对方逼到了土墙。那家伙无路可逃,只好跪下来求饶。段大头把他拉起来,劈头盖脸一阵棍棒砖头,活活地就把那家伙给打死了。
黄小鹏、黄小毛和段大头、张彪一道,被抓进了乌山镇派出所。因为是集体斗殴,段大头等人领的头,责任分摊到黄小鹏、黄小毛这里已经很少了。加上黄小鹏当时只有17岁,黄小毛只有15岁,黄小鹏被教养了一段时间,黄小毛则被无罪释放了。
黄小毛回到石马小学,自然是载誉而归。关于那次打架出人命的事,也只能听他一个人说。黄小毛还特别地喜欢说,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段大头、张彪已经被关进了监狱,说不定还要被枪毙,因此也就死无对证了。
据黄小毛说,那人其实是被他打死的。段大头、张彪一个人一边架着那家伙的胳膊,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上去就往对方的脑袋上一拍,顿时红的白的都出来了。那家伙的头弹在土墙上还发出了当当的声音。说得让人毛骨悚然,大家对黄小毛不免要刮目相看。在他的叙述中,大名鼎鼎的段大头和张彪就像是他的陪衬,是他手下的两个兵或者两个小喽罗。他们一边一个夹着被打的人,而由黄小毛上前处置。
所以说,黄小毛不仅是学校外面有人,和黄小鹏、段大头之类的是哥们,而且,对方还得听他的调遣。他不仅参加了石马的流氓团伙,并且还亲手打死过人。如此一来,学校那些小孩谁还敢和他作对呢?不要说是普通的小学生,就是老师和学校领导看见黄小毛都不免要畏惧三分,有的老师见了他,往往绕道而行。
每次黄小毛说完他的故事,总是会真诚地总结说:“我因为年纪不到,所以打死人不用偿命,十八岁以后就不行了。我离十八岁还有三年,哪个不要命的老师就来试试……”自然没有老师敢试,大家惟恐避之不及,这也是黄小毛在学校如此放肆的原因。
黄小毛喜欢在床上打滚,从他的床上滚到别人的床上。马文东的床是和黄小毛的床靠在一起的,黄小毛经常是滚着滚着,就压在了马文东的身上。
马文东人小,胆子更小,面对黄小毛,更是敢怒不敢言。于是,压在了马文东身上的黄小毛就把他当马骑。骑着骑着,黄小毛就做出了一些猥亵的动作,屁股连撅是撅的。他对马文东说:“你爸日你妈就是这样的,把你妈压在下面。”
马文东的一双大眼睛本来就眼泪汪汪的,一瞬间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更是晶莹闪烁,简直就像女孩儿一样。
开始的时候黄小毛还是人来疯,表演给大家看的,但后来就有点不对劲了。他快活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得变了形。
马文东说,黄小毛总是欺负他,还在他身上撒尿,弄得他的裤子黏糊糊的,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我听了,肺都要气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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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安抚下,马文东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我揉揉眼睛醒来,发现马文东像一只安详的小猫,静静趴在我怀里,鼻腔发出均匀的气息。
起床,开门,发现窗台放着一只大碗,上面反扣着个大碗,打开一看,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上面搁着两只饱满的煎好的鸡蛋。
我快速放眼望去,远处的老木就像是一旺水,渐渐洇进田野里,越变越小,越变越小,直至行色匆匆的身影消失在田野的尽头。远处山上的雾气在慢慢,一层层散开来。
从厨房打完水回来,马文东已经不见了。
出完早操,我把马文东叫回宿舍。我说,怎么转眼功夫你就不见了。
马文东吐吐舌头,说他其实早醒了,怕惊醒我,不好意思先起来。
我把鸡汤面端给马文东,马文东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
我说,吃吧,不吃东西怎么上早课。
许是太饿了,许是年龄还小,抵挡不了煎鸡蛋香喷喷的诱惑,他接过大碗,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吃完后起身离开时,马文东突然说了一句:韩老师,你的被子真暖和。
我冲他一笑,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见他终于笑了,我鼓起勇气问那十二块八毛钱是怎么回事。
他低下了头,不敢抬头看我,但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脸上,终于又抬起头,把目光迎向我,也许是看见我目光里有一种温暖的橙色调,他说话了,他说,韩老师,我真没偷钱,那是我……
不等他说完,我制止了他,我说,恩,老师知道了,老师相信你,回教室上早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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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课期间,我去了趟学生宿舍,发现马文东的被子上果然出现了好几块浅褐色的斑迹。
这个黄小毛!
我咬得牙梆直响。
黄小毛有多坏,说出来你都不信。
他可是欺负班里女生的一把好手,时不时往女生的桌兜子里塞只死耗子、或者给女生的书包里藏活蹦乱跳的癞蛤蟆,甚至还有一次趴在男生厕所偷窥小女生小便。
对付男生呢,吐痰、抓屁、做飞机、拳打脚踢,只要是他想得起来的招数无所不用。无聊时,他直接往同学的身上吐痰。没有痰的时候,他就吐唾沫。黄小毛能把痰吐得像唾沫,把唾沫吐得像一阵雨雾,一吐一大片,让其他同学躲都躲不开,即使没有被击中,也得恶心半天。
我以为,山里的孩子,单纯,课余时间再怎么玩也玩不什么花样来。其实不然,黄小毛就发明了一个叫“抓屁”的游戏。
“抓屁”游戏怎么玩呢?
我亲眼目睹了这个游戏的全过程。只见黄小毛煞有介事地放起屁来。放屁时,他用一只手托在屁股下面,屁放出来后赶紧接住、抓牢,原来展开的手掌握成了一个拳头,那拳头里便握了一个屁。趁着味道没有完全散去,及时地捂在另一个同学的鼻子上,是为“接屁”。
起先,黄小毛是在课外玩,接着,课堂内外也抓屁不止。有段时间,黄小毛天天吃豆,俗话说一个豆子十个屁,十个豆子一台戏。豆制品吃多了,自然放屁就多。放屁多了,就可以玩“抓屁”游戏。
我几次在课堂上抓到黄小毛在玩抓屁游戏。每次他都抵赖,说是别的同学放的屁,他接过来,再捂到另一个同学的鼻子上。
我对课堂纪律要求一向严格,山里的孩子,皮实,语言惩罚,根本不顶用,我就把他揪到课堂前面罚站。
他若无其事站在前面,自顾自玩起了抓屁游戏,放一个屁,抓住,或自己闻,或空中一放,再一吹,笑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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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黄小毛叫出教室,警告他不许再欺负马文东。
黄小毛一脸的无辜:“韩老师,没有啊,我没欺负他!”
“你还狡辩!”我怒不可遏。
“我真没欺负他!”
“你没抢他被子?”
“没有!”
“你没压人家身上?”
“没有!”
“不说实话是吧,15岁的人了,敢做就要敢当!”
我拽着他去了学生宿舍,掀开马文东的被子,指着被子上的几块浅褐色的斑迹。我问黄小毛那是什么东西?黄小毛竟然脸红了,他底气不足地说:“是酱油斑,是马文东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把酱油弄上去了。”
“你瞎说!马文东从来就不在宿舍吃饭,哪来的酱油斑?”我气得快要疯了,马文东每次吃饭都是端着饭盒,一个人偷偷躲在操场的另一侧。现在看来,他的离群分明是受了这件事情的影响。
黄小毛听了,一下就蔫了,随即恶狠狠丢出一句话:“韩老师,你别管,你也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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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就领略到了黄小毛的厉害!
黄小毛在虚掩的教室门和门框上面支了一把扫帚,事先扫帚上面又涂满了粉笔灰,这该死的东西猛不丁从天而降,直击我的脑门,呛人的粉笔灰顿时蒙住了我的眼睛。
据说那个师范毕业的女老师就是这样被黄小毛气走的。
我本想发作,可想想还是忍了,苗老师提醒过我。
我痛苦地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掏出口袋里的一团纸,把眼睛擦了又擦。
我问是谁干的。
全班鸦雀无声。
在和全班同学僵持间,黄小毛提着裤子从厕所跑回教室。
我问黄小毛知道是谁干的吗?
黄小毛甩了一下鼻涕,屁股刚落凳子又站了起来,“韩老师,是我干的。”黄小毛的声音洪亮而无丝毫胆怯。
说实在的,我真的有点火冒三丈的样子,倒不是生黄小毛的气,再好的学校,再好的班级,总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我不是没领教过。
我是对全班学生的漠然而生气。
记得刚来时,全班同学为我鼓掌,喊韩老师好,才几个星期过去了,就装不认识我似得。
这节我没上,要他们自己复习。
我回宿舍,拿了脸盆去厨房打水。洗脸时,杨小军看见,问我怎么回事,我简单说了说。
下午,黄小毛的堂哥黄小鹏领着他找到学校来,说杨小军把他弟弟打了。
黄小鹏就是石马四大“混混”之一,他是个矮却粗壮的家伙,静止不动立着时像个消防栓,跑起来像个火车头。
他在校长办公室,高声叫喊杨小军出来。
我注意到黄小毛浑身上下都汗津津的,仅存的焦黄焦黄的一撮头发胎毛一样紧紧贴在头皮上,他的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贼溜溜乱转,像是要从深深的眼眶里溜出去。
我问黄小毛:“杨老师打你了吗?”
黄小毛鸡胸一挺一挺的,刚刚发育出来的喉结小耗子样乱窜,他半天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喘气,喘完,才说:“打了!”
我又问:“打你哪里了?”
黄小毛说:“他拽我领子了!”
校长问:“他拽你领子干什么?”
黄小毛说:“要我给韩老师道歉。”
我说:“那也没打你啊!”
黄小毛说:“我不肯去,他非要我去,拽我的领子不放,我咬了他一口,他就煽了我一耳光。”
黄小鹏横横地说:“哪有这样的老师,把我弟弟的鼻血都打出来了。”
杨小军却不理黄小鹏,他挽起袖子,手臂上露一排血红的牙印。杨小军冲校长说:“敢咬人,哪有这样的学生……还捉弄老师,要是把韩老师的眼睛弄瞎了,谁负责啊,简直害群之马。”
校长把询问的目光转向我。
黄小鹏一下窜到杨小军跟前:“你骂谁呢?当心我削你。”
杨小军骨子里就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你吓唬谁呢?”
黄小鹏当即一拳就挥了过来。
杨小军一个趔趄,差点倒在了地上。我也火了,毕竟杨小军是护着我,被学生咬了不说,还挨了打。我拿起一把扫帚就冲过,朝黄小鹏的脑袋使劲挥舞了几下。
也许是扫帚的刺扎到黄小鹏的眼睛了,他疼得吱吱叫,嘴撇得像条鲶鱼。黄小鹏说:“你他妈的,还老师呢,用笤帚打人!”说着,一个巴掌就抡了过来。
杨小军站起来,一个熊抱,黄小鹏扑通倒地。
办公室顿时乱成一团。
我捏着血糊糊的鼻孔,冲校长大吼一声:你要不把黄小毛开除,我立马拍屁股走人!
我冲出教室,来到操场上,六年级的学生从窗户探出脑袋张望。在巴掌大的校园转了几圈,也没见校长跟出来,我径直朝宿舍走去。
伯父进来时,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伯父问:“这点委屈也受不了?”
我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伯父说:“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留下来的。”
我说:“那也不能这样,把我当什么了?面瓜?整个一黑社会嘛!”
伯父铁青着脸:“你走,回去吧。”
这是伯父首次冲我大动肝火,容颜大怒的样子就像风中的残叶,随时都可能凋零、枯萎。
不由地,我停下了动作。
伯父说:“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说完,下楼,去了黄彩霞的卖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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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3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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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赶来宿舍时,我正捂着被子生闷气——对于黄小毛,我实在是气不过来。
得知情况后,老木扔下两个字句“反了”,便怒气冲冲离开了学校。我没有追问老木的去向,我已经顾不上了。
很快,躺在床上的我,困意战胜了怒意,睡了过去。
酣处,黄小毛和黄小鹏像两个被太阳追赶的无处可躲的影子一路匆匆地赶来了。他俩并没有直接敲我的门或窗子。黄小鹏矮,就把自己的两只手和鼻子紧紧地贴在窗玻璃上,他举手的样子跟片子里日本鬼子投降似的难看。他这样古怪地朝我的房里看了一会儿,大概确定我已经睡着了,他才迟疑而又笨拙地轻声敲响了我的门。
他像是怕被人听见了似的,压低嗓门说,韩老师,你醒醒,醒醒啊!
下意识里,我在依稀辨认对方是谁。
黄小鹏?黄小毛?
我讨厌别人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打搅,尤其是睡至酣处,我希望通过这一觉,把我心中的怒火全部睡掉。我不耐烦地侧过头冲门外问,谁?
韩老师,是我啊,我是黄小鹏……门外的声音带着一种迷茫、无助和惶恐从门缝隙间挤进来。
干嘛?还想打架?我没好气地冲外面喊着说,我希望对方能从我的回答中听出所有的不满和愤懑并且迅速离开这里。
果然,片刻的宁静后,窗玻璃上的两只胖嘟嘟的手犹豫着一前一后挪开了,最后连那只被挤压得有点变形的鼻子也不见了,房内的光明顿时恢复如初。
我侧过头继续睡,隐约听见黄小鹏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离宿舍越来越远。
这很好,我觉得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否则我会不得安宁。可就在我的眼皮再度要合上的节骨眼,楼下的操场又传来一些声音。
似乎是两个人的轻声对话,其中,一个是老木的声音,我听见他好像在训斥谁:叫你上去看看醒了没,你瞎嚷嚷什么啊?去,再上去,在宿舍门口蹲着,不许再发出声,听见没?
那边唯唯诺诺地应着:恩,好,放心,绝不再出声!
这一觉,睡得真长,我甚至还梦见了我的母亲,她冲我嬉笑:元元,后悔了吧,叫你别去那鬼地方,你偏不听!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我被母亲叫魂般的声音惊醒。
打开门,发现黄小毛、黄小鹏像两个消火栓蹲在门口。
我吓一跳,顺势就把门关上,黄小鹏眼疾手快,把一只手伸进来挡着:“韩老师,别,咱俩是来向你道歉的!”
我当即就楞住了。
(提示,下一小节)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老木找到黄小鹏。
老木问:“听说你打了石马小学的韩老师?”
黄小鹏说:“打了,怎么了?”
黄小鹏还没有说完,老木的脸色已经变了。
俗话说,善着不来来者不善,“反了你!”老木大手一捞,几乎把黄小鹏给提了起来。也是黄小鹏不知道深浅,把老木当成了石马小学的那些老师,然而老木毕竟不是石马小学的老师,他连段大头、张彪都不怕,就更别说黄小毛、黄小鹏了。
老木顺手就把黄小鹏扔进了旁边的一口大水缸里,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将老木的裤子都溅湿了。
黄小鹏一声吼叫,站起来想打老木,老木双手一摁,黄小鹏的脑袋“咕咚”又淹入水中。
老木一摁就是三十秒钟,直到黄小鹏开始垂死挣扎,老木才松手。老木一松手,黄小鹏又站起来想打老木,老木再一摁,又是三十秒。这样摁来摁去,好几个轮回,黄小鹏呛了一肚子水,腿软得像灌了铅,瘫在了大水缸里,一动不动。
老木这才松了手,问:“你错没?”
黄小鹏脸色煞白,戚戚说:“错了。”
老木问:“还敢欺负人不?”
黄小鹏说:“不敢了。”
当然,黄小鹏只是嘴巴服软,说不敢是假,他是想借机逃出水缸,找个武器来对付老木。
只见他一跳出水缸,马上恢复活力,拼命跑啊跑。
你以为黄小鹏是落荒而逃,那肯定错了,看他的气势也不像。呼哧呼哧地跑着,一面还不断地喷着水,就像是一头野猪,或者是一只水怪,一路都留下了湿漉漉的痕迹。
他跑得十分疯狂,吼叫连连,怪异无比,就像是疯掉了一样。但如果你以为黄小鹏真的疯掉了,那也不太像,因为他跑得十分具有方向性,甚至可以说目标明确——他是朝厨房奔去。
老木非常清楚黄小鹏的动机,他吆喝一声,一直跟随他的大黄狗刷地窜过去,咬住了黄小鹏的裤腿儿。大黄狗已被老木训练成看家狗,很是懂老木的指令。
被大黄狗咬住裤腿的黄小鹏动弹不得,老木身手非常敏捷,步伐尤其轻盈,几步脚就跟了上去,一拳将他撂倒在地。
黄小鹏在地上挣扎着:“有本事你就放了我,我要有把刀不砍死你?”
老木一脚揣在黄小鹏胸膛,从皮带掏出一把早已别好的刀递给他:“想要刀是吧,我这有呢,跑什么跑!”
黄小鹏接过刀,楞了楞。
老木松开脚,往后退了一步,老木挺起了胸膛:“想砍我是吧,想砍就砍啊!”
黄小鹏疑惑地看了老木一眼,疑惑的瞬间,举起了刀,正要砍过去,老木说话了。
老木说:“砍吧,反正你也满18岁了,砍死了我,你正好可以和段大头蹲一个屋,蹲几天,陪他一起挨枪子儿,你又可以见到我了……你要没砍死我,更好,下半辈子,我就有你这个孝顺的儿子忙前忙后伺候……砍吧,我光棍汉一个,没牵没挂的,不吃亏!”
黄小鹏的斜眼里射出一道恶狠狠的光芒,盯了老木很久,却迟疑着不下手。
见状,老木一个箭步窜过去,狠狠反扣住黄小鹏拿刀的手腕,从黄小鹏手里夺过刀,老木说:“怎么,怕了?不敢砍了?不敢砍了是吧,好,我帮你砍。”说着,老木挽起袖子,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下。
鲜血渗出皮肤,直流而下,沾在刀刃,老木用嘴滋溜了一下刀刃的血,再次把刀送给黄小鹏。
黄小鹏突然就嫣然一笑,说道:“老木,我们谁跟谁啊,我砍谁也不能砍您啊,干吗要伤兄弟的和气。”
老木说:“我跟你不是兄弟。”
黄小鹏说:“那我也不能不买您的面子啊,您是谁?锁子的亲哥,锁子是谁啊,混世魔王,锁子谁不怕也得怕您呢?”
老木说:“你都18了,块头那么粗。”
黄小鹏说:“您比我高,力气比我大。”
老木说:“我比你瘦,块儿还没你粗呢?怕我干什么啊,想砍就砍吧。”老木又把刀递过去。
黄小鹏说:“瘦归瘦,筋骨肉。”
老木说:“你打死过人,我又没有打死过人。”
黄小鹏说:“老木,您就饶了我吧,要不,也在我手臂上划一刀?”
老木说:“饶了你可以,你领着黄小毛,当面给韩老师道歉,只要他饶了你们,我就饶了你。”
(提示,下一小节)
在老木的带领下,黄小鹏、黄小毛找到我。
黄小鹏对我说:“韩老师,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来学校闹事了。”
黄小毛对我说:“韩老师,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在学校闹事了。”
态度诚恳而真挚。
送他俩走出宿舍,我看见了老木的身影,在学校外面的围墙,一闪,隐没在围墙的右侧。
我没去找老木,而是去了校长办公室。
其实是校长叫我去的。
校长大概觉得我最近肝火有点旺,他问我是不是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
见校长摆出一副要做我思想工作的循循善诱的表情,我心里有点不舒服。见我不说话,校长问我喝不喝水,我摇头。可是他还是盛情地给我倒来一杯水,他说是放茶叶了,刚买的新茶叶。
出于礼貌,我接过水杯,捧着,泡的软软的茶叶,像一条条青鱼,在杯中一漾一漾的。
手里的杯子是白瓷的那种会议杯,我故意把目光盯在上面绘着的一株墨绿色的迎客松上,杯沿有三四个小豁口,瓷釉脱落,已经显得相当污浊了,一如这所学校里的所有设施那样,年代久远,陈旧不堪。
这杯子不知有多少人用过,不知是不慎摔坏的,还是别人故意拿牙齿险恶地啃出来的,反正很龌龊的样子,让人不想沾嘴。
可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我虽说还没有喝下校长的茶水,可心里还是有点内疚,毕竟我是自愿来这里当代课老师,碰到一点问题就冲校长大喊大叫说“拍屁股走人”、“不干了”之类的话。这种时候,我就由不得要忏悔一下,起码应该跟校长说声对不起吧,毕竟手里端着他亲自为我冲的茶水。
可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倒是校长很和蔼地对我说,在对黄小毛的处理,学校确实有点软弱。
我说哪里哪里,都怪我自己没能把学生管教好。
接着,校长跟我讲了黄小毛这个人的斑斑劣迹,当然,也提到了他伙同他人用砖头砸死人的“光荣”往事。
说心里话,我并不讨厌这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据说他的青春时光以及大半个人生全部给了学生,中间还有那可怕的十年动荡,但他依旧表现得无怨无悔的样子。我知道他必定有他的难处。
校长刚才试探我的思想情绪,其实就是指这个再客观不过的实际问题,他大概早就知道这里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像我这样的从大城市来的年轻教师也只是代代课,实在呆不下去了,拍拍屁股,甩甩手就走了,怎能呆得长久。他这个没几年就要退休的老校长,怎么会为了我这么一个代课老师,得罪拥有“黑社会”背景的黄小毛?
不过,我并没有向老校长袒露自己的心事,既来之则安之,这最起码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只要在这里干一天,就应该尽一天的责任,这没什么好解释的,谁叫我是老师呢,即便是个代课老师。
从校办那里出来,我直接去了六年级的教室。
老远听见走廊那头乱哄哄的响,仿佛一群麻雀跟一千只苍蝇搅混在一处打架似的,叽叽喳喳,嘤嘤嗡嗡。
经过三年级的教室时,我往窗里瞥了一眼,杨小军正在上课。
杨小军代着四年级的数学,他背冲学生在黑板上写字,他身后的学生跟喝醉酒似的东倒西歪,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埋头在桌兜里看课外书的,大模大样吃零食的,胡乱抛纸蛋子玩的,交头接耳,嘻嘻哈哈,只有极少数的学生还在静静地双手托着腮帮子,煞有介事地观看杨小军写字。
课间休息时,杨小军走过来,问:“韩老师,没事吧,鼻子还疼吗?”
我摇头,突然想起黄小鹏还没给杨小军道歉。
杨小军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农村打个架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说,你真胆大,敢打黄小鹏!
杨小军说,你不也打了吗,用的还是扫帚!
我未语,笑了笑。
我在想,如果我事先知道黄小鹏曾经用砖头伙同别人打死过人,还敢用笤帚打他吗?
见我笑了,杨小军也笑了。
杨小军说,能不能打得过黄小鹏倒是其次,关键是敢不敢打,打架这事,三分靠力气,七分靠胆量。
杨小军这么说,我不由对他钦佩的同时,担心起老木来,老木一定找黄小鹏打了一架,而且是打赢了。
只是,不知道老木受伤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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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老木。
院子里,十五只小鸡从窝里走出来,在阳光下找自己的影子,然后啄上几口,疼,便兴奋地扑扇着翅膀跳开,到了树的影子下,透过斑斓的阳光寻找着虫子。它们的嘴里含着这些虫子,叽叽喳喳,像一群没有发育成熟的女人。
我来到鸡窝旁,端着盆子放到地上,鸡争先恐后,翅膀和嘴巴都在吵架,盆子都翻了。
这时候,英子的笑声从我背后传过来。英子说,哎哟,小元兄弟,喂鸡哩?声音像刚刚从炉膛里掏出来的煤球。
我不知道英子笑声后面的含义,但我知道这笑声其实与自己无关,于是我也冲她笑笑,没接话。
英子说,找我哥了吧。见我未置是否,她又说,我知道他去哪了。
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皮皮过来了,在院外的大马路上大便,大黄狗温情地舔着皮皮的屁股,皮皮站起来,用手在屁股上拍来拍去,将沙土拍掉到地上,大黄狗便用爪子在他脸上揉来揉去,接着也站起来,尾巴一摇一摆径直朝河岸走去。
我撇开鸡窝和英子,出了院儿。
英子问,找他去?
我点点头。
英子又说,我知道他在哪。
我说我也知道。
英子一楞,呆呆地看着我跟着大黄狗一路小跑,消失在了不远处的河岸边。
我知道老木在小河沟洗衣服,由于平时太忙,我把衣服换了总来不及洗。黄彩霞有时跑来宿舍,看见我的脏衣服,卷卷拿去洗了。更多的时候,是老木过来打包。有一次,老木看见黄彩霞帮我洗衣服,甚至还帮我洗内裤,一脸的不高兴。老木不悦地说:“你看你,说好了留着,又给她,连内裤也给洗了。”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黄彩霞什么时候收走脏衣服的。我说,我没要她洗,是她自己偷偷过来取的。老木说,以后藏起来。我说,那我把内裤藏起来。老木说,不,都藏起来,不让她洗!
我找老木是想知道他是怎么征服黄小鹏和黄小毛的。
自老木教训完黄小鹏后,失去依靠的黄小毛确实老实多了,很少和同学玩抓屁游戏。上课,他就趴在桌上,要么睡觉,要么画画。下课,他一般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上课了,一个人再回来。
说实在的,做老师的一般都喜欢马文东这类乖巧学习还好的学生,我也不例外。那些不求上进成绩平庸的学生老早就被判了死刑,缺课也罢,逃学也好,只要不扰乱课堂纪律,不影响其他学生,一切好说。
就拿黄小毛来说,16岁的人,个头快赶上我了,我坚信,六年级的班主任不像一年级的班主任,不是保姆,校长都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黄小毛不在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凡事都能过的去。
(提示,下一小节)
老实说,搞定黄小毛这个害群之马,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也是我为什么有如此好心情,上完课就迫不及待回了乌岭沟找老木。
小河边。老木把袖子挽得高高的,穿着胶鞋,站在深水的地方。
洗我的内裤时,他故意把内裤往上游抛,内裤在水面铺开了,漂着,上面的浅色班迹在水波荡漾下欢快地跳动。
内裤慢慢往下漂,快漂到老木身边,他也没有伸手去捞的意思。
我喊:“老木,捞啊,要漂走了。”
老木说:“漂走了好,你就不用穿了。”
我说:“不穿内裤怎么行。”
老木说:“不穿内裤好啊!”
我说:“怎么就好了。”
老木说:“不穿内裤,凉快!”
“老木,原来你夏天不穿内裤啊?”我取笑他,接着又问,“那你夏天干活都穿什么?”
“什么都不穿!”老木笑嘻嘻地说,边说边看我的反映,见我不相信,他说:“你还别不信,那年咱们村修水库,我17岁,大夏天,热得跟蒸笼似的,有个人热得受不了,一看大坝上全是男人,大坝还偏僻,就脱光衣服,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上岸后,索性不穿衣服,光着身子干活儿。后来,大家都仿效他,全都一丝不挂!烂裆!知道吗?难受着呢!”
“那你呢?你脱了吗?”我直直地盯着老木看,仿佛老木已经脱得光光的,在挥着膀子修堤坝。
“脱了!”
“真脱了?”
“真脱了!”
“全脱?一丝不挂?”
老木诡秘一笑:“呵呵,没全脱,还穿着大裤衩。”
哈哈,我和老木都笑了。
我问老木:“人家都脱光了,你怎么还穿大裤衩啊?”老木说,那时他刚刚发育完,有点不好意思。
我笑了:“呵,你还不好意思!”接着,我又夸张地说:“哇,好痛快!可惜我不在!”我故意让自己置身于那个场景。
“痛快?你都不知道修水库有多累,累得简直要死!浑身都快散架了,他们都说,就是突然跑来一个女人,想硬都硬不起来!”
我听了咯咯地笑,没想到老木还这么风趣:“老木,要是当时我在,你能硬起来不?”
老木说:“有你,我是能……他们不能!”说着,他诡谲一笑,又埋头洗起衣服来。
我朝水里扔了有块小石头。
我说:“老木,你敢全脱在河里洗澡吗?”
老木说:“敢!”说着他为了迎合我,故意解开上衣的两颗扣子,接着又解开衬衣的两个扣子,衣服往两边一扯,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我故意逗他:“老木,你这个样子很性感,特别是打开两个扣子,露出胸膛的时候。”老木听了,突然就故意打开了里面衬衣的三个扣子,衣服掀得更开些,让我看见了他性感的乳头。
老木冲我一脸的坏笑,全然不顾身边在水里泡着的衣服。有一件衣服漂出了几米远,老木却还在显摆他结实的胸膛和性感的小乳头,我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老木,衣服,衣服!”
老木乐呵呵笑,像一只蹦蹦跳跳的鹿,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跳跃着,来到漂流的衣服面前,不紧不慢地把快要漂走的衣服捞了起来。
捞完衣服,老木站在水里,回过头望,对着微微发抖的我慢慢吞吞地说:“小元,岸上风大,你冷不冷?冷就先回家,洗完我就回去。”
我说:“不冷。”
老木却跑上岸来,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了我身上,打量我一会儿,笑得前仰后合。
我把手伸入他胸膛,轻轻扯了一下他小乳头旁边的几根毛。“怎么啦?”我好奇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哈哈,你穿着一点也不像个老师!”
“那像什么?”
“像乌岭沟村的农民!”
天空悬浮着红润的太阳,阳光洒在岸上,让一切看起来显得那么新鲜和丰润。我用力扯着一根长长的乳毛,老木哎哟一声,搂着我的肩膀,用深情的眼神盯着我看。
老木似乎想说什么,却是先红了脸,嘴唇张张合合,一双大手也跟着搓了起来,看着我那期待的、急迫的眼神,老木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小元,你穿了我的衣服,你就是我的人了。”
老木说这话时,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深情,让那感情始终处在一种张力极大,却不绷断、不爆发的境地。
这这种看似平常的表白,却最能留下内心的回味,就像一座蓄满岩浆的火山,却并不爆发,就那样含着,释放出来的,是暖暖的温泉,让人享用一生。
我就觉得自己的心柔柔荡荡,荡漾成一泓碧水,而老木,就是我的临水照花人。
(提示,下一小节)
跟老木回家时,我问起了黄小鹏的事情。
我是想知道,老木是不是受伤了,当然,我还想知道,他是怎么征服这两个“黑社会成员”加“农村混混”的。
老木把经过叙述了一遍。
我听呆了。
我问老木:“你就不怕他真的拿刀砍你?”
老木说:“只要我不怕,他就不敢!”
我问:“为什么?”
老木说:“你想想,这刀不是他自己找的,是我送给他的,而且,还是我请求他用我送给他的刀砍我,这种时候,只要我不怕他砍,他就自然不敢砍了,他又不是傻子。”
是啊,这个世界上,仅仅是为了帮人,去要别人命的人,是傻子。为了帮人,让别人把自己的命要掉的人,是比傻子还要傻的傻子。黄小鹏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去要老木的命。老木更不是个傻子,他当然也不会让黄小鹏去要他的命——这说到底,是一场气量的较量。
其实,老木何止不怕刀,机房的皮带都不怕。关于老木,有很多的传说,其中最著名的恐怕是他斗“电皮带”。
我和老木有说有笑回到家。
为了晾衣服,老木取出木杠子,抹干净,用衣架晾好,用夹子夹住,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
我说:“老木,行啊你,干活厉害,连刀也不怕!”
杨六过来了,他是来向老木要些菜种子。听见我的话,杨六说:“哈,老木会怕刀?他连‘电皮带’都不怕!”
我听了一楞,老木却嘿嘿一笑。
这件事发生在很多年以前,老木在上小学。那时候的乌岭沟村刚建成一个机粮食的机房。刚开通的时候,村里所有的人都觉得无限惊奇,老木就更是如此。那长长的皮带,通上电,就呼啦啦转圈,谷子就变成白哗哗的大米,苞米就变成红色的粉末状,老木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一天,老木领弟弟锁子去机房玩,只见马达轰鸣,皮带飞旋,机粮食的人将谷子、苞米、小麦倒入漏斗里,只一瞬间的工夫,稻子就变成了大米和稻糠,小麦则变成了面粉和麦麸。在场的大人们一再告诫老木和锁子注意电皮带,说通上的电皮带那玩意儿力大无穷,碰一下就会半边酸麻,甚至是当场气绝身亡。
锁子不相信,问:电皮带真有那么大力气吗?
大人说:那当然!
锁子问老木:哥,你敢去碰吗?
老木看了锁子一眼,满脸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向前一步就去摸。
有个老人吓得当场就快晕过去,有个妇女尖叫一声。
幸好皮带安装的有一定的高度,而老木当时比较矮小,要跳起来才能够着。据说当时皮带一闪,老木当即就被弹到了三米开外。
妇女的尖叫声刚落,老木已经站了起来,用那只被弹得发麻的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冲那个尖叫的妇女说,婶,你看,我没事儿!说着甩甩手,扬长而去。
把那妇女看得当场就呆了。
女人的嘴是世上最好的传播工具,很快,老木斗电皮带的消息在乌岭沟一带传开了,传邪乎了。这也是为什么老木后来领着弟弟两个人生活,却很少受村人欺负的重要原因。
在村里,老木虽然没有和人打过架,但他曾经和“电皮带”交过手。俗话说,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和电皮带交手的人肯定属于不要命的。连“电皮带”老木都不怕,那他还怕什么呢?据说这也是锁子后来混成“混世魔王”,却在心理却还一直畏惧他这个看着老实本分的哥哥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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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想把老木写成一个英雄般的人物。
但在黄小毛这件事情上,他确实做得很完美,不仅帮了我的大忙,也帮了石马小学的忙。之前的黄小毛,简直是害群之马,所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是也。如今,老鼠屎不见了,天下太平拉。
只是,突然有一天,黄小毛离开了石马小学,像一阵秋风,无声无息、不声不响。
最后一次批改黄小毛的作业时,我大吃一惊,作文本上,画着一幅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的脸上画着叉,女人的脸上也画着叉。男人的脸旁写着:坏蛋!有钱就了不起!杀死你!毙了你!女人的脸旁写着: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说实话,当这些歪歪扭扭笔法非常生硬的词句很突兀地跃入眼帘时,我先是感到一阵莫名其妙,随后就觉得极其恐怖。
我把黄小毛辍学的事情告诉了校长。校长眼皮一抬,说,走了就走了,这不正合你意吗?
说实话,校长这么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好象我整天就盼着黄小毛辍学。是,我是说过“不开除黄小毛,我立马拍屁股走人”之类的话,可那是哀己不幸怒其不争,只要他老老实实,不捣乱,不影响其他同学,我干嘛要盼着人家辍学呢,怎么说也是九年义务教育,学不学是人家的事儿,教不教就是自己的事儿了。
下午,上完课,我去找杨小军,杨小军住黄小毛隔壁村,黄小毛在前村,杨小军在后村,杨小军回家要路过黄小毛的村,确切说,是要路过黄小毛的家门口。我是想知道,黄小毛没来上课,是在家呆着?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杨小军的学生说他好像肚子不舒服,还差点吐在讲台上了,后来课没上完他先回去了。
我去杨小军的宿舍找他,敲门,没人应。
之后,这个白天我一直再没有看见杨小军。晚饭我在学校厨房吃的,打饭时我还特别留意了一下,始终没见杨小军过来。
我估计他可能吃坏了肠胃,现在正是季节的交替,很容易吃坏肚子。
晚上,辅导学生上完自习,又想起要去看杨小军的事,就径自朝他宿舍走去。连敲了几下门,心里想着他大概不在,我正准备离开,才听见里面传来很微弱的声音,问谁。
没想到他在,我急忙说杨小军是我。
他依旧声音非常虚弱,问我有事吗。
我说就是过来看看你。然后,我又加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没吃过饭呢。
这时,门锁咯吱一响,他打开了房门。顺着暗淡的光,我依稀看见他的脸面,惨白惨白的,挺吓人的,他人好像突然间瘦了,脸色苍白而且显得瘦削了,连眼眶似乎也有了一种让人担忧的凹陷。
我说:“没想到你病得这么厉害!”
他轻轻摇了下头,跟我说话时眼神突然变得黯然无光,也不像平时那样专注地盯着我的脸。
“也不妨事,休息一半天就好了。”说到这,他又稍稍停顿了一下,“本来打算明早再去找你,你正好来了,我想求你帮个忙。”
我说别那么客气,只要能帮到你,那还有啥说的。他说你能给我代两天课吗,我想请假回家休息休息。我连连点头,并说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他不再说话,微微一笑,好像以此表达更深的谢意。我觉得那笑容不像以往那么灿烂,倒像是刻意挤出来让人看的。
我问要不要去黄彩霞的卖店给他买点吃的东西送来,他说谢谢你我真是没啥胃口。我又问要不要陪他去村卫生所找医生看看。他还是说谢谢他已经去过了,说着,就把房门轻轻关上了。
第二天,上早操,去找杨小军,他已经离开学校了。
整个上午,杨小军苍白虚弱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还有昨晚他委托我时的幽忧神情,也是那么的孱弱和苍白无力,在我脑海中挥之不散,竟弄得我有点魂不守舍了。
杨小军的课一直代到星期五,他也没回来,我就想,他一定病得很严重吧。第二天是周末,我决定去他家看看他,顺便再打听打听黄小毛。
一听说我要去找黄小毛,校长过来了,他拿出一份他抄的清单给我。我拿过一看,是黄小毛前后拖欠学费的清单。
我瞥了一眼校长:“你要我去追债?”
校长满脸地讨笑:“谁敢去他家?也就是你了!”
我问:“就不免除?”
校长两手一摊:“再怎么免书本费还是要交的嘛!”
几只麻雀从天而降,欢快地在落在操场的旗杆上,跳跃着,唧唧喳喳叫着。我用力踢了一下旗杆,旗杆突地摇晃着,麻雀扑啦一下全飞走了。
(提示,下一小节)
得知我要去找黄小毛,老木要跟着去,说是不放心我。
我不大愿意老木陪我去,主要是春播后,家里的活儿太多了,他还养了猪,又要照顾我伯父,还跟着我东颠西跑的话,我不忍心。
老木非要去,说反正也有自行车,也累不着哪去。说到自行车,那我是特意给老木买的一辆新自行车,方便他来学校看我,或者说是去镇上赶集。
一路上,我们像两只快乐的小鸟,扑啦啦飞出去了。
       
老木骑车很稳健,我坐在他的身后,贴着他的脊背,风像一场大水流过我抓着老木衣服的手。没人时,我变得不老实起来,紧紧揽着他的腰,脑袋靠着他的后背,用脸使劲蹭着,甚至还往他的下体抓去,抓住后轻轻地揉着,那儿已经很硬了,随着蹬车的节奏,一上一下。
老木软软的心,仿佛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揉来揉去,他简直抵抗不不住这千回百转的勾引和诱惑,这时,他也会大叫:呜呜,好了,硬了!
哈哈,一路撒下我们的欢歌笑语。
我们先去的是黄小毛家。
一爿不大点小院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个小女孩,不满十岁的样子,又瘦又黑,肥大不合体的衣裳里面显得空荡荡的。
她听见老木喊黄小毛的声音,从屋里跑出来,我想她就是黄小毛的妹妹。
我问她你哥哥在不在家。她懵懂地冲我摇头。我又问那你爸呢,她还是摇头,小身体紧贴在门板上,拘谨地冲我眨巴着黑黑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这双懵懂生怯的眼睛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她的眼神里似乎蕴藏着一种令人难过的恐惧和无法忘却的忧伤。
这时,我听见她说,我爷爷在呢!
哦,我迟疑地应了一声,说,我是你哥哥的老师,能让我进去跟你爷爷说句话吗?
她点点头,慢慢转身把门推开了,人依旧拘谨地贴在打开的门板上。
我的脚还没踏进去,人就被里面扑鼻而来的一股浓得呛鼻子的药味包围了。
我犹疑地问小女孩:“你爷爷病了?”
小女孩无奈地点点头,眼睛又黑又亮。
我和老木进屋,她也跟着进屋。房子虽狭窄,却收拾得井井有条,起码比院里整齐多了,只是光线有点暗淡,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我看见炕上,一副薄扁扁的身体无力地摊开在上面,好象睡着了。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老木越过我,靠了过去,探过头去看,又回来,小声对我说:“别害怕,还有气!”
我壮着胆靠过去,才发现那双眼睛是微动着的,鼻孔呼呼喘息,喉咙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卡住了。他似乎说不出话,身上的肌肉几乎都消失了,松弛的皮像借来的衣服披在身上,露出衣里的静脉。消瘦的脸颊泛着青灰色的光,胡须又白又长,很久没刮了,下额跟嘴唇就像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煤灰。
小女孩捏了一团热水洗过的毛巾,趴到炕上,悄无声息地给爷爷擦了擦额头和脸。
我把来意说给炕上的爷爷听,他的神情多少有些变化,又像是正被一种我所不知的疾病折磨着,使他难以平静。
爷爷似乎要说些什么,我终究没有耐心等他说下去,那扑鼻子的气味,让我打了好几个喷嚏。
从里面溜出来,我无意间在外面的窗台上看到一堆癞蛤蟆之类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扭曲在一只筐里,大概全都死了,皮肤都抽巴了,连眼珠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有些是白肚皮朝天仰躺着,压在趴着的癞蛤蟆们的背上。一层密密麻麻的苍蝇在上面嗡嗡叫着,看有眼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又恶心得想吐。
我捂着鼻孔慌忙往院外走。
走出院子,我问老木,抓那么多死蟾蜍干什么?拿去卖钱?
老木说,那都是药,治病的药。
见我用疑惑的目光看他,老木说,把癞蛤蟆活活捉来,肚里塞上巴豆,再活活憋死,晒干,擀成末子就能吃了。
有这种偏方?我蓦地想起鲁迅笔下沾血的馒头。我愕然地看着老木,正要吐时,小女孩仍悄无声息站在了我后面。
我忍住了呕吐,问她:“这是你抓的么?”
小女孩摇摇头:“那是我哥哥从水沟里抓回来的,他天不亮就出去,我哥说露水没退最好抓,夜里都吃饱了,肚子涨得跳不动。
我注意到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不无自豪和依赖,又似乎对自己的哥哥充满了无限的敬意。
“他们说要抓很多很多才能治好爷爷的病。”小女孩说,她的声音跟个头一样无端地在我跟前矮了下去,不再像先前那样信心十足了,“可是我哥哥不见了。”
我沉默了。
这时候,隔壁邻居家的铁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将头探出来,猎奇般观望。老木像是认识对方,过去与之攀谈起来。
中年妇女冲老木说着什么,还指手画脚了一番。
老木返回,对我说:走,咱俩回村口再找找看。
顺着风,似乎还听到中年妇女在那边没好气地哼哼声:想找她?难哦,上哪找去?说不定又躲在哪家汉子的炕上哩!
没想到她会这么口无遮拦,
见老木神色有些尴尬,我迎了过去,问她:“你说的是黄小毛的母亲吗?
妇女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知情人的洋洋自得:当妈的不要脸,儿子能好到哪去?整天和一群混混在一起,不惹事才怪,你不是第一个来找他的老师,我劝你还是别找了,回去吧,免得被他揍回去!
我立刻联想到黄小毛的作业本,画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写着什么不要脸。我似乎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妇女突然又叹了口气:唉,要说黄老大真是个好人啊,又慢溜又和气,怪只怪他摊上那么个贱娘们,像只蝴蝶,一天到晚招爷们,门槛都被踩破了。
老木脸色更尴尬了,他走到小女孩旁边,劝她:妞妞,回屋去,爷爷唤你呢!小女孩迷茫而无措地看了中年妇女一眼,走了。
有个男人出来了,他大声咳嗽着已经站到了妇女身后,他接连用胳膊肘鬼祟地捅那女人,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了。妇女极不情愿地白了白身旁的男人,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闷哼着说:你啊,给我小心点,别有事没事就往她身边凑,我逮着了非打断你的腿儿。
老木听不下去了,推着自行车,向我使了个上车的眼色。
我跳上车,老木说,坐稳了,使劲蹬了一下踏板,自行车像一阵突然刮起的风,一下飞出去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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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3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吧啦吧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这种东西也可以让自己开心
发表于 2023-2-24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7还没审核完,可以微信搜索:我爱农民老木,有完整版
发表于 2023-2-25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审核完
发表于 2023-2-25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顶贴
发表于 2023-2-25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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